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这个时候,我不会再骗你了……”
人们不是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时夜暝沉沉回应了一句:“我信你。”
沐恩惜闻言,尽力展露出一张笑颜,反问:“那你呢?还爱不爱我?”
时夜暝重重地点了点头,即使这样压抑,沐恩惜还是听到了他沉重的吸气和呼气声,果然,再张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不免染了哭腔,“我一直都爱你,上辈子,这辈子,包括下辈子,我爱的人都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
“是我不好,我以为保护住你的身体就是护住了你,却忽视了你受伤的心灵,我真恨我自己!”
他说着,眼眸又猩红了几分。
沐恩惜缓缓抬手试图轻抚他的脸颊,“不要……不要恨自己,也不要因为我的死做什么……你要好好的,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如果曜儿日后也遭遇什么不测,你也不要过分伤心,就当他过去陪我了……”
她还能想到这一层。
“答应我……”
他的脸颊主动贴近她的手心,空出一只手覆上来和她的小手叠在一起。
他重重点头,一边点头一边不断重复,“我答应,我答应……”
“为什么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倘若可以,我还想,还想……”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原本和他叠在一起的手也一下子从他手心滑落了下去。
“丫头,丫头!”
时夜暝瞪大了双眼,又一滴热泪滚落,他便再也止不住,悲恸地叫着这个最为亲密的称呼,哭了出来。
盛炎偏过了头去,门外的商御听到,重重闭了下眼睛,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
“沐恩惜,对不起,我其实很爱你还有曜儿……”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脸上,滚烫滚烫的。
沐恩惜睁开眼,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脱离了地上那副沾满了鲜血的身体,那副,正被时夜暝搂抱着的身体。
警察正好推着沐白琳路过他们身边,沐白琳看到时夜暝不顾脏污搂抱着她,又听到他方才那一句告白,当场啐了一口唾沫,“呸!我跟她姐妹多年我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爱你的!就算你抱着她的尸体哭死她也不会爱你的!”
哪怕她已经死了,沐白琳都不忘恶毒几句。
时夜暝抬起头看向沐白琳,红透了的眼眸是沐恩惜并不陌生的。
“你这样的人,还凭什么称之为她的姐妹!”
“快走!”警察把沐白琳带走后,赶来的救护车也带走了沐恩惜和曜儿受伤的身体。
他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开着车往一个方向奔去,沐恩惜漂浮着跟着他,见他带着仿佛杀人的怒意穿过森林,进入一座城堡建筑群最为中央的大门,他见到躺在床上的布莱克,一下子冲了上去。
“说,曜儿是不是你让人送到沐白琳手里去的!”
“你骗我!说什么最多只让我跟她分开五年,我才刚和她分开,你转身就让人害了她和孩子!你让我一点点、一点点和她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你还是不能摒弃绝情断爱才能做合格继承人的想法对么?我一夕之间妻子没了,孩子也没了,我成了天地间最可悲的人,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么?”
时夜暝的模样,几乎是想下一秒将布莱克吞噬。
“你疯了,居然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时曜也是我的孙子,我再怎么冷血也不会对他们下手……下手的,另有其人……”
他这才平静下来,却是转身进了屋子,将自己关在里面。
布莱克撑着看上去就虚弱至极的身体在外面没少劝他,“如今这样刚好,你来做我的继承人,便再不会有人有异议……”
“我们这儿有最大的信息情报网,只要你想查,就可以查出来谁是幕后黑手……”
“你现在所经历的都是我走过的路,我们不求今生,但求来世……”
布莱克说完,虚弱的身躯倒了下去。
时夜暝一夕之间,失去了孩子、挚爱、亲生父亲。
他们的尸体在太平间停了多久,时夜暝就在那里守了多久。他的情绪已经由崩溃转为平静,眼眸却始终蒙了一层灰暗。
她好想抱抱此刻的他,每每朝他冲过去,却只能穿越过他的身体,抱不到他。
场景一转,他们被送去火化,时夜暝将自己穿的那身黑色飞行制服,一并扔进了火里。
他们死后,他开始酗酒,他开始抽烟,他做了暗夜里的王,长期居于黑暗的环境下,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易怒易躁。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合格的继承人,他却在三年后,宣布他们全都获得了自由。
所有人都走光了,偌大的城堡里,仅剩下染了烟瘾和酒瘾的他,他一边喝酒一边吸烟,眼里却带着迷茫。
沐恩惜忽然想起了他和布莱克的五年之约,这是不是代表,倘若她没死的话,时夜暝完成这一切就会去找她,和她再续前缘?
然而她却不在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夜暝继续去墓地酗酒,在那里,他居然遇到了他的老师,韩老师。
韩老师已经退休,却在墓地做了个守墓人。
“老师,您这是?”
明明是比时夜暝还严肃的男人,却含情脉脉地望着一块墓碑,用着最温柔的语调说:“我毕生所爱的人,她睡在这里。”
这话仿佛打开了时夜暝的话匣子,两个人席地而坐聊了起来。
时夜暝聊起了她,相当懊悔地说:“我匆匆赶去的时候,亲眼看着她从楼顶上坠落,死在了我面前。我好恨,我好恨她在面临巨大的危险时都不肯选择相信我一次,哪怕只有一秒地相信。我也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赶过去,也许这样,他们都不会死……”
韩老师则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比他的故事还要凄惨的故事。
原来,韩老师之前是战斗机飞行员,战斗机飞行员在那个时候是很稀缺的人才,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敌人绑架了韩老师的未婚妻,以此作为威胁,要韩老师投靠他们做坏人。
韩老师拒绝了,敌人便恼羞成怒杀了他的未婚妻。
韩老师非但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在了自己面前,而且爱人的死,还是自己间接促成的。
“那老师后来是怎么做的?”
“我埋葬了她之后回到了我的岗位,做得比之前还要努力还要出色,歼灭更多的敌人。堂堂男儿七尺之身,既已不能许她,那便带着对她的那份感情,全然投身奉献祖国。”
韩老师非但在战斗机飞行员的岗位上发光发亮,后来又去做了飞行学院的老师,为教育事业添砖添瓦。
现在,他年纪已经大到做不了上面那些了,他便回来,在他残余的岁月里陪在了他的爱人身边。
时夜暝大为启发,他回到原本的航空公司,兢兢业业地工作,加之他之前的经验,很快就升任了机长。
而等到他到了退休年龄的时候,他学着他的老师,一样做了守墓人。
有下一个人问起,他说了和韩老师几乎同样的话:“我毕生最爱的人,她睡在这里。”
上一世的时夜暝,很爱沐恩惜,深爱。
他一生未再娶,一生都没再有孩子,垂垂老矣,风烛残年,他只是轻轻抚过她的墓碑,对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回答他的人,卑微地乞求,“下一世,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好不好?”
沐恩惜悬在空中望着他,不自觉地流出一滴血泪,于此同时,她隔空回复了他一个“好”。
她话音刚落,就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吸力,她本不想离开,却无法抵抗。
被吸走的同时,她的耳畔听到了一声仿佛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呼唤,“该回去了,他还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