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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外销银器的研究仍然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不仅需要结合已有研究，还需要从中外博物馆、档案馆、图书馆等机构和私人收藏的文字及实物资料中发掘更多的新材料，从而才能对这些方面的问题进行更深入的拓展研究。
与“五口通商”以后的各口岸出口的外销银器数量相比较，18世纪广州口岸出口西方的外销银器的数量显然较少，主要的器型也相对固定，要么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及餐具，要么是一些直接仿制西方器物的产品，并以广州本土生产的银花丝工艺器物较受欢迎。另有一些藏品保存至今，例如前述提到的宝盈银楼生产的器物，至今仍然有一部分在国外宫廷或贵族家中保存。可是，在条约口岸体制经酝酿而成熟后，制作外销银的工匠、商人、银楼或家族也逐渐转移到了其他口岸并继续从事同样的生意，如上海、香港等地出现有许多粤籍商人、工匠继续从事外销银的生意。那些地方出口的银器不约而同地保留有“粤帮”特色，后来不断融合当地工艺技术特点，进而制作出更复杂、更大型的器物，主要供外国人或居住于口岸附近的外国人消费；生产出的许多高档餐具也会作为各领事馆或使馆招待贵宾之用。
近年来，通过研究大量的外销银传世品并结合贸易资料，一些在银器上的标识常被西方研究者认为是“制造者”（maker），实际并非如此，他们可能是作坊银匠、分销商或零售商，这些出口西方的产品仅是他们生意中一个门类的特殊商品。鉴别与鉴定银器刻款标识背后的人物的真实身份并非易事；然而，倘若深入发掘现存遗物和文字资料并建立联系，偶尔也会有一些新的发现。在众多外销银的标识中，就有这样一个来自香港的银器刻款“Chong Woo”（祥和，有些文献也译作“长和”）
，销售这个刻款银器的商人家族原籍广东，这是19世纪后半叶较为重要的从事外销银器及高档银器生产、制作及销售的商号之一，产品远销欧美，直至民国仍进行这方面的生意。
然而，这个“祥和”标识背后的真实人物是招雨田（Chiu Yu Tin，又称招成林），他出生在距广州不远的南海，该地区可能也是许多重要的广州银匠和银商的故乡。据民国《佛山忠义乡志》中《人物》记载：
招雨田，以字行。邑属石头乡人，商于佛山，遂家焉。少贫贱，十四岁趁内地桅船来香港，为人受佣，值甚微。然劳苦勤俭，主者器之，助以资本。积傭值并主者资助仅得百十金，遂合伙开创祥和号，是为经商发轫之始。嗣以苦心经营，逐渐推广，创立商号，海内外凡百数十家。港埠之广茂泰，其最著者。掌握一隅，目营四海，人皆奇之。支店既多，以香港广茂泰为总机关，身任督理兼祥和号务垂八十年。铺规整肃，日行之事及外埠往来信件，必日日清结。危坐无倦容，十年如一日。其精力过人有足称者，且亿则屡中，商业之盛，实基于此。稍有赢余，亟从事于社会公益事。如赈灾、修基、重建祖祠、创办乡校，靡役不从。又倡建东华医院，举任首总理。……卒于民国十二年。
论曰：……招雨田，吾乡之素封也。其先为人赁仆，出身甚微。信义既孚，遂积资开设商号，遍南洋诸岛。……
正是由于这样的生活经历和出身背景，招雨田才可能与当地的银匠世家有某些密切联系，并在日后生意中涉猎有银质奢侈品的贸易。1849年，招雨田赚到了足够的钱，从而能够进行一些奢侈品的生意；1851年香港运营开启后，来自香港的“华人祥和”（Chinaman Chungwoo）的商品进入美国三藩市的海关记录条目中，其中就包含有银器；在1853年的香港名录中也显示了他当时已经是一位承办商或“中国小工艺品”方面的商人。 [27] 在现存的中国外销银器中，有许多器物都含有招氏祥和号的中英文刻款（见图17、图18和图19），其中与其共存的还有分销商、银匠或银楼的名称，如“德成”“绍记”“巽号”“协昌”等。除此以外，还有香港著名外销银刻款“宏兴”（Wang Hing，常缩写为WH）的器物也可能与早期广州的外销银有关；从现有资料来看，宏兴号是清末民国时期最大的外销银商，其家族原居住地为广州西兴街一带，后移居香港，该商号直至民国时期仍然存在，与其合作的制造商、银匠、作坊或银楼多达数百家，且大多在广州。宏兴号后人至今依然在香港生活，该家族的资料仍需进一步整理，才能发掘出更多与之相关的信息。
图17 招氏祥和号的各种银器刻款
资料来源：作者收集。
图18 招氏祥和号银贴焊花鸟纹碗
资料来源：陈志高：《中国银楼与银器（外销）》，第48～49页。
图19 招氏祥和号银器刻款
资料来源：陈志高：《中国银楼与银器（外销）》，第48～49页。
虽然具有粤商背景的祥和号与宏兴号并非一定与18世纪广州外销银器贸易有直接的联系，但是，通过研究这两个商号并进一步收集18世纪广州生产的传世外销银器及相关中外商业和家族档案资料，是有可能发掘出更多重要历史信息的，找寻外销银贸易参与者之间的社会关系，以及他们与外商交易的方式，这些才是进一步推动相关方面研究的有利途径与研究方向。
因银器在海洋贸易中同属较为贵重的器物，故较少有研究者能够获取这些器物的样品进行检测与分析，然而，对于实物的实验分析也是非常必要的，能够解决一些原料来源和制作工艺方面的问题，例如作者曾经对近百件清代外销银进行过科学检测分析，发现了一些金属成分方面的特征：早期外销银的含银量在90%左右，并伴有一定的铜含量，这显然是人为所致。 [28] 不过，究竟是出于生产效益需求还是工艺技术需要才将银料的纯度进行调整，这些问题仍待未来多方面的考察才能予以解答。
总而言之，对于18世纪广州银器的外销及海上丝路金属品贸易的研究，依然有很大的发掘空间和很多拓展的可能，但是必须结合中外文献资料、现存传世遗物、欧洲贸易档案材料及科技检测分析手段才会有更多的新发现；更需要多学科、多专业背景的研究人员参与这些方面的研究。
—On the Business of 18th Century Export of the Cantonese Silverware
Huang Chao
Abstract： After reviewing the research on Chinese Export Silver for the past few decades，this paper also aims to focus on the business of the export of Cantonese silverware. In 18th century Canton（Guangzhou），there were always times when trading metal was forbidden or substantially limited as to the types and quantities. However，according to previous research and relevant information，some valuable metallic articles，like silver，were traded extensively，despite the regulations from the Qing court and the Guangdong Maritime Customs. According to the archival investigation with the research on extant artefacts，it shows that the research for the business of the precious metal trade still needs much work to fulfil in the future. It needs more people with different backgrounds and techniques to extend in-depth research on 18th-century Sino-West trade and the cargos and beyond.
Keywords： Chinese Export Silver；Silverware；Canton Trade；18th Century；Sino-West Interaction
（执行编辑：杨芹）
[1]
作者黄超系暨南大学中外关系研究所副教授。
本文系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19～20世纪镍白铜在美洲的传播和影响研究”（17YJC770011）、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明清广东金属工艺技术及其在海上丝路沿途的传播与影响”（GD16YLS02）、暨南大学人才引进项目“海外华侨华人冶金史与中外关系研究”阶段性成果。衷心感谢广州中山大学历史学系范岱克教授、江滢河教授、吴滔教授，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周鑫副研究员，广东省博物馆白芳研究员，广州大学广州十三行研究中心冷冻教授等对本文写作过程中的帮助与支持。论文部分内容曾在2017年12月举办的“‘海上丝绸之路’与南中国海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中宣读，得到过与会专家学者的点评和修改建议，谨致谢忱。
[2] H. A. Crosby Forbes et al.， Chinese Export Silver 1785 to 1885 ，Museum of the American China Trade，1975.
[3] John Devereux Kernan，China Trade Silver：Checklist for Collectors， The Connoisseur ，1965，160（645），pp.198-207.
[4] H. A. Crosby Forbes et al.， Chinese Export Silver 1785 to 1885 ，pp.3-85.
[5] Libby Lai-Pik Chan et al.， The Silver Age：Origins and Trade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Hong Kong Maritime Museum，2017，pp.108-267.
[6] H. A. Crosby Forbes，Chinese Export Silver：The Once Lost Art， Silver Magazine ，2002（6），pp.36-43.
[7] Neville John Iröns， Silver & Carving of the Old China Trade ，The House of Fans London and Kaiserreich Kunst Hong Kong，1983.
[8] H. A. Crosby Forbes， Chinese Export Silver：A Legacy of Luxury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s Foundation，1984.
[9] John Devereux Kernan， The Chait Collection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Ralph M.Chait Galleriers，Inc.，1985.
[10] Alan James Marlowe， Chinese Export Silver ，John Sparks，1990.
[11] David P L Chan，Chinese Export Silver The Chan Collection：Reminiscences of A Collector， Arts of Asia ，2003，33（04），pp.109-123.
[12] David P L Chan， Chinese Export Silver：The Chan Collection ，The 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2005.
[13] Libby Lai-Pik Chan et al.， The Silver Age：Origins and Trade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Hong Kong Maritime Museum，2017.
[14] 近年来，作者与英国外销银专家Adrien Von Ferscht（皇甫安）研究员进行了较为密切的合作，对新发现的刻款及实物样品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与其合作编写了 Chinese Export Silver（1785～1940）：The Definitive Collectiors' Guide 等著作及论文。
[15] H. A. Crosby Forbes， Chinese Export Silver：A Legacy of Luxury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s Foundation，1984.
[16] H. A. Crosby Forbes et al.， Chinese Export Silver 1785 to 1885 ，Museum of the American China Trade，1975；John Devereux Kernan. The Chait Collection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 Ralph M.Chait Galleriers，Inc.，1985；James Broadbent et al.， India，China，Australla Trade and Society 1788-1850 . Historic Houses Trust of New South Wales，Pot Still Press，2003；Neville John Iröns： Silver & Carving of the Old China Trade ，The House of Fans London and Kaiserreich Kunst Hong Kong，1983.
[17] 胡宝芳等：《近代上海银器——值得珍视的历史文化遗产》，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编《都会遗踪》，2009；张岚：《一种业已消失的户外运动》，《都会遗踪》2009年第2期；广东省博物馆等：《异趣同辉——清代外销艺术品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岭南美术出版社，2014，第123～139页；Libby Lai-Pik Chan etal： The Silver Age：Origins and Trade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pp.174-190。
[18] Les Page：Chinese Export Silver Pseudo Hallmarks Made in Canton 1785-1857， Silver Magazine ，2004（4），pp.36-43；召苏：《伪标——银器上的仿鉴定标记》，《艺术品》2015年第3期；Libby Lai-Pik Chan et al.， The Silver Age：Origins and Trade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pp.219-246。
[19] Huang Chao， The Research on Chinese Paktong and Its Transmission to Europe during the 18th and 19th Centuries ，Shaker Verlag，2016，pp.88-91.
[20] H. A. Crosby Forbes et al.， Chinese Export Silver 1785 to 1885 ，Museum of the American China Trade，1975.
[21] Carl L Crossman， The China Trade：Export Paintings，Furniture，Silver & Other Objects ，The Pyne Press，1972，pp.219-238；雷传远：《清代走向世界的广货——十三行外销银器略说》，《学术研究》2004年第10期；陈志高：《中国银楼与银器（外销卷）》，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
[22] H. A. Crosby Forbes et al.， Chinese Export Silver 1785 to 1885 ，pp.3-7.
[23] 对其定义的论文在此不赘述，相关研究参见H. A. Crosby Forbes etal，Chinese Export Silver 1785 to 1885，Museum of the American China Trade，1975；Huang Chao，Hunters Plate：A Qing Dynasty，Silver Racing Trophy from Early Colonial Hong Kong，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 Branch ，2018，Vol.58， pp.137-153 ；Libby Lai-Pik Chan et al.， The Silver Age：Origins and Trade of Chinese Export Silver ，pp.139-173。
[24] Paul A. Van Dyke， Merchants of Canton and Macao：Politics and Strategies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Trade ，p.440.
[25] Paul A. Van Dyke， Merchants of Canton and Macao：Politics and Strategies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Trade ，p.441.
[26] H A Giles， A Glossary of Reference on Subjects Connected with the Far East ，Messrs. Lane，1886，p.218.
[27] E Sinn， Pacific Crossing：California Gold，Chinese Migration，and the Making of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2012，p.175.
[28] Adrien von Ferscht，Huang Chao：In the Absence of an Assay System：How China，A Silver-Obsessed Nation，Managed Without One， Silver Magazine， 2017（6），pp.1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