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意志活动的现象。意志的活动,恃有两种能力:一是推理力,以概念为出发点,演成种种科学;一是想象力,以直观为出发点,演成种种文艺。文艺虽有种种,而得以文学为总代表,其理由将在后篇说明。
文化幼稚时代,想象强于推理,凡现今科学家所推求的对象,那时都由宗教家用想象说明他。而且于人以外假定为有神,于现世界以外假定为有彼世界,这都是滥用想象力的流弊,这是宗教时期。嗣后推理力渐渐发展,一切自然界可以观察、可以实验的现象,都有科学家作积极的证明,想象力乃移用于不可知的知,不可思议的思议;于是由多神论、一神论而一转为无神论,由反科学的宗教而一转为超宗教的玄学,这是玄学时期。嗣后,推理力发展到极点,自然现象以外,一切社会关系,精神状态,都经过科学的分析与证明,而想象力乃随推理力所到的地方,都有一种对待的工作。同一自然景物,在科学上为形体解剖,生理实验,用途改造等等,而文学家乃注意于色、声、香、味之观赏的描写与印证,完全为超实用的。同一社会关系,在科学上为数量统计,原因推求,事后预计等等;文学家乃注意于事实的写照,心理的反应与夫理想的自由。没有一物一事不是科学家与文学家并行不悖的。这是科学时代。
人类到了科学时代,一切现实,都经过科学的审查,凡古代宗教用迷信的材料给人慰藉的,此刻完全用不着了。就是玄学时代的哲学,因需要系统的证明,亦不能不因科学的严格审查而失却信用。唯有文学,自幼稚时代以至于复杂时代,永永自由,永永与科学并行不悖,永永与科学互相调剂。每人每日有八时以上做科学的工作,就有若干时受文学的陶冶,所以饱食暖衣的,不至因无聊而沉沦于腐败;就是节衣缩食的,也还有悠然自得的余裕。所以文学在一般文化上的地位,可以说是宗教的替身而与科学平行的。
(原载郑振铎、傅东华编《文学百题》,生活书店193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