鲁滨孙是诚实的吗？

如果鲁滨孙从小是一个人在孤岛上长大的，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诚实”的鲁滨孙呢？稍微想想，也许会发现：这几乎是个没有内涵的问题。

当一个人与星辰、花草、虫鱼、风雨为伍过日子时，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砍倒的樱桃树就是自己砍的，环境里没有需要撒谎隐瞒的对象。因此，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所谓诚实或不诚实的问题。

星期五出现之后，在两个人交往的过程里，才可能出现“诚实”与否的问题。可能是星期五肚子饿得发慌，而自己摘的香蕉吃完了，就先借鲁滨孙的果腹。鲁滨孙发现自己的香蕉短少时，当然会质问星期五。也许是心虚，星期五否认。但是，由星期五口齿之间留下的香蕉味，鲁滨孙逮住了星期五。从此以后，两人之间才琢磨出“诚实”和“不诚实”的意义——星期五也学到了以后偷吃香蕉之后要漱口！

事实上，不仅是“诚实”对鲁滨孙的世界没有意义，其他的德性——公平、正义等等——也都是在人与人之间相处时才有意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并没有公平正义的问题。相形之下，在人与人之间，借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呼应，可以慢慢地摸索出和平共存之道（你不让你的狗在我的门前抬腿撒尿，我就不会在三更半夜开音响）。而且，还可以找出彼此冲突摩擦中的交集（大家公平地抽签决定，在哪里设垃圾场；三年选一次市长，公开竞争，一人一票）。因此，人与人之间交往时，公平正义这些价值就具有协调和撮合的功能。

既然这些德性（价值）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触媒和润滑剂，它们的性质、意义、内涵当然也就由人来界定。这一方面表示，这些价值的形成是涓滴积累之后所凝结而成——借着单独、个别的交往而慢慢联结扩散，也借着社会化的过程代代相传；另一方面，这也表示这些价值是会随着时空条件的变化而调整。农业社会里兄弟之间要合作生产、同舟共济、福祸与共，因此道德上当然要强调手足之情的重要。在现代工商业社会里，兄弟之间往往不需要在工作上彼此依赖扶持，因此道德上所重视的，很可能只是情感上对共同生活经验的分享和珍惜。

价值是由时空条件所衬托的这个观点还隐含着另外一种重要的含义：所有的价值都是相对的、有条件的，而不是绝对的、普遍的。价值，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地点、对特定的人而言才有意义。因此，在价值的取舍上，就不值得去探索追寻“永恒的真理”，因为没有永恒的真理。更不应该把自己所信奉的价值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因为没有绝对的真理。

当然，对一般人而言，可能不太容易接受价值是类似“工具”的这种观念。不过，每一个人都可以自问，为什么在工商业社会里非常强调守时的重要，而在农业社会里则是大家安步当车。为什么在大家庭里要强调忍让谦和、抑己为群，在小家庭里则是重视独立、自主。如果公平正义、勤劳节俭这些价值会使人动辄得咎，甚至日趋毁灭，那么，为什么人要（会）自取其咎？

仔细想想，鲁滨孙是诚实的吗？ QnqveRjrUAFw/dQFJUH1ELh2tVBGijzVO2RAWWhATZT/kVHiUrMRH2Qt0ngqFy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