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一个地区的发展，尤其是民族贫困地区的发展，往往要借助外力才能实现发展的提速。在教育上借助外力以提升自己整体的教育力量、教育实力，以及为一个地区培养新人才是一种由来已久且有实际成效的做法。我国设立内地西藏班（校）（以下简称内地西藏班），就是利用内地优质的教育资源实现西藏教育的快速发展，这在本质上是一种借助外力来发展西藏自身教育的重要举措。

设立内地西藏班，目的就在于为西藏培养未来社会发展的精英人才并增强学生的华夏民族认同意识。自1985年创办内地西藏班以来，办学规模逐渐扩大，学生人数不断增加，且在内地20余个省份皆有西藏班。中央和各地方政府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西藏班学生的发展、为西藏教育水平的提升、为中华民族认同感的增强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那么，内地西藏班的办学成效到底如何呢？从1985年开始，内地西藏班现已办学30余年。30多年中，从内地西藏班毕业的学生已10余届。“内地西藏班一代”早已成家立业，“内地西藏班二代”已进入内地西藏班学习。在内地西藏班办学30年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我们研究内地西藏班的办学效果，进而对内地西藏班办学效果的评估提出新的思路，应该说是条件已经成熟。贺能坤博士致力于这个项目的研究由来已久。他和他的团队历时5年多，深入全国多所内地西藏班进行调查，对数位内地西藏班毕业生和在校生进行了深度访谈，获取了丰富的一手资料。与此同时，作者并没有局限于就内地西藏班本身看内地西藏班的教育成效，而是立足国际视野，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未来教育“四大支柱”为标准体系来讨论内地西藏班的办学成效，且紧紧围绕“人的发展”这一核心开展了深入研究。这决定了整个评价体系的基础是经得起推敲的，是可以与国际比肩的。不仅如此，作者并没有简单地套用联合国的标准，而是基于内地西藏班的实际情况对“四大支柱”进行了本土化处理，进而提出了一套科学、合理的评价指标体系。这是研究的难点也是重点，显得难能可贵。

教育的评估历来不是死的，既不是简单地掌握知识、在考试中获得高分，又不是简单地统计学生人数甚至文凭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学生个体情感、价值观、审美、文化习得、综合能力等诸多方面的形成和培养。毫无疑问，内地西藏班在师资队伍、课程设置、学习环境、生活环境等多个方面的条件整体上均好于西藏自治区内学校，二者在教育软硬件方面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这些有形的、看得见的教育资源优势能否转换成学生无形的发展呢？或者换句话说，这些资源优势是否有效地促进了学生的发展呢？作者通过调查问卷和田野调查相结合的方式实证了内地西藏班的教育成效是积极的、显著的，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其一，内地西藏班的教育成效总体处于中等偏上水平。绝大多数学生在学会认知、学会做事、学会共同生活、学会生存、主观幸福感五个方面获得了高分。其二，首届毕业生在认知上高度认同和肯定内地西藏班政策，在行动上积极支持“内地西藏班二代”继续父辈的内地学习之路。其三，内地西藏班教育成效整体上优于西藏自治区内学校。无论是中学一年后还是三年后，内地西藏班与西藏自治区内学校的教育成效均存在显著差异，内地西藏班教育成效的增长幅度显著高于西藏自治区内学校。其四，个人背景不是影响内地西藏班教育成效的重要因素。除受教育程度外，学生的个人背景如性别、家庭居住地、父母的职业构成、民族构成等，并没有对内地西藏班教育成效产生重要影响。这表明，来自西藏不同地区、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在内地受教育的成效并没有显著差异。

这些研究结论很好地揭示了内地西藏班办学30多年来的成效。未来，内地西藏班还要继续办下去，这个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事实依据。事实上，就像当初不少留美学童回国成为中国精英一样，绝大多数内地西藏班学生不仅回到西藏就业，而且相当一部分人成了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在促进西藏社会可持续发展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但是，内地西藏班仍存在问题，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内地西藏班教育与家庭教育的分离。这些学生到内地时年龄小，还需要在与家人相互作用的亲情环境中健康、快乐成长。尽管内地西藏班学校、老师花了很多功夫试图弥补这一缺陷，但毕竟不能替代家庭，师生的关怀不能代替父母的亲情。第二，母语的传承及其学习方式的特殊性。内地西藏班教育的终极目的不是把这些学生留在内地，而是让学生学成以后能回到西藏，为西藏发展贡献他们的力量，其根是西藏、藏族的发展。那么如何发展藏族？在一个民族文化极为浓厚的环境中，顺其文化之势才能让其得到良性、长足的发展。对内地西藏班学生而言，他们的母语是藏语，且他们正处于语言形成时期，学好自己的母语并用母语来完成国语甚至英语的学习尤为重要。语言学习不仅仅是掌握一种语言，更重要的是学习语言背后的思维模式。由不同的语言发展出的思维模式是有差异的，就像中国人使用汉字的思维绝不等同于西文一样，自然就不能简单地去替代，就不能以学另一种语言替代母语的学习。表面上看起来，语言学习似乎通过增加课时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洒水和在水里是有重大区别的学习方式，不能靠多洒点水代替浸在水中的学习。第三，教育要植根于西藏文化与个体的健康成长。西藏与内地自然环境的差异必然导致人们的生活方式不同。除情感、思维发展之外，审美、价值观、道德观甚至环境观、自然观等都有差异。只有在西藏这样的自然环境和天人系统中才会生长出极为虔诚的对环境尊重、敬畏、关爱、维护的意识，这不是一种外加的意识，而是与生俱来的。那里的人必须这样对待自然才能与自然共生，而不是简单地去开发它、征服它。即使取其资源、用其山川，也一定要与之共生并成为一个生命共同体，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形成西藏的文化。内地西藏班的教育虽然在内地开展，但仍要植根于西藏的文化，增强师生对西藏文化的理解，才能更好地培养学生健康成长。

内地西藏班教育成效的评估不是简单的事情，不仅关系着来自西藏的学生的健康成长，而且关系着西藏的可持续发展，也关系着整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对内地西藏班教育成效进行更长远、丰富、深入的研究势在必行，比如追踪研究、比较研究等，特别是以后要全面评价内地西藏班的价值及其贡献，就更希望后继有人。贺能坤博士的研究，立足学生的发展，从一个侧面呈现了内地西藏班办学30年的教育成效，为此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相信会后继有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是为序。

张诗亚
2017年10月20日于无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