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效地守卫社会世界(social world)的可能恰恰是不同语言所带来的文化障碍,内部人很容易接近、进入,但对外来者是不透明的。 正像一个陌生人或国家官员在16世纪的布鲁日需要一个当地向导帮助他找到道路一样,在不熟悉的语言环境中,他也需要一个当地翻译来帮助他理解当地人或是被当地人理解。独特的语言比复杂的居住模式给地方自治提供了更有力的基础。在语言里沉淀了独特的历史、文化敏感、文学、神话和音乐的过去。 从这个角度看,独特的语言对国家知识(state knowledge)已经构成了的巨大障碍,更不用说殖民化、控制、操纵、指令和宣传了。
在国家所有的简单化项目中,最强有力的可能就是建立单一的官方语言,这也是其他许多简单化项目的前提。如同尤金·韦伯(Eugen Weber)在法国的例子中所建议的,这个过程也可以被看作本国的殖民化,在这个过程中,外省[如布列塔尼(Brittany)、欧西塔尼(Occitanie)]在语言上被征服,文化上被合并。 [44] 国家坚持使用法语的第一次努力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使地方实践清晰化。官方要求所有法律文件必须使用法语,不管是遗嘱、出卖契约、借据、合同、年金或者是财产契约。如果这些文件使用当地的语言,会使从巴黎来的官员完全无计可施,并且也无法与中央的法律和行政标准相适应。由于语言的集权化与国家权力扩张是同时进行的,这保障了其在一定程度上的成功。到19世纪晚期,几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要与国家打交道,只有少数人除外。诉状、法庭案卷、学校档案、申请以及与官方的通信都必须用法文书写。很难设想除此以外会有更好的办法来降低地方知识的价值,并给掌握官方语言的人以特权。这是一个巨大的权力转移。那些处于边缘地区的人无法掌握法语,被迫保持沉默地位,从而变得无足轻重。他们现在需要地方向导引导他们进入新的国家文化,这些向导以律师、公证人、教师、职员和军人的形式出现。 [45]
正像人们所怀疑的,语言集权化背后是文化工程。法语被认为是民族文明的承载者;将其强加给外省并非仅仅要求他们理解拿破仑法典,同时也带给他们伏尔泰、拉辛、巴黎的报纸和国民教育。韦伯尖锐地指出,“帝国主义的感觉只能用法语表达,白人要说法语,首要目的就是使征服者感到像在家里一样”。 [46] 掌握拉丁文曾一度为少数精英确定了其对更广阔文化的参与地位,而掌握标准的法文则允许对法国文化的深入参与。这一步骤的潜在逻辑制造了文化的等级结构,地方语言和区域文化被降格,最多也只被归为奇特的地方风尚。在这一内隐的金字塔顶层是巴黎及其机构:政府各部、学校、研究院[包括像语言守护神一样的法国科学院(l’Académie Fransaise)]这一文化项目的相对成功源于强迫和诱导的共同作用。“这是一个集权化”,亚历山大·圣圭内蒂(Alexandre Sanguinetti)说,“它促进了法国的建设,任凭法国人怎么想或者漠不关心……法国是一个精细的政治建筑,中央政权从没有停止创建它的斗争”。 [47] 标准(巴黎式的)的法语和巴黎不仅是权力中心,还同时是有吸引力的磁铁。市场的增长、人员流动、新的事业、政治庇护、公共服务、国民教育系统,所有这些都意味着,熟练的法语和与巴黎的联系是提高社会地位并取得物质成功的捷径。正是国家简单化承诺奖励遵守逻辑的人而惩罚忽视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