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创世神话的情节结构及母题

如果说创作主题上的大同小异是各民族创世神话的共性的话，那么从创世主体、创世过程和行为角度出发，不同民族呈现的不同神话情节结构和不同神话母题类型的表达，以及由此而出现的神话情节结构的多样性和神话母题类型的复杂性则是其个性特征。

（一）鄂伦春族创世神话情节结构及母题

鄂伦春族创世神话中叙事较为完整的一篇神话是《额尔德穆》，这则神话用生动、形象的话语，较为详细地讲述了巨灵额尔德穆奉天皇之命创造大地的过程。其情节结构是：天皇巡游发现大地荒凉→天皇派遣额尔德穆创造世界→额尔德穆下界创造了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额尔德穆不想返回天堂→天皇发怒将额尔德穆开除出天堂→额尔德穆向天皇索要生灵→天皇将天堂飞禽走兽各半划分给额尔德穆。如果再将情节简化，则可直接陈述为：天皇发现大地荒凉，派遣额尔德穆创造世界→额尔德穆创造了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及飞禽走兽等众生灵。从创世神话的创世过程出发，分析其神话母题特征，在这则神话里，我们找不到开天辟地的主体人物或其他物类，神话讲到，“很早以前，世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头和漫无边际的大水。所有的山川树木、江河湖泊、花草蜂蝶、走兽飞禽，都生长在天空白云之上、天堂之下”。后来，天皇巡游，看到大地荒芜，派遣巨灵额尔德穆创造了和天堂一样的世界。这并不等于额尔德穆做了开天辟地举动，因为此时大地只是荒芜而已，他只是改变了万物生长在“天空白云之上、天堂之下”的状态，让大地充满了生机，他创造了大地上的一些事物，使大地呈现了另外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观。这里，神话采用解释性的语言详细描述了额尔德穆创造大地的过程。并且，在下文的叙述中，也并没有明确提到天地到底如何分开的创世神话情节，这说明万物和人类还未产生之前，天地就已经存在。这在其他民族创世神话母题中很少见。

又如，神话《太阳为什么耀眼》的情节结构可以表述为：大地是混沌沌的一团，万物处在黑暗之中→玉皇大帝派太阳神和月亮神到人间送光明→太阳神和月亮神因分工起争执→太阳神因抓阄抓到白天而苦恼→月亮神给太阳神一把放出无比耀眼光芒的金针→再也没有谁敢看太阳。简化为一句话就是：玉皇大帝封太阳神和月亮神到人间送光明。从这则神话开头“大地原是混沌沌的一团，万物处在黑暗之中”的叙事中，我们能够得知，此时的天地也是已经存在了，从“玉皇大帝派太阳神和月亮神到人间送光明” ，可以推断，当时也有了人类。同样，这和第一则神话《额尔德穆》中巨灵额尔德穆创造大地时的天地状态：即万物生长在“天空白云之上、天堂之下”和大地荒芜是基本一致的。这则神话也是采用了解释性的语言阐释了太阳光无比耀眼的原因。

在《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概论》中，作者根据创世主体将创造世界神话分为无主体创世、神创世、宗教人物创世、文化英雄或神性人物创世、祖先创世、一般人创世、动物创世、植物创世和无生命物创世等九种母题类型。根据创世过程和形式分为自生型、化生型、变形型、卵生型、制造型、婚生型、孕生型和感生型等八种母题类型。 据此，按照创世主体分类，鄂伦春族创世神话母题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按创世主体分为神创世和英雄或神性人物创世。如《额尔德穆》中有巨灵额尔德穆创造世界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及飞禽走兽等众生灵，也创造了人类；《太阳为什么耀眼》中的太阳神和月亮神，他们给人间带来了光明；《二郎担山赶太阳》中有杨二郎，同样能射掉十一个太阳，留一个照亮人间，这些神话当然属于神创世；《达公射太阳》中有神性人物达公，射掉十一个太阳，掉在地上还砸出了河、湖，剩下一个太阳，他同时还创造了白雾，这种类型则属于英雄或神性人物创世。按照创世过程和形式分类，鄂伦春族创世神话母题只有一种类型，即创造型。上述无论是神创世还是英雄或神性人物创世神话都属于这一类型，其神话叙事都是在天地已经开辟的前提下进行的。

由此看出，在鄂伦春族创世神话中，开天辟地和创造世界不是同一过程，开天辟地在前，创造世界在后，到底由谁进行了开天辟地的行为，我们无法猜测。这种神话母题也恰恰构成了鄂伦春族创世神话母题的特征：一是鄂伦春族创世神话没有开天辟地的情节过程，而是由神或神性人物直接创世；二是从鄂伦春族创世神话的环境描写、主人公的行为及创造物中，我们也发掘和体验到了鄂伦春族作为狩猎民族厚重的原始狩猎文化气息，体现了浓浓的民族性和地域性，表达了人类早期的思维形式和极为朴素的生命价值观，这是鄂伦春族创世神话母题的又一个重要特征；三是鄂伦春族创世神话多数是解释性的，旨在强调某一事物或现象产生的原因，这样的叙事格调使故事的结构更加完整，情节更加精彩。

（二）鄂温克族创世神话情节结构及母题

创世神话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特征，鄂伦春族和鄂温克族历史上就是相邻的，这两个民族的创世神话情节结构和母题是否相同，下面以鄂温克族创造大地的神话为例来说明这一问题。在鄂温克族自治旗辉河公社，流传着一则神话，大致情节是：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没有出现，世上仅有一个地球，它是一个叫腾格勒的尊神创造的。开始的时候，这个地球特别小，上面的山是低矮的，河流又窄又细，河水稀稀拉拉，没有多少。

流行于鄂温克族自治旗南屯的一则神话，大致情节是：

天神创造了第一个地球后，又开始造第二个地球。此时，世间出现了神通广大的女萨满，是她把地球变大了，把山变高了，把河流变宽了，让水不停歇地滚滚长流。

第一则神话的情节结构是：天神创造了矮小的地球。第二则神话的情节结构是：天神创造了第一个地球→天神创造第二个地球时，世间出现了神通广大的女萨满→女萨满对地球进行了再创造→地球变大、山变高、河变宽、水长流。从两则神话情节结构看，地球是天神创造的，尽管很小，但上面有矮山，有又窄又细的河流，有稀稀拉拉的河水。后来，天神又创造了第二个地球，此时，神通广大的女萨满对地球进行了再创造，使地球变大、山变高、河变宽、水长流，从而有了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球。从创世神话的母题上看，这里与鄂伦春族创世神话不同的是，在鄂温克族创世神话中，首先，明确提出了第一个地球是天神创造的，属于天神创造大地的母题类型。其次，天神创造第二个地球时，神通广大的女萨满帮助改变了地球矮小的面貌，使山变高、河变宽、水长流。这说明，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球是天神和萨满共同创造的，这又形成了鄂温克族创世神话母题的又一类型，即天神和萨满共同创造大地的神话母题类型。不过这一点在鄂伦春族创世神话中，有类似情况，神话《额尔德穆》讲，额尔德穆来到地上造山移树、治水种草，使大地变得如天庭一样。山神之女也被他感化，和他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从此大地才有了人类。这应该说是山神之女和额尔德穆共同创造和繁衍了大地上的人类。此外，从以上鄂温克族的两则神话看，采用的是说明性的叙事，简练地概括了两个地球的来历，这较鄂伦春族神话的解释性的叙事在情节性上稍逊色了一些。

（三）其他创世神话情节结构及母题

流行于黑龙江省同江县衔津口的一则赫哲族神话《射太阳》，其大致情节是：

很早以前，天上有三个日头，火一样照射着大地，大地上的一切生物都经受着巨大折磨。百姓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地上的禾苗晒死了，江河里的水晒干了，山上的树晒得枯死了，连飞禽走兽也都躲避起来，不敢露面。一个村子，有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大伙叫他莫日根，他膀大腰粗，臂力过人，有推倒一座山的力气，能喝干一条大河的水，能一脚踢出个深潭。他的父亲告诉他，光有力气不行，要苦练箭功，射下两个太阳，为百姓做好事才是个好莫日根。莫日根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日日苦练，九十九张弓被他拉断，九万九千支箭被他射完，他练就了一身好箭术，百发百中，无坚不摧。他辞别了父母，爬过九十九座山，趟过九十九条河，穿过九十九个峡谷深渊，登上了一座大山，山下便是浩瀚的东海。莫日根在山上等着，当三个日头刚刚从海平面上露出头时，他拉满弓，射出两支神箭，一支箭射落一个日头，两个日头落地，第三个日头吓得不敢露面了。莫日根没有射第三个日头，他和第三个日头约法三章：以后每天早晨公鸡一叫，日头就升起来。人们得救了，万物重新焕发了生机。现在的日头就是这样来的。

这则神话故事的情节结构是：天上三个日头晒得地上万物无法存活→十六岁的莫日根决心为百姓做好事射太阳→莫日根练就好箭术→莫日根射落两个日头→莫日根留下一个日头和它约定每天早晨公鸡一叫便升起来→万物得救。这里，莫日根的父亲告诉他，只射掉两个日头，所以，莫日根的行动目标也是射掉两个日头，并主动留下了第三个。而鄂伦春族的达公和杨二郎最初都是想把天上的十二个太阳全部射掉，但是在射太阳过程中，由于某种原因使得他们被迫剩下了一个。这则神话故事精彩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莫日根射太阳的经过，采用的叙事方法和鄂伦春族一样，是解释性的。

为了进一步说明我国北方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满族四个民族的射日神话状况，笔者列表2-1。

从表2-1中可以观察到，四个民族的射日神话，太阳的数量和射日的结果是不同的。鄂伦春族神话中最初太阳数目最多，达12个。赫哲族神话中最初太阳的数目最少，只有3个。射日主人公也是复杂的，有神、神性人物、普通人等，射日过程有的是单独完成，有的则是由兄弟合作完成。射日所使用工具也不完全是弓箭，还有大山。因为最初太阳的数目不同，所以射日的结果自然不一样，有的射落十一日，有的射落九日，有的射落八日，有的射落二日。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有的民族在论述射日神话母题的同时，还有其他母题。例如，鄂温克族射日神话《豪英峰》 ，不但有三兄弟凭借其力射下八个太阳的射日母题，还有三兄弟被玉皇大帝处罚后变成花岗岩的另一母题，即变形母题。

总之，不同民族，同为射日神话，但有不同的射日情节，有不同的母题类型和母题表达方式，这些都增添了射日神话的传奇性和趣味性。而且射日神话母题在世界范围内流传广泛，它为创世神话母题增添了无穷的文化魅力。由此，世界上很多专家学者从图腾崇拜、历法、祭祀仪式等多方面对射日神话进行解读，各持己见。笔者认为，从今天科学的角度来看，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日晕”现象造成的结果，我国天文观测到的多日并出的事实足以证明这一点。 当然，对于处在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的早期社会人类而言，他们的思维能力还很不发达，改造自然的能力还十分有限，他们通过射日神话体现出来的企图战胜自然和控制自然的英勇顽强的斗争精神，是永远值得我们学习的。 e5Bt9s96eKo4QWDkXuaM2oZ2/HbOXK6Qu2PLTgI9gGSy+fFMot1tzFUl1e+ot78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