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权的心理上基础

前几天我看见英国煤矿调查委员会讯问贵族矿坑所有者的问答，里头有土地绝对所有权一层的论辩。大概英国人总是世界里头最尊重所有权的了。英国工人的代表能够在调查会席上，公然把否认绝对所有权的见解，当做既定之事实主张起来，那世界的趋势可想而知了。（廿八日《星期评论》所载）不过“所有权不是从古以来有的”这一件事实，是早已由学者证明清楚的。现在社会经济虽然托根在所有权制度上面，到将来进步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自然会把这个不必要的躯壳除去。这个也是无论急激、平和的人都要承认的。所有英国工人代表的主张，除了吃着贵族领地的好处这少数人以外，多数都是根本上赞成的。

但是赞成这个理论的人，是不是个个都已经觉得所有的事实看做不合理，不去拥护他呢？多数不是的。他所相信的，是否认所有权的道理。他所实行的，就是承认所有权的行为。这一来，他的知识转移不得他的感情，他的信服支配不来他的行事。在主张所有权那一班人看见了，就说你这种主张都是不彻底，有口无心，不能自践其言的。一回骂倒了，永远爬不起来，从此就归入人格破产那一类去了。

实在他一班人，都是冤枉的多。他对所有权的物质上历史上的基础是研究过了，他对于所有的心理上基础还是没有分别完全，最少总有一部分是不注意的。就从这不注意里头，给所有权支配去了，这是很不由自主的一件事情。

比方一个否认所有权人，碰着人家把一件在他支配底下的东西拿去，（姑且不叫做所有）他心里头怎么样呢？他的情绪中间，你敢道他没有不愿意的分子夹在里头么？不过别种的感情大过这种感情，所以就盖住了他，不现出来。再者纵然感情上盖不过来，他的理性弹压他下去，这就可以没有问题了。再如果他压不住，爆发出来，那就自然生出言行不符的现象了。

从这一层看起来，所有这一件事实，实在是心理上有一个很深的基础在那里。如果是没有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就没有方法可以否认所有权。

很小很小的小孩子，别的说话还不会讲，人家要把他的玩具取去，他就会说这是我的。难道这所有欲从父母遗传下来，这么小年纪就会发现么？决不是的。这个不过是一个别种人主张所有权的反射。因为有别一个人主张过所有权，拿“我的”两个字来拒绝过他的侵犯，他怀着一股气无可如何，所以他也摹仿着拿“我的”两个字来防守他的现在利益。这平常人喜欢所有一件东西的感情，差不多就由这里做成的。因为有许多东西，他不能得用益，所以对于这一部可以得用益的东西就想独占起来。凡人的理性是有方向的，有适宜的对付的。至到感情这件东西，就像压榨在一个橡皮球里头的空气，只要在一方面碰着他，就向那一方面发生反抗。本来因为平常受人家所有权的压迫多了，所以如果有人触犯着他的别一方面，他这个感情就移向那一方面来了。感情是盲目的，是没有方向的，你不把酿成了他的根源除去，就没有可以绝灭他的日子。

所以所有欲虽是在人的心理上另有基础，不是拿两句理论上的说话可以打得破的。却是他这个基础，还是因为有不正当的“所有”事实刺激出来的，所以把这个事实去了，这个感情将来也可以跟着消灭的。这些被人冤枉做言行不符的人，到那个时候也可以恍然大悟，自己原没有错处。

（原载朱执信著、建设社编《朱执信集》，上海建设社1921年版） hNqSVIFgrjU2C/JSjHrXjBHzbmLAX+PmAHAbs9rZuA8J7RCd/ifH5ZO05/jVSPx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