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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黄新将军的熏陶

这种炼狱式的生活,是对人的一种砥砺和考验。淬火成钢,百折不挠,在老山前线血与火的洗礼中,我荣立“老山、者阴山”三等功。我的人生也因此走向成熟。

1985年2月,随着中央军委一声令下,我随部队奔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在这之后的500多个日日夜夜里,我给军政治部主任黄新当警卫员。和首长一起工作战斗的岁月,让我对“忠诚”二字的理解更加深刻,并深深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是1983年1月应征入伍的。经过两个多月的新兵集训,我完成了由一个中学生到一名士兵的蜕变。这种变化是肉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从一举一动的军人仪表,到一切行动听指挥的雷厉风行。这个过程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我是一名军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精神:时刻准备冲上去。集训结束,我被分配到济南军区某师侦察连,成为一名光荣的侦察兵。侦察兵的训练又苦又累,摸爬滚打,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白天练擒拿格斗,晚上学地形练射击……这种磨练,培养了军人钢铁般的意志和敢上刀山敢闯火海的胆魄。

1985年2月,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入伍两年后,我走上了真正的战场。我接受了一项光荣的任务:担任军政治部主任黄新的警卫员。

黄新将军的骨血里充满了红色的基因。他的父亲黄祖炎,1926年参加革命,走过长征,杀过鬼子,是我军开国高级将领之一。在瑞金和延安,黄祖炎曾两度在毛主席身边工作。1951年,他不幸遭到反革命分子的暗杀。在他遇害后,毛主席三次做出批示,后来又千里迢迢前去祭扫他的墓地。毛主席对他的评价是“对党忠诚”。

黄祖炎有兄弟五人,四位兄弟在他的影响下也都参加了红军。新中国成立时,五兄弟里,除了黄祖炎,全都战死沙场。而黄祖炎,也曾先后五次在战场上负伤。

黄新将军的母亲周泽,1937年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之后加入新四军。1951年黄祖炎同志遇刺牺牲,她谢绝组织照顾,主动要求转业。到地方后,看到自己工资明显高于别人,身为烈士遗属、独自抚养五个子女的她,却以国家困难为由,三次申请降低一半工资。一位共产党人对党无限忠诚、无私无畏的心,让她甘愿做出常人做不到的牺牲。

杨得志上将是黄新将军的岳父。1978年12月,中央决定由杨得志将军出任昆明军区司令员,负责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西线作战。年届七旬的他义无反顾,再上疆场。高负荷指挥作战,老人身体不堪重负,频繁腹泻,便中带血,甚至引起休克,但老将军坚决不下火线。从1979年起,他亲手圈定三个女婿参加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和防御作战。

一滴水能反映出太阳的光辉。作为一名普通的战士,当我了解到这样一个革命家庭,我震惊了!党正是因为有这样优秀的党员,才无往而不胜!祖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脊梁,才一步步走向富强!

在1985年的那场自卫反击战中,黄新将军本来是留守人员,不用上前线,但他再三请缨。他当着济南军区政治部主任徐春阳的面,挥笔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终于,在《再见吧妈妈》的歌声中,他来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在普通人看来,政工干部不同于军事干部,不必深入前沿阵地。黄新将军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是实现党对军队绝对领导和军人履行职能使命的根本保证,也是构成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不深入前线,不和战士们交朋友,就无法掌握他们的思想动态,并对症下药。因此,他经常抽时间带上司机陈明春和我,到前线去。一次,我们三人途经一段叫“三转湾”的盘山公路。这里地形暴露且路况险要。突然,敌人密集的炮火呼啸而来,其中一颗炮弹就在离我们200多米的地方炸开。我们急忙躲到山的背面,直到天黑之后,才继续前行。

1985年10月,总政歌舞团到老山前线进行为期17天的慰问演出。由于当时战地警卫人员紧张,慰问团没有专门警卫。黄新将军二话不说,就命令我给慰问团担任警卫。我说:“那您的安全怎么办?”他哈哈一笑,说:“我在前线这么长时间了,注意一下就行了,不用管我。”中秋节那天,慰问团团长傅庚辰带领主要演出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老山主峰和前线指战员共度中秋。

结合战时官兵的心理和思想动态,黄新将军编著了《血染的丰碑》《祖国在我心中》《老山魂》《两地情》《猫耳洞诗选》。这些饱含热血和激情的文字,感染了参战官兵,也激发了他们誓死守卫每一寸国土的决心。

在黄新将军身边工作,我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东西。他言传身教,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忠诚,如何践行忠诚。他说,忠诚是一种信仰——只有对人类的真理马克思主义真信、深信,才能自觉地为之奋斗,为之忘我,为之赴汤蹈火,为之献出一切!忠诚是一种考验——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不管是大是大非和突发事件的紧要关头,还是平凡的日常工作中,它都在用一把无形的尺子,客观地丈量和检验着每一个党员对组织、对事业的忠诚度!忠诚是一种责任,是从骨子里折射出来的责任心、事业心和使命感。忠诚,更是一种践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远大理想必须靠一个个具体、扎实、不间断的行动去实现!

英雄的感染

黄新将军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有突击作战行动,他一定会让我背上酒水,跟他去为勇士们壮行。这使我有更多的机会,一睹英雄的风采和壮举。

1985年9月,指挥部决定采取奇袭的办法收复211高地一、二号哨位。这个双方反复争夺的弹丸之地,竟落下了4万多发炮弹。执行这样的任务意味着什么,恐怕没打过仗的人也明白。副连长原明主动请缨担任奇袭队队长。这位老八路的儿子出征时动情地说:“我是吃祖国母亲的乳汁长大的,我的一切属于祖国!”他们潜伏的三号哨位离敌人占领的一、二号哨位近在咫尺。原明和16名战友挤坐在低矮潮湿的小石洞里,等待一击制胜的奇袭时机。他们潜伏了7天7夜,饿了咬口压缩饼干,渴了抿一小口凉水,困了坐着打一下盹……潜伏一周后的那天上午10点30分,他们向敌人发起了突袭。这里山势险峻,最陡的地方接近90度,他们只能用双手牢牢地抠住石缝,抓住岩石的棱角,一步一步往上爬。衣服磨破了,身上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在石壁上留下斑斑血迹。他们仅用时16分钟就全歼7名守敌。

为夺回阵地,敌人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炮弹如飞蝗般打来。为了减少伤亡,原明让战士们进入石洞,他和另一名战士在洞口观察敌情。就在这时敌人的一发炮弹飞来,他感到眼前火光一闪,便失去了知觉。当他被炮弹的爆炸声震醒时,发觉头上的钢盔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赶紧用右手去摸对讲机上的小话筒,但拿了几次也没拿起来。他用左手一摸,才发现右手大拇指已被炮弹炸断了。他转身把手伸进洞里,让战友帮他包扎一下,忍着伤痛继续指挥。战斗进行到第二天拂晓,在我友邻部队和炮火的支援下,原明他们和后续增援部队一起,打退了敌人四次排规模反扑和12次班组偷袭。事后,敌人在电台上居然把17个人的突击行动,说成我军的一次团规模的进攻。在这浴血的战场上,我目睹战友们写血书、立誓言:“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我亲眼看到,一名战友倒下去,另一名战士冲上去。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筑起了祖国的钢铁长城,树立了“忠诚于祖国,忠诚于人民”的不朽丰碑。

出击968高地的战斗就要打响了。慷慨激昂的壮行仪式之后,突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静,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知是谁先提议的,战友们之间很快完成了相互的托付:在这次战斗中,谁能活下来,谁就要义不容辞地照顾牺牲的战友的父母,替牺牲的战友尽孝。这时,副连长、突击队总指挥孙兆群站出来说:“有我呢,大家快做准备吧!”

夺取高地的战斗虽然短暂,但是悲壮惨烈:有16位活蹦乱跳的战友永远倒在了阵地上。16条年轻的生命的最后一瞬,永远地定格在了南疆。

从战场归来,孙兆群日夜寝食难安。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从这16位烈士的档案中抄录下他们父母的姓名和详细地址,并逐一给这些烈士的父母写信。他在信中这样写道:“亲爱的二老双亲:我是你儿子的副连长。在战斗中没有照顾好他,但我和他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您儿子为国尽忠了,不能再为您二老尽孝了……我这个当大哥的,想替他把没有尽完的孝心尽完。请二老收下我这个儿子!兆群儿敬上。”随信寄出,是16张汇款单。这是他将近三年的工资,但他丝毫没有犹豫。孙兆群从南京陆军指挥学院毕业后,绕道去看望母亲们。他带了800多元钱,从南京乘车去泰安张衍利、吴明玉两位烈士家,再到济宁刘满朋烈士家,再到滕县马家朋烈士家,每到一家,都慷慨解囊。从马家朋烈士家出来,为了省钱,他一路小跑,用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汽车站。

一言九鼎,不忘初心。几十年来,孙兆群为16位烈士的家庭奔波忙碌,行程达数万公里。这些年来,他一共有300多天的假期,其中200多天,他是在烈士们的家中度过的。他情愿自己苦点累点,也不愿让16位母亲受半点委屈。他从副连长一步步走上师级领导岗位,他的职务变了,但尽孝的承诺始终没有变!一颗火热的忠诚之心没有变!他说,用一生的努力担起战友的生命之托,值得。

血的洗礼

老首长黄新将军退休后写了几本大部头的回忆录,书中是这样写我的:“警卫员,侯卫东,山东成武人,近一米八的个子,人也很聪明机灵。调来前是师侦察连的业务尖子,擒拿格斗、匍匐攀登样样精通,尤为可贵的是为人忠厚、英勇果敢,遇到危险总是抢身在前,忠实地履行卫士职责。前线居住条件有限,也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同居一室,朝夕相处……在那500多个日日夜夜里,不仅是上下级关系,更是战友和朋友,相互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工作生活上,成了不可或缺的好助手。一天晚上我正吃饭,猛然听到一个急促的点射,子弹在我耳旁带起一阵风,噗噗作响,随即第二个长点射打过来了,足足有二十几发。不一会儿警卫员侯卫东手提冲锋枪迅速赶到我身边,把我护送到旁边一个木板房里,小侯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他不怕危险、挺身而出的敬业精神,至今都难以忘怀。”

战争是对生命的洗礼。对于军人来说,它是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忠诚。不说别的,单说战地的生存环境吧,那是恶劣到令人难以想象的一种环境。

先说地雷。在这里,敌我双方先后布设了数量达到百万颗的地雷。如果按照作战人员的人数来计算,每个人要摊上上百颗。一次部队清障,在一米见方的阵地上竟清理出七八颗地雷。真是不可越雷池半步啊!

再说生活。猫耳洞里,气温超过了40度,像个大蒸笼,加上蚊虫叮咬,70%的同志烂腋、烂裆、流血化脓。雨季的两个半月里,战士们只能裸体或半裸体生活。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大家光着身子战斗和生活,被戏称为“裸体战”。旱季更加难熬,有一个月竟然有26天见不到太阳,一天到晚雾气笼罩,到处都在发霉,让人心里发毛。阵地上饮水非常困难,渴得实在不行的时候,战士们就用舌头舔冷的枪管、凉的石壁。

这种炼狱式的生活,是对人的一种砥砺和考验。淬火成钢,百折不挠,在老山前线血与火的洗礼中,我荣立“老山、者阴山”三等功。我的人生也因此走向成熟,我明白了人活着的意义,主动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从火线入党的那一刻起,我就抱定做一个忠诚的践行者。忠诚于军旗,忠诚于党旗,忠诚于集体,忠诚于家庭,就是我人生的坐标和永恒的追求。 zRxm1NN3IBfwyLz20kEYJUv9GwGOZNB5iqYq2j86Am2njcCxLl5mLm3G0s8LiN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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