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得到了第二日。
清晨。
灾民休息了一日之后,体力明显恢复,一直挂在脸上的迷茫,已经消失不见,自动汇集成几人一组,正准备生火做饭,却见河岸边搭了一座高台,下方两排衙役列队,皆手持刀剑,神情严肃。
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而站在另一边的东平郡地方官,则个个垂头丧气,像死了爹娘一样。
今日尚书大人只问斩孔嗣业,但后续朝廷追责起来,自己这一帮子东平郡父母官,恐怕也会乌纱帽不保吧?昨晚已有皇城司之人到家中问话了,皇城司是什么?是天子鹰犬,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待得灾民吃饱饭,裴矩终于现身。
他快步登上高台,在一张太师椅上坐定,左右两边站着两人,一人衣服上绣着吏部的标志,另一人则是个太监,衣角印着皇城司的标志。
又有一人走上高台,衣服上有大理寺的标志。
后者向裴矩拜了拜。
有穷酸秀才立刻脱口而出:“三司会审!”
“什么是三司会审?”身旁之人马上问。
那穷酸秀才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确认高台的布置,确实和刑场很像,才道:“三司会审,是朝廷命官问斩地方官的必要程序,一般需要吏部和大理寺作证,剩下一司,或为刑部,或为其他衙门。三司共同确定问斩之人确实有大罪,然后便不需请示朝廷,即可问斩地方官。”
众人马上点头。
原来是要问斩地方官啊。
那穷酸秀才又道:“却说这三司会审,和南北朝时期的使持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加入了佐证的衙门,冤假错案的可能性被大大降低。”
使持节,大部分都是知道的。
这是胡人带进中原的一种官职,多由封疆大吏兼任,一旦地方官有贪赃枉法的情况,封疆大吏不需要请示朝廷,可直接将地方官砍头。而在西魏时期,很多胡人柱国大将军,都借助使持节的身份,故意砍杀汉人地方官,所以当时出现了很多冤假错案。
隋朝建立以后,废黜了使持节,改成了三司会审。
只不过众人在意的是,今日天朗气清,究竟是哪个地方官犯了法,竟要被尚书大人问斩?
直到孔嗣业被带上来,众人才恍然大悟。
“呔!原来是孔嗣业那狗官!”
“那狗官鱼肉百姓不说,大旱发生后,竟还不肯打开粮仓!”
“对!要不是那狗官,我们也不用背井离乡!”
“杀的好!”
“早就应该那狗官砍头了!”
“陛下万岁!”
……
百姓顿时喧闹起来。
裴矩听着,越发觉得自己作对了一件事。
以前在朝堂上,裴矩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好人,守着户部的一亩三分地,鲜有与人交恶,可昨晚孔嗣业的丑恶嘴脸,触动了裴矩的肝火,也让裴矩动了杀心。
哪怕孔氏不会善罢甘休,裴矩也准备豁出去了。
不把孔嗣业就地正法,如何对得起东平郡几十万灾民?
“宣旨!”裴矩道。
那名宦官立刻拿出一份圣旨,原是杨二陛下交给裴矩的一份空白圣旨,昨晚才将孔嗣业的名字加上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东平郡守孔嗣业贪赃枉法,尸位素餐,致使地方民怨沸腾,流民成灾,按律当斩,即刻行刑!”
百姓马上喧闹起来。
“杀的好!”
“那种狗官应该就立刻砍头!”
“孔嗣业鱼肉百姓多年,朝廷终于将他就地正法了!”
“大快人心呐!”
……
裴矩适时走到台前,忽然对灾民鞠了一礼。
灾民无不懵逼。
裴矩却道:“百姓们,是朝廷对不起你们,是本官对不起你们!”
闻言。
有乡老颤颤巍巍道:“尚书大人,您为东平百姓铲除狗官,是东平百姓的大恩人,如何对不起东平百姓了?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裴矩摇摇头:“此事朝廷难辞其咎,本官亦难辞其咎!年初时陛下三令五申,言明一旦发生灾变,地方官可直接打开粮仓,朝廷虽将命令下发全国,却没有做好跟踪,浑然不知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今东平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朝廷难辞其咎,本官添为户部尚书,管理天下粮仓,更难辞其咎。”
那乡老立刻泪流满面:“青天大老爷啊!真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东平百姓有福了!东平百姓有福了!”
皆跪倒在地。
裴矩几步走下高台,将乡老搀扶起来,惶恐道:“老人家万勿坏了身体,要谢,也应该感谢陛下,是陛下给了本官先斩后奏的权力,否则本官亦不能马上将贪官污吏就地正法,还东平郡一个朗朗乾坤。”
乡老马上擦擦眼泪道:“对!对!对!应该感谢陛下!是陛下他老人家给了天下百姓太平安康!历朝历代以来,有哪个皇帝如此心系百姓爱民如子?陛下是真真正正的千古明君呐!大隋兴盛有望!大隋兴盛有望呐!陛下万岁!大隋永存!”
“陛下万岁!大隋永存!”
呼啦啦。
无数灾民自动跪倒在地,朝长安的方向重重地叩了三首。
裴矩欲要将乡老请到高台上,不想对方经过孔嗣业身边的时候,喉咙蠕动,忽然吐出一口浓痰,径直落到孔嗣悊的眼睛上,而后骂道:“狗官!亏得你是孔圣人之后,圣人教诲,都被你喂了狗了!”
孔嗣业直觉恶心。
偏偏被囚车禁锢,擦又擦不得。
“裴矩,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我孔嗣业哪怕有过失之处,亦罪不至死,你是在找替罪羊,可怜我孔嗣业兢兢业业多年,一心为东平百姓谋福祉,不想今日死在你这天子鹰犬手中!”
啪!
那皇城司的太监闻言,飞来一巴掌打在孔嗣业脸上。
“哼哼,百姓不知,你以为咱家不知?你孔嗣业竟有脸自称兢兢业业?贪污地方府库万贯银钱时,你敢说你兢兢业业?兼并东平郡万亩良田时,你敢说你兢兢业业?纳十七房小妾时,你敢说你兢兢业业?也是裴尚书心慈手软,不愿从重处置,否则照咱家看,应该将你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太监阴恻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