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文化是认识一个民族文化最基本的层面。在各民族的传统社会中,由于历史与地理环境的原因,村寨是人们集中居住、生存的基本单位,由于村寨中相关制度的存在,人们在生存中对村寨的依赖甚至大于家庭。在各民族中,传统的村寨不仅仅是一个人们居住的场所,同样也集政治、经济、文化甚至军事功能为一体,村寨也因此而成为一个民族文化的基本单位,并且在长期的发展中还可能形成在本民族文化氛围中的村寨文化特点。因此,村寨文化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缩影,对村寨文化的认识是一个民族文化的重要切入点,同样对民族文化的建设与保护也应重视村寨文化的基本层面。本文将以西双版纳大勐龙镇曼飞龙村的个案研究来探讨村寨文化的功能及村寨文化建设对一个民族文化在当代建设与保护的意义。
村寨不仅是人们集中居住在一起的住房群落,人们对村寨的依靠更重要的是反映人们在村寨中相互关系的制度,即村社制度,村社制度是傣族传统社会中最重要及最基本的社会制度。傣族的村寨文化的特征与其传统的村社制度有直接关系,即村社制度决定了村寨文化在傣族社会中的地位。为了理解傣族村寨文化存在的基础及其在整个民族文化中的地位,我们首先考察傣族的传统村寨制度。
在傣族社会中,村社是一个社会构成的基层实体,村社制度是傣族社会中的核心制度。村社作为一个集社会生活、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为一体的社会基层单位,是傣族社会的构成细胞。这一点与很多民族是不相同的,如在云南的摩梭人中,母系大家庭制度是社会的核心制度,在汉族社会也同样,以家庭为基础逐步展开为家族及更为扩大的社会网络,但在傣族社会中人们的社会关系往往是以村寨为核心展开的。村寨的社会实体地位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每一个村社都有显示本村社整体性的象征,这就是村社神以及村社的神树、佛教寺庙。在每一个傣族村子里面都有一个被称为“斋曼”的寨神位,还有一棵菩提树。每一个傣族村子在建村的时候都要种下一棵菩提树作为村子的象征,并以此作为村子的中心,在菩提树旁建造不同式样的寨神位。由于傣族信仰佛教,每个村子都要建一座佛寺,部分村子还建有佛塔。
第二,传统社会中的傣族村社的权力结构。在傣族传统社会中,除了每一个封建地区——“勐”有它的头领以外,每一个村也有村寨的头人,称为“扎”“先”。这些头人是由村寨的村民选举,然后由勐的头领任命的,因此选举出来的这些头人必须做事公道,有协调事务的能力。相反他做人不公道或没有能力,村民也可以罢免他。村寨的头人可自主安排本村寨的生产、宗教活动,协调社会事务,对勐履行村寨应该提交的封建负担,履行村寨应该履行的封建义务。在傣族的传统社会中,权力的控制主要是分为国王、勐的头人和村等不同的层次,而村社有较大的自主权力,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权力实体,这种权力国王也必须尊重。
第三,村社的土地关系。土地制度是傣族传统社会中的核心制度之一,村社的土地关系也反映了村社的一体化特征。在傣族传统社会中土地是公有的,它在名分上属于国王、土司、头人,每一个村社要向国王或者土司、头人上缴应有的赋税并承担修筑寺院、饲养王室牲畜、出征等封建义务。但是,土地的实际所有权其实为村社所有,每一个村社中有明确的土地界线,村寨拥有使用土地的分配权。土地在村社里是公有的,每一个村寨里的村民可以占有使用村子里公有的土地,但并不意味着土地可以为个人私有,不能私自转让及买卖。村民们使用多少土地就要上缴多少赋税,分担勐分配下来的封建义务。
第四,村社的事务管理。在傣族传统社会中,每一个村社都有自己的头人,他们是管理村社各个方面事务的负责人。这些负责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管理着村社各个方面的事务,使村子的社会事务得到比较好的安排。在涉及每一个村社的重大事务,如分配上缴的赋税、分配土地、兴修水利、选举头人、要接纳新的村民、修寺庙等大事时,都要在村子里面召开全村的村民会议来决定,而不是由村寨的头人来决定,因此在这一点上体现了村民对于村社事务的充分的民主权、参与权和知情权,村民能够在村社中拥有自己公平的地位,这一点与傣族传统的村社制度有直接的关系。
传统的傣族村社不仅仅是一个人们集中居住的集落,而且还是一个集自主管理权力、经济、宗教(在民主改革以前还有军事职能)与相对封闭的社会网络为一体的社会实体。因此,村寨对于村民来说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他必须要依赖村社,才能够获得生存资源,才能够具有安全感,能够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获得帮助,相反如果脱离了村社,他可能就要丧失村社所能提供的这一切社会关系。同时作为一个村民应尽相关的义务,维护村社的利益。由于有了村社这一社会资本的核心载体,每一个村社的成员都能够从村社获得生存的资源,如土地、森林、水等,同时也能获得社会的帮助,特别是在有困难、生老病死、家中有大事的时候,从而提高生存的安全感。由于人们以村社为单位进行宗教等方面的事务,人们能够充分地享受作为一个村民所拥有的权利和利益,享受宗教节日等活动给人们带来的快意及感受。人们的行为规范、村社中的社会网络、观念等的形成无不与此有直接关系。
从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到,在傣族传统社会中,村社的意义已超越了居住场所的意义,具有更为广泛的内涵,存在于这种传统村社制度之中的村寨文化在其民族文化中的地位也因此十分重要,傣族的村寨文化的形成与存在正是与其传统的村社制度密切相关的,这是我们理解傣族村寨文化的重要基点。
曼飞龙村位于西双版纳州府景洪县城南65公里处,行政上隶属大勐龙镇曼龙扣行政村公所。全村有148户733口人。 曼飞龙村地处勐龙坝子的南部,整个村子建在山脚下,面对勐龙坝,背山面坝,是傣族建寨最理想的地理格局。村前水田平整开阔,河流穿流其间,村后山脉相连,森林茂盛,在当地傣族人的心目中,这里是一块福地。该村有接触外部文化的便利条件。由西双版纳州首府景洪县城(今为景洪市)至中缅边境的公路从村前经过,交通便利;这里有被称为西双版纳象征的白笋塔,该塔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国内外的游客常来这里,给村子带来了很多与外部交往的机会。
曼飞龙村傣族人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在村口有村子的佛寺。佛寺过去是西双版纳的传统风格,当地人说不清有多少年的历史,但可以百年计。20世纪末,村中对佛寺进行了重新修建,建筑风格已改为现在的泰国佛寺风格。远近闻名的曼飞龙白笋塔就坐落在村后的山顶上。该塔建于1204年,所以该村建寨不晚于1204年。白笋塔是境内外著名的宗教活动圣地,加之白笋塔又被国务院定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白笋塔为重要象征符号的南传上座部佛教传统在村中备受关注,该村有丰厚的宗教文化传统。
曼飞龙村在当地有一定的声望。新中国成立前,傣族村寨分为不同的等级,单就农民聚居的村寨而言,依次为“傣勐”,意为土著、本地人;“领囡”,意为迁来者;“宏海”,意为杂居者(其成员包括被各寨赶出的“琵琶鬼”及麻风病人)。曼飞龙村属“傣勐”等级。
水稻种植是曼飞龙村的主要产业,目前全村共有水田663亩。目前由于人口增多,耕地已显得紧张,人均有水田8分左右。橡胶树种植是主要的副业,目前全村共有橡胶树2000余亩。种植橡胶树的收入目前是曼飞龙村民最重要的现金收入来源。每一百株开割的橡胶树一年能有七八千元的纯收入,有的家庭拥有四五百株,其收入就相当可观。2003年全村人均年收入有2000元左右。
曼飞龙村中有一所村办小学,建在村佛寺后,为砖混结构平房,在村中属较好的房子。村中孩子在这里能读到四年级,五、六年级到镇完小就读。考取初中的学生要到距村不足1公里的景洪县第二中学继续其学业。曼飞龙村办学的历史在当地较早,从1953年开始这里就开办了乡中心小学,这对曼飞龙村民接受现代教育有明显的积极作用。
在过去傣族村子是非常封闭的,曼飞龙村是一个社会地位比较高的村寨,它的封闭性更强,尤其是不和其他村寨通婚,没有更多的社会交往。但是近年来曼飞龙村的对外交往已扩大,传统的封闭状态已改变,与外部的联系多是这个村子的一大特点。在婚姻方面,现在村寨已经有50余个与其他村寨通婚的事例。近几年来,很多女青年嫁到了曼飞龙村,甚至本村的小伙子并不愿意娶本村的女孩,而愿意娶外村的女孩。人们的社会交往也空前扩大,在每年11月祭祀佛塔的日子里,前来参加祭祀的人不仅仅是本地的,甚至远至其他地县和侨居泰国、老挝等国的亲戚朋友,各地对曼飞龙佛塔有敬仰的信徒们都会前来参加,近年来还增加了大批游客。人们过去世世代代务农,但是最近几年来青年人都热衷于到外面去打工,他们足迹遍及国内的各大城市,有的女青年在外面打工已经有十几年之久,两年来甚至还有七八个女青年远到马来西亚、泰国打工至今未归。不少女青年由于打工等原因嫁到了外地,曼飞龙村目前已有十余女青年嫁到了北京、上海、沈阳、成都、长沙、武汉等地。曼飞龙村由于拥有著名的白笋塔,该塔作为一笔不可多得的无形资产使曼飞龙村远近闻名,也使这个村子的人们有更多的机会走出村子。村子里参加工作的已有50余人,有不少人成为演员、政府官员、教师等,是附近参加工作的人最多的一个村子,这对这个村子的文化变迁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个民族的文化由物质、精神、制度、社会等多个层面构成。曼飞龙村的村寨文化既是整个民族文化的缩影,同时又与这个村寨的环境和历史等因素相关,傣族的村寨文化是傣族文化在一个村寨中的浓缩与体现,同样也有不同的层面与要素,在此我们从节日文化、娱乐文化和社会文化加以考察。
节日本身是一种文化,同时也是种种传统文化的载体,很多文化现象如歌舞、饮食、服装、手工艺、宗教活动、特殊的社会关系等在节日中得以集中再现,得到传承。曼飞龙村最重要的节日是赕白笋塔、关门节、开门节与傣历新年即泼水节,其中赕白笋塔是独有的。
赕白塔。曼飞龙村的白塔因为造型像竹笋,因此又被称呼为笋塔,据传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赕白塔是曼飞龙村一年中最重要的节庆活动之一,“赕”是傣族话中祭祀的意思。赕塔在每年9月上中旬,按当年的傣历推算。在赕塔到来之前的几天人们就开始做各种准备,包括打扫卫生、修路、制作各种祭祀的用品等。赕塔的这一天村子里热闹非凡,走到老百姓家里,都可以看到一筐筐的猪肉和新鲜鱼,这是村中集体饲养分给各家各户的。老百姓还包粽子,制作各种节日吃的食品,准备菠萝、香蕉、甘蔗等水果,这些一方面是人们在节日里吃的,另一方面是用来祭塔的。
曼飞龙白塔坐落在村子后的山顶上,顺着村子后的小路花20分钟就可以走到塔下。白塔的银白色塔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壮丽。它是由一座主塔和几座小塔组成,在塔的侧面可以看到一个据称是佛祖释迦牟尼脚印的巨大石印。塔座是圆形的,在塔的后面还有几间供奉着佛像的房子。这里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前来参加祭白塔活动的人不仅是曼飞龙村的人,也有来自四周几十公里的傣族群众。近年来参加这一节日的人越来越多,在一些隆重祭祀的年份,前来参加的人达万人以上,不仅有来自西双版纳地区甚至还有从泰国、缅甸、老挝等国来的客人。男女老少身穿节日的盛装,最引人注目的是很多女青年相约穿相同款式的裙子,举着相同颜色的雨伞,甚至穿相同的鞋子。
在白塔下,人们成群结队地抬着各家制作的纸花,双手合掌捧着点燃的香,围着白塔从右转三圈,然后到白塔的正面烧香磕头,献上自己对佛的祝愿。最隆重的祭祀是一种称为“曼哈班”的大纸花轿,一般是由村里划分出来的不同生产队集体制作并奉献的。这种纸花轿有一人高,制作的成本可能需要两三千元钱,所以都是由集体制作,参与者出钱。赕“曼哈班”一般是轮流的,每天只有几户人家做。
在曼飞龙白塔的侧面是一块不大的广场,这里一群群的男女青年伴随着锣鼓的节拍欢快地跳起傣族的民间舞蹈。这一天虽然是宗教节日,但也是人们欢聚的时刻,男女老少身穿节日的盛装,有的出卖小食品,男女青年们则跳舞或者交朋友。在广场的一侧还建有燃放高升的架子,不时地把一枚枚高升放到天上。到了晚上,上了年纪的人在家里喝酒聊天。老年人则住在白塔旁的寺庙中,这是佛事的一个重要内容。这几天晚上最快乐的就是青年男女们,他们相约在村子周围,通宵对唱山歌,或是谈情说爱,这样的场所是男女青年们重要的传统交往机会,往往很多男女青年认识甚至婚姻都是由这样的机会促成的。
曼飞龙祭白塔一般持续三天。第一天是人们做准备的日子,实际也是人们在家里欢庆的日子。各家各户都要做一些传统的食物,如粽子、一种用芭蕉叶子包着的糯米年糕等,同时也要准备一些用于赕佛塔的用品,如用彩色纸制作各种纸花架、小香烛等。在晚间全家聚在一起吃一次丰盛的晚饭。
第二天是最为重要的日子,这一天全村子的人很早就到白塔周围,参加赕塔活动,活动要持续一整天,人们赕塔,出售小食品,尽情游玩。
第三天人们继续在白塔赕佛,而这一天最重要的活动是村子中不同的群体的聚会,这是傣族传统中一种重要社会关系结构的体现。这种聚集分为不同年龄、性别、社会圈子等,如全村子中同一年出生的人、相处较好的同性的小圈子的人,一个生产合作社的人等,这样的小圈子的人们相邀聚在一起,大家出钱购买食物等,然后聚在一家吃喝玩乐。在这个过程中人们都十分开心,说说各种消息和来年的打算,大家的感情更为融洽了,平日所遇到的一些小矛盾也可以得到调解。
关门节、开门节。傣族一年中的重大节日有三个,即关门节、开门节、傣历新年(泼水节)。
关门节和开门节是人们对于宗教虔诚的再现。关门节时间是傣历九月十五日(也就是公历7月中旬)。在关门节这一天,各村子的人们都要到佛寺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向佛像、和尚们奉献各种美味食物、鲜花、钱物等。同时整整一天人们都要在佛寺里听和尚们念经,祈求佛的保佑。这一天晚上老年人还有在佛寺里住宿。在关门节后,每隔七天人们都要到佛寺里面进行一次大的祭祀活动,活动当天老人们也都要在佛寺里住宿。
在关门节后的三个月内,人们认真地赕佛、修行养性、刻苦劳动,在这期间青年人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也不能出远门,由此表示对佛祖虔诚,自觉地接受佛教对行为规范的约束。
在傣历的十二月中旬,也就是公历10月中旬,就到了开门节。开门节一般来说比关门节隆重。这一天是人们三个月修佛生活的结束,同时也是一年中农忙季节的结束、农闲生活的开始,人们的心情自然不一样。这一天村子里的老百姓首先要到佛寺里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也要准备大量美味的食物、鲜花、钱、日用品等奉献给佛寺,然后听和尚念经。这一天举行盛大的“摆”,也就是传统的庙会活动,人们出售各种传统的食物及日用品,听歌手们唱歌,青年人们跳起传统的舞蹈。在家中,家家户户都杀猪、杀牛,准备丰盛的晚宴。
下面说说傣历新年。每年的4月13日,傣族人民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傣历新年,各地的傣族人民都会以极大的热情参与到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中。节日期间人们走进佛寺拜佛祈愿、身穿节日的盛装参加各种传统的活动,通过泼水的狂欢尽情地宣泄幸福的感情,用圣洁的水洗涤自己的心灵,求得一生的幸福。
泼水节一般是三天,各地傣族在内容上有些差异。在西双版纳,在节日的第一天人们会很早就来到寺庙中,聆听和尚念经、赕佛,祈求幸福、表达自己美好的心愿。
节日的第二天,是参加各种传统的节日活动,也就是当地傣族人所说的“摆”,一般可以翻译为节日集会。在农村中,一个地区每次过年的中心不同,一般每年都会换一个村子主办节日的“摆”,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集中到当年做“摆”的村子出售各种传统的小食品,玩乐、跳舞唱歌。青年男女们参加传统的丢包活动,会朋友、谈情说爱。男青年们最喜爱的活动是传统的斗鸡。
节日的第三天也就是人们期待已久的泼水狂欢了。这天清晨人们先准备好一桶一桶的清水,老年人及年轻人依次用鲜花和橄榄树枝互相洒水表示祝福。到了中午时分,泼水的狂欢就正式开始,人们互相追逐,用一盆盆清水泼洒向对方,处处变成水的世界,男女老少都加入这泼水的狂欢中,忘却一年中的辛勤劳动,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整个泼水狂欢活动一直要持续到日落。
娱乐文化在村寨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傣族社会中,村寨娱乐文化的主体是青年人,娱乐文化的存在与傣族青年恋爱自由有关。在傣族村寨中,直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每到晚间,男女青年们在村边对唱民歌仍然十分普遍,这一方面是主要的娱乐方式,另一方面也是谈情说爱的方式。
傣族青年恋爱自由,在过去男青年到了十八九岁,女青年到了十六七岁就可以谈恋爱了。恋爱的方式是富有情调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认识,并互相有了恋爱的意向。傣族社会中存在的“窜姑娘”这一特有的方式则为青年人进一步互相了解及表达自己的爱意提供了机会。
“窜姑娘”的方式多种多样。在过去,纺织是傣族妇女们的重要劳动。但姑娘们喜爱纺织还因为它是男女相互接触的一种好方式。每当夜幕降临,姑娘们就会在自己家的房子后面或大树下点起火堆,然后在火堆边架起纺机纺线织布。这时,男青年就会来到她们的身边,与她们谈天,寻机拉近两人之间心的距离。如果女青年心中也有意,也就会与男青年说笑,对唱山歌,约定下一步的约会时间。如果女青年无意,那么对男青年的热情是不会理会的,只会应付,当然第二天男青年也就自觉地不再来自寻没趣了。
在村子边的树林中,凤尾竹下,夜晚传来男女青年的阵阵歌声,那不一定是节日的夜晚。男女青年们相约在这里,说笑、对唱山歌,这是青年们最喜爱的一种交际方式,在山歌中娱乐,在山歌中试探对方的心境,在山歌中表达对对方的爱意,显得十分浪漫。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当一对有情人有了明显的意向后,他们就会约会了。
社会文化多种多样,在此我们选择村寨中的社会网络关系来加以考察。在傣族社会中,村社作为一个统一的社会有机体,以及一个基础的社会细胞,不仅体现在它的权力、土地关系以及其他经济关系上,也体现在村社内人们的社会关系上。维系村社的社会网络的重要因子有三个。
(1)亲戚网络。这是民族社会中所共有的,它由每一个村民的亲戚朋友构成。这一网络中的人们关系都较为密切,生活上互相帮助,有困难时互相关照。但在西双版纳傣族社会中,亲戚组成的社会网络关系显得相对松散,并没有汉族社会中的家族组织及相关功能,相互间也没有经济上的联系,甚至很多亲戚并不时常来往。
(2)互助关系网络。这是西双版纳傣族村社中最重要的社会资本。在傣族社会中,很多重大事务并不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的,而是由村寨内的一套互助体系来实施的。如绝大多数宗教活动是全村统一举行的,在不同的宗教日程里人们以一个村为整体来举行宗教活动。以宗教活动中典型反映村寨整体性的“赕坦”为例,祭奠当年的亡灵是其重要的内容,不论哪一个家庭祭奠死者,整个村子这一天都要自觉停止劳动、不外出,村内的每一个家庭都要到去世者的灵牌前祭献一些钱并送一些饭菜,供给亡灵,向死者的家属表示慰问,表明人们把死者作为自己的一个亲人。在有建房、开山种地、红白喜事等大事时,村寨里都要互相帮助,一家有事,每家都要出人来帮助,往往一个家庭建房全村都会去帮他把房子建起来;遇到哪一家有人去世,全村人都要来帮助,下葬之前每个家庭都要派人来值守,一直到这一家的丧事办完。在耕种和收割的季节,人们也是互相帮助的,这不需要一个村子的共同帮助,亲戚或者村中同一个小组内的成员会在种田的时候大家互相帮忙,今天集体种一家,明天种第二家,这样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可以把一个小组或者亲戚圈里的土地种完;相同地,在收割的时候,也是一个村寨的亲戚圈或者说一个村寨里一个个小组互相帮助轮流收割,因此在傣族的家庭中劳动力的多少或者有无,都不会影响到这个家庭的生存和生计。与此同时,每个村社成员都必须要尽到自己对于村社公共事务的责任,如在修建村寨围栏,保护村寨的地界,修筑村寨的桥梁、道路,新修堤坝,开山种地,开田,新修水渠等等,每个村民必须毫无怨言地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种传统一直保留到今天。这种网络关系是建立在传统的村社制度之上的。由于上述村社在传统社会中的地位与功能,因此村社内部集体的一致性较强,而相反家庭的功能就显得很弱。人们在村社这一基础上编织成的网络关系涉及村社中的每一个家庭与个人。
(3)群体网络。傣族社会网络中的又一个重要因子是村社中的小群体组织。在曼飞龙村,与傣族的其他村社一样,存在很多村民中的小群体,如村中同一年龄段的人(还分性别)、同一小组的人、同学、要好的朋友圈子等小群体,甚至今天的共青团、民兵组织等都成了这种传统的延伸。根据行政划分,村下面又分成了不同的10个小组,每个小组15户左右,因为今天的村寨已经较过去扩大了很多倍,每个行政小组是一种行政划分,小组要对村里尽应尽的义务,村里的公务都会被分配到小组中,如公用道路修建与养护,村寨里建寺庙、建学校等要出的钱和力都由小组自己来安排分配;小组内哪一个家庭有困难,如建房、修路、有人婚丧嫁娶等,小组都有义务去帮助、去解决。有什么矛盾也在小组内进行协调;村中经常举行文艺竞赛、体育竞赛等活动,也都是以小组为单位来进行的。在每年的泼水节或者各种宗教节日中,小组的成员们都要以组为单位进行一次聚餐会(傣语“仁木刚”),反映出小组的团结以及小组行动的一致性。小组具有行政职能,但更具有传统小群体的色彩,因为今天的传统小群体的一切功能在小组内都存在,小组事实上成为传统社会网络中的一个环扣。另外,以年龄段来分,村子中就有多个小群体,如50 年代、60年代、70年代等不同年代出生的人,并且还会被细分为男女、同岁(或相差一两岁)等小群体。在傣族社会中,只要是同岁,就成为相互的“老庚”关系,自然就要相互关照,亲密无间。一个村民也可能属于多个小群体,如同龄人小群体、同村民小组等。小群体是村社中重要的社会网络构成因子,同一小群体内的人不仅是一种相处较好的伙伴关系,同时在有困难时也要互相帮助,互相承担义务,有了什么矛盾也由小群体进行调解。在节日及各种社会活动中,除了有全村统一的活动外,每一个小群体还要举行单独的活动,如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一次,如在每年的傣历新年期间,一个村子就有可能出现几十个小群体的聚会,人们往往上午参加了一个聚会,下午又要参加另一个甚至多个小群体的聚会。以上这种传统的网络关系在人们的意识中甚至比亲戚网络更为重要,因此也更为人们所看重,因为它照顾到不同社会群体与年龄层的人的感情与社会需要。如果说互帮互助是一种村社网络中的制度的话,那么小群体就是村社社会网络中的环扣,它用特殊的方式维系着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与社会的和谐、稳定,也是村社制度存在的基础。
傣族的社会文化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有两次较大的变化。在1980年以前的20余年中,由于经济制度的变革及历次政治运动的影响,傣族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首先,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建立所带来的劳动集体化改变了傣族传统的分散的小农生产方式。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自行安排生产与生活,一切都进入高度集体化的模式之中。男女老少都要统一下地劳动、统一收工,方能计分得酬,而除此之外属于自己的时间甚少。其次,由于政治的影响,傣族传统文化中的很多内容都被禁止,从宗教信仰活动到青年人恋爱过程中的丢包、对唱山歌、月下纺线,传统曲调的演唱、舞蹈,乃至于传统的节日活动都被看成需要革除的“封建货色”,人们的生活方式十分单一。
80年代,是傣族社会变迁中最为激烈、有生机的时期。自1979年开始,西双版纳地区逐步推行不同形式的生产责任制,直至1984年基本全面实行大包干生产责任制,土地又逐步由集体经营转变为家庭联产承包经营,农民们逐步摆脱了集体生产形式,转向自行安排生产。这一时期劳动效率也大为提高,例如每季谷秧的栽插在集体时期需要一个月左右,而目前只需要一周左右。农民们也由此而获得了享受其他生活内容与情趣的时间与自由。这一时期生活方式的变化有三大特点:(1)传统生活方式的很多内容得以恢复。人们可以自由地举行或参加各种宗教活动。尤其对老年人来说,宗教生活是晚年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村寨中又可以时常听到民间歌手“赞哈”的演唱,月光下又可以看到少女坐在大榕树下燃起篝火纺线。(2)在传统的生活方式中融进了大量新的内容。从人际交往来看,由于交通发达,劳作时间自行安排,近年来傣族农民的社会交往范围空前扩大,走村串寨逛县城,乃至于到缅甸、老挝、泰国走亲戚也十分频繁。青年人所选择的配偶往往在数十里甚至百里以外。从文娱生活来看,电影、电视、录像已在傣族农村普及,为农民所喜好,不少村寨中的青年人还热衷于跳交谊舞,在城镇的舞厅中到处可见身穿艳丽傣装的傣家少女。就消费生活而言,建新房,购置新家具,电视机、录音机、摩托车甚至汽车等高档消费品也进入了百姓家庭。这一切使傣族农民的社会生活增加了大量新的内容。(3)生活方式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地呈现出青年人与老年人两代人之间的差异。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由于生活方式的单一而难以显现出两代人之间过大的差别,而今天这种差别随着生活方式的多样化已凸显。老年人在思想和生活规范上过多地遵守传统,除操持家务、做些传统的手工活计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宗教活动中。青年人除了劳作之外,则热衷于交际、各种文娱活动、打扮、学习等。
在当代的社会文化变迁中,曼飞龙村的村寨文化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一方面,尽管在当代的社会环境中,民族文化受到尊重,人们可以传承本民族的文化,但是当代的社会环境对民族文化的影响也是十分明显的,导致大量民族文化因子流失。人们选择了大量的现代文化因子,如电影、电视、音乐、旅游、上网等,同时也使本民族的很多传统文化因子流失,如傣族传统的劳作后集体沐浴、晚间青年人的对歌等,青年人大多不在平常时穿着传统服装。传统文化因子只有在节日才能得到最集中的体现,因此节日对于傣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功能。
另一方面,曼飞龙村仍然是一个传统文化保留得相对较好的村寨。由于村社在事务上的一致性的特点,自主管理与协调公共事务的机制是村寨文化存在的重要基础,对今天仍然产生着影响。今天,村社虽然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但与其他一些民族及地区在包产到户后出现的集体管理弱化、公共事务难以安排的情况相比,村社的事务在曼飞龙村仍然比较容易处理。村社的集体事务如修路、建寺庙与安排节日宗教活动、重要的生产活动等都是以村社为单位进行的,每个家庭出劳动力。在佛教的节日里,佛教的各种祭祀活动的议程、寺庙的建设维修以及升佛爷、送孩子进寺庙等这些宗教事务都是以一个村子为单位统一进行的。对于公共事务每个家庭至今仍然在认真地履行它的职责,并没有哪个家庭因为今天进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而不履行。以宗教活动为例,整个村社的宗教活动仍然由村民委员会讨论集体决定,如什么时候过宗教节日、举行宗教活动等由村民委员会决定,村民参加。这样就使村寨文化的传承与建设有了一个较好的基础。
最能反映曼飞龙村寨文化建设表象的是傣历新年的节日活动。近年来每到赕塔节及泼水节,曼飞龙村都要组织好节日的庆典活动,其中最具特色的是歌舞晚会,这在当地已属于“大型”晚会,全村为组织好这场歌舞晚会进行精心的组织与排演,尤其是排演歌舞,全村青年人都要参与,还会请当地歌舞团的专业指导来导演,一次晚会往往需要排练一个多月的时间,人们都是在晚间义务参加。在节日期间,不仅有传统的各种节日活动,歌舞晚会上百人同时参加演出的民族歌舞为节日营造了更热烈的氛围,也是村寨文化的创新。歌舞晚会还会从不同的村民小组演出的节目中评选出不同奖项。在节日期间,村中还会组织对歌、体育、手工艺等比赛。人们认为,通过村中的这些文化活动,不仅活跃了村民的文化生活、扩大了村子的社会影响,同时也增强了村子的凝聚力、村民的自豪感及村寨的和谐。村寨文化建设事实上是一种和谐文化建设。
村寨文化具有重要的功能,它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在一个传统村寨中的缩影与沿袭,也是传统社会中一个村寨中人们生存中必不可少的因子。对一个传统村寨的人们来说,它体现着人们的社会关系、生活方式与生活情趣。村寨文化是人们体验到本民族文化的重要途径,人们对于本民族文化的体验首先是通过村寨文化进行的,村寨文化将一个民族的文化融进了每个村民的灵魂与生活中,因此村寨文化也具有增强人们对村寨的归属感的作用,是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基点。对于一个村寨来说,村寨文化也是一种重要的凝聚力,能增强村民之间的沟通、集体感与村寨的和谐。
在当代,村寨承担着民族文化传承的功能。民族文化的传承具有群体性,一个民族的文化往往都是以村寨为单位而存在的,村寨事实上是民族文化存在的根基,一个民族的文化没有村寨对文化进行传承,那么这个民族的文化就可能断了根基,大量的文化因子就将消失。因此建设村寨文化对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当代,结合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进行文化的创新,往往也可能是从村寨层面开始的,而传统文化的改变与消失也同样是从村寨层面发生的,如今天在很多傣族村寨中传统的傣族建筑被现代建筑所取代,这就意味着传统的建筑风格的消失,这种变化正是从村寨开始的。如果一个村寨能够重视传统,那么传统就有可能得到保存、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