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伦春族反映自然现象起源的神话素材很丰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风雨雷电、霓虹霞雾、沟谷平坝等,对这些自然现象,鄂伦春族先民都感到无比的神奇,并对它们充满无限崇拜。他们从自己的生产生活、居住环境和审美追求标准出发,对这些自然现象的出现给出了各种神圣性的解释,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神话故事,抒写着自己的民族传奇。本节从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和风雨雷电等起源神话进行重点论述。
人类所说的自然只是人所能够认识到的自然,一旦这些自然超出了人的认识限度,就成了不可理解的谜。在信仰萨满教的北方民族中,都有崇拜日月星辰的古俗。日月星辰的出现,以及由此带来的日食月食等扑朔迷离的景象,都让鄂伦春族初民产生了无限的敬畏,他们以自己的思维方式诠释日月星辰的来历。
太阳从哪里来?神话《太阳为什么耀眼》
已经给出了几个基本信息:一是月亮和太阳产生以前,大地是“混沌沌的一团”,这在本章第一节已经做了分析;二是他们是性别不同的两个人:太阳神是个姑娘,月亮神是个小伙子;三是在他们谁都不愿意分工到白天的时候,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采用最古老的方式——抓阄,其实还是命由天定思维观念的反映;四是“桦树粉”(这个神话故事有一个变体:太阳害羞,怕人看见,便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了很多明晃晃的桦树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又进一步强调了以狩猎为主要生存方式的鄂伦春人的鲜明特征。另外一则神话《小伙子和太阳姑娘》
,太阳姑娘仍然是女性。这种把太阳视为女性,把月亮视为男性的观念,在满-通古斯语民族中的其他一些民族,如鄂温克族、赫哲族神话故事中关于太阳、月亮的性别观念是一致的。而这种性别观念很可能来源于鄂伦春族先民们对太阳给万物带来光明、滋养生命的功能性认识,太阳是生命力的象征,是生殖能力的象征,在太阳的光辉下,万物复苏,生命繁衍,生生不息。
来自《中国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神话故事》中的鄂伦春族神话《达公射太阳》,讲述了天空由十二个太阳到一个太阳的经过:
据说原来天上有十二个日头。有一达公,具有超人的体力,他一顿饭就可以吃下一只虎、三头熊和十二只狍子,还能喝干一条河流的水。他用大兴安岭特有的依其松做了个大弓,拔下十二棵白桦树做了大箭,准备就绪,他用弓箭射下了十一个太阳,太阳掉在地上砸出深坑,水从坑里冒出来形成了河和湖。此时,达公的体力大大下降,在他用第十二支箭射第十二个太阳的时候,箭扎在太阳上,箭头没有透过去,于是,箭杆烧成了白灰飘落下来,变成了白雾,世间从此有了雾,有了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太阳,有了人类生活需要的弓和箭,整个世界也才渐渐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则神话很多细节极具鄂伦春族特色:大兴安岭的依其松、用来造箭的十二棵白桦树,这些都是鄂伦春族人民特有的狩猎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达公就是这里的英雄,更像这里的天神,他有超人的体力,能拔下大树,一顿饭能吃下一只虎、三头熊、十二只狍子,还能喝干一河的水。达公的一系列行为,射落了十一个太阳,使天空只有一个太阳,更适合人类生存。他射落的太阳在地上砸出了深坑,有了河、湖。他同时为人类制作了生产工具——弓和箭。这些都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宝贵的资源,使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
对于现在一个太阳的来历,在黑龙江省黑河地区新生乡流传着《二郎担山赶太阳》的神话,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故事大致内容是:
秦始皇修万里长城时,天空有十二个太阳,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出现一个太阳,很多修长城的人因天气炎热和劳累而死。这事被天老爷知道了,便派遣他的外甥杨二郎担山赶太阳。杨二郎担起十二座大山追赶太阳,追上一个就用大山压住一个,一连气压了十一个,就剩最后一个没有追上,这个太阳躲在了蚂蚱菜底下藏了起来。杨二郎没有找到第十二个太阳,只好回天庭复命去了。天老爷并没有责怪他,因为天老爷认为剩下一个太阳正好留给人间照亮六个时辰,剩下六个时辰人们可以睡觉休息。
在这则神话中,用大山压住十一个太阳的杨二郎不同于达公,他是天神,所以他较达公更容易做这件事。由于杨二郎的劳作,十一个太阳被压在大山底下。从此,人们免受十二个日头的照晒,人类有了能够长久生存的环境。所以,他和达公一样都是创世英雄,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鄂伦春族先民崇高的精神内涵和审美追求。
有一则日食神话讲到,“很久前的一天,人们像往常一样,男人们出去狩猎,女人们去山上采集,几个孩童在小溪里游泳。正在孩子们玩得高兴之时,天空的太阳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了黑洞洞的天空和几颗星星。见此情景,男人和女人都慌作一团,不知该去往何处。女人们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就一边喊叫一边敲着桦皮篓。孩子们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惊慌失措:有的坐在沙滩上哭喊,有的没来得及上岸仍旧在水里喊叫……,他们都迷失了方向,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很久,天空有了一丝光亮,一点一点地,太阳也逐渐露出了头,人们开始欢呼起来”
。这里,人们对太阳的突然消失而感到神秘,因此充满无限恐惧和敬畏。
在隋书金编写的《鄂伦春族民间故事选》和《中华民族故事大系》中,有神话故事《小伙子与太阳姑娘》(《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中也有记载,词条为:太阳姑娘),该神话故事在大、小兴安岭一带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少数民族中广为流传,故事讲:
很早前,大兴安岭白嘎拉山下有一个美丽湖泊,湖边有一“撮罗子”,里面住着一个鄂伦春小伙子。一天,小伙子出猎时,偶然见到从天上飘下来一片云彩,落入湖泊后变成七个美丽的仙女,这七个仙女中,最小的一个叫太阳姑娘。小伙子与太阳姑娘偶遇后,两人互相倾慕。太阳姑娘返回天界前,在一绽开裂缝的大石头上小解,小伙子也效仿姑娘小解。七七四十九天后,这块巨石居然育出一婴儿,他是太阳姑娘和小伙子的孩子。
天神恩都力
知道了,将太阳姑娘罚落人间和凡人一样过苦日子。在人间,太阳姑娘与小伙子成婚,他们给孩子起名叫莫日根布库。不久,太阳姑娘被母亲召回,且不让她再回人间。太阳姑娘想出神鸟传音的办法,传讯给小伙子和他们的儿子莫日根布库,父子俩按照白胡子老头的指引,攀登鹿角上了天,摆脱了太阳姑娘母亲的种种刁难之后,小伙子带着儿子与太阳姑娘一家三口返回人间,重得团聚。
该故事反映了猎人莫日根与太阳姑娘的性爱关系,也即人神之间的性爱关系。从这种关系中,我们可以看到太阳姑娘不像我们上面讲到的一些太阳神话中所描述的太阳那样神圣威严,无法接近。故事中的太阳姑娘实质上是鄂伦春姑娘追求纯真爱情的化身。该故事反映了人与周围自然的联系,与世界和谐相处的生存状态。当然,这与鄂伦春族崇信萨满教及萨满教所倡导的“万物有灵”的思想有很大关系。同时,鄂伦春族出现太阳姑娘这样的神话故事也有可能是受周边汉族“牛郎织女”等类型神话故事影响的结果。
鄂伦春人崇拜月亮神“别亚”。在鄂伦春人所供奉的各种神像上,很多都画着月亮。鄂伦春人每年正月十五和二十五都要朝拜月亮,八月十五还要供奉月亮。鄂伦春人狩猎数日,若打不到猎物,就要在“仙人柱”外面放一干净的盆子,猎人在盆旁向月亮叩拜,祈求月亮帮助他们打到野兽,第二天观察盆子,盆内有哪些兽毛,就会打到哪些野兽。如遇月食,同样认为是天狗在吃月亮,人们也要敲盆、叩头搭救,“吓退”天狗。
在《中国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神话故事》中,有一则鄂伦春族神话《月亮神的传说》:
相传,月亮是个慈善女神,她的一只手端着大锅,另一只手拿着饭勺,双目炯炯,注视着大地,什么地方出现饥饿,她就向什么地方施以食物。猎人几天几夜打不到猎物时,就在月亮下面举行“加龙那”仪式,将干净的桦皮盆子放于月光下,并跪地磕头祷告。第二日早晨,盘内有什么兽毛,就意味着出猎时会打到什么猎物。
这则神话故事说明,在鄂伦春人的心中,月亮作为神灵对鄂伦春族生活具有重要作用,人们把能否打到猎物,打到多少猎物,都寄托于月亮这个慈善的女神身上。
在北方民族萨满教太阳神话中,往往都有月亮相伴,她是与太阳一起创生的自然女神。如《太阳为什么耀眼》中讲,玉皇大帝派遣了一个月亮神与一个太阳神同时来到人间,创造了光明。
神话《白天为啥比黑夜亮》讲述了太阳和月亮的神奇故事,也阐释了白天和黑天产生的经过:
传说得勒钦(太阳)和别阿(月亮)是一男一女,日为男,月为女,有人说他们是一对夫妻,还有人说他们是一个额妮(妈妈)生养的亲兄妹。据说天神恩都力不允许他们总在一起,就用手在天上划了一条道,让他们沿着这条道一前一后分开走。得勒钦路过地上的时候就是白天,别阿路过地上的时候就是黑天,他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天就黑了。
通过这个神话故事,我们可以得到三条信息。一是这里的日神和月神不像许多其他民族神话故事叙述的日神月神驾车在天上不停地运行。天神恩都力“用手在天上划了一条道,让他们沿着这条道一前一后分开走”,其实,这只是非常朴素的彼此追逐,凸显了狩猎民族原始文化特色。二是从材料可知,“有人说他们是一个额妮(妈妈)生养的亲兄妹”,这条信息很重要,“一个额妮(妈妈)生养”,并没有提及得勒钦和别阿的父亲是谁,他在哪里。从这里我们猜测,鄂伦春族先民是否存在着血缘婚?故事是否发生在母系氏族时期?如果是这样,从历史发展进程来看,这种婚姻制度与原始社会的氏族婚姻制度相比无疑是巨大的进步。并且,日月被人格化,无论他们是一对夫妻还是一个妈妈生下的亲兄妹,都反映了早期人类对日月的理解,反映了自然现象与人间生活的联系。三是日神和月神组成的这种关系是比较稳定的,“得勒钦路过地上的时候就是白天,别阿路过地上的时候就是黑天,他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天就黑了”,也许有了这种自然秩序的确立,才形成了今天宇宙的运行秩序。这些充分体现出鄂伦春族先民对世界万物的认识和独有的思维方式。
在鄂伦春人星辰神话中,北斗星的神话较为普遍,黑龙江呼玛、逊克一带流传最广,《北斗星的来历》神话故事讲:
古时有一对夫妇,媳妇在家采野菜、做饭、熟皮子、缝衣服、放马……,无所不做;可丈夫性情暴躁,除了打猎,什么也不做。日久天长,媳妇不堪忍受折磨,骑上马带上猎犬逃走了。路过奥伦(仓库),准备上去拿些东西,可恰巧丈夫追了上来。媳妇想从奥伦跳下去一死了之。谁想往下一跳,非但没有摔死,反倒同马、猎犬、奥伦一起飘起升上了天。丈夫急了,用弓箭射她,结果射中了奥伦的柱子。其实是媳妇和善、勤快、能干之事感动了恩都力,是恩都力救了她,并封她为奥伦博如坎神,掌管和保护人间的仓库。据说,奥伦的四根柱子就是北斗星的四个角,其中一条歪的是被她丈夫射的,另外三颗星是奥伦的梯子,这便是北斗星的来历。所以鄂伦春人把北斗星又叫“奥伦”,称呼住在北斗星里的媳妇为奥伦博如坎,并把她奉为保护仓库的女神。后来鄂伦春族留下了一个规矩,家家户户,世世代代,每年除夕、正月初一或八月十五的晚上,都要祭拜北斗星。
故事中,媳妇长期遭受丈夫欺凌,在不堪忍受丈夫折磨的情况下,选择逃走。可她的丈夫不肯放过她,媳妇无奈之下准备跳下自家的奥伦,一死了之。但天神恩都力解救了她,她不但逃脱了丈夫的魔掌,而且还和奥伦一起升上了天,变成北斗星,恩都力封她为奥伦博如坎神,掌管和保护人间的仓库。“奥伦”作为仓房,鄂伦春人把北斗七星称为“奥伦”神,认为她们是七个姐妹,是主管仓库的女神。奥伦、仓房、北斗七星,在鄂伦春人的思想中具有同一性:北斗星像巨大的勺子悬挂在天空中,“它是一种丰收的象征,是充裕和丰实的象征,这对于一个以狩猎为生的民族来说自然非常重要”
。“媳妇在家采野菜、做饭、熟皮子、缝衣服、放马……,无所不做”,“丈夫动辄对媳妇拳打脚踢”。后来,媳妇被恩都力所救,成为女性神“奥伦博如坎”,担负着贮存和管理猎物等职司,女性的地位有变化,但本质上变化不大,这和妇女在原始社会的社会分工情况是不谋而合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女神的地位,乃是关于妇女以前更自由和更有势力的地位的回忆。”
在有星光的夜晚,总能看到北斗星守候在天宇之中,年年如此,岁岁依旧,所以人们常在岁末祈祷,祈求长命百岁,求得女神护佑。
在《额尔德穆》神话中,巨灵额尔德穆奉天皇之命下界创造了如天堂一样美丽的大地,由于他迟迟不归而被天皇开除出天堂。但他向天堂索要了一些会跑、会飞、会游、会爬、会入土的生灵。天皇认为额尔德穆索要之物合理,便下令将天堂的飞禽走兽各半分给他。于是,天堂的飞禽走兽形的星群像流星一样滑落大地:虎星群、豹星群、猪星群、鹿星群、走兽星群、飞禽星群、小生灵星群……。后来,他还强迫六犴星降临大地,生育了无数后代。
这个故事提供给我们一条重要信息,天皇派遣下界的飞禽走兽,都跟星星一样闪亮:虎星群、豹星群、猪星群、鹿星群、走兽星群、飞禽星群、小生灵星群等。确切地说,这些飞禽走兽都是天上的各星神,它们来到人间,不管是否从此褪去了天神的光环,人间生活情境都与天界联系起来。这种联系是建立在巨灵额尔德穆被天皇派遣下界建造大地,以及向天皇索要天堂的飞禽走兽基础之上的。这是早期鄂伦春人对天体自然现象与人间生活关系的丰富联想,反映了创世主体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鄂伦春人的信仰是建立在复杂的信仰观念——万物有灵的基础之上的,他们崇拜的对象包括自然、图腾以及以祖先魂灵为主体的多种神灵。所以,他们认为山川河流等一切自然现象都有神灵。他们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对这些自然物加以人格化、神秘化、神灵化。
在鄂伦春族神话中,山水的形成是伴随天神创造大地的过程出现的。如《额尔德穆》的故事,天神看到世上什么也没有,便派巨灵额尔德穆莫日根下凡,造了山川,治理了河水。
又如《达公射太阳》,达公有超人的体力,他用大兴安岭特有的依其松做了大弓,拔下白桦树做了大箭,一口气射下了十一个太阳,太阳掉在地上砸出深坑,水从坑里冒出来,形成了河和湖。
流传于内蒙古自治区鄂伦春自治旗的神话故事《山水是怎样形成的》,讲述了山的形成:
很早时候,喀尔末大草原上没有山,没有树,大一点的鸟兽也少有。这里有一群流落人,日子过得极其艰难。老人们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只巨鹿,它头上的角能通到天上。一个鄂伦春小伙子听说了,决定找到这只巨鹿,借助它上天请恩都力帮忙找个好地方,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小伙子踏过九十九个大草原,趟过九十九条大河,克服万千险阻,最终见到了巨鹿。听了小伙子的来意,巨鹿提出条件:“你给我割三堆像山那样高的草,足够我三年吃的。”小伙子照做了。巨鹿又告诉小伙子:“你上天后喊我一声。”小伙子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他爬了九十九天,刚摸到天顶,就高兴地喊起来,巨鹿以为他上了天,就趴下了。可他没有抓住天顶,摔了下来。后来,这个小伙子和巨鹿瞬间变成山和树。于是,喀尔末大草原从此有了山,也有了树,野兽也渐渐地多了,鄂伦春人过上了快乐日子。后来,人们狩猎前,经常用酒肉祭祀祈祷,以表达对变成了山神的小伙子的敬仰。
考察上面三则神话,无论是巨灵额尔德穆,还是具有超人体力的达公,还是作为一心为百姓解困的鄂伦春小伙子,他们都是大千世界的创造者,在他们的超人行为下,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等得以形成。但三者也有区别:额尔德穆是有意造山、治河;达公和鄂伦春小伙子则在一定程度上是误打误撞,河、湖、山、树的出现不是他们的原初目的,达公是在射落十一个太阳时,太阳落在地上不经意砸出了深坑,形成了河和湖;鄂伦春小伙子本来是想上天找到恩都力,求助恩都力为百姓安置一个好一点的地方生存,可他“刚摸到天顶,就高兴地喊起来”,导致“他没有抓住天顶,摔了下来”,他和巨鹿都变成了山和树。这也更增加了创世神话的文化魅力。有专家指出:“山川湖泊的形成与制造天地中的失误联系在一起,显示出神话作为文化创造的艺术魅力,由发散思维而形成的创世画面不再是枯燥的事件的表述,而是像蒙太奇一样有血有肉的场景组合。天地是主体,但山川湖泊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陪衬,这些自然环境更让人觉得有一种人文的亲近感。”
鄂伦春人对山神“白那恰”特别崇拜。凡是遇到崇山峻岭、悬崖绝壁、洞窟巨石等地方,鄂伦春人往往认为是山神所居,大家便肃然起敬,不敢大声喧哗,否则认为会招致山神不满,给狩猎带来不利。猎人在远出狩猎之前,都要向山神致祭,以求保佑。
山神“白那恰”的形象在鄂伦春人的心中呈现复杂的形态。第一种是对象化形象,包括鄂伦春人最崇拜的虎、熊、奇树异石等。第二种是梦幻形象,这种形象常常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人们的梦中出现,指示迷途,解救人的危难,使人获得猎物等。第三种是物化的实体形象,就是把白胡子老头的形象刻在树上,成为物化的山神象征。
很多鄂伦春族神话故事都讲到了人无意中施恩于虎,虎又救助人于危难或困境:
几个人出猎,打了几天,有的人打到很多貂皮,只有一个小孩什么也没有打到。他们每晚夜宿时,都有一只虎在他们周围,他们认为,在他们中间一定有和虎有仇的人。于是大家商定,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帽子扔到离宿营地不远的地方,如果虎衔去谁的帽子,虎便和谁有仇。第二天,其他人的帽子都在,只有这个小孩的帽子被虎衔去了。于是大家逼着小孩留下,然后各自走开了。小孩很害怕,爬到了一棵树上。瞬间来了一只虎,嘴里衔着一只鹿,引诱小孩下树,小孩不敢下来,虎将鹿放下就走了。虎走后,小孩下树蹲在鹿身上大小便,然后又上树了。虎又背来一只豹,虎叫豹上树把小孩衔下来。当豹要上树时,走到树下鹿身旁闻到臭味,豹认为虎在骗它,就把虎咬死跑掉了。小孩下树后,把鹿皮扒了。小孩在回家途中,又遇到一只虎,虎掌上扎了刺,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孩身旁,但虎并不吃他,而把掌子伸给他,让他给它拔刺。小孩给它拔了刺、包扎好。虎给小孩抓来很多野兽,让他驮回家去。小孩拿不动,虎就让他骑在自己背上,又驮上帮他抓来的野兽,一起送到了家。相传这只虎就是“白那恰”变的,从此,“白那恰”成了鄂伦春猎人世世代代崇拜的山神。
这则神话,小孩随猎人出猎→小孩什么猎物也没有打到→众人将其抛弃→小孩遇虎→小孩给虎拔刺救虎→虎帮小孩抓野兽→送小孩回家。一连串的情节,诠释着这样一个认知:人类同其他事物共同生长在一个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人与其他动物之间也是如此。当豹认为虎骗它时,它把虎咬死了。虎让小孩帮它拔刺,小孩尽管害怕,还是帮助了它,于是,虎打来更多野兽,回报小孩,他们之间建立了互相信任的关系,小孩最终在虎的帮助下带着猎物胜利到家。这只虎(“白那恰”)也成了鄂伦春人世世代代崇拜的山神。这是鄂伦春人对人与自然关系最朴素的认识,是他们在长期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关系中体验到的人生智慧。
流传于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的神话故事《为啥崇拜白那恰》,讲述了山神的来历、山神的形象以及山神的文化内涵。
很早的时候,生活在内外大、小兴安岭一带的鄂伦春人,受到一群魔鬼的侵扰,魔鬼们占领了鄂伦春人打猎的地方,将其当作它们自己的乐园,它们还扬言要吃掉兴安岭所有的鄂伦春人。有一个到处游猎的部落,年迈的莫日根老爷爷带领大伙与魔鬼斗争,但无济于事。就在部落要被魔鬼吃掉的时候,忽然从天上下来一位白胡子老头,他告诉莫日根爷爷,要制造弓箭,用弓箭射死魔鬼。莫日根老爷爷听从了白胡子老头的话,领着全部落的人用弓箭驱逐魔鬼,有的魔鬼被射死,有的魔鬼身上带着箭头,狼狈地逃到大海边去了。
事情过后,白胡子老头再次从天上降临,他告诉莫日根老爷爷:“你们就住在兴安岭的大森林里吧!你们有了弓箭,可以用它射野猪、黑熊,射豹子、罕达犴、飞龙。你们可以吃兽肉、穿兽皮,可以在大森林里生存下去。你们还要保护好自己的地方。”莫日根老爷爷带着众人住进了森林。大家带上弓箭,骑着猎马,一起出猎。大家吃兽肉,穿兽皮,住“撮罗子”,过着游猎生活。他们把那位指点、保护他们的白胡子老头奉为“白那恰”,把“白那恰”看作是赐给鄂伦春人勇敢智慧的神灵。
这里,山神是以白胡子老头的形象出现在鄂伦春人的梦幻之中的。神话以“大兴安岭受到魔鬼侵扰→年迈莫日根率众与魔鬼抗争无济于事→白胡子老头突然从天上降临→白胡子老头教授莫日根老爷爷除魔法→莫日根老爷爷率众造弓箭驱逐魔鬼→魔鬼清除→白胡子老头再次降临→授意莫日根老爷爷等众人住进兴安岭大森林生活→白胡子老头被奉为山神”等一系列情节链组成。从表面上看,神话只塑造了“白胡子老头”这个神奇的形象,但他给我们的信息却是很多的,他对兴安岭发生的一切无所不知,他对莫日根等行动了然于心,他明确地告诉莫日根老爷爷如何才能驱逐魔鬼,他再次回来,为了普度众生,为了莫日根老爷爷等人不愁吃穿、长久地生存在大兴安岭。他已远远超出了“白胡子老头”这一个简单形象,他成为鄂伦春人心中一个极度人格化、神灵化、救民于水火、无所不能的神灵。
鄂伦春族神话中的山神从天上降临人间,不仅掌管山林,还掌控着猎人的命运,保护着生长在这里的人们的安宁、幸福,他寓人性和神性于一体,他是正义的化身,他是关爱自然、维护和谐的力量。再看下面一则神话:
七八个人自愿组成一个狩猎组去打猎,几天后猎获很多野兽,但其中的一个人一无所获,因此被排挤出狩猎组,无奈他只好单干,但仍然什么也没有猎获到,导致他每天闷闷不乐。后来他被山神发觉,山神看他很可怜,山神就装扮成七八十岁的老猎人,去帮助他狩猎,几天后,他们猎获很多野兽。有一天,老人在他出猎前,再三嘱咐说:“你今天采木柈子时,要选好烧的,可不要采回那些迸火星子的木柴。”恰在晚间老人回来了,两人开始交谈这一天打猎的情况,交谈中这个猎人故意把迸火星子的木柴点燃,不一会就迸出火星子来。老猎人说:“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太不忠实了。”说完这些话后,老人就消失了。猎人对老猎人突然消失并没在意,他转身去拿兽皮,可连半张兽皮也见不到了。
这则神话,一猎人随集体出猎一无所获→山神出手相助→获得众多猎物→山神嘱咐猎人不要采迸火星子的木柴→猎人故意不听山神之言→山神感到猎人不忠实→收回所有猎物。猎人打不到猎物,山神出于关爱,出手相助,但猎人不听劝告,不守承诺,最后山神拿走所有兽皮,弃他而去。这样一个情节链,它告诉人们: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是建立在持续发展过程中的,在这一过程中,一旦有一方打破规矩,相互信任的关系将无法维持下去。这又体现了鄂伦春人在与自然和谐相处过程中最真诚、最忠实、最朴实的人格与行为。
以上两则神话,揭示了鄂伦春族质朴的文化内涵:在自然界,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只有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相互帮助,才能长久地存在于自然界这一空间中,才能共同发展,共创和谐。
1980年黑河地区新生乡的一些鄂伦春人在拆除旧房时出土一套神像。其中山神“白那恰”的画面主体是一个面带笑容的慈祥老人,他身着清代服装,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两边各有一童男童女侍立,一个端托盘,一个端酒杯,画面正前方有一条狗,后面是长满树的土山。
这是神像中的“白那恰”形象,也就是人们梦幻中的白胡子老头形象。
对山神“白那恰”的崇拜,现代鄂伦春人有两种供奉方法:一种是用一块白布画一只虎,一个山神爷,两侧站着两个小鬼,供在山岭上木制的小庙里;另一种做法是选择林中或路边一棵粗大的老树,在其近根处砍去一块树皮,砍出光滑的白茬,在白茬上用炭钩出个脸型,用红布遮盖,猎人路过这里时,要给它装烟、敬酒、叩头,要用打到的猎物给它上供,还要将马尾或马鬃割下几根系在附近的树上,出远猎的人都要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