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威廉·詹姆斯的父亲老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Sr.）是著名的宗教学家，他本人又经受过精神危机的考验，加上出于对人性的关注，宗教关怀贯穿于他的整个学术生涯。《宗教经验种种》是运用他所专长的心理学原理研究宗教信仰问题的，其哲学著作《信仰的意志》、《实用主义》、《多元的宇宙》以及《真理的意义》都有专门的章节来论述宗教信仰。可以说，詹姆斯的心理学和哲学体系最终都是为宗教信仰提供辩护的，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即宗教信仰在科学时代是如何可能的。这是对詹姆斯个人问题的解决，也为同时代许多在信仰上有所动摇的人能够坚定自己的信仰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而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仍然没有过时。

在国外，詹姆斯先是因《心理学原理》而声名鹊起，后成为古典实用主义的奠基人，因而20世纪70年代以前西方学者习惯从心理学或实用主义的角度出发评价和阐释詹姆斯的思想。随着杜威（John Dewey）的离去，古典实用主义也随之沉寂，当它在70年代后半期借着后现代主义的风潮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学者们也开始重新审视詹姆斯的思想。之后出版了一批詹姆斯的编选性和介绍性的著作，其中最重要的是由哈佛大学在1975～1988年先后出版的《詹姆斯著作全集》，共17部19册（其中《心理学原理》占了3册），这是由多位詹姆斯专家编辑校订而成的，为研究詹姆斯的思想提供了最好的第一手资料。

值得一提的是，詹姆斯的学生拉尔夫·巴尔顿·培里（Ralph Barton Perry）在詹姆斯研究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他在对詹姆斯资料细致梳理的基础上，整理出版了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和《论文及评论集》，撰写了《威廉·詹姆斯著作的注释性目录》，并“把詹姆斯藏书中有画线标记及眉批小注的地方做成完整的记录，这份未出版的记录目录目前保存在豪登图书馆” 。最重要的是他撰写了两卷本的《威廉·詹姆斯的思想与性格》，这部书可以算是詹姆斯思想传记研究的最早版本，虽然培里对詹姆斯的解读有值得商榷甚至误解之处，但此书最大的价值在于他使用了丰富的一手材料，正如其副标题所表明的那样，它是对詹姆斯未出版的书信和笔记以及已出版的著作的展现。其他著名的詹姆斯传记还包括盖伊·威尔逊·艾伦（Gay Wilson Allen）的《威廉·詹姆斯传》，霍华德·马文·范斯坦（Howard M.Feinstein）的《就这样，他成了威廉·詹姆斯》，迈尔斯（Gerald E.Myers）的《威廉·詹姆斯的生平和思想》以及罗伯特·理查逊（Robert Richardson）的《威廉·詹姆斯传：在美国现代主义的大漩涡》。

在书信方面，他的儿子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编辑了两卷本的《詹姆斯书信集》；1992～2004年，伊格纳斯·K.斯克鲁普斯克里斯（Ignas K.Skrupskelis）和伊丽莎白·M.伯克利（Elizabeth M.Berkeley）按照年代编辑出版了《威廉·詹姆斯书信集》，共12卷。

学界对詹姆斯思想的研究视野也更加开阔，不仅意识到彻底的经验主义的重要性，而且更加注重从哲学方面来解读《心理学原理》，更就其宗教思想发表了为数不少的专著和论文。比如，莱文森（Henry S.Levinson）的《科学、形而上学与救赎的机遇》和《威廉·詹姆斯的宗教研究》，冯蒂耐尔（Eugene Fontinell）的《自我、上帝与不朽》，拉姆西（Bennett Ramsey）的《通向自由：威廉·詹姆斯的宗教观》，苏基尔（E.K.Suckiel）的《天国的战斗：威廉·詹姆斯的宗教哲学》，巴尔纳德（G.W.Barnard）的《探索无形的世界：威廉·詹姆斯与神秘主义哲学》，蓝柏斯（David C.Lamberth）的《威廉·詹姆斯与经验的形而上学》以及理查德·盖勒（Richard M.Gale）的《威廉·詹姆斯和信仰的固执》等。2002年之后更是出版了一系列以“当代宗教之种种：重读威廉·詹姆斯”为主题的论文和专著，以纪念《宗教经验之种种》出版一百周年，如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撰写的《当代宗教之种种：重读威廉·詹姆斯》，韦恩·普劳德福特（Wayne Proudfoot）编写的《威廉·詹姆斯和一门宗教的科学：重新体验“宗教经验种种”》，杰里米·卡利特（Jeremy Carrette）编写的《威廉·詹姆斯与宗教经验之种种：百年纪念》等。可见，詹姆斯的宗教关怀仍然是西方学者热衷的一个议题，其著作《宗教经验种种》也重新得到重视。

在中国，詹姆斯的境遇也大致如此，国内学者对他的关注和研究也随着国内大环境的变化而起起落落。以其著作的中文译本为依据，五四运动前夕伴随着杜威（John Dewey）来华讲学影响力的扩大，实用主义在国内迎来了第一波热潮，詹姆期也因此受到一定关注，毕竟1920年3月杜威在北京大学关于“现代的三个哲学家”的演讲中第一个介绍的就是詹姆斯，及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陆续出版了一系列詹姆斯著作的中译本，其中有伍况甫翻译的《心理学简编》，唐擘黄翻译的《论人生理想》，温心园翻译的《教育心理学谈话》以及唐钺翻译的《论习惯》《论情绪》《论思想流》《宗教经验之种种》，而上海商务印书馆早在1924年便出版了由孟宪承翻译的《实用主义》，并于1930年再版。第二次的活跃期很短暂，集中于新中国成立后的60年代，几年中先后出版了唐钺选译的《心理学原理》和庞景仁翻译的《彻底的经验主义》，而吴棠也于1964年冬开始翻译《多元的宇宙》，大约一年后完成初稿，由于当时所处时代的原因，未能出版。改革开放后西方哲学的诸多流派再次进入国人视野，只是实用主义在当时并不热门。至于詹姆斯的著作，除了1979年8月出版了陈羽伦和孙瑞禾重新翻译的《实用主义》，之后的近二十年一直少有动静。

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国内学者对实用主义的研究开始升温，尤其是近些年，出版了一系列美国哲学的综述性研究专著和其主要代表人物的译著，詹姆斯也相应地受到更多的关注。1997年万俊人、陈亚军选编了《詹姆斯集》（2004年再版），2002年二人又应涂纪亮和陈波之邀，参与了其主编的“美国实用主义文库”丛书的编译工作，在《詹姆斯集》的基础上添加和删减了部分章节并重新做了编排，《詹姆斯文选》于2007年出版，其中《信仰意志》（全书共十章）中的六章和《人之不朽》，在此前从未有人翻译过，《与学生谈人生理想》中的后两章也被重新翻译。而吴棠翻译的《多元的宇宙》在封存了30多年后也终于在1999年面世。至于詹姆斯的成名作——两卷本的《心理学原理》，在国内已有多个版本，除了早年唐钺的译本，2003年出版了田平的译本，2007年又出版了郭宾译的中英文对照的版本，只是他们译的都不是完整的《心理学原理》。唐钺仅选取了其中的部分章节，田平和郭宾翻译的都是前九章的内容，只占全书的1/6，北京师范大学终于在2017年底出版了完整的译本。此外，尚新建重译了《宗教经验种种》；在台湾，刘宏信翻译了《真理的意义》。

尽管詹姆斯的大部分哲学著作已被译成中文，詹姆斯研究在国内也有三个比较活跃的时期，但这种活跃只是自身的纵向比较，即便在对他的思想研究最热的时期，相对于其他流派的哲学家，比如德国古典哲学的康德（Immanuel Kant）、黑格尔（G.W.F.Hegel），现象学的胡塞尔（Edmund Husserl）、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或是后现代主义的福柯（Michel Foucault）、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等，詹姆斯也仍然是偏冷门的。因此，国内的詹姆斯研究就面临着这样的境地，即译著虽然不少，相应的哲学研究著作却太缺乏，已出版成书的就只有朱建民的《詹姆士》和尚新建的《美国世俗化的宗教与威廉·詹姆斯的彻底经验主义》，最近的一本与詹姆斯有关的研究专著是王颖吉的《威廉·詹姆斯与美国传播研究》，将詹姆斯的心理学和哲学思想与传播学联系起来进行研究。相关的论文也有一些，但不多，其研究问题主要集中在实用主义和真理观方面。近年来，学者们已越来越多地注意到詹姆斯思想中的其他内容，比如意识流、彻底的经验主义、气质哲学，以及詹姆斯的宗教关怀。目前，最值得期待的是王成兵教授正在做的《威廉·詹姆士哲学文集》的翻译与研究项目。

詹姆斯是一位在心理学、宗教心理学和哲学领域都有开创性贡献的了不起的思想家。可惜，正如普特南（Hilary Whitehall Putnam）所说的，他没有享受到他应该有的荣誉，在哲学领域遭到太多的误解与批判，但值得庆幸的是学者们已经越来越多地意识到这一问题。目前，从詹姆斯思想跨学科的融合中重新解读其著作、审视其观点，已经成为詹姆斯思想研究的一个趋势。因此，本书以詹姆斯所关心的宗教问题为线索，主要论述了詹姆斯是如何通过建构“宗教科学”和“符合一般宗教需求的哲学”来捍卫宗教信仰的，力图厘清詹姆斯的哲学思路并还原其本来面貌。

全书共分为五章。第一章分析并指出詹姆斯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职业选择和精神危机是他日后思想的源泉，第二章研究了詹姆斯为什么有如此深厚的宗教关怀以及他对宗教持怎样的态度，第三章论述的是詹姆斯关于“宗教科学”的建构，第四章讨论的是詹姆斯如何通过提出一种“符合一般宗教的哲学”来论证宗教信仰的合理性，第五章对其作为实用主义基础的彻底经验主义进行了相应的阐述。

总体上，詹姆斯对“宗教信仰在科学时代是如何可能的”这一问题的解决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瓦解科学的权威性，一方面指出现有科学的局限性，另一方面，提出一种发生学意义上的真理观，认为不存在一种普遍的适用于所有领域的真理，真理不是现成的，观念或理论是有待于成为真理的，且成为真理后仍然有待于新的经验事实以及新的观念的检验。其二，加大宗教信仰的砝码，一方面通过将心理学引入宗教，用心理学的方法研究个人的宗教感情和宗教冲动，试图建立一种“宗教科学”以弥补宗教的非理性；另一方面，提出一种既能容纳科学的事实又能尊重个人对宗教的内在需求的实用主义哲学，以及能够维护信仰合法化的气质哲学，并试图建立能够消除二元对立的彻底经验主义，为实用主义哲学扫清障碍，同时使个人神秘的宗教经验得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