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浪跃出后窗,抬头四顾,见前面有人冲了过来,他身子一转,由旁边通道闪进去。中院房舍颇多,建得比较杂乱,屋与屋之间常有狭窄之通道。黄河浪穿过通道,伏在另一头,俄顷,那汉子一头冲了过来,黄河浪一掌切在其后颈上,那厮未吭一声,便瘫软落地。
黄河浪得手之后,立即闪进一座小院,目光一掠,窜进厨房,不料里面有个妇人正在洗碗,突见有陌生人进来,不禁失声惊叫,黄河浪忙封住其晕穴,推开窗子,忽然心头一动,学绿无堤之技,猛地转身跑出厨房,窜入隔壁的柴房。
柴房内,堆满了干柴干草,黄河浪掀开干草,钻了入去,随即将干草放好,盖住身体。此时外面因听见妇人的惊叫声,有人跑进来查看,黄河浪闭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这样做虽然出人意料,但亦十分冒险,万一被人看穿把戏,在门窗外截住,自己便九死一生了。
所幸,那些人扰攘了一番,便转去别处搜查了。黄河浪暗中嘘了一口气,取出那两枝喷管来,装上钢针,静候机会。心中忖道:“不知老三逃出去了否?”内心觉得对不起绿无堤,若非自己精神不集中,致让楚梦湘发现,而被迫仓猝出手,便不会造成如今这种险境。
想到楚梦湘,他心头便是一阵难安,楚梦湘分明已无心于江湖,而且见识非凡,自己却将他杀了,到底是谁要他的首级?目的何在?黄河浪至今都想不通。
耳际不断传来卜笑天等人的呼喝声,黄河浪知道此时并非现身的良机,便决心跟对方比拼耐性,只是对绿无堤是否已安全离开一项,牵挂不已。绿无堤一向计划周详、胆大心细、擅长制造时机和把握时机,他的武功、暗杀技巧、聪明机智着着俱在同侪之上,并得到公认;乌鸦更赞誉他行事稳、准、狠,常将最危险的“生意”交给他,每次他都出色地完成。因此同侪都认为,绿无堤一定会完成,乌鸦为蝙蝠定下的契约,成功取得解药,不再受乌鸦控制。
到白云山庄行刺楚梦湘,这是黄河浪出道以来,最艰难的一宗生意,却偏偏自己又受了伤,没有充足的时间策划,因此他对绿无堤有一份深深的内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叫声:“后房起火了,贼子一定是在那边!”
又听卜笑天怒道:“不许走,不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
另一个比较年长的声音道:“如果那边无人,怎会无端端起火?”
卜笑天没奈地道:“分一半人过去看看,邵兄你负责那边吧!”
黄河浪心里忖道:“老三果然厉害,能抓住时机制造混乱!”一顿又忖道:“咦,他这不是要将山庄内的人吸引过去么?他是为了救我!”
想到此,黄河浪拨开干草,钻了出去,摸出火折子来,敲打火石引火,火终于点燃,就在此刻有人推门进来,见到他登时大呼起来。原来他刚才拨草时,发出“沙沙”响声,惊动了一直站在小厅里的宅主,忍不住跑过来探个究竟。
当下黄河浪匆匆将点着的棉纸,抛落干草堆,收起火折子,仗剑冲前:“喝道:“挡我者死!”宅主见他来势汹汹,本能地闪开一边,黄河浪乘势冲出去!
只听一道长笑,一道人影如疾风般自大门处卷了进来!“老夫久候了,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卜某从此之后,便不再动武!”话音未落已一掌望黄河浪拍去。
卜笑天外号“天罡掌”,内力掌法均是上乘,此刻蓄势挟怒而发,掌未至,掌风已括得黄河浪衣袂飘飞,旁人见卜笑天出手,咸认为刺客必死无疑,是以都悄悄退开一边。
所谓行家出手便知有没有,黄河浪见状便知道,来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不敢撄其锋,闪身让开,意欲先耗掉对方部分精力再作打算。卜笑天满腔怒火,一出手招招进攻,每掌均注了七成真力,掌风呼呼,把桌上的茶杯都刮落地上。黄河浪就像沧海中的一叶小舟般,避开巨浪,在空隙中进退。
卜笑天怒道:“死贼,有种杀人,无胆接招,老夫若是你的话,早已一头撞死!”
黄河浪知道他在使激将法,岂会中计?只是卜笑天掌力不断加强,他进退越来越困难。旁边一个青年道:“卜叔,小侄下场迫他跟你真刀实枪干一下,您看如何?”
卜笑天冷笑道:“不必,他熬不了多久,你只需好好替我盯紧,别让他溜走就行!”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人呼叫外院也起火了,他怒啍一声,喝问道:“臭小子,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黄河浪道:“一共来了十个,要将白云山庄烧光铲平!”
卜笑天勃然大怒:“那老夫便先拿你祭旗,再杀另外那九个!”双掌一翻,由“天下一家”化为“天道不容”,双掌直奔黄河浪胸膛。
黄河浪仍不肯与他硬碰,扭腰翻步向左闪开,同时长剑下刺其膝盖。哪知卜笑天已知他不会轻易跟自己正面对斗,这“天道不容”看似有去无回,实则是虚招,黄河浪刚一动,他已跨步化作“天马行空”掌势随黄河浪移动!
黄河浪大吃一惊,猛地顿足拔身而起,卜笑天哈哈大笑,也振衣跃起,双掌齐出,两股掌风自下向上卷去!这招“天王托塔”他随势而出,估计即使未能击实黄河浪,也必将其打伤,摔回地上!
可是他却不知所有蝙蝠,都要长期接受绝地求生的本领,因此反应特别快,掌风未至,黄河浪左手早已翻起,勾住横梁,腰腿猛地用力,变成头下脚上,向斜上方射去!卜笑天那一掌就像是有意送他一程般。
“哗啦啦”一声暴响,黄河浪双脚已踢穿屋顶瓦片,人亦乘卜笑天的掌势穿洞而出!
卜笑天身在半空,他掌风击碎屋顶,破碎的瓦片像暴雨般倾泻而下!耳听屋顶上的黄河浪一声长笑:“多谢前辈相送之情!”
瓦片泻下,卜笑天本能地拧腰闪开,体内真气转浊,身子笔直落地,只听他怒喝一声,双脚猛顿,再度拔身而起,穿过破洞,落足于屋顶上,放眼望去,黄河浪人已在另一座屋顶上,正与曹晓光缠斗,他长啸一声,身子始天马行空般,飞射过去!
黄河浪忌惮卜笑天,却未将曹晓光放在眼内,只是卜笑天来得太快,他左手的喷管立即按动,七八根钢针向曹晓光迎面射去,他人即向旁闪去,正想发力跃至另一座屋顶,卜笑天双掌已挟风击至!
黄河浪新力未生,无法再跃开闪避,只好蹲下身,反手回剑横削而出!双方动作电光石火,黄河浪虽然正面避过掌风,但后肩被掌风扫及,人如滚地葫芦般,由屋顶向下滚去!他那一剑也削中卜笑天的小腿,只是刚触及,他人已滚开,故此入肉不深!
黄河浪向地上滚落,总算他临危不乱,凌空转身,双脚落地,猛觉后肩一阵疼痛,刚合拢的伤口又再裂开,后衣立即为鲜血染红!
卜笑天喝道:“往哪里跑!”如飞将军般自天而降!黄河浪受伤更不敢怠慢,顾不得喘口气,立提气往两屋之间的通道窜去!
眼看即将离开通道,忽然出口冒出一道人影,黄河浪大喝一声,身子却突然跃起!那厮虞不及此,宝刀劈在空处,黄河浪人已落在屋顶上!他怪叫一声,也顿足跃起,不料人在半空,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便摔落地上,只见他后背钉着两把飞刀!
卜笑天怒不可遏,再度跃起,此时他已不敢托大,呼道:“快拦住他!”话未说毕,只见迎面飞来几把飞刀,直取其胸腹,卜笑天连忙挥掌震飞飞刀,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两把飞刀奔至,他真气一浊,人又落回地上!
黄河浪双脚刚落在屋瓦上,只见对面跃上一个人,叫道:“你先跑,我来殿后!”原来是绿无堤及时赶到。
黄河浪道:“小心那老头!”他后肩不断淌血,不敢恋战,自屋后跃下去,奔向围墙。绿无堤迫落卜笑天,也紧随黄河浪跃落地上,他双手不停,飞刀向左右发射,迫得山庄的人纷纷闪避,两人终于翻过围墙,落身在外院。
守在外院的人,见到他俩出现便纷纷跑过来,黄河浪摸出几把飞刀给绿无堤,道:“我左肩伤口迸裂,无法发射,你拿去吧。”
绿无堤接过飞刀,却将两枝喷管给他,黄河浪刚将一枝射空了的喷管给他,那些人已奔至跟前。绿无堤脱手射出两把飞刀,人即随刀扑上。这是他的杀人绝技,因为对方刚格开飞刀,已来不及挡他的剑了,可惜对方人多,旁边斜伸出一柄鬼头刀,将他的剑接下。
绿无堤借刀上传来之力弹开几尺,他眼观六面,耳听八方,感觉有人自围墙上飞过来,左手一扬,射出一把飞刀,再一扬又再射一把。第二把飞刀比第一把快,很快追越上去,刀尖射中第一把的把上,第一把去势更快!
跃飞过来的正是满腔怒火的卜笑天,他见飞刀突然加速,暗吃一惊,急忙挥掌,以掌风将其扫落!在其想像中掌风一发,两把飞刀均会被扫落,岂知绿无堤第二把飞刀发射时用了巧劲,撞到第一把后,便向下一沉,避过了掌风,射在其大腿上!
卜笑天在楚梦湘因练功走火入魔,引致半身不坠后,便一直自诩武功乃白云山庄第一,他人虽老,火气和争胜之心,不亚于年轻时,想不到今日两番受伤,气得几乎喷出血来!他双脚落地之后,连刀也不拔,便向绿无堤标去!
绿无堤左手又向他一扬,喝道:“老不死的,再吃少爷一刀!”同时挥剑挑开鬼头刀,身子如泥鳅般滑开。卜笑天见他手一扬,本能地向旁闪开,岂知竟无飞刀,不由气得哇哇大叫:“臭贼,老夫今日若不将你粉身碎骨……”
话未说毕,黄河浪已接口道:“便终生不动武,是么?”
绿无堤道:“分开跑!你先走!”他忽然向卜笑天扑过去!黄河浪尚在犹疑,却激怒了绿无堤:“还不跑?你想害死我么!”
卜笑天见他扑过来,不怒反喜,他一直希望对方能与他正面交锋,如今方能如愿,双掌提足了劲迎上去。“小子你有种的,便不要又是虚晃一枪!”
绿无堤奔前时早已看清形势,人至中途,忽然身子一拐,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一个青年的手臂,向卜笑天推去,人却改向望后山方向跑去。卜笑天推开庄丁,边骂边追。绿无堤不忘回头向另一端望去,见黄河浪正向前门奔去,背后虽然有人苦追,但他估计他能逃出去,便放心加速前进。
卜笑天功力虽深,但轻功却非其所长,正好绿无堤的轻功、水性及飞刀功夫,在众蝙蝠中独占鳌头,又起步较早,因此距离反而拉开。卜笑天高声叫道:“快拦住他!”
前面果然闪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年纪已逾花甲,绿无堤估计他必是邵英豪,但他去势依然不变,卜笑天叫道:“老邵,小心他的飞刀!”
话音未落,绿无堤长剑已笔直刺出,他连人带剑冲前,去势之猛,无以复加,邵英豪不敢撄其锋,闪身挥刀旁击,哪知绿无堤左手早已抓了一把飞刀,人经过邵英豪身边时,才倏地向其下身射出!
这一着十分阴险,邵英豪大吃一惊,忙不迭跃开,绿无堤道了声谢谢,已自其身旁窜过,同时左手再一扬,另一把飞刀直取旁边的一个青年。他几个起落,已驰至假山之旁,忽然伸手将他刚才放在那里的一个包袱扯了出来,这里面还有他的一些救命事物,拿了包袱之后,他登时安心了不少。再一个起落,已至围墙下,立即振衣跃上。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背后射来一把飞刀,绿无堤人在半空,虞不及此,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卜笑天眼看他即将逃脱,一急之下,拔出腿上的飞刀,向他射去!
千钧一发之际,长剑向后乱舞,“当”的一声,幸好长剑将飞刀磕飞,斜插在其后肩上!绿无堤不敢怠慢,左掌在墙头上一按,身子飞越围墙,人未落地,伸手拔下肩上的飞刀,幸好入肉不深,他发力向山上跑去,回头望去,卜笑天及邵英豪亦已飞出围墙。
绿无堤急急如丧家之犬,只管往树多之处驰去,卜笑天苦追不已,可惜他腿上两处受伤,影响行动,根本无法缩短距离。绿无堤见状稍松一口气,但对方人多,他还是不敢大意,再几个起落,已射进一丛树林。
绿无堤一口气穿林而出,见林后山坡上,既有岩石,亦有一座座坟墓,他鼓起余勇,再两个起落,闪身在一块大岩石后,急急蹲下喘息。耳际隐约听到卜笑天的叫声:“须提防贼子在树林内,预设伏兵!”
绿无堤听后,心中暗喜,过了一把盏茶工夫,绿无堤喘息稍定,方探头望出去,大概卜笑天等人仍在树林内,正在小心翼翼地搜查,是故不见有人。绿无堤当机立断,再向山上移动,仍匿在大岩石后,再探头望下,仍未见有人,转头探察身后之地势,附近只有一座巨大坟墓,绿无堤觉得有点奇怪,何人的坟墓建得如宏大?当下窜了过去,目光一掠方知埋葬的是赵松坚,赵松坚是原“逍遥帮”的刑堂堂主,难怪得此礼遇!
绿无堤伏在墓后,掏出水囊喝了半囊,然后才处理伤口。待他包扎好后,蓦地发现地上有血迹,换而言之,卜笑天等人最后都会循血迹而找到自己!心念及此,他不敢耽搁,再踪身向山上驰去!
忽然下面传来一阵叫声:“刺客在上面!”
绿无堤回头望下,见林外有七八条汉子,正抬臂指着自己。他猛吸一口气,去势更快,几个起落已越过山头,向山的另一边跃落,一路上专往树木多的地方钻,有如丧家犬。自他出道以来,从未试过像今次如此危险和狼狈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绿无堤发觉无人跟踪,知道已摆脱了追兵,于是觅路返回小集。待他到了小集,天已黑了,他不敢在集上露面,着店小二送饭菜到房里。
吃过饭,洗过澡,又为伤口上好药,仍未见黄河浪回来,心里不禁担心起来:“老二不会失手被擒吧?”回想当时追击黄河浪的,并没有什么高手,而且他起步在先,应该可以摆脱追兵的纠缠,安全脱险归来,方稍稍放心。
绿无堤一夜未合过眼,待到天色大亮之后,仍未见黄河浪回来,便决定换了装朿去找他。离店时交代了小二,若黄河浪回来,便告诉他自己先走了,叫他按原订计划出发。
他换了一张面具,在小集上饱餐一番,又买了一包干粮,这才觅路上山。这次他由白云山庄的前门方向上山,不走山路,爬山而上,沿途未见有人,但却发现几处树木有刚折断过之迹象,看来黄河浪有可能由此逃跑,精神一振,加速上山。
待他远远见到白云山庄,方停下来,匿在一棵大树后窥视。今日山庄外有不少庄丁在巡逻,庄丁们的神色悲愤紧张,荷枪佩刀,防备森严。绿无堤不敢多呆,忙悄悄下山,寻路回小集。
返回客栈一问,黄河浪尚未回来,他在客栈斜对面草草裹了腹,未敢在小集逗留,独自骑马离开,未找到黄河浪,他心头的阴影始终难以驱除。
×××
黄河浪后肩伤口血越流越多,但他知道生死就在此一刹那,回头一望,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展开轻功,如旋风般卷至,暗吃一惊,忙提气尽力一跃,越过围墙,落足青石板上。心头一动,摸出喷管来,凝神倾听,突然顿足跃起!
就在此刻,那青年已越过围墙飞了出来,黄河浪刚好跃起,立即按动喷管,七八枝钢针应声射出!那青年虞不及此,猛见钢针射至,急切间凌空折腰闪避,可惜距离太近,仍有一半射中其身子,登时如铅石般坠下!
黄河浪落地之后,顾不得喘气,随即转身发力向山下冲去。他不敢走山路,只往树木多的地方,笔直跑下去,沿途压断了好些小树枝。此时追踪的人只是山庄的几个寻常庄丁,武功虽然平常,但初生之犊悍不畏死,加上楚梦湘在他们心目中有如神明,知道凶手就是眼前这个人,苦追不遏。
黄河浪如丧家之犬般,慌不择路,忽然他收起长剑,摸出一把飞刀来,回身向一个青年射去,同时喝道:“你们不要再追,我身上还有许多毒粉,不想杀你们!”飞刀虽然没有射中人,但却起了阻吓作用,那些庄丁不敢追得太近,双方距离逐渐拉开,黄河浪方稍稍安心。
又跑了一阵,黄河浪边回头边走,见庄丁因追不上他,已转身向山上爬去,黄河浪松了一口气,窜至一棵大树后,打算稍为处理一下伤口,冷不防脚下“啪”的一声响,接着脚底及脚背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忙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心慌意乱之下,竟踩着了一个捕兽的夹子,两片锯齿铜片全嵌进脚内,疼得他冷汗直冒!
倏地,一阵麻痹感袭上心头,知道铜片上涂有麻药或毒药,更是如陷冰窖,想不到自己不死在卜笑天手中,却死在捕兽的两块铜片上!
他心头一片悲凉,这刹那,脑海中忽然泛上白若冰的影子来,心里叫道:“不,我不能死在这里!”鼓起余勇,踉跄地往山下跑去,脚上麻痹感越来越强,他连滚带爬只跑了六七十丈,便一跤摔倒,不醒人事。
×××
三个相貌相似的青壮汉子,手持钢叉和刺刀边说边上山。忽然前面那汉子惊呼一声,叫道:“大哥,你看前面有个人倒在地上!”
后面一个年纪稍大的叫道:“快去看看!”当下三人一齐标前,抱起黄河浪,大哥伸手一探鼻息,喜道:“还有气息!”
另一个道:“原来他是踩中了咱们的夹子!”
大哥吃了一惊,道:“夹上有毒,快抱他去找池大夫!”三个汉子轮流背着黄河浪下山,山下有一匹驴子,原是准备用来驮载捕到的野兽的,此刻将黄河浪放在驴背上,一个拉缰、一个扶着黄河浪急跑。
他们三人沿山脚往南跑,一口气跑了八九里路,到了一个叫打虎镇的地方,三个青年已累得气喘吁吁,汗如浆出,举步维艰,但仍拼命沿街急跑,一直跑至“三壶回春堂”药局外,大声呼道:“池大夫快救命!”
药局内跑出一个头发灰白,满脸麻子的中年汉子来,他身材颀长,体骼健壮,问道:“什么病?”
二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夫,他中了你……配给咱们……捕兽的毒!”
中年汉便是这家药局的池大夫,道:“快抱他进来。”忽然目光落在黄河浪的脸上,神情倏地一变,胸膛急促起伏,一会儿,目光倏地变得锐利无比。
那大哥见状颤声问道:“大夫,咱们来迟了?他已无救了?”
池大夫厉声问道:“你们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大哥见他声色俱厉,心头一怔,但仍依实答道:“他在仙霞岭踩中了咱们事先设置……用来捕兽的夹子……咱们一口气跑了快十里路,如果救不了,咱们可是造孽哪,求大夫您……”
池大夫神色稍缓,低声道:“放心,死不了,你们去办事吧,过几天来看他就是。”
那三个青年将黄河浪放在一张床上,欢天喜地连声致谢,又要给药费,却让池大夫婉拒,三兄弟再三多谢才告辞。
池大夫送他们出门,举目四顾一下,然后将大门关上,唤道:“小毛,若有人上门看病,便说我今天上山采药。”言毕也将诊室的门关上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河浪才悠悠醒来,睁开双眼见面前凑着一张陌生的面孔,吃了一惊,想坐起来,却动弹不得,这才知道自己被人封住穴道,他颤声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正是池大夫,他声音冰冷地道:“我正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我在山上无意中中了毒……”
“啍,你背上的伤口也是在山上得来的?”
黄河浪不知对方的身份,脸色晴阴不定,哪里作得了声?池大夫冷啍一声,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问道:“这是你的?”黄河浪脸色一变,只好咬牙点头。池大夫蓦地喝问道:“你这张面具得自何处?何时得到的?”
黄河浪不知他何事对这张人皮面具,如此感兴趣,更不敢告诉他实情,沉吟了一阵方道:“这是朋友送的……与你无关……”
池大夫怒道:“你不说以为我便不知道?告诉你这是乌鸦给你的!”
黄河浪这一惊非同小可,若非他被封住穴道,早已跳了起来。池大夫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蝙蝠杀手!”
蝙蝠杀手这十多年来,已成了武林公敌,如今自己不能动弹,只能任人宰割,黄河浪大惊过后,心情反而平复下来,反问:“你凭何说我是蝙蝠杀手?还有,你又怎会知道乌鸦?”
“因为这张面具,原本是我朋友的!”
黄河浪一怔,问道:“贵友是什么人?”
池大夫语气平淡,不答反问:“你老实说,杀了多少人?”
黄河浪只好继续装糊涂。“在江湖中跑过几天的人,谁没杀过人?”
池大夫厉声问道:“我是问你,你替乌鸦杀了多少个人!”
黄河浪心头一动,沉声道:“今日真是天官赐福,居然在此处让我遇到一位前辈!不错,我是第三代蝙蝠,你是第几代的?”
池大夫勃然大怒:“放屁!谁是你的前辈?”
黄河浪充满信心地道:“你若非前一代蝙蝠,又怎会对此如此了解?”
池大夫双眼紧紧瞪着他,过了半晌才问道:“是乌鸦叫你来的?”
黄河浪叹息道:“我如今方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原来前辈是怀疑我是乌鸦派来杀你的!若我说不是,你大概也不会相信。”他见池大夫仍然瞪着自己,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续道:“如果你的确是咱们的前辈,我不但为你庆幸,也让咱们看到希望,就算乌鸦要我来杀你,我宁死也不会来!”
池大夫冷笑道:“蝙蝠若不怕死还会去杀人?”
“那得看杀什么人,若是杀不相干的人,为了自己活命,自然下得了手;但若要我杀自己人,或者与自己相同命运的人,则我宁愿自杀!”黄河浪一顿又道:“当然信不信由你!”
池大夫忽然走了出去,黄河浪心头忐忑,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如今只能任人宰割,又未知凶吉,喜的是池大夫极可能是上一代的蝙蝠,则自己大可以从其身上了解乌鸦,亦可预知他日自己完成了契约,乌鸦会否依约替自己解掉身上的毒!
时间过得比蜗牛还慢,其实池大夫只出去了一阵,便拿着一块碗进来,一声不吭地将碗内的药膏涂在他后肩伤口上。黄河浪暗中嘘了一口气,问道:“前辈是完成了契约,乌鸦为你解掉身上的毒?”
“啍,你想得真美,你想他会让你活着,将其秘密泄露出去么?最后那几宗生意,一宗比一宗难,即使你都能完成,他便自己下手,将你灭口以保秘密!”
黄河浪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问道:“既然如此,你又怎能活下来?”
“我是蝙蝠么?”
“你当然是,若非蝙蝠的,谁能知此秘密?”
池大夫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也不会杀与自己命运相同的人……”一顿又道:“我是‘地蝙蝠’涂生金!你这张面具本来是‘天蝙蝠’的,制作一张人皮面具极不容易,乌鸦将面具给你,说明师兄是死在他手中!”
黄河浪轻啊一声,第一代蝙蝠因为只有一个,因此没有外号,第二代蝙蝠有三只,以天、地、人为号,因此涂生金是第二代蝙蝠。“前辈,你离开乌鸦多久了?”
涂生金不悦地道:“什么前辈?我今年才三十二岁!离开杀手生涯才六年。”
黄河浪吃了一惊:“什么?你看起来怎么会这样老?”
涂生金淡淡地道:“我是用药水故意把自己弄老的,脸上的麻子也是弄出来的,不如此,你以为能瞒得了乌鸦?”
黄河浪心头一震,他一直以来只担心乌鸦会否背约,却从未想得这么深入,半晌才问道:“依你这样说,你今日能活下来,是另有原故了?”
涂生金冷笑道:“什么叫另有原故?我是冒险取得的!”
黄河浪道:“可否请您念在曾经同门的份上,略作介绍?还有,这些年来,乌鸦可曾派人来过?”
涂生金反问:“若来过,我还会在此么?你们这一代的蝙蝠一共有几只?”
“九只。”为了取得他的信任,黄河浪详细地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甚至每只蝙蝠的特点,都仔细为他分析。
涂生金微笑问道:“你不怕我会出卖你们?你不怕这样做可能会对不起同门?”
“我自信绝对不是卖友求荣的人,而我也相信你,你不但不是这种人,且对同门还有一份同情和怜悯!如果我看错的,我便自尽以谢同门!”
涂生金冷冷地道:“你自尽能挽救别人的生命么?你行事欠思量,将来必会吃亏!”一顿又问:“你为何会受伤?今番去杀谁?”
黄河浪毫不隐瞒,将刺杀楚梦湘的经过告诉他。涂生金恨恨地道:“他连一个遁隐江湖的人也不放过,还不知要造多少孽!”
黄河浪道:“杀楚梦湘应不是他的本意吧?他只是收钱替人家造孽……”
涂生金怒道:“收钱杀人便不造孽?照你这样说,蝙蝠杀人也没罪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河浪叹了一口气:“若非孤儿,又怎会沦为蝙蝠?若非身上被他下了毒,谁愿意杀人?是以蝙蝠杀人跟一般杀手杀人,可不一样……咱们是被迫的,而他们则是纯粹为了金钱,这一点师兄应该清楚。”
涂生金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双眼突然淌下两行泪水,沙着声问道:“谁说咱们是孤儿?”
黄河浪神情一震,涩声问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涂生金声音充满了恨意:“咱们孤儿的身份,是乌鸦制造的!咱们本来都有个温暖的家,都有名有姓,上有双亲、下有兄弟,怎会是孤儿?”
黄河浪如遭电殛,嘶声叫道:“你是说咱们的家人,都让乌鸦杀死了?”
“乌鸦发现资质好的孩子,认为是可造之材,便设法杀死其家人,再将孩子抱走,训练他们成为替他赚钱的摇钱树!”涂生金眼泪又淌了下来:“只是这些孩子当时有的才几个月大,他们怎会知道实情?”
这件事对黄河浪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只觉脑海空空荡荡,心中却似塞满了泥巴,堵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也跟涂生金一样,禁不住淌了下来。
涂生金咬牙道:“是以所有蝙蝠与乌鸦都有血海深仇!”
黄河浪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你如今已不受他控制,为何不找他报仇?”
涂生金又大笑起来,笑声沙哑,令人听了十分难受。“报仇?谁不想?我做梦都在想!但去哪里找他?你也猜得到乌鸦不止一只,而且乌鸦背后还有鸦神,凭我一个人报得了仇么?”
黄河浪道:“从今以后,你已不是一个人了!”
涂生金冷笑一声:“你身上的毒解了么?”黄河浪登时如泄气的皮球般,长长叹了一口气。涂生金又道:“如今你最重要的是解掉身上的毒,保不住自己的命,还谈得上报仇么?杀了一只乌鸦,鸦神还会再培养另一只!”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鸦神,他才是一切罪魁祸首!”
“言易行难,此事只能慢慢打算,万万不能急。”
黄河浪咬牙道:“若不杀此獠,不是有更多无辜的人要被其残杀?还有,会继续让他制造更多的孤儿、更多的人受其迫害!”
涂生金叹了一口气:“咱们的力量不足以跟他们周旋,最可恨的是蝙蝠本身双手便沾满了鲜血,无法得到白道的谅解……只能自己想办法,不能外求。”
黄河浪问道:“你怎会当起大夫来?”
“脱离蝙蝠生涯,我便开始拜师学医,总算在乌鸦那里学到些基础,因此进步极快,两年前满师便来此行医。我学医有两个目的,一是济世,凭以前杀人赚来的钱,对穷苦人家赠医送药,以稍减自己的罪孽;二是借此研究破解乌鸦的毒药。”
黄河浪急问:“破解了没有?”
涂生金摇摇头。“至今尚未有头绪。”
黄河浪颓然道:“小弟找过许多名医,亦无一人能解,甚至还有的还认为小弟身上根本无毒!”
“如果这么容易破解的,乌鸦又凭什么控制蝙蝠?”涂生金道:“你失血太多,今日不要再说话了,我去煮点吃的东西,饭后你最好睡一觉。”言毕开门出去。
涂生金虽已不在,但黄河浪心情却难以平复,今番进白云山庄行刺,虽然受了伤,但总算做成了“生意”,而且巧逢师兄,知道了不少秘密,算得是因祸得福。
忽然想起绿无堤,不禁担心起他的安危来:“不知老三怎样了?他能脱险么?他会否因为不见我回小集,而到处找我?更不会因此再入白云山庄打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