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中,我试图尽力地探讨心理学中颇有难度的一个分支——社会心理学,使这门学科对任何有修养的读者来说,既通俗易懂,又妙趣横生;本书还将奉献给读者一些先前并不熟悉的心理学专题论文。因为我希望本书能为学习各种社会科学的学生提供研究工作中不可或缺的,抑或最必需的心理学理论。窃以为没有必要对社会心理学的确切范畴进行讨论,也没有必要讨论它与社会学或特定的社会科学之间的分野;因为我相信,随着有关科学各分支的发展,这些问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起来。我只想说,社会心理学已为研究者提供了一片宽广而肥沃的土地,但它迄今仍是一片处女地。在这里,我只尝试讨论了社会心理学最基本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是促使这门科学的各个分支获得长足发展的先决条件。
如果我对某些心理学家的观点进行了指名道姓的严厉批评,那是因为我相信这种批评既会有助于更清晰的阐述,也是心理学现状所迫切需要的;之所以指名道姓,那是因为他们对心理科学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而声名显赫。我希望,这简短而真诚的致谢可以向那些心理学家表示我的歉意;同时也为书中存在着某些教条的语气向同事们表示歉意。我并不认为书中阐述的观点已无懈可击,或无法再完善;但是,反复地谈我自己的茫然在本书中是不合适的,并且也会使阐述黯然失色。
尽管我试图使本书对那些非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来说,既通俗易懂又有实用价值,但是,它决不仅是当前各种流行理论假设的拼盘;并且,如果我在此指出我完全相信作为始作俑者的心理学理论,那么,本书可能对专业心理学家会更有用一些。
在第二章中,我试图从生理和神经两方面,把本能(instinct)概念及本能过程(instinctive process)阐述得更为全面、更为清晰。
在第三章中,我认真地论述了在以前出版的一本书中曾提出的一个原理,我认为这一原理对于理解情绪(emotion)生活至关重要。这一原理指出,所有的情绪都是本能过程的感情方面。根据这一原理,使我对情绪作出了比其他研究者更精确、更严格的界定;并且在确定基本情绪(the primary emotions)的重要作用时,以此作为指南。
在第四章中,我极力反对目前把模仿(imitation)视为一种模仿本能的观点;并且,我试图对暗示(suggestion)提出更确切的定义,界定暗示感受性(suggestibility)的主要条件。同时,我采用了由赫尔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等人提出的关于最原始和简单的移情(sympathy)形式的观点,进而提出了关于情绪的移情诱导方式的、貌似唯一可能的理论。这是对格鲁斯(K.Groos)教授的游戏(play)理论的一种修正,并且在这里采纳了格鲁斯教授关于竞赛冲动(the emulative impulse)特性及起源的一种假设。
在第五章中,我详尽地阐述了“感情”(sentiment)的概念,这一点相对来说比较新颖。由于这是本书各部分(相对于更纯粹的分析部分)的关键,所以我尽可能清楚地说明它与其他学者关于这一概念的关系。在本书第一版的序言中,我把书中提出的感情概念归功于香德(A.Shand)。但是,当他的重要著作《性格基础》( The Foundations of Character )于1914年出版后,我发现我所理解的感情概念与他在那本书中阐述的观点有较大分歧。在一定程度上,我误解了他早期的观点,并把它们融入了我自己理解的意思中。尽管我现在仍然承认香德先生有理由首先表明心理学需要一些这样的概念,但是,从服从真理的角度必须指出,我关心的是感情及其与情绪的相互关系,而不是感情的发生发展问题。直到现在才搞清楚,我对感情概念的理解始于斯杜特(G.Stout)教授在其《心理学手册》( Manual of Psychology )一书中关于“情绪”的阐述。在完成本书的时候,我并不熟悉弗洛伊德(S.Freud)和荣格(C.Jung)及其他精神分析家们的理论。但我惊奇地发现,这一重要学派的研究者在从心理病理学角度研究心理学问题时,独立地形成和发展了一个与我的感情概念几乎一样的概念,这就是“情结”(complex)。这个概念现在在精神分析文献中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这个概念的形成以及使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理解情绪在神经症患者心理发展中的作用过程,最近研究心理病理学的一些学者[特别是伯纳德·哈特(Bernard Hart)博士]已经承认,“情结”,或与之相似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仅限于神经症患者心理的一种心理结构特征,他们开始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来使用这个词,并用它来指代那些我称之为感情的、正常心理的结构特征。窃以为,如果把“情结”这个词限制在它首次使用时所指的病理学的或病态的感情上,而把“感情”作为更广义、更普通的词语,来指代所有那些获得的观念与情绪—意动倾向(emotional-conative tendencies)或意向(dispositions)的联合(这些联合的获得与运作,在正常的及病态的心理发展中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那么,这必将为我们心理学术语的发展作出贡献。
在第五章中,根据感情概念及在第二章提出的情绪与本能关系的原理,对主要的复杂情绪进行了分析。这些分析在很多方面具有新颖之处;我认为,尽管它们可能在细节上需要修正,但是通过一种比人们通常使用的方法优越得多的方法,是完全可以得出这种分析结果的,因为人们在研究情绪时常常使用的是内省分析(introspective analysis)方法。
在第六、七、八和九章中,我用关于感情的理论及在前面几章中得出的结论,来描述情绪及情绪冲动的组织,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即把注意力集中在主动移情或成熟移情的本质的解释上;但是,这几章的新颖之处或许主要是一种所谓的意志理论(a theory of volition)(如果没有滥用这个词的话),以及把性格发展视为在一个和谐系统中对感情的组织化的概述。
关于本书第二部分中提出的各种观念(ideas),其性质和数量对我是一个谜,但毫无疑问,几乎所有这些观念都衍生于对文化人类学文献及社会学文献的广泛涉猎。
自本书初版以来,我已经补充了三章内容,一是在1912年第五版中补充的“活动理论”,二是在1914年第八版中补充的“论性本能”,三是本版中的“派生情绪”。我认为,这些补充的章节,使本书更具有完整地论述人性积极面的专题论文的性质,但这并不是我最初想做的;因为,最初我主要是想提出自己新颖的、有创见的观点。现在我觉得要使本书体系完整,还需要再增加一章,即论习惯(habit)。
自本书初版以来,已出版的几部书部分地论及了相同的题目,并对我的观点提出了一些批评。其中,有部分意见颇为有趣,即香德先生的《性格基础》,桑代克(E.Thorndike)教授的《人的本性》( Original Nature of Man )和德瑞沃(J. Drever)博士的《人的本能》( Instinct in Man )。我非常赞同香德在诗歌中苦苦寻找心理学证据的做法。但是,我发现自己在对理解性格来说很根本、很重要的问题上与他有分歧。首先,他把情绪看成是高度复杂的先天意向,而本能仅仅是被组织成特定身体运动的感觉—运动意向。其次,他认为感情是情绪意向的先天组织化系统;这样,对他来说,爱(love)和恨(hate)都是先天的感情,它们都由四种情绪意向组成,即欢乐(joy)、悲哀(sorrow)、愤怒(anger)和恐惧(fear),这四种情绪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系统。而在我看来,这些感情是通过个人经验获得的,并且当两种或更多的情绪意向在某种感情的结构中联系在一起时,譬如恐惧和愤怒在恨的感情中组合时,我们须把这两种情绪意向看成彼此不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而只是间接地通过恨这种特定感情的特定对象的联想才结合在一起。我认为,这就是香德与我的观点之间最深层的分歧;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分歧,在此就不讨论了。其中有些分歧在一次关于“本能和情绪”的研讨会上曾提出来探讨过,并发表于1914年的《亚里士多德学会的记录汇编》( 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中。那些对比较我们两者观点感兴趣的读者可以从汇编中找到更详细的资料。其他的分歧在本版新增加的一章中用了一定的篇幅加以讨论。
桑代克关于人的构造的观点与我不同,其方式也与香德的观点相反。我认为人类有许多基本本能,每一种都像动物的本能一样,激励和维持着错综复杂的思想和活动;而香德认为更为复杂的先天意向系统,比如爱和恨的感情,每一种都包含着许多情绪意向和本能(按他对这个词的定义);另一方面,桑代克认为,人类的先天构造仅由大量的简单反射倾向(reflex tendencies)组成。我根本无法把握人类如何才能从这些成分上构想建立性格和理智(intellect)。桑代克的许多简单反射与香德的本能是对应的;因此,这两个学者都把大量非常简单的本能运动倾向或反射运动倾向看成是先天构造中既定的;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对桑代克来说,它们只是一组未经组织化的、没有联系的运动倾向;而对香德来说,它们服从于更大的情绪意向系统和更综合的先天感情系统,并且在其中得以组织化。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目前的位置正处于两种极端的观点之间,因为我提出了极复杂的先天组织。它包括许多情绪意向和意动意向,并且我承认存在最基本的、先天构造的意动反射。我进一步受到鼓舞而相信,我对我们先天意动禀赋的构想接近于德瑞沃博士在其近作《人的本能》中提出的观点。因为德瑞沃博士认真考察了关于这个问题的历史,并在对迄今提出来的各种观点进行批评后认为,本书中提出来的观点是最可以接受的。当然,他对某些特别的地方也不满意;他更愿意把我归为本能的某些倾向称为欲望(appetites),比如性倾向和寻食倾向;但是,我不相信两者间能确定任何明确的分界线,并且我更愿意继续把本能看成是综合性的,而欲望是它的一个种类。德瑞沃博士试图让我们明确的那种差异,在人类种系中看来是极为清楚的;但是,在我看来,把它完全机械地运用到动物生活中去,就行不通了。比如,对于鸟类筑巢、孵化和迁徙的倾向,我们会说什么呢?这些是本能还是欲望?我很高兴地指出,德瑞沃博士也同意本书中其他最基本的看法,即他同意并接受了我一直试图发展的感情概念。然而,他有一个提法我不能接受。我认为,本能与感情之间的本质区别在于:在本能中,认知意向与意动意向的联系是先天的,而在感情中,这种联系是通过个人经验获得的。德瑞沃博士提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种区别:“本能‘意向’是知觉的,即它只涉及知觉意识,而感情‘意向’是观念的,并且因为它是观念的,所以它是一种感情。”我不能接受这种看法是出于下面两条理由。第一,我相信、并且在别的地方已经提出,某些本能(比如鸟的复杂的筑巢本能)是观念的。第二,某些动物看似不能产生观念或表征(representation),然而它们能通过经验而获得特定知觉与某些意动—感情意向之间的联系,就像它们获得对一个它们天生漠视之的物体的永久性恐惧时一样。这种获得的倾向实际上是一种感情,并且,我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拒绝把它归为一种非常简单的知觉感情。
此外,我不能接受德瑞沃博士提出的另一个建议,即“本能—情绪不是本能活动的一种不变的伴随物,但本能影响却是:本能—情绪是由于我们前面所谓的‘紧张’(tension)造成的,即在一般情况下,是由于冲动受阻,是由于拒绝这种影响的即时满足造成的”。德瑞沃博士所坚持的这种论点,看来与杜威(J.Dewey)教授长期宣传的一种观点是一致的。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杜威的推理对我有说服力,也看不出德瑞沃为它补充了什么新内容。如果本能意向的构造在它的冲动不能得到及时满足时,能够产生相应的情绪,那么就难以否认它的活动没受到阻碍时它也具有这种能力;事实也没有更多地支持这种观点。肯定的,它只是情绪兴奋的程度问题!当然,我很高兴地接受德瑞沃的某些批评。我不得不承认他使我认识到,这对苏格兰学派(the Scottish school)的某些哲学家是不公正的,特别是对杜高德·斯蒂沃(Dugald Steward)和哈切森(Hutcheson),他们在论及人性中本能的地位时,很多方面先我一步。目前,我只能以视而不见来自卫,并且,我要想为自己寻找理由,只能说是英国目前过高地估计了德国哲学及心理学学派,而忽视了我们英国文化先驱的贡献,在这种情形下我也犯了错误。我很感激德瑞沃博士纠正了我在这方面的错误。
在心理学的发展历史中,正是由于许多卓越的心理学家们的研究工作,才使一些观点或假设得以建立起来,或上升到理论的水平,也使我们有信心宣传它,以它作为进一步创建心理学大厦工作的基础。这里,我们唯一可用来检验的方法,就是把这些假设运用到对人类品行的控制及指引上,尤其是运用到教育及医学这两大领域中。就我而言,由于我关于人性的积极面及其在个人身上的发展的概述被证明是有用的,这使我倍受鼓舞。有几位研究教育心理学的学者已经认可了它的价值,其中的一些人还把它的核心纳入到为学习教育的学生所写的书中。我在上面提到,精神分析学派理论中有很多观点跟我的相一致。这一学派已经认识到了人性中本能的重要性;尽管它过分注意性本能,而且在某些情况下只注意性本能,但是,它承认存在其他的人类本能,它正在更全面地认识到这些本能以及性本能可能在精神—神经病的起源中起着作用。这一领域的其他研究者已经运用了我的观点,并在不同程度上表示赞同,尤其是莫顿·普林斯(Morton Prince)博士在他1914 年出版的重要著作《无意识》( The Unconscious )中大量地加以引用,并提出了新的证据来支持它。尽管这些令人鼓舞的信息表明本书的内容接近了真理,但是还不能说大众肯定会接受它。相当多很有影响的心理学家仍然不愿接受人性中存在本能的观点,他们至多只承认本能是一些简单而基本的、特别形式的活动倾向,比如婴儿的爬行、吮吸和说话。这些观点已在我五年的服役生涯中得以证实,这期间我几乎全副身心地照料士兵中的精神—神经病患者,并用各种心理治疗的方法来治疗他们,我没有发现任何理由使我从根本上改变关于人的先天构造的观点。
有的批评者抱怨本书开始论及的几乎不是社会心理学。有人评论说:“他似乎为他没开始的旅行做了太多的准备。”我承认,本书的题目会使我受到指责。它更应该叫作“社会心理学的预备知识”,因为它的目的就是为专论社会心理学做准备的。在试图写这样一篇专题论文时,我发现,关于人类本性积极面及情绪方面的心理学探讨处于非常落后的状况,所以,如果不首先对人性的先天倾向,及其在个人经验影响下形成个人性格的组织有一些清楚的、普遍认可的阐释,那么就不可能往前走。我希望本书能为社会心理学提供这样一种基础。可是,对此我感到有点失望,本书的内容比我认为的更远离此种想法。然而,尽管如此,我最终还是决定开始已经尽我所能做好了准备的这种旅行,同时,在修订初版的《社会心理学导论》时,增加了第十八章“派生情绪”,并做了一些调整,以适合本书的要旨。现在我还要高兴地告诉大家,我现在有一本题为《团体心理》( The Group Mind )的书就要出版了,这本书论及了社会心理学广阔领域中的一些问题。
威廉·麦独孤
牛津,191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