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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于艺

1977年,三个合伙人在芝加哥成立了一家小的顾问公司,其中两位是芝加哥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另一位是两人的高足。

这个举动并不特别,小公司的性质倒是有点特别,主要的业务,是为其他律师事务所提供咨询服务。一般的律师事务所,无论大小,照行规打官司。这个小公司,认为以传统的方式论对是非黑白,比不上“让证据来说话”。他们接受委托,搜集具体的数字数据,利用统计方法分析,然后提供给律师事务所,让他们能在庭上呈堂论证。

1981年,合伙人之一被任命为联邦法院法官,为了避免利益冲突,他让出股份,专职法官。另外两人继续挥洒,业务愈做愈大。后来,这家法经顾问公司(Lexecon Inc.)在波士顿开设分公司,在芝加哥本部,就有200名员工(包括许多博士)。当初三人的构想,显然像金矿一样——智识上发光发热,生意上也大发利市。

当年离开顾问公司成为法官的那位不是别人,就是名满天下,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法律学者之一、公认的当今法律经济学的掌门人——波斯纳法官。他在判案、演讲、著述之余,又有宏图之举。他和诺贝尔奖得主贝克联手,成立“贝克—波斯纳博客”(The Becker-Posner Blog)。不定期、但是经常发表评论,两人先各抒己见,一段时间之后,再针对众多网友的评论,响应和申论。如果以波氏四十年前成立的顾问公司为准,这次和贝克一起设坛开讲,想必大有可观,后市不可限量。

就论述本身而言,两位在网站上的评论和回应,和学术论文不同,无论在长度、旁征博引还是精致程度上,都不及论文,而比较接近报纸或杂志里的专栏。不过,也不完全像专栏。专栏通常是一人执笔或几人轮流执笔,而不是针对同一主题,两人同时发声(实际做法上,很可能是由一人先撰文,寄给另一人。后者有意采取不同立场,以为对照。然后,两篇评论再同时露脸)。而且,一般专栏的读者,是不现身的旁观者;光临博客的网友,参与评论,人人可见。两人再回应、申论、修正、补强、总结、收尾。日积月累之后,两位的博客论坛,很可能和报章杂志分庭抗礼、各擅胜场。

以贝克和波氏的学养,他们的评论当然言之有物,带给网友们知性上很大的满足和享受。而且,他们背景不同,论点自然不同、各有所重。这些相同相异之处,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前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曾在研讨会引言时,触及男女差异。他提到:自然科学如物理、数学等领域里,顶尖的女性学者较少,原因值得研究,是不是和男女天生特质上的差异有关?以美国当时的学术气氛,这种说法是“政治不正确”(politically incorrect)。萨氏本人,又一向以言词锋利、领导强势著称——他由财政部长卸任接任哈佛校长之后,有一次和前总统克林顿开视频会议。克林顿的第一句话,就是:“早安,校长先生,今天您已经侮辱了何方神圣?”(Good morning, Mr.President, who have you insulted this morning?)

萨氏的发言,引起轩然大波,国内外都备受瞩目。贝克和波斯纳在博客里,也两度撰文讨论。贝克提到,他曾参与许多聚会,和其他诺贝尔奖得主以及顶尖学者摩肩接踵。他常常觉得,由言谈举止上看,这些学术上登峰造极的人,聪明才智似乎并没有特别的过人之处。慢慢的,他体会出一点心得:决定学术成就的,主要不是天生的才慧,而是后天长期持续地下工夫(hard work)。因此,如果女性科学家,为家庭子女分心,排挤效果之下,就可能和男性表现不同。

这个论点,抛开意识形态,就事论事,确实掷地有声,而且正反映了贝克所擅长的价格理论:人面对的价格结构(也就是诱因)不同,往往有不同的取舍,相当时日之后,最后自然呈现出不同的状态。相形之下,波氏的臧否,和贝克迥然相异。

他认为,萨氏的引言,也许有斟酌之处。然而,作为哈佛校长,事后道歉,却是错误之举。不但反映领导上的怯弱(leadership weakness),而且显露出心态上的傲慢(condescending)。一旦道歉,等于是立刻放出讯号,让校园里的师生知道他容易让步;校园里的夙敌,刚好形成联盟,对校长施压。另一方面,女性选择自然科学,有诸多原因。萨氏道歉,似乎意味着自己不该失言,因为自己的言辞,可能会影响某些女性,使她们因而放弃自然科学。这是自抬身价,自恃傲慢。

贝克和波氏的论点,反映了他们不同的才情,也反映了他们分析时不同的方法。贝克总是以价格理论为依据,希望能辨认出影响行为最重要的那两三个因素。经济理论,就像是他的马步、他的基本功夫,无论眼前的情境如何,他总是不避讳、不眨眼(relentlessly and unflinchingly)地施展出看家本领,而且总是直指鹄的,手到擒来。

波斯纳兴趣广、涉猎多,虽然是学者、法官,但是还有相当浓厚的艺术家情怀。他行文时,不仅见人所未见,而且往往“指马为鹿”,凭空描绘出一幅泼墨山水,大幅扩充读者的思维和视野。如果问一百位经济学者,萨默斯的“道歉”是不是反映了“傲慢”,大概九十九个人会瞪大眼睛,然后摇头,只有一个人会点头——就是波斯纳。

因为贝克反复援用价值理论,所以只要下苦功,一般人庶几近之;波斯纳则不然,他博览群籍、贯穿古今、想象力丰富,又有意不落俗套,旁人即使下的苦功再多,大概也只能对他欣赏赞叹,以“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自遣。然而,他们在分析方法上的差别,也反映了他们对后辈学者影响的多少。贝克的分析方法明确,容易学习,成果也容易累积,自然追随者众;波斯纳的分析方法如天马行空,自由驰骋,不容易学习,也不容易累积成果,仰慕的人多,效颦的人少。

过世的诺贝尔奖得主、同为芝加哥学派大将的乔治·施蒂格勒(George Stigler)曾经表示,经济学者的责任,不在经世济民,而是把经济分析弄得“客观、正确而有趣”(objective, accurate and interesting)。如果他还在世,如果成立的是“施蒂格勒—贝克—波斯纳博客”(The Stigler-Becker-Posner Blog),他们纵横才情、自娱娱人的挥洒,想必会使博客里的人气景象更为热闹万分! 3hGC8hybfGOvGesjmKn8qqbfh0JBVPckNB5GMscwAJ5kSbvHhZdKhamoh5L9F7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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