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无堤暗自忖道:“他是几时在里面的?刚才他们说的话,不全被他听在耳内了么?”乌鸦神出鬼没,花样百出,手段毒辣,他暗自庆幸没有再来冒险探秘。他虽想着心事,但表面上仍装出一副专心聆听之态。
只听乌鸦道:“老六未到,但时辰已届,不等他了。老大,你那天受伤,老夫要你将经过详细写出来,你写了没有?还不拿进来?”
赤如火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跳下去,又听乌鸦道:“将信放在地上,由帘下推进来!”赤如火又应了一声,依言将信由帘下推进去,然后重新返回石台坐下。
一会儿,乌鸦问道:“老三,老大的信你看过没有?”
绿无堤望了赤如火一眼,答道:“当日他写后曾给我看过。”
“一切如信上所写?”
绿无堤心头一跳,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乌鸦声音充满怒意:“你俩骗我!老三,老大给你什么好处,为何你要替他遮瞒?”
绿无堤心头一震,怒瞪了赤如火一眼,涩声道:“他没给我好处……‘九环飞龙’安显名不是省油灯,受点伤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你俩感情真好,不给你好处还替他隐瞒!”乌鸦忽然冷笑起来,沉声道:“受伤当然不奇怪,但我最恨被人欺骗了,当时只有安显名及其徒弟两人,什么突然跑出个‘芙蓉剑’香妙影,因此才受伤!你以为老夫这么容易骗!”
赤如火脑袋几乎垂到胸前,绿无堤内心如波如涛,但仍坐得挺直。乌鸦喝道:“老大,你承不承认骗老夫?知不知罪?”
赤如火声如蚊蚋地道:“我知错了……”
“大声点,老夫没听见!”
赤如火只好抬头高声道:“我错了,但这事跟老三没关系……”
乌鸦冷冷地道:“有没有关系是由你定的么?既然你承认欺骗老夫,顾念你知错,老夫罚你多做一宗生意,你服不服?”
听到这里,白若冰及黄河浪心头均是一紧,其他人同样噤若寒蝉,石台上静得只闻粗浊的呼吸声,无人敢插腔。
赤如火哪敢表示不服?又闻乌鸦道:“老三,这件事你是帮凶,虽然你立了不少功,但老夫素来恩怨分明,便罚你多干半宗生意,你别不知好歹,老夫还有一事问你,去年你是不是杀了‘桐柏三条蛇’的青竹蛇?”
绿无堤高声应道:“是!”
“你忘了老夫的叮嘱?你们下山之前,老夫曾经再三交代,不许无端结怨,否则将来你在江湖上更加寸步难行,青竹蛇没有犯你,你为何要杀他?你不知他还有两个结义哥哥?”
绿无堤高声道:“当时不是在做生意期间,那竹蛇要奸杀的是一个少妇,她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有孩子又如何?那少妇跟你非亲非故,你何必多管闲事!”
不料绿无堤竟然激动起来,声音更大:“少妇若被杀死,那孩子不是要成为孤儿么?”
乌鸦忽然没有作声,石台上的蝙蝠此时都能明白绿无堤当时的心态,大多暗暗同情他。一会儿,乌鸦大笑起来,笑声郁闷之至,甚为难听:“孤儿又如何?你们不也是孤儿么?如今你们最少的那个,也赚了七八千两银子……”
忽然红晓彤道:“并不是所有的孤儿都能像咱们这般好运,老三出手可以理解和原谅,如果我在场,也会出手。”
绿无堤向她送过一个感激的目光,其他人都暗暗佩服红晓彤的仗义,乌鸦又好一阵不作声。良久才听他道:“这件事老夫便不与你计较,但记住,下不为例,否则两罪俱发!顺便告诉你,其他那两条蛇,老夫已为你解决了!”忽又提高声音问道:“罚你多做半宗生意,你服不服?”
绿无堤心里暗暗冷笑:“我不服,你还不是照罚?解药在你手上,谁敢说个不字!”嘴上却高声道:“我服!”
蓝关云忽道:“老六来了!”
乌鸦却问道:“老四,你今番与八丫头是否扮成一对夫妇?”
蓝关云心头一沉,但回心一想,此行并没有什么犯规之举,便坦然应是;哪知乌鸦勃然大怒:“既扮成夫妇,为何同房不同床?”
紫玉花急道:“你并没有规定,扮夫妇一定要同房同床,是我不让四哥上床的!”
乌鸦冷笑一声:“八丫头,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同床并不一定要你们做出什么事来!试想想既是夫妇,为何一个睡床,一个坐在椅上假寐?不怕让人思疑?”
红晓彤道:“你怎可以到人家房内偷窥?”
乌鸦冷冷地道:“你莫以为老夫有特殊嗜好,老夫不需进房也能知道一切!”
大部分的蝙蝠都吃了一惊,觉得乌鸦就像是鬼魅般,神出鬼没、无所不在,令人透骨心寒!红晓彤却抗声道:“你又不是神仙,这话怎能令人相信!”
乌鸦问道:“八丫头,当晚你们房的窗子,是否东西对向?那晚是否月光很亮?”
紫玉花想了一下,她见红晓彤想顶撞他,胆子也大了起来,高声问道:“那又如何?”
说至此,老六“青蝙蝠”青山翠已爬了上来,不断地喘着大气,一跤坐在黄河浪的身边,黄河浪将水囊递给他,他一口气将那半囊水喝光,犹不停地喘息,低声问道:“谁身上有干粮?”黑七郎递给他一个馒头,他立即大口大口地啃起来,生似几天没吃过饭般。
与此同时,乌鸦却道:“老三,这个问题,你来答她!”
绿无堤故意想了一下才道:“那晚既然有月光,窗子又是东西向的,一定是将老四的身影映在纸窗上。”话说毕众人心头均是一动,暗问自己为何没有猜出原因。
乌鸦冷冷地道:“五丫头,你听见了没有?不是老夫进房偷窥吧!八丫头,你为何不让老四上床?”
紫玉花低声道:“因为没有规定……而且没有洗澡,身子很臭……”
“这是理由么?你可知道因小失大的后果么?很可能要赔上你们两条小命!此事老夫只作警告,不处罚了,省得你们认为老夫吹毛求疵,借机压榨你们,但下不为例!”乌鸦顿了一顿又问:“老六,你为何迟到了?”
青山翠喘了一口气才道:“因为点子临时与友人北上,路上都找不到机会下手,一直到信阳才觅到机会,我已连夜赶路,昨午到如今未有半粒米下肚……”乌鸦有规定,不能向任何无关的人,泄露被杀者的姓名,因此他出点子代替。
“你觅到什么机会?为何路上找不到机会,反而在信阳有机可寻?”
青山翠道:“他在淮南遇到王胜阳,王胜阳在他面前吹嘘,信阳国香苑的小飞燕如何如何的漂亮,又说跟国香苑的老鸨有交情,可以让小飞燕侍枕,点子听后大喜,便拉着他上信阳……”
乌鸦道:“即使如此,时间还是足够的,何须迟到?莫不是你自己也被小飞燕迷住了吧?”众蝙蝠皆发出会心微笑,盖青山翠好色又好嫖,人人均知,他自己亦从不讳言。
青山翠道:“我事先已做过仔细的调查,点子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十分好色,心想既然如此,应在他跟小飞燕颠龙倒凤时下手,最有把握,因此路上虽有机会,因我一直隐忍不发,以免打草惊蛇。到了信阳,谁知小飞燕那淫妇居然行欲擒故纵之策,故意吊点子之胃口,弄得点子神魂颠倒,这些日子他与王胜阳又天天焦不离孟,使我无法下手,直至第四天晚上,小飞燕方肯让点子入港,我才伺机下手!”
乌鸦问道:“顺利么?”
“一切顺利,只是信阳离此不近,一来一往的,路上花了不少时日,是故方会稍为迟到了半个时辰,下次我一定注意。”
乌鸦道:“不,你做得好!咱们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一要成功、二要安全,宁愿事先事后辛苦一点,做足准备,在有七八成把握时才下手!老六,你在此事做出了表率,老夫奖你二千两!”
青山翠脸露得色,高声称谢。乌鸦冷冷地道:“这二千两可不是让你去花天酒地的,你赚了不少,但老夫算过,钱数你花得最凶,相信你的积蓄,不超过一千两!”
青山翠道:“钱赚来便是要花,有钱不花,等于娶了美人做老婆,却去出家做和尚一样的傻,总之我不会让你失望就是!”
乌鸦冷啍一声,忽然高声道:“老二,如今轮到老夫问你了!”白若冰心头怦怦乱跳,暗中看了黄河浪一眼,希望不要因为帮助自己而让他受罚。
这刹那,绿无堤忖道:“不会是杀楚梦湘时,出了什么纰漏吧?”若黄河浪有事,恐怕自己亦难以脱离干系,心头忐忑不安。
黄河浪也是心头一沉,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讷讷地道:“请问……”
乌鸦声音冰冷,让人不寒而栗:“最近你为何频频到高邮军活动?意欲何为?”
黄河浪心头一沉,去高邮军是为了调查姚庆生行善的真伪,如果乌鸦跟踪自己,则可能会连累姚庆生,自己可是百死难赎其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定一定神才抗声道:“我去高邮军,可不是在做生意期间,当日你曾经说过,不在做生意期间,咱们行动自由……”
“不错,老夫是说过这话,但我亦再三警告你们,若非为了生意,不可轻易到江北,尤其是靠近鞑子的边境,你为何忘记了?”
黄河浪不敢作声,乌鸦喝道:“你为何不答话?”
黄河浪只好道:“高邮离边境近三百里,离鞑子远着哩……”
乌鸦再问:“你说,你为何要去高邮?去高邮办什么事?”
黄河浪自然不能暴露姚庆生,咬牙道:“根据彼此之约定,既然不在做生意期间的行动是自由的,因此我没有义务答覆你!我很少去江北,到那里走走看看,十分正常,否则万一有一天我的目标在江北,我又如何能完满地完成?这次老六不是也要到淮北做生意么?”
乌鸦忽然长笑起来,笑声不止,众人都替黄河浪捏了一把冷汗。笑声骤遏,乌鸦阴阴地道:“老二,你记性很好,也真有出色!说得好,彼此都要严格执行约定,此事就此揭过!”
众人均料不到乌鸦会如此轻易放过黄河浪,只有黄河浪心里不踏实,估计乌鸦会在背后暗下毒手,不过此时他亦不得不有所表示。“今后若非做生意,我不会再到江北。”
乌鸦只轻啍一声,道:“你们都将完成契约,希望继续努力,完成未了的生意,幸运的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拿祇解半年毒的药!”众蝙蝠听至此,心中都升起几丝希望。乌鸦一顿又道:“解药放在洗剑池后面的山洞里,分颜色藏在竹筒内,你们各依自己的颜色取同色的竹管,里面还有各人下宗生意的指示!”
众人只听不答,乌鸦又道:“你们还有没有什么事要问?”
红晓彤问道:“如果咱们完成最后一宗生意,到何处找你取最后解药?”这问题与众蝙蝠都有关,是以人人都聚精会神。
乌鸦道:“用不着你来找老夫,接最后一宗生意时,老夫会将交药的地点告诉你们,待你们完成后,老夫当会依诺送上解药;从此之后,你们便自由了,不过不许将与此有关之事,泄漏出去,否则便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事没有?”无人作声,乌鸦便宣布解散。
黄河浪第一个跃下石台,往洗剑池后面走去,第二个是白若冰;绿无堤走在最后,他走进山洞果然见到地上放着一只髹上绿漆的竹管,他弯腰捡上,放在怀内,再施施然离开。待他出洞,已不见有人,当下转头向峭壁望了一眼,随即快步标前,几个起落,已至对面那座小山包下。再回头四顾,最后飞上山包,跃上一棵大树,藏身于枝叶浓密处。
绿无堤倾出竹管内的药丸及一张白纸,他收起白纸,将药丸抛进嘴里咀嚼,然后和涎咽下,随又在树上运功,以助药力发挥。内息运行了两个大周天,绿无堤散功抬头向峭壁上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自石台上,射进山神庙!
绿无堤一跳,忖道:“这是谁?乌鸦?不像!”若是乌鸦,他只会自内出来,决不会自外进入!如此此人是谁?他意欲何为?胆子何其大!他心头忽然急促地跳动起来,极欲知道此人之身份!心念未了,那黑影又自山神庙飞了出来,抬头略一注视,振衣向山上紫竹庵方向飞去!
那人轻功显然还不如绿无堤,跃起二丈五,再双掌连续拍在山壁上,身子借力飞上壁顶!
绿无堤一颗心尚未定下来,猛见又有一道人影自山神庙后面飞了出来,一个起落,越过石台,像大鹏般向下飞落!
定睛一望,此人中等身材,一身褐衣,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脚尖轻巧地在池边一点,身子再度窜起,向山下飞去!
“乌鸦!”绿无堤几乎脱口呼出,虽然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但凭多年的接触,他还是能够肯定此人必是乌鸦无疑!
既然此人才是乌鸦,那么刚才那人又会是谁?绿无堤本能地又抬头望去,恰好那黑影又自紫竹庵飞了上来,向后山射去!绿无堤一怔,忖道:“后山是悬崖,他如此跃下去莫非有人接应,还是另有预备?”
忽然一个念闪了上来:“莫非是某只蝙蝠?他好大的胆子!这是谁?”乌鸦躲在庙后,显然他已发现,后果如何真不堪切想!
绿无堤轻轻吸了一口气,取出白纸展阅之:
字喻绿公子。七月二十二日,太平州当涂大富客栈,等候进一步指示,在此期间一切行动自由,但必须遵照约定。邬字。即日。
绿无堤取出火折子,将白纸烧了,然后跃下树,下山取了马匹之后,决定越过天目山西行。这天到了宁国地界,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绿无堤将马拉停在路旁,旋见三骑人马如风般驰至,马上骑客全是虎背熊腰、佩刀带剑的武林人士。
左首那汉子忽道:“骆兄,听说‘一剑震长江’韩师道的三儿子,下月初要娶‘湘江钓叟’的独生女儿,咱们反正没地方去,不如找到老七后,一起上太平州凑凑热闹?”
右首那姓骆的道:“咱们的身份够不上,何况又没请帖。”说着两骑人马已由绿无堤身旁越过。
又听左首那汉子哈哈笑道:“如果要帖子、要身份才能参加的,韩师道也不叫韩师道了!”
刹那间那两骑已经去远了,绿无堤心头一跳,忖道:“乌鸦要我去太平州,莫非是要我暗杀他?”心头猛沉,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韩师道侠誉极佳,又乐善好施,活人无数,被誉为穷人救星,更可说是白道之代表人物,绿无堤觉得如果自己杀了他,等于杀了很多人,这个孽造得可大了!
一路上他心中惦着这件事,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为求自己活命,却要用无数条命来交换,天理难容。忽然窜上一个念头:“反正还有半年命好活,身上又有钱,不如趁此几个月好好享受一下?大不了提早自尽!”
有了主意心头反而轻松了不少,忽然心头一动,忖道:“反正还有时间,何不先找个地方游玩?人说黄山美绝天下,离此处不远……”心念及此,当即拨转马首,向西驰去。
×××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绿无堤一登上黄山,即深感此言不虚。放眼望去,一片白蒙蒙的云海,远处山峰黑黝黝的耸立在云上,就像是一幅泼墨画;近处的松树,千姿百态,与他处大不相同;岩峰更是雄奇,教人叹为观止。
绿无堤信步而行,但觉两旁景色如诗如画,令人目不暇接。俄顷,一阵山风吹过,云海翻动,景物又是一变,如幻如真,彷似置身仙境。绿无堤深觉不枉此行,心情放松,不觉将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来至一处,远眺云海深处,有一岩石突出云上状似猴子,正在惊叹造物之奇,忽闻有人叹息道:“真不枉称为‘猴子探海’,此景只应天上有!”
绿无堤循声望去,原来斜前方一棵松树前,有一身穿青色袍子的汉子,正陶醉在美景中。绿无堤此时颇有知音之感,应声道:“诚哉斯言,诚哉斯言!”他忘了世俗,不觉放浪形骸,席地而坐,随即取出带来之食物,撕下一条鸡腿,张嘴大吃,双眼仍不离美景。
“好香好香!这位大叔有肴无酒,小可却有酒无肴,何不互通有无,岂不快哉?也不枉此人间仙景!”
绿无堤乍听大叔二字,不由一怔,继而方醒起自己戴了张中年汉的人皮面具,不由失笑:“此时此处无酒,不但愧对美景,亦无天理!小哥提议正合吾意,请坐请坐。”他目光一及,方发现青袍汉子年约廿五六岁,一袭袍子已洗得有点残旧,虽有点不修边幅,但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懒散中隐呈英气,惹人好感。
青年依言一屁股坐下,老实不客气地伸手去撕鸡肉:“想不到大叔也是位妙人!”
绿无堤把手一伸,道:“有酒才妙,无酒便大大不妙!”
青年哈哈大笑,学他语气道:“诚哉斯言,诚哉斯言!”自腰上摘下个酒葫芦,拔开木塞,仰脖骨嘟嘟地喝了几口,然后将之递给绿无堤。
绿无堤接过来,也学他仰脖大口地喝,只觉得入喉如遭火烧,却是劣质的烧刀子,看来这青年境况并不好,不过他却活得很潇洒,脱口赞声好。青年看了他一眼,道:“大叔不老实,明知酒不好,却要赞好,意欲安慰小可?”
绿无堤不以为忤,含笑道:“小哥误会了,第一我赞的是你活得潇洒,并不是赞酒好;第二酒好不好在此时此刻,根本无关宏旨。喝酒最重要的有两个因素……”他故意顿住,看其反应。
青年果然被他勾起好奇心,脱口道:“小可愿闻其详!”
“第一喝酒最重要的是对手,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最怕是喝独酒、喝闷酒,不知然否?”
青年赞道:“有理有理,不知第二点又是什么?”
“第二点便是气氛了,此时饮酒赏景,景是主酒是次;再说景物如此激动人心,若喝的是软绵绵的黄酒,岂不大煞风景?就像你让西楚霸王拿绣花针一样别扭!”
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小可看大叔是个商人,想不到居然有此见解,哈哈,想不到在黄山竟能觅到个知音人!”
绿无堤见那只烧鸡已吃得差不多,又掏出一包卤猪杂来。“做生意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总不能让家人挨饿吧?而且做生意也没规定不能读书,不能附庸风雅!”言毕一阵大笑。
青年也大笑起来:“这是小可没见识,失言失言!”一顿又道:“小可路修远,请问大叔如何称呼?”
绿无堤略一沉吟,道:“生意人名字粗俗,说了小哥幸勿见笑!”一顿方吐出三个字:“钱万里。”
青年路修远一怔,脱口道:“这名好生贴切,大叔是贩商,钱赚自万里之外,令尊为你起这个名,实在好得很!”
绿无堤道:“彼此彼此,路漫漫其修远兮,好名字好名字!”两人相顾大笑,竟似多年老友。两人边谈边喝,一人一口,不觉把那壶酒喝个精光,犹觉意未能尽。“可惜这酒太少了!”
路修远长身道:“难得遇到知音人,别再看这捞什子死物了,咱们下山沽酒去!”
绿无堤今生从未试过像今日这般忘形忘忧的,闻言欣然道:“人生得遇知己,远胜美景醇醪!走。”两携手觅路下山。路修远对着山谷发出长啸,万谷回应,绿无堤学他长啸,把心中的抑郁尽情发泄。
路修远问道:“大叔心中似有许多不如意之情?”
“承你不嫌弃,视作知音人,今后请勿再以大叔相称!”绿无堤叹息道:“世事烦忧多,岂能尽如人意?何况在商场上营营役役!”
“如此小弟托大,便称你一声兄台了!”路修远随即吟哦:“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钱兄,以前的烦忧且放开,今日请尽情放纵一下。”
绿无堤觉得他活得洒脱,心生向往,不知自己何时也能似他这般,无忧无虑,啸傲风月。
下山时,彼此均发觉对方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谁都没有询问对方。
×××
山下有一小集,集内有酒家,环境不佳,但两人志在于酒,叫了两壶酒,几碟小菜,忘形吃喝,时而放声而歌、时而忘情大笑,幸而酒家内食客极稀,方不致引来不快。
绿无堤问道:“路老弟下一站去何处?”
“小弟要去合肥看一个朋友。
绿无堤道:“愚兄还以为你要去韩师道家哩。”
路修远讶然问道:“钱兄何出此言?韩师道家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韩师道三子下旬娶亲。”
路修远冷笑道:“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岂是小弟愿做的!何况小弟本就看不起沽名钓誉的俗人!”
这次轮到绿无堤惊诧:“哦,韩师道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么?”
路修远冷冷地道:“小弟承认他做了不少好事,但做好事须让众人知道么?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事,天天有人做,却不见得别人会知道,因为人家行侠是出于善心,但求心安,不求扬名;而江湖上天天都有人在为韩师道宣传……韩师道若不将消息放出去,谁会知道?”
绿无堤道:“果然高论。”
“钱兄说要去太平州,莫非是为此而去?”
绿无堤心头一沉,却不露声息地道:“愚兄学武是为了防身,又非武林中人,怎会去凑这个热闹?”
路修远道:“来,干杯,不要说这种败兴的话!”两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喝了七八壶,醉后伏桌而眠。
绿无堤睡梦中忽然惊醒,睁开惺忪眼睛,见路修远拖着踉跄醉步,拉开店门,忍不住问道:“贤弟,何去乃匆匆?”
“兄去太平州为生意,弟对此最不感兴趣,就此一别,有缘再会!”
绿无堤追出门外道:“愚兄要去太平州当涂,贤弟要去庐州合肥,大可在芜湖再分手,路上还可多个酒友为伴!”
路修远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好一句路上还可多一个酒友为伴,那小可便在铜陵过江吧!”绿无堤抛下一锭银子在桌上,抓起包袱出店,两人骑马上路。
路修远文武全材,绿无堤其实也不遑多让,只是因自己扮成商人,未敢显露,以免露出马脚,不过沿途有说有笑,相处甚欢,每到一个地方便沽酒买醉,乐也融融。路修远全不因他是个商人,而稍有不敬,每日同床而眠,对绿无堤毫无防范之心。
这天到了铜陵,路修远道:“钱兄,几天相处下来,令小弟对商人刮目相看,也多谢你沿途请喝酒,让你破费良多,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日有缘再会!”
“贤弟且等等。”绿无堤到附近买了一囊酒和一包卤猪杂,塞在他手中,道:“贤弟独自一人在船上,必然孤寂,正好以酒为伴!”
路修远忍不住抱一抱他,道:“钱兄真不愧是我大哥,如此体贴教小弟感动,他日若能回来,当再谋与兄一醉!”
绿无堤道:“愚兄走过不少路、见过不少人,却未遇过像贤弟对朋友这般赤诚者,希有缘重逢!”他送路修远至渡头,又悄悄塞了两锭银子在其包袱内,然后挥手作别。
小舟离开渡头,缓缓向对岸驶去,路修远的声音却自舟中,随风传了过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
绿无堤望着江水,喃喃地道:“此人生性洒脱,对友又赤诚,实乃一奇男子也!来去自如,率性而行,真让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才可过这种生活?啊,为何自己是只见不得光的蝙蝠?”独自一人,闷闷地继续北行。
×××
七月十七日,日落之前,芜湖城经已远远在望,绿无堤抬头望一眼西天,落日余晖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显得格外妖娆。他陡然升起一股希望,觉得前途光明、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轻吸一口气,催马前进。
就在此刻,旁边树林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绿无堤催马而前,到得树林前沿,飞身下马,向内驰去!几个起落,窜进七八丈,远远见到有人在内打斗,绿无堤匿在树后,探头观察。
只见林内血流满地,倒着两匹马儿、一个身穿蓝袍的壮汉,四周还躺着三个蒙面汉;远处两个蒙面大汉正在围攻一位大腹便便的少妇!那孕妇以一敌二,一手挥剑,一手扶着肚子,情况十分危急,两个蒙面汉无视此情,鬼头刀毫无顾忌地砍杀!
绿无堤看得目眦欲裂,立即自树后冲了出去,因为他最看不惯男人欺侮孕妇,登时把乌鸦的警告抛到爪哇国去。他人未至,长剑已先刺出,直奔一个蒙面汉的后背。那蒙面汉也非省油灯,闻得兵刃破空之声,间不容发地扭腰闪开。
绿无堤手腕一翻,剑尖改刺旁边另一个。这一剑不但变化快,而且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那汉子虞不及此,后背已被剑尖刺进!只听他大叫一声,顾不得杀孕妇,回身一刀劈头劈面向绿无堤砍去!
绿无堤一剑得手,早已一个移形换位,迎向第一个蒙面汉的鬼头刀,同时左手一扬,两把飞刀已射进其胸膛!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一气呵成,令人目不暇接,可怜那蒙面汉连敌人是谁还未看清楚,便赴阴曹报到了。
孕妇见来了救星,精神一松,立即皱着眉趺坐于地,状甚痛苦。
另一个蒙面人见死剩自己一个,惊怒攻心地喝道:“报上名来!”
绿无堤长剑见招破招,冷冷地道:“阎罗王会告诉你!”这蒙面人武功显然较高,而且知道今日不拼命,根本没有生机,是以鬼头刀全是进手式,意图拼个两败俱伤。绿无堤不为所动,长剑在身前洒下一片剑网,不给对方机会。那厮观其武功似是这群蒙面人之头领,而且经验十分丰富,见状攻势更猛,绿无堤仍以守为攻。
那厮一口气尽力攻了十六七招,气力稍衰,绿无堤目光如炬,趁他新力未生,手腕一翻,剑尖突破刀光直抵其胸膛;不料那厮早有准备,长剑未至人已倒翻出去,足尖一点,一个转身,向前急驰。
绿无堤的作风一向是斩草除根,岂肯放过他?,双脚微一用力,身子如离弦之矢射出,两个起落,经已追近,长剑再度刺出,这次取的却是其背心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忽见那厮身子向前弯下,堪堪避过长剑,左足尖立地,身子拧腰一旋,头已转至绿无堤腰前,此时刀在外反而用不上,只见他左手向上抓去,右臂向内猛拉,刀柄反撞绿无堤后腰!这几记使来极是畅顺,在在显示其造诣及经验!
绿无堤吃了一惊,暗骂他奸狡,急切之间左足一蹬,身子在间不容发之际,向右移开两尺,堪堪避过刀柄,可是脸上那一抓却避不过,人皮面具被他扯了下来!那厮暗呼一声可惜,扑落地上和衣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