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天,百官很忙,前脚才开完大朝会,后脚就要跟着中书令樊子盖,前往凌烟阁祭拜阵亡的将士。
这是杨二陛下在雁门关期间定下的规矩。
每年冬至、清明,朝廷要组织百官前往凌烟阁祭拜。
此时太子未立,就由樊子盖带头。
祭拜完凌烟阁后,回头又要返回皇城,听说杨二陛下另有安排。
杨二陛下同样很忙。
甚至忙的跳脚。
开完大朝会回到御书房,屁股还没坐热,小黄门就说樊子盖、虞世基、裴矩、李纲等人一齐求见。
不禁愣道:“不早点去凌烟阁祭拜,跑来找朕作何?宣进来吧。”
此时还在长安的几名大将军也先后到达。
樊子盖一走进御书房便着急道:“陛下,失策啊,陛下,当真是失策,您不应该下旨施行分封制的。”
原来是为这事。
杨二陛下不置可否道:“卿毋须担忧,此事朕自有主张。”
樊子盖哪敢看着杨二陛下任性?
对于百官来说,分封制当然是个好东西。
可对于皇权来说,分封制就是个要命的玩意了,说是皇权的掘墓人都不为过,否则千古一帝般的始皇帝,为何要废除分封制改用郡县制?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樊子盖觉得,杨二陛下只看到了分封制表面上的好处,暗地里的危害,丝毫没有察觉。
细思极恐。
忙道:
“陛下,当真使不得啊,周时礼乐制度严谨,对于分封制下的诸侯王有极大限制,那时候施行分封制当然没问题,因为诸侯王要做任何一件事,首先要考虑合乎礼乐否?否则就会被天下所不容,不用周天子动手,其他诸侯王也会率先群起而攻之。”
“等到春秋时期,礼乐开始崩坏,套在诸侯王身上的枷锁开始松懈,而加上周天子对中央集权的认知不够,诸侯王便越发不将周王室放在眼里,甚至发生诸侯王带着大军,到周天子的王畿(ji)里收割粮食的事。”
“如今我大隋何谈礼乐?分封制毫无施行的基础,一旦给朝堂公卿分封,必成心腹之患,尤甚世家门阀啊。”
“圣旨未过三省,此时收回成命来得及。”
“陛下,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虞世基等人跟着拜倒:“臣等亦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杨二陛下挥手,命几位大将军去到外面等候,随后才道:“诸位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也知晓几位爱卿的心意。现在周围无人,我们君臣之间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几位爱卿认为,朕当真会这么容易给朝堂公卿分封?”
杨二陛下脸上满是戏谑之色。
樊子盖抬头看了一眼,懵逼道:“陛下,此话怎讲?”
杨二陛下怎么可能照搬周天子那种分封的制度?把整个中原都分封出去?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杨二陛下再蠢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于是道:
“几位爱卿放心便是,朕说的分封,可不是在中原分封。刚刚在大朝会上,不知几位爱卿可曾细细看过那沙盘?朕划出来的分封之地,不是远在万里之外,就是化外蛮夷之地。就连西域、漠北、辽东,以及中南半岛,朕都没将他们放在分封的范围里,何况是中原?朕倒是想看看朝堂公卿,哪个敢染指中原?”
“且分封圣旨中,朕只允许皇亲国戚和朝堂公侯分封,百官又不是都有爵位在身,加上此前朕颁布过《军功诏》,定下‘非军功者不得袭爵’的死规定。是以那些没有爵位的官员,哪能占到便宜?若是想分封,就必须先卖命杀敌,获得军功得到爵位后,朕才有可能将他们分封诸侯。”
樊子盖这才想起来,刚刚的沙盘用了红绿两种颜色。
包括大隋朝现在的疆域,西起西域、北含漠北、东囊辽东、南至中南,这四处和中原的颜色都是一样的绿色。
应该就是不得分封之地。
其余地方标记成红色,都是化外蛮夷之地,很多地方听都没听过,应该是用来分封的。
至于定下只有皇亲国戚和公侯才能分封,的确提高了门槛,能避免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求分封。
只是尽管如此,樊子盖依旧不放心。
“陛下,虽说中原及附近不在分封范围,暂时对大隋没有影响,但分封制的根本威胁依旧存在啊。周时的诸侯王,刚刚得到封地的时候,同样是化外蛮夷之地,可最后的结果?”
杨二陛下道:“这个问题朕想过。”
樊子盖追问道:“那陛下为何还要施行分封?纵然分封制对眼前的大隋影响不大,可一旦诸侯国强大起来,便能威胁到中原,陛下宜当为子孙忧,莫使后世大隋天子步周天子后尘。”
杨二陛下笑了笑,笑的很轻松。
“樊爱卿,这就是你鼠目寸光了,没有周天子的覆灭,哪来始皇帝一统六国?对比周时松散的统治方式,始皇帝施行的郡县制,对于中央集权不是更有帮助?”
“且后世即便大隋步周天子后尘,中原王朝被诸侯国所灭,那也是第二次春秋战国之汉室内战,朕倒是希望能出现第二次春秋战国。届时总会出现一个类似始皇帝的强人,一统诸国,建立一个新的大一统王朝,短时间内,我汉室便能拓土万里,不用像现在一样,只盯着中原的一亩三分地。”
“是以朕觉得,与其让异族占着那些土地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如将这些土地分封出去,让朝堂公卿发力,将之真正纳为汉室疆土。”
樊子盖看着杨二陛下,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如何圣贤,无论多么心怀宽广,对于皇位的执着,常人都难以想象,一旦有异姓染指皇位,必会遭来皇权的致命一击,死无全尸。
可眼前这位,竟然不在乎后世子孙的皇位,会被诸侯王夺去?
樊子盖感觉心都颤抖。
也不知是震惊,还是惊讶,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难不成你不在乎将来皇位的延续,落到异姓诸侯王手中?”
杨二陛下笑笑道:“朕说过,朕倒是希望千百年之后出现第二次春秋战国,有一个强人能一统诸国,让汉室瞬间拓土万里,在朕心里,汉室的强大,远比皇族的兴衰重要。”
闻言樊子盖不再纠结。
他瘦弱的身躯缓缓离开座位,扶着椅子慢慢跪倒到地上,双手颤抖,对杨二陛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虞世基等人跟着一齐跪拜。只听樊子盖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汉室有陛下君临天下,千百年后必耀古烁今,老臣,为陛下贺!”
虞世基等人一起道:“臣等为陛下贺。”
杨二陛下心安理得地接受几人跪拜。
历朝历代,真找不出一个能像杨二陛下这样心怀宽广的君王,也亏得杨二陛下的灵魂来自后世,民族主义思想严重,否则以原来杨二世的性格,估计也是宁愿守着中原的一亩三分地,也不愿将化外蛮夷之地分封给朝堂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