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求现代文明的过程中，如何安置传统的信仰并由此获得对于文明的本土化理解是现代国家面临的问题。现代泰国在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中，并没有创造一个超越传统宗教的公民宗教，而是通过确立佛教与他者的阶序关系来求证佛教的崇高地位，这既包括在僧伽体系内部进行现代与传统、理性与蒙昧的区分，也包括对佛教与神灵信仰的价值差异和现实功能进行认定。信仰的阶序创造出包容性的公民宗教，它首先满足了本土社会对于现代文明的价值诉求，同时也为人们的精神生活提供了多样的选择。现代泰国的佛与他者的关系展示出文明的阶序性特点。

在泰国曲乡的田野调查期间，我听说当地农民有向谷神妈妈祈祷好收成的习俗，在稻子快抽穗时为怀孕的谷神妈妈举行叫魂仪式（riak-khwan-thong-mae-pho-sop）。云兄见我打听这些仪式，特地选了一个星期五让他的妻子林姐把仪式演示给我看，他告诉我星期五（wan-suk，这里的suk与“幸福”谐音）是吉利日子，是谷神妈妈的日子。

仪式用品包括一面小彩旗，这是林姐在佛教节日仪式后从寺庙带回来的，凡是庆典上受过佛经熏陶的东西都是吉祥物。林姐还准备了甘蔗、橘子、芭蕉、罗望子，这是孕妇爱吃的水果；还有泰国人习惯蘸水果吃的辣椒盐；槟榔在过去是女人爱吃的东西；白色的吉祥纱是用来系在谷神妈妈身上的；头油和爽身粉是给谷神妈妈用来打扮的。林姐把准备好的东西装在一个小编织篓里，把篓子拴在旗杆上，当然还少不了三炷香。林姐来到自家的田地里，她和云兄一共租种了四十来亩地，当时稻子快抽穗了，青苗随风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是谷神妈妈在喃喃低语。林姐把旗杆插在田地里，蹲下来点燃了香火，双手握着香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她首先念诵了皈依佛三宝的经文，之后她祈求：“请谷神妈妈享用我奉献的物品，请不要受到惊吓，顺顺利利地生产……”说完了，把香插在田地里。接着，林姐拿出小袋爽身粉，涂抹在稻苗上，就像人们平日出门前用爽身粉涂抹在脸上一样；然后又把头油洒在稻苗上，这是在给谷神妈妈打扮，让她做一个漂亮妈妈。仪式很简单，却表达了人们对丰收的渴望。林姐说过去如果涨大水，还要在田地里放一个小的竹筏，让谷神妈妈避难。

林姐告诉我今天的仪式是云兄让她专门做给我看的，实际上，最近这些年来他们很少做这种仪式了。尽管这场仪式可以说是纯表演性质的，但是它向我透露出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佛与神灵之间的关系。我没有想到，经历过佛教仪式的小彩旗会成为祈祷仪式的吉祥标志，而且在祈祷开始之前，首先要皈依佛三宝。后来我发现，在所有的仪式之前人们都要先皈依佛，无论是祭拜野鬼、祖先、土地神还是聚落神。如果将佛教和鬼神崇拜统称为信仰的话，那么在这个领域会发现一种有趣的阶序，佛与鬼神之间不仅有价值上的高低之分，而且还存在含括关系；即使在佛教内部，也存在不同派别之间的高低之分。循着这条线索，我希望能就现代泰国各种信仰之间的关系问题做一点研究。

我旨在通过泰国的个案，来讨论在文明进程中一个社会如何处理不同信仰之间的关系及其所体现的意识形态的问题。我在标题中使用了“信仰”一词，它在广义上包含了正式的宗教制度（例如佛教），也包括各种分散性的民间信仰（例如祖先崇拜和鬼神信仰）。 在行文当中，我将依据语境来具体区分宗教和民间信仰。接下来，我将结合历史文献和田野调查材料，描述和分析现代泰国的佛教文明化和信仰阶序建构的历史过程。 J8oy5Xb+orkIJo/1JXILzwctOalPQCZd6A+0Kf0q4d5uAdqefi7AwuhONSLWF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