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策马回到龙鳞军的营地。已近黄昏,太阳快下山了,斜晖映得到处一片祥和。右军营中的士兵大都在交头接耳,武侯终于同意与共和军联军的消息,准也已经传到了四处,每个人都在谈着这个事情。
我们下了马,几个右军士兵冲了过来,道:“楚将军,君侯真的同意和共和叛匪联军么?”
我道:“是吧。”我下了马,让人把马牵回马厩,那几个士兵还要说什么,有个传令兵道:“楚将军,栾将军和柴将军请你去商议事情。”
我来到右军后,栾鹏和柴胜相还从来不曾让我商议事情过。也许,龙鳞军以前属于沈西平的精锐,他们两人也把这看作右军的私产,我来当龙鳞军统领,他们心中很有些不满吧。
我道:“我马上就去。”尽管我对他们这些事有点不以为然,但我现在在右军,栾鹏是代理主将,柴胜相也是万夫长,都是我的上司。我看看跟在我身后正交头接耳的龙鳞军士兵,扭头对金千石道:“金将军,龙鳞军的事你要看着点,不可让弟兄们鼓噪起来。”
金千石点了点头。这样的事让吴万龄做更得心应手,但吴万龄毕竟刚来一天,他带的百人队都不见得有多服他。
我走出龙鳞军营帐,外面的士兵也东一簇西一簇的,到处都是。要是蛇人这时候攻来,我都不知道柴胜相会不会乱了手脚。右军的军纪,在全军中的确是太差了。
沈西平战死后,他的营帐空了下来,一直放了些沈西平的甲胄兵器,以供右军上下缅怀。栾鹏的营帐正在沈西平营帐边,我走过沈西平的营帐时,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不要说沈西平救过我一命,就算他没救过我,他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将领。
我行了一礼后,听得耳边有人道:“是楚将军么?”
我转身看了看,有个人站在我身后。这人个子不高,黑黑瘦瘦,只是两眼很明亮,年纪也还轻,只有三十出头吧,只是身上却穿着一领有点怪异的军服。我道:“你是……”
他向我行了一礼道:“卑职右军工正薛文亦。”
他就是薛工正?我忙回了一礼,道:“薛大人,末将龙鳞军统领楚休红,请恕末将失礼。”
右军工正,论官职,是十三级中的第七级,我以前做前锋营的百夫长只有十一级,现在升了两级,是第九级,但比他还低了两级。虽然龙鳞军的职位也有点特殊,我已算中级军官,而他却还无权列席武侯的军机会,可他毕竟在名义上比我要高两级。
薛文亦道:“你们要开会吧,栾大人和柴大人正等着你们呢。我的营帐就在边上。”他指了指一边的一个营帐,道,“楚将军,告辞了。”
这时,门口又三三两两地过来几个军官,有几个我也认识,他们向我打了声招呼,走得却仍是慢吞吞的。右军的军纪的确很成问题,真不知为什么在战场上时,那些平常将军纪视若无物的将领怎么会突然间有令必遵的。
一走近栾鹏的营帐,只见门口守卫着许多士兵,那阵仗看上去如临大敌。我走到门口,一个士兵道:“来者何人?”
我拿起腰牌,道:“龙鳞军楚休红。”
那士兵道:“是楚将军,请进。”
栾鹏开军机会议比武侯还要隆重么?我正要走进栾鹏的营帐,却见薛文亦站在我身后动也不动,忙道:“薛大人,你先请。”
他有点局促地道:“楚将军,我是工正,没权商议军机。”
他不能商议么?按他的职位,他也可以有权列席商议了。难道栾鹏开军机会,只有带兵将领才能参与?我一脑子纳闷,走进了营帐。
营帐中,已坐了些千夫长,栾鹏和柴胜相坐在首位,四周侍立着一圈亲兵。我向前行了一礼道:“栾将军,柴将军,龙鳞军楚休红见过两位将军。”
柴胜相面前放着壶酒,他喝得脸红红的,见我进来,抬起头道:“楚……楚将军,你来了?”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话,栾鹏站起来,打断他的话头,道:“到齐了么?”
边上一个亲兵道:“禀将军,还有左将军未到。”
那左将军叫左元再,是柴胜相手下的千夫长,属于柴胜相的亲信。他有柴胜相这样的上司,自己便也以不遵军纪著称。柴胜相那一军中的将领,大多像是小号的柴胜相,柴胜相能带着他们没有散掉,倒也说明他也算名将了。
栾鹏道:“胜相,怎么回事?”
柴胜相不知怎么,手一抖,道:“我让他在营外守着,怕出乱子,不必等他了。”
栾鹏点点头,道:“也好。各位将军,此番紧急约见诸位,不知大家可知道什么头绪?”
一个千夫长道:“是因为君侯要和共和军合兵吧。”
这消息传得也当真快,武侯做出决断可能也没多久,却已传遍全军。栾鹏道:“正是。此事万分紧急,不可怠慢。”
我的位置比较靠后。可能我这个龙鳞军统领,在右军上下看来,终是个外人,连座位也排我在最后。我看着栾鹏,心想,如果这话是柴胜相说出来的,我自当他是胡扯。但栾鹏说这席话,却也不可小视。不知道栾鹏怎么会觉得这事如此紧急,要召开这等紧急会议来商议。
我周围已坐了十来个千夫长,他们看着栾鹏的嘴,倒似在听什么圣旨。想必在右军,栾鹏和柴胜相二人有着绝对的权威。
栾鹏道:“列位将军,君侯身负王命,带大军南征,如今被那些怪物困在城中,但到现在为止,仍不曾堕了锐气。以君侯之能,扫平那些怪物,胜利班师自是指日可待。此时陆经渔竟然逼迫君侯颁布与叛贼合军的命令,罪该万死。”
我万料不到他竟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来,不由看了看四周,边上的千夫长也有点惶恐。虽然左军和右军素不相和,但按军阶,陆经渔毕竟比栾鹏高出一级,栾鹏作为右军代理主将,召集属下开会抨击左军主将,如果有人上报到武侯耳边,那也难辞妄为之罪。难道栾鹏竟然想作乱么?我看着坐在边上的柴胜相,这个以莽撞凶残著称的猛将,此时头上的汗涔涔而下。也许,尽管他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样等同作乱,便是柴胜相也是怕的。
栾鹏说到最后那四字时,已是声色俱厉,手在案上拍了一下,柴胜相面前的酒壶也跳了跳,柴胜相倒没动,帐中诸将却都开始交头接耳。这在另几军中都是不可想象的,在右军中大约也算不了什么吧。
栾鹏续道:“大军南征,本来便是为了扫灭共和叛匪,岂有反被叛贼要挟之理。若叛匪不除,得以做大,此番南征战果尽付阙如,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战死的弟兄,去告慰沈大人的在天之灵?”
右军的一个千夫长道:“栾大人,可这道军令是君侯已经下达了的,我们还能说什么?”
栾鹏道:“那庭天大人的《行军七要》中也说过‘不从乱命’的话,列位将军也都读过。而今君侯所颁,正是一条乱命,我们又何须服从?沈大人为国捐躯,身后却成了这帮跳梁小丑的天下,又怎不叫天下英雄心寒?”
那千夫长有点吞吞吐吐地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栾鹏看了下面一眼,嘴里的字像蹦出来似的,道:“兵谏!”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看见他有点像长吁了一口气。就算栾鹏,说出这两个字也是要有很大勇气的吧。他道:“趁现在尚有可为,我们速速谒见君侯,要求他收回这条命令,将城中的叛匪一鼓而灭,斩草除根!”
他的话里,已是杀气腾腾。这话像晴天里的一个霹雳,让我几乎一下不知所措。他说的“叛匪”,大概把陆经渔也算进去了。这时,我只觉得栾鹏的眼神有点古怪地扫了我一眼,又转向别人去了。我不由周身一凉。
他最担心的,也许正是我吧,我是武侯一手提拨上来的,本来就是武侯的嫡系前锋营中的人,来右军统领龙鳞军,但栾鹏他们一直不把我看作右军中人,以前有什么事也多半并不召我共议,前一阵关于退兵的事,他内心一定也是赞同柴胜相的,只是班师之论占了优势,他便一下转而支持退兵了吧。
这个人真是会见风使舵。那时我无非这么想,但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现在所说的,其实已形同叛变,如果一旦成功,那武侯的位置多半便是他的了。我也不禁看了看四周。这是栾鹏的营帐,栾鹏召集诸将,也一定早做安排,他的亲兵列在四周,足足站了三十几个,贴着帐篷站着,一个个面无表情。再说还有那么多右军将领,就算我想冲出去,怕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千夫长嗫嚅道:“若是君侯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岂不是形同叛乱?”
这也是我心中要说的话。栾鹏这么做,若武侯接纳了还好,若不接纳,栾鹏和柴胜相自是要被视作反叛,而右军诸将也难辞其咎,恐怕全要被降级不可。
栾鹏叹了口气,道:“主将不明,乱命有所不从。若君侯真个要一意孤行,将错就错,那我们便要……”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了。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千夫长道:“纵然我们能掌握君侯,可陆将军和驻在东门的共和军军力在我们之上,若他们与我们刀兵相见,我们如何应付?”
栾鹏道:“君侯在我们手中,中军也在我们手中。而以君侯名义命令后军,想罗经纬也不敢不从。”
那个千夫长道:“可是……可是这样岂不真的是内乱了?”
栾鹏喝道:“容照希,你家世受国恩,如今要你当机立断之时,哪里还有那么多话说?”
容照希被栾鹏一喝,仰起头道:“栾将军,如今我们被困孤城,理应合力,共抗外敌,君侯所做决断,末将看来也不无道理。栾将军若要一意孤行,恕照希不敢从命,也望栾将军不要错得太多。”
这容照希我也不认识,这一番话却说甚有道理,几个千夫长都不禁微微颔首。栾鹏脸上冷冷一笑,道:“容将军是不从在下之命了?”
容照希顿了顿,道:“不从。”
他话音未落,忽然面色一滞,胸口出现一摊血迹,一支短箭插入他胸口。这一箭来无踪去无影,也不知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容照希连声音也出不了,便已毙命。
帐中一下子都发出了惊叫。不知在外的士兵如果听到里面的声音会怎么想,我却不由得浑身发冷。栾鹏已是铁了心了,看样子,谁若不从,他便要灭口,这次与其说是来开会,不如说是胁持我们。
栾鹏道:“容将军不识大体,死不足惜。列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柴胜相在栾鹏一边忽然吃吃地笑了两声。真想不到这个杀生王笑起来居然还有点猥琐的意思。他突然对我道:“楚将军,你可同意栾将军之议?”
边上的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我身上。他们都是右军嫡派,都是沈西平一手提拨起来的,而我却是个半路来的外人,我来得又未久,他们多半不把我当本军中人看。可是有容照希的前车之鉴,我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心知此次定然不是轻易能脱身的。想着,我站了起来。谁知我一站起来,围在周围的护兵一下子如临大敌,离我最近的一批将手一下按到刀柄上,倒好像防备我马上杀上去一般。
我站了起来,脑子里已飞快地转动。栾鹏把我叫来,名义是商议军机,真意恐怕巴不得把我拿下。龙鳞军人数不多,在右军中却威望极重,若龙鳞军不附议栾鹏的提议,恐怕有一半右军不会跟他们起事。
我站直了,按了按受伤的左肩。左肩的伤口已好了大半,现在要握刀也已经握得住了,可却还没什么力量。栾鹏实在不必那么防着我,我的心底不禁又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最多只顶大半个人,他只消两三个护兵便拿得下我了,这么防我,也实在太看得起我了。
栾鹏道:“楚将军,你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已是杀气腾腾,我想,要是我说的不合他的意,他可能会马上下令砍了我的头。此时,我已无计可施,道:“栾将军所言,极是有理。”
我话是如此说,心底却是一万个不赞成,可也只能这么说,嘴上也只能滑头点,心想:“有理是有理,我赞不赞成却是另一回事。”此时共和军要求合兵,不管如何说,都是在加强我们的战力,若此时同室操戈,我们还有力量对抗蛇人么?可要我再像容照希那样明说不从,我也实在不敢。这么违心地说着,我也有些痛苦。
栾鹏听了我的话,居然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谁反对的没有?”他不伦不类地套上这一句,准也是说给我听的吧。此时还有谁会反对?他问了两声,只得到了些附和之声。他喝道:“拿酒来!”
两个士兵提了一坛酒进来。右军驻在城西,这些酒倒是不会少的。那两个士兵把一个个大碗放在我们跟前,栾鹏拔出腰刀,道:“今日事,成者大成,败者大败。若真说服君侯,日后列位将军也多能分封爵位,愿意的上来歃血为盟。”
他一刀砍落酒坛封泥,又在指上割了一刀,血滴入坛中。这时,柴胜相也拔刀在手上割了一刀,他的动作却没有栾鹏那么沉稳,刀子有点抖。栾鹏道:“列位将军,都上来吧。”
我们面面相觑,栾鹏这般逼我们歃血,那也是不让我们回头。帝国最重歃血之仪,歃血之后,若再反悔,那要被天下人所不齿。一个坐在最前面的千夫长见躲无可躲,走了上去,拔刀腰刀,正待要割手指,却又道:“栾将军,我们若要兵谏,有几分把握?君侯营帐位于中军,边上除了中兵士兵,外围还有前锋营,我们就算倾右军之全力,也未必能敌得过。”
栾鹏道:“用兵之道,岂在多寡。我们本是要向君侯兵谏,又不是要与中军开战,只消出其不意,中军兵员再多再强,又有何用?”
那千夫长道:“如此兵谏,已形同反叛,若君侯不顾一切,命中军和前锋营攻击我们,那如何是好?”
栾鹏道:“现在也只有赌一赌了。至于前锋营,那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妥当。”
我像被针扎了一样,差点跳起来。栾鹏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指他已买通前锋营了?前锋营只有路恭行能调得动,栾鹏这话的意思是说路恭行已与他有了密谋?
我越想越觉得事有可疑。陆经渔带苍月回来时,虞代说过,君侯曾召前锋营拱卫,可后来却仍是接受了苍月的办法。以君侯的性格,是宁死不屈的,我们这批士兵在君侯眼里也不过等同一些蝼蚁,君侯自不是惋惜士兵的性命才被迫订约。那么,当中路恭行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那千夫长还想说什么,栾鹏大喝道:“当机立断,再有多言者,杀无赦!”他的声音很响亮,想必外面的士兵也能听到。但就算听到了也未必会知道是什么意思,何况现在去报告武侯,武侯措手不及之下,又能怎么做?那千夫长一惊,刀子一动,手上已割了一条伤痕。本来歃血不过浅浅割一道,他这一下却几乎要把手指也割下来了,疼得脸也煞白。
我前思后想,不知如何是好。栾鹏这等做法,就算成功,于大局有何好处?不过削弱自己力量。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好办法,这时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道:“禀栾将军,末将愿去将龙鳞军拉出来,一同带去。”
栾鹏摇了摇手,道:“不必了,我们不是去打仗,只带我的亲兵队便是。楚将军既有此心,你先来歃血吧。”
我不由一怔,情知自己弄巧成拙,武侯本怀疑过我是内奸,虽然伍克清已为我洗脱嫌疑,但武侯未必会对我就此信任。如果真的歃血了,就算不参与兵谏,在武侯眼里,那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站着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再编个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忽然,帐外发出了一阵惨叫。
那是士兵的叫声。栾鹏一惊,也顾不上我了,道:“怎么回事?”
他话音方落,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直冲进来,这人身上插满了箭,几乎像是从血泊里捞上来的。这士兵一进帐门便跌倒在地,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张了张嘴,一句也说不上来。
我们一下全站起来了,这时,外面传来一个雷鸣似的声音:“帐中诸将听着,速速出来,若有手持武器者,当视若叛将,格杀勿论。”正是雷鼓的声音。
我用眼角瞟了瞟栾鹏,他的脸变得煞白,喝道:“不要慌。亲兵队,守住门口。”
但一个帐篷哪里有什么门口可言,像是回答他的话,嘶嘶两声,帐篷四周被长刀割裂,帐中一下全暴露在外,此时我们才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已将栾鹏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营帐外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士兵,那些多半是栾鹏守在帐外的亲兵队。这些亲兵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尽数被杀,围着营帐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了。我抬眼望去,果然,围在帐外的步兵是锐步营,后面还有一圈骑兵,正是前锋营,我已看到了路恭行在队伍前看着我们,似乎他也看到了我,但相距几十步,也不知他有什么想法。这两支是帝国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来的人总有两三千,大约是现在剩余的队伍的一半了。用这样的队伍用来围攻我们,武侯看来是把这事当成最大的事了。
栾鹏面色一变。这情形,呆子也知道准是走漏消息了。一个锐步营军官手持长刀,喝道:“营中乱贼听真,立即放下武器……”
他话未说完,一支短箭插入他右肩。这一箭因为距离太近,已射穿他身上的软甲,将他肩头也射透了。那军官闷喝一声,退了一步,手中长刀也坠落地上,周围的士兵都退了一步,手中的盾牌举了起来。那军官左手伸上去,一把拔出短箭,喝道:“真不要命么?”
我们已被团团包围,若是他们放箭,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掉。栾鹏扭头道:“小九,不许放箭!”他转过身对外面道,“栾鹏在此,外面是哪儿的弟兄?”
忽然武侯的声音从那队人马中传来:“栾鹏,你好。”
围住营帐的前锋营和锐步营像潮水一样分开,武侯骑在马上,慢慢地过来,离营帐还有二十几步,他停住了,面色沉重之极。在武侯边上还站了一个将领,正是右军的千夫长左元再。
栾鹏脸色一变。如果不是武侯亲自来,栾鹏可能还有后路可走,但他没想到武侯会亲自前来,他已是被逼上绝境,我看到他的一条手臂也不由抖了起来,忽然,他喝道:“小九,让兄弟们死守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要拼个鱼死网破!我心头不禁一沉,手已按到了百辟刀上。
栾鹏没有下我们的武器,如果我们这批人反戈一击,栾鹏的亲兵虽然人数比我们多了一倍,但在内外交攻之下,未必能护住栾鹏。如果擒下栾鹏,那么岂但无过,反而有功。我扫了一眼另一些千夫长,但他们在战场上都是些一勇之夫,现在却都有点不安,没一个有拔刀的意思。
我握住刀柄,将力量运在手臂上。如果栾鹏要反抗,我只有一条手臂能用力,那只能先发制人,就算要卸了他一条手臂也在所不惜。
哪知我的百辟刀刚拔出一半,却听得柴胜相喝道:“受死吧!”
柴胜相忽地拔刀,一刀砍向栾鹏。
柴胜相本站在栾鹏边上,栾鹏肯定也想不到他这个亲逾兄弟的同僚会突然发难,他脸上出现一片错愕。他的反应也好快,柴胜相刚动,他的手便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但柴胜相这一刀定是酝酿已久,疾如闪电,劈向栾鹏肩头时,一刀全无滞涩,栾鹏反应再快,他的刀刚出鞘,便要身首异处了。
此时,我的刀也已出鞘,扑向栾鹏。我的动作仅比柴胜相稍慢一点点,柴胜相砍的是栾鹏左肩,如果我一刀砍向栾鹏右肩,那么栾鹏就算有万一之幸躲开柴胜相这一刀,也躲不开我的刀了。
百辟刀带着破空之声,刀光向栾鹏卷去。柴胜相在马上不会比我差,但我的步下刀术从军校开始就是数一数二的,后发先至,两刀几乎同时扑到栾鹏的身边。
双刀齐下,栾鹏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了。在刀光中,我忽然看到了他的眼神,一股惊愕和不屈,就算知道自己命在顷刻,他竟似已将此置之度外,毫不在意了。
我心头一动,两刀已经距栾鹏面前极近了。这时,我不知怎么一来,鬼使神差地,我的百辟刀一动,一下转个方向,刀光倒卷回去,砰的一声,柴胜相的刀被百辟刀格住了,一下爆出一串火星。
我虽然格了一下柴胜相的刀,但我本来用力也是向前,突然变向,百辟刀根本挡不住柴胜相的力量,一下便被柴胜相的刀荡开。可也就是这一顿,栾鹏已退后一步,刀已出鞘,他身边也有两个亲兵赶到,两柄刀交错着挡在我们身边,柴胜相再要闯,那就得面对栾鹏他们三个人了。
可能,在柴胜相心中觉得要对付的,是连我在内的四个人。所以他眼珠子转了转,叫道:“右军弟兄们,不能再错下去了,快来抓住反贼栾鹏!”
我有点怔怔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救栾鹏,我的本意明明是要制服他,可事到临头,却成了救他。刚才事出突然,我做得好像自然而然,现在一想,武侯看到我救栾鹏,那还不是将我也列入叛党了?
尽管天并不太冷,可是我身上冷汗直冒。我胡乱出手,那其实是送掉我自己的命吧。如果不辩解一下,那我到死也说不清了。
我提着刀,道:“栾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兵谏君侯,不能让右军上下弟兄为你陪葬。”
栾鹏看了看我们,慢慢道:“其实你们都反对我兵谏吗?”
我看了看那些千夫长,他们一个个互相看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算有同意兵谏的,到现在有谁还会明说支持?
栾鹏看了看我们,忽然笑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弟兄们,你们好好作战,别丢了我们右军的面子。”
他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到了武侯跟前,紧跟着武侯的大鹰小鹰跳下马来,锵的一声,两柄刀出鞘,挡住栾鹏的去路。
栾鹏镇定之极,跪了下来道:“末将右军代理主将,万夫长栾鹏叩见君侯。”
武侯面沉似水,低声道:“栾鹏,你身为一军主将,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栾鹏抬起头,道:“禀君侯,栾鹏身受帝君大恩,不敢在阵前与敌媾和,故出此下策,君侯要杀要剐,栾鹏无半句怨言。”
这时,柴胜相面露喜色,也走了出来,我们跟着他出去。到了武侯马上,都跪了下来,柴胜相道:“君侯万安,末将柴胜相见过君侯大人。”
栾鹏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事栾鹏瞒得机密之极,我被叫来开会时,一点也不知底细,要说那时会走漏风声,那也把栾鹏看得同一个呆子一样了。这事武侯这么快便已知晓,恐怕也是因为有人告密。而右军上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告密的,也恐怕只有这个和栾鹏并称刀剑兄弟的柴胜相。左元再出现在武侯跟前,那几乎就是个活招牌。而柴胜相刚才偷袭栾鹏,更是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要是栾鹏被他擒下,那只怕他反而会立下大功。
栾鹏没有看柴胜相,只是道:“君侯,栾鹏自知罪不容赦,死有余辜,但帐中诸将,都是被我胁迫而来,虽有与末将歃血的,那也情有可原,望君侯网开一面。”
武侯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只是喝道:“左元再!”
左元再忙不迭跪到武侯马前道:“左元再在。”他跪得距栾鹏远一些,大概他怕栾鹏恼羞成怒,会暴起伤人。
武侯道:“你密告栾鹏阴谋造反,可是属实?”
那话其实是说给栾鹏听的吧。左元再正要张嘴说话,忽然,他身子一颤,两只手疯了一样要往头上抓,却只是虚抓了两下,人便扑倒在地,浑身抽搐。
一支短箭从他脑后刺入,他已毙命。
这一箭真个厉害,恐怕就是射死容照希那人。我不由回头一看,却听得栾鹏叫道:“小九!你下来吧,没用了。”
那帐篷顶上,有一个个子矮小的士兵。那就是栾鹏叫“小九”的亲兵。那小九盘在撑着帐篷的杆子,手上握着一把奇形怪状的短弓,也不知他那么短的弓怎么射出那么强有力的箭来的。他在帐篷上向栾鹏行了一礼,道:“士为知己者死,栾将军,若有人对你不利,我就要一箭射死他!”
他说着,又大声道:“中军弟兄,小人是栾鹏将军亲兵,一身为栾将军所赐,无以为报,只能以死相殉。速让栾将军出城,如有违者,这一箭便要射向君侯了。”
这人箭术高明,而且距君侯不过二三十步远,在这个距离,连我都可以百发百中,不用说这人了。
他话未说完,武侯已喝道:“放箭!”
这小九也太不知武侯性格了。如果他以某个大将要挟,武侯说不定还会一听,可他却去威胁武侯,那等如找死。
武侯的话音刚落,一箭从远处射来,正中那人咽喉。那小九在帐篷顶上一抖,手中的短弓已掉下,人还没来得掉下来,前锋营的人已弯弓搭箭,羽箭雨点般射去,那个小九的尸身一下被射得如刺猬一般。
栾鹏惊叫道:“小九!”
武侯没有理他,道:“莫振武。”
跟在武侯身后的莫振武跳下马,跪到武侯跟前,道:“末将在。”
“将帐中诸人尽数押到中军,右军事宜,由你选派中军将官前来善后。”
他说完,拍马便走。刚走出一步,却回过头道:“刚才射死那叛贼的第一箭,此人可重赏。”
莫振武答应一声,柴胜相却站起来正要跟着,大鹰小鹰的刀却又交错地拦到他跟前。他不由一怔,道:“二位将军,怎么回事?”大鹰小鹰没有理他,边上锐步营却有两人过来,一把将他反臂按住,喝道:“跪下!”
陆续有人上来,将我们一个个绑了起来。绑到我时,不知怎么,我心里倒有点欣慰。不管武侯最终如何处置我,至少,一场火并算是避免了。现在我倒没有一点看不起柴胜相的意思了,我要处于他那位置,恐怕也会一样做。只是锐步营的人却毫不顾忌他这个功臣,绑完了栾鹏,又来绑上柴胜相。绑起他时,他一脸愕然,叫道:“君侯!君侯!”但武侯根本不理他,大鹰小鹰也跳上马,跟随而去。七手八脚,我们一个个已都被绑上了。
右军中级以上的军官,已尽在此。不知怎么,我有点想笑。要是武侯这回痛施辣手,那右军的军官可要进行大换血了,一多半都会人头落地。
我们被推入囚车,却是前锋营来押解。我刚进入囚车,祈烈已拍马过来,道:“将军!”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道:“小烈,哭什么?!”
我本还想再说一句“君侯不会冤枉人的”,可边上有不少右军将领,我这话一出口,只怕会让他们多心,硬生生忍下了不说。我也相信,武侯不可能这一下子把我们斩杀,毕竟,这次有不少人反对栾鹏的计划,容照希甚至喋血营帐,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大杀一气,只怕右军就此溃散了也不一定。毕竟,栾鹏和柴胜相二人也算甚得军心的。
为了让他想到别的事上,我道:“刚才那一箭是谁射的?是前锋营的弟兄么?”
那一箭有点险。那是头一箭,要是不能把小九一箭毙命,让小九居高临下射箭,武侯大概也会受伤的。放箭之人胆大心细,箭术又如此高明,我想不出前锋营谭青死了还有谁会有这等好手。
祈烈道:“不是我们射的,是从我们后面射出的。”
那说不定是右军的人了?我的心头不由一震。说不定,那人是江在轩吧。
如果是江在轩,那么我也是有一点功劳的吧,至少武侯会知道我不会反叛。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头安稳了些。
我们被押入中军营帐时,天已暗了下来。祈烈一直跟在囚车外陪着我,到了中军帐外,他道:“将军,我得走了。”
我点了点头,道:“好好待弟兄们。”
祈烈也点了点头,又道:“今天,劳国基伤重不治,刚才已过世了。”
劳国基死了?我不禁微微一叹。这个当年在军校中名列“地火水风”四奇中第一位的人物,一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最后的功劳还是用自己性命换来的。他一直不愿意庸庸碌碌,才会向武侯献那条火攻之计。那次偷袭失败后,武侯虽未责怪他,他自己一定很自责,所以在凌晨那次战斗中几乎不要命地厮杀。也许,在他心里,那是用血来洗刷一个败军之将的耻辱。可如果都按他的想法,我们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武侯也难辞其咎了。
我叹了口气,道:“帮我在他坟上敬杯水酒吧。”
劳国基也是平民出身,却不算我们那帮平民阶层百夫长中的一个。不过,他一向与世无争,和哪一派都还算处得好。
祈烈点点头,道:“将军,我要和前锋营的弟兄们联名保释将军。”
我道:“不必了,君侯也不会听的。”
这时,中军武侯的亲兵已来接收这辆囚车。这一辆囚车中,关了几乎右军全军的中高级军官,他们也战战兢兢,不敢缺了礼数。我们一个个被搀出来,先被下了武器,解开后带到一边。
武侯的营帐是最大的,因为时常要召开军机会议,他的营帐足可容纳上百人。我们十几个人被扔在一边,由武侯的亲兵用刀指着,真的有如阶下囚了。柴胜相面如死灰,嘴唇也不住地哆嗦,真想不到他居然会怕成这样子。我一向以为,他在战场上死也不怕,现在却成这个样子了。
我们等了没多久,武侯挑开后帘进来了。他看了看我们,道:“将他们带过来。”
两个武侯的亲兵拖起栾鹏要走,栾鹏道:“我自己来。”他大踏步走到武侯跟前,跪下道:“罪臣栾鹏,跪见君侯大人。”我们各有两个亲兵扶着,被带到武侯跟前,纷纷跪下了。
武侯哼了一声,道:“你也知罪?”
“事败则为罪,事成则为功,栾鹏早有准备。”
武侯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绕着他走了一圈,道:“看来,栾将军并不服气?”
栾鹏道:“君侯,栾鹏身受国恩,死有何惧。”
武侯仰天笑道:“你这是以身报国了?那么,我就是在卖国?”
栾鹏道:“末将不敢,但君侯所为,已约略如是。共和叛军为帝国大患,岂能因一时不利,便与之同流合污。若叛匪日后坐大,武侯之罪,远在栾鹏之上。”
他跪在地上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似乎不知道武侯随时会斩杀他。我们在后面听得不免有点心惊肉跳,我深知武侯性格,他谈笑间便可杀人,若是惹恼了武侯,到时连带我们也被杀个干净,那岂不是冤枉?
武侯的手在腰间刀鞘上轻轻拍了两拍,这时,却见柴胜相膝行了几步,上前道:“君侯,栾鹏一时糊涂,望武侯念在他旧日功劳上,饶他这一回吧。”
武侯看了看他,道:“柴将军,你出卖了他,现在反来为他求情?”
柴胜相咬了咬牙,道:“出卖他是公,求情是私。胜相为右军将领,因公不得不告密,因私却不得不救他。”
他这话一出口,我倒不由得吃了一惊。以柴胜相那样的性格,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倒也显得他见识不凡。公是公,私是私,显得两不落空。他在武侯合围后偷袭栾鹏,那无可厚非,但他告密却让我有点不耻。尽管我也反对栾鹏,但栾鹏毕竟有几分英雄气概,不愧是当初沈西平麾下的勇将之一,而柴胜相告密就不免显得小人了。可他这两句话一说,却又显得大度不凡,我们都不禁又有点钦佩他。
武侯来回踱着步,这事实在干系太大,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吧。那么多将领,已是关系到右军全军,若一个处理不当,反而惹得右军哗变,那便更不可收拾了。
他踱了五六个圈子,走到案前,伸手便要去取令牌。看着武侯的动作,我的心不由一沉,若武侯的令牌拔出来,那栾鹏多半便难逃性命。
武侯的手刚碰到令牌,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进来,道:“禀君侯,左军陆经渔将军带人求见。”
武侯道:“告诉他,这里有事,不见。”
那传令兵递上一封帛书道:“陆将军说,若君侯不见,请看看这个。”
武侯接过了帛书,看了看,道:“叫他进来。”
我心中好奇万分,陆经渔到底写了些什么?居然能让武侯一下改变主意。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准是陆经渔来了。听声音,他还带着一个人,可我们都伏在地上,哪里敢东张西望。陆经渔走过我们,忽然跪在了栾鹏边上,道:“禀君侯,卑职左军陆经渔万死。”
武侯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把此事揽在身上?”
陆经渔道:“此事因我而起,自应由我来解决。栾将军固然有罪,但经渔之罪,远在栾将军之上。君侯当初能对经渔网开一面,又为何不能同样对栾将军?”
武侯走了几步,道:“此番正是全军准备班师之时。当初外无来犯之敌,内无内奸,才能网开一面。”
陆经渔抬起头道:“君侯此言,不免予人口实。记得当年君侯时常告诫卑职,为将之道,当令行禁止,一以贯之。如今栾将军虽然有罪,却尚未造成后果,依军律,可责其戴罪立功,也是为国家留下有用之材。”
武侯站立着,也不答话。能这样和武侯顶撞的,也只有陆经渔一人了吧。我有点惴惴不安,于公于私,我也希望武侯能网开一面,放过栾鹏。连栾鹏也放过了,那么我这点随声附和之罪也就没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武侯从案上取出一支令牌,喝道:“陆经渔听令!”
陆经渔一怔,马上低头道:“卑职在。”
武侯将令牌一掷,道:“栾鹏不识大体,扰乱军心,聚众哗变,其罪当诛,由你监斩。”
陆经渔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栾鹏却道:“谢君侯。”他站起身,道,“陆经渔,少婆婆妈妈的,走吧。”
陆经渔还待说什么,栾鹏已大踏步走了出去。到帐篷口,转身对我们抱了抱拳,道:“列位弟兄,恕栾鹏害了各位,不要怪我。”
他大声唱着《国之觞》,走了出去,只是那歌声不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陆经渔道:“遵令。”他站起来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陆经渔重又进来,跪下道:“禀君侯,栾将军首级在此,请君侯验看。”
他身后的一个亲兵递上了栾鹏的首级。栾鹏的脸上,带着种迷茫,我看见在那已失去生气的眼中还带着泪水。也许到死,栾鹏也不认为自己是做错了吧。
武侯道:“将他的首级号令,尸身好好安葬。”
处置完栾鹏,他扫视了我们一眼,柴胜相不由打了个寒战,低下头。
武侯会如何处置我们?
我不敢抬头正视武侯的目光,低下头伏在地上。半晌,才听得武侯道:“经渔,你带来的人有用么?”
陆经渔道:“卑职亲身试过,绝无虚假。”
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偷偷抬起眼看了看,却也不见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儿,听得武侯道:“你们起来吧。”
杀了栾鹏,剩下的都可以不追究了吧?我想另外那些千夫长包括柴胜相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我们一站起身,武侯道:“大鹰小鹰,你们把他们一个个带过去。”
带到哪儿?
我觉得有点奇怪,却见武侯那两个贴身护兵过来扶住柴胜相走到边上,在一幅军圣那庭天的画像前,那个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道:“站好了,看着画像。”
那是那庭天的半身画像,本来是挂在武侯背后的,现在武侯的座椅换了个方向,便成了在武侯座边了。在帝国军中,一共也只挂两个人的画像,一幅大帝,一幅那庭天,连当朝帝君也没有。
大帝和那庭天,这两个人已是军中的神话,当初的大帝率领那庭天为首的十二名将,所向披靡,号称“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是帝国领土”,在军中有着无上的威望。过了几百年,尤其是出现了当朝帝君这样的大帝的子孙,会更让人怀念那两个绝世英雄吧。
柴胜相站在那庭天画像前,看前像中的那庭天,忽然,他像中了邪一样,身体不住地颤动。抖了一阵,猛地惨叫一声,倒了下来。
我们都不禁摇了摇头,便是柴胜相亲信的千夫长也有点不屑之色。柴胜相一向杀人不眨眼,在战场上也是悍不畏死,怎么现在会怕成这样子?也许,在他心中,死于战场是光荣,被当成叛逆斩杀,那可是洗不尽的耻辱吧。可他这样的反应,也未免有点过分,是因为见到那庭天的画像,更觉屈辱么?如果是这样,那杀生王的名号,未免儿戏了。
我更莫名其妙了,武侯道:“柴胜相,起来吧。你有密报之功,从逆之罪可原,仍复原职。”
柴胜相本已像虫子一样软成一堆,听得武侯这般说,他喜形于色,跪到武侯跟前磕了几个头道:“君侯圣明!君侯圣明!”
圣明二字,只能帝君用。不过武侯也没有责怪他失言,道:“柴胜相,此事你是被栾鹏胁迫,罪不在你。日后,你当辅佐新任左军主将,不得再有错失。”
那些千夫长一个个被叫过去,像柴胜相一样被带到那庭天画像前。那些人倒没有晕倒在地,我也看不出他们和看那庭天画像前有了什么不同,只是一个个多少有点失魂落魄。武侯一个个好言劝慰了几句,一个也不责罚,仍然官复原职,便放出营去。
武侯也无计可施,要乞灵于那庭天的余威么?可是那毕竟只是幅画像,就算真的在军圣面前,胆小鬼也只是胆小鬼。
我正想着,只听得武侯喝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