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对朱子《大学章句序》的详细讨论不同,船山对朱子的《中庸章句序》讨论甚少,不过三行字而已。在这三行中,船山比较重视朱子序中的“知觉”二字。朱子在其序中论及道心人心的问题时说:“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四书大全》小注引格庵赵顺孙曰:“知是识其所当然,觉是悟其所以然。” 对此船山提出,“知”是“随见别白”,“觉”是“触心警悟”, 认为二者的不同在于,知是对现象的分别,觉是对内心的醒觉。在他看来,以分别作用为主的“知”是可以概念名言来表达的,而“觉”是内心的自省和觉解,往往无须借助概念,亦难于名言。
虽然船山在“中庸序”一节中只写了三行字,但在第一章的第16节却专门谈到《中庸章句序》中朱子的人心道心说。船山说:
序引“人心惟危”四语,为《中庸》道统之所自传,而曰“天命率性,则道心之谓也”,然则此所谓中者即道心矣。乃喜怒哀乐,情也;延平曰“情可以为善”,可以为善,则抑可以为不善,是所谓惟危之人心也。
船山以为,如果从朱子的讲法,以天命率性为指道心,那么天命于性者即是中(见以下未发为性节),所以中就应当是道心。而人心应当指情,因为情是可以善可以不善的。船山这个“道心即中、人心即情”的说法,与朱子不同,在朱子,道心人心都是已发的知觉,故“未发之中”并不能等同“道心”;而情之善者如恻隐羞恶四端,应属道心,故不能以“情”皆等同于“人心”。按照船山此种讲法,喜怒哀乐是情,是人心,则《中庸》的思想便当解释为人心之未发为道心,道心之已发为人心。这种讲法就传统力图呈现道心与人心的互动冲突而言,似非妥当。
船山提出这样的问题:《中庸》讲未发之中,为什么不讲仁义礼智之未发,而却讲喜怒哀乐之未发?他的理解是:
朱子为贴出“各有攸当”四字是吃紧语。喜怒哀乐只是人心,不是人欲。“各有攸当”者,仁义礼智以为之体也。仁义礼知,亦必于喜怒哀乐显之。性中有此仁义礼智以为之本,故遇其攸当,而四情以生。
人欲属恶,人心则可以善可以不善,故喜怒哀乐之情是人心不是人欲。“各有攸当”,在船山的理解是指情在所当发时而发,如果情是在非所当发时发作,那就违反了“各有攸当”。攸当属于应然的范畴,应然的规范即仁义礼智四德。船山实际上认为,四德(仁义礼智)是性之本(体),四情(喜怒哀乐)是发之用,而四德必须通过四情才能显现。所以仁义礼智就是未发,不能再到仁义礼智后面去找未发;喜怒哀乐是已发,喜怒哀乐的根源是未发。所以《中庸 》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而不能讲仁义礼智之未发。
最后船山的结论是:
惟性生情,情以显性,故人心原以资道心之用。道心之中有人心,非人心之中有道心也。则喜怒哀乐固人心,而其未发者,则虽有四情之根而实为道心也。
惟性生情,情以显性,这实际上是以体用关系理解性情关系,与道学一致。在道心人心的关系上,船山所谓的“道心即中,人心即情”实际就是“道心即性,人心即情”,道心人心的关系即是性情之间的关系。道心是人心之本,人心是道心之用,也应从这一方面来理解。船山把道心理解为性,与明代理学如罗钦顺的思想略同。不过,船山所谓“道心之中有人心,非人心之中有道心也”,似嫌粗略,意义非明。如果这个说法意谓“性中有情,非情中有性”,即性中包含有情的根源,则似不必取此种表达。可能船山此说是针对朱子《中庸或问》的“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其实朱子此处所说的“人心”是指人之心,而非相对于“道心”的“人心”。
船山早在《尚书引义》中曾专论道心人心的问题,《读四书大全说》的以上讲法,与《尚书引义》有相同处,但也有不尽相同处,如《尚书引义》有“今夫情则迥有人心道心之别也”的说法,以道心人心皆为情,即与其读《中庸》说的讲法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