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底，也门前总统萨利赫在与胡塞武装的火并中被截杀身亡， 打破了也门内战数年来南北相持不下的局面。此前，不甘退出权力舞台的萨利赫与昔日宿敌胡塞武装结成临时同盟，占据首都萨那和北方大部分省份，虽然彼此间不乏明争暗斗，但在反对哈迪政府、否定其执政合法性上有共同利益。而受国际社会承认的哈迪政府则在沙特、阿联酋等多国联军支持下，以临时首都亚丁为据点，联合“南方分离运动”和逊尼派部落力量，阻止胡塞—萨利赫联盟南下。双方大体沿1990年前南北也门的分界线僵持对峙，在塔伊兹、荷台达、马里卜及萨那东郊等重点地区反复争夺。萨利赫死后，北方阵营瓦解，胡塞武装忙于收拾残局，但也顺势接管了原属于萨利赫的地盘并击溃其支持力量，基本全面掌控了也门北部地区。 ^[1] 与此同时，由于各方对哈迪政府的信心持续下降，原本就松散的南方阵营也已名存实亡：脱胎于穆斯林兄弟会的反对党“伊斯兰改革集团”转为观望；逊尼派地方部落拥兵自重，寻求武装割据；原本支持哈迪统一全境的“南方分离运动”公开要求独立， ^[2] 与胡塞武装进行地理分割；“基地”组织半岛分支趁机坐大，占据东南部地区大片土地。 ^[3]

在这种情势下，哈迪政府急需在战场上实现突破，以提振其盟友信心，维持其名义上的合法性；而作为哈迪政府的主要支持者，沙特、阿联酋等国联军亦需要一场关键性的军事胜利，一方面阻止胡塞武装继续巩固对也门北部的控制，另一方面也为哈迪政府争取筹码，防止其被排挤出战后权力格局。

荷台达遂成实现战场突破的关键点。荷台达原是红海沿岸的重要港口城市，人口稠密，截至2018年6月，仍有40万～60万人在此聚集、居住；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扼守曼德海峡，是连接也门国内与国际市场的“生命线”，也门全国商业进口总量的80%、进口食品和燃料的70%以及绝大部分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均由此入境，然后再分送至首都萨那和其他地区。 ^[4]

胡塞武装自2015年以来一直控制着荷台达港口及城市，并据此在冲突中享有较明显的战略优势。一是能居高临下威胁通过曼德海峡的油轮、商船甚至军舰，侧面打击支持哈迪政府的力量。据美国能源情报署数据，2016年经曼德海峡输送至北美、欧洲和亚洲的原油和精炼石油产品约为480万桶/天，较2011年增加了45%以上，约占全球石油出口总量的4%； ^[5] 若曼德海峡通道受阻，将会造成从波斯湾出发的油轮无法进入苏伊士运河或抵达苏迈德输油管道，损害沙特、阿联酋等海湾主要产油国利益。胡塞武装曾于2016年起多次向经过曼德海峡的沙特油轮和阿联酋运输船以及在也门海岸巡逻的美国军舰发射反舰导弹，昭示其有实力干扰这一重要国际航道的通行安全。 ^[6]

二是能持续不断地获取物资和武器补给，进而获得持续作战的能力。胡塞武装通过荷台达港不仅能获得可观的海关收入， 还能利用地势之便截留人道主义救援物资，优先分配给己方战斗人员使用。 ^[7] 更重要的是，伊朗向胡塞武装提供的武器装备等援助，也时常通过荷台达港输送。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声称，正是由于荷台达港长期存在武器走私，才使得胡塞武装顺利获取了包括导弹组件在内的重型武器，具备了远程袭扰沙特、阿联酋本土的能力。 ^[8] 一言以蔽之，哈迪政府如果不能夺回荷台达的控制权，就很难取得对胡塞武装的军事优势，进而无法扭转不利的政治局面；而胡塞武装若被赶出荷台达，就丧失了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不仅上述战略优势荡然无存，还将面临被“锁死”在北部内陆高原的被动局面。

这决定了双方争夺荷台达的战斗必然激烈且持久。2017年初，以沙特、阿联酋为主的多国联军支持也门政府军发起“金矛行动”，从也门南部控制区开始，沿红海海岸向北推进，但在占领穆哈港（Mokha）后便进展缓慢。2018年初，哈迪政府抓住胡塞武装与萨利赫联盟破裂之机，“招安”了萨利赫的侄子塔里克及效忠于他的部分共和国卫队武装 ，发起新的“红雷行动”，继续在联军空袭配合下向荷台达推进，抵达其南郊杜拉伊米地区。但由于负责地面攻势的也门亲政府武装普遍缺乏城市作战经验，且各派别在战场上争功，协调难度增大，行动再次陷入困顿。 ^[9] 2018年6月，多国联军主导发起“黄金胜利行动”，号称是联军介入也门战局以来最大规模的攻势，也是第一场城市攻坚战，沙特、阿联酋出动战机与军舰，配合政府军的地面行动，兵锋直指荷台达港口。行动初期，联军迅速占领了荷台达国际机场，并切断了荷台达与萨那之间的主要通道，但随后遭遇挫折，开始了与胡塞武装的拉锯战。

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由于胡塞武装拼死抵抗。胡塞方面充分利用城市的地形特征和游击战的丰富经验，抵消联军的火力优势；抓住政府军深入己方根据地、战线过长的弱点，打击其补给线；发射导弹袭击荷台达附近海域的联军舰船，迫其放弃“两栖作战”计划；利用无人机和弹道导弹直接攻击沙特境内机场、油田和军事基地等，从外围向联军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则源于美国摇摆不定的态度。特朗普政府迫于人道主义压力，在攻打荷台达的问题上，一直不愿向联军提供明确支持和进一步援助， ^[10] 使沙特、阿联酋在战场决策中不得不有所顾忌。联军方面不敢对美国示以微词，只能转而指责胡塞武装挟持荷台达数十万平民进行“人道主义讹诈”。

2018年9月、11月，多国联军和哈迪政府曾在荷台达发动新一轮攻势，均未取得决定性胜利。荷台达也从“突破僵局的关键”变成了新的僵局，但其未来的战与和，对也门整体局势而言仍具有转折意义。

---

[1] Simon Henderson，“The Perilous Future of Post-Saleh Yemen，” Policy Analysis of Washington Institute ，December 7，2017.https：//www.washingtoninstitute.org/policy-analysis/view/the-perilous-future-of-post-saleh-yemen，上网时间：2019年1月22日。

[2] Bel Trew，Southern Yemen demands split from north amid fears of fresh conflict：“We will defend out lands”， The Independent New ，December 22，2018.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middle-east/yemen-south-north-war-conflict-violence-land-split-houthi-coalition-aden-stc-a8695931.html，上网时间：2019年1月22日。

[3] Nadwa Al-Dawsari，Foe not Friend：Yemeni Tribes and Al-Qaeda in the Arabian Peninsula， Project on Middle East Democracy ，February 2018.pp.12-14.

[4] 战前，荷台达港口贸易的收入占也门全国海关收入的40%以上。战争爆发后，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曾对也门实行海陆空全面封锁，但不久便迫于人道主义压力，部分开放了也门与外界的联系。荷台达是其中最主要的一条通道，使其重要性较战前进一步提高。参见Yemen：Averting a Destructive Battle for Hodeida， Crisis Group Middle East Briefing N.59，11 June 2018，pp.2-3。

[5] Lejia Villar，Mason Hamilton，“Three Important Oil Trade Chokepoints are Located Around the Arabian Peninsula，” EIU Report ，August 4，2017.https：//www.eia.gov/todayinenergy/detail.php？id=32352，上网时间：2019年2月3日。

[6] Jeremy M.Sharp，“Yemen：Recent Attacks Against U.S.Naval Vessels in the Red Sea，” CRS INSIGHT ，October 21，2016.p.2.

[7] Jeremy M.Sharp，“Yemen：Civil War and Regional Intervention，” CRS Report ，updated August 24，2018.p.2.

[8] Yemen，“Averting a Destructive Battle for Hodeida”， Crisis Group Middle East Briefing N.59，11 June 2018，p.3.

[9] “Yemen：Averting a Destructive Battle for Hodeida，” Crisis Group Middle East Briefing ，N.59，11 June 2018，p.4. & “Fragmentation of Yemeni Conflict Hinders Peace Process，” Jane’s Intelligence Review ，June 5，2018.

[10] Warren Strobel，Phil Stewart，“U.S.Warns United Arab Emirates Against Assault on Yemeni Port Hodeidah，” Reuters ，June 5，2018.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yemen/u-s-warns-united-arab-emirates-against-assault-on-yemeni-port-hodeidah-idUSKCN1J1314，上网时间：2019年1月30日；Laura Rozen，“US Gives ‘Yellow Light’ to UAE assault on Yemen Port，” Al-monitor ，June 12，2018.https：//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8/06/us-yellow-light-attack-yemen-port-uae-saudi-arabia-hodeidah.html，上网时间：2019年1月30日；Matthew Lee，“UAE：US Rejects Military Aid Request in Yemen Port Assault，” Associated Press，June 14，2018.https：//www.apnews.com/edfcf946423d41449aa4a0576dbd3487，上网时间：2019年1月30日。 pbozjnvX1WYb4ypmaUqJLSbhhNyda3aRiWXEvGsRmTo2kTjXjHnGDHYTwSoJJa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