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房门忽然被人敲响,绿无堤像一头受伤的豹子般,自床上弹起来,喝问:“谁?”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官,有人送信给你。”
绿无堤懒懒地道:“从门缝下推进来吧。”小二依言将信塞进来,绿无堤连忙捡起,拆阅之:
字喻陆公子。见信后在客栈内好好读读书,这两天城内人多,不宜出外。等候老夫联络。邬字。即日。
绿无堤心头一跳,忖道:“他是在哪里跟上我的?”如果是在进城后才被发现,那绝不奇怪,因为所有蝙蝠的人皮面具均是乌鸦提供的,只要他盯住大富客栈的大门,自然瞒不过他的一对贼眼;如果是在城外已被他发现,那么昨天在树林里及小村内之情景,他必然一清二楚!
乌鸦之手段,绿无堤自然清楚,想到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乌鸦至今不将目标告诉我,是否对我产生疑心?尚有,如果我依契约,完成了所有生意,他会否食言,不替我拔清体内的毒素?”他心神不定,胡思乱想,哪里有半点睡意?
次日客栈内的住客越来越多,大多是武林人士,看来都是来韩家吃喜酒的。绿无堤出外买了本《唐诗选集》,只在附近逛了一下,便乖乖回房苦读。他听邻房的谈话,方知韩师道的三子韩建德大喜日子是七月廿三日。他认定乌鸦要自己杀的,必是韩师道,心头泛起几丝悲哀。韩师道即使好虚名,但仍不失是侠义中人,也的而且确做了不少善事,难道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忽然一个念头升上心间:“韩家势力这般大,我杀得了他么?说不定韩家便是我葬身之所!”想至此,刚才背下的唐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
绿无堤一直在患得患失中度过,至廿二日清晨,乌鸦方再来指示:
字喻绿公子。见字后即赴城西七里处的一座树林,白丫头在等你,会合之后,扮成卖艺夫妇进城,其他的白丫头会告诉你。邬字。即日。
“他派九丫头来助我?”一副冷若冰霜的花容,立即浮上绿无堤的脑海,他从未和她合作过,不过同门多年,对她自然有一定之了解,感觉白若冰武功扎实,处事也较冷静。当下收拾行装离店,生怕这几天来的贺客太多,城内早已人满为患,是以他不但不退房,还多交了三天房租。
×××
绿无堤依令来到城西树林,入林便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妇了,绿无堤是大行家,看得出那少妇的皮肤是搽过易容药的,但却不能肯定她便是白若冰。祇听那少妇吟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绿无堤知这是“白蝙蝠”白若冰的“身份诗”,便也吟哦起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少妇果是白若冰所扮,她自亦记得“绿蝙蝠”的“身份诗”,当下叫道:“三哥!”
“九妹早到啦?”
“小妹已久候了,快换衣服,你知道扮什么吗?”
绿无堤点点头,走到树后换了一套衣服,再在皮肤上擦了一些易容药,最后又换了一张面具,已俨然如跑江湖混饭吃的中年汉。
当他自树后走出来后,白若冰也略为整理一下自己的装扮,拿出一块方巾扎在头上,抛了一柄单刀给绿无堤。绿无堤将单刀插在腰带上,问道:“乌鸦没对我交代任务,你可知内容?”
“你我扮一对卖艺的江湖人,在街头摆卖,伺机混进韩家。”
“目标是韩师道?”
白若冰摇摇头道:“不知道,他只吩咐咱们,须留意‘湘江钓叟’周寒山的举止习惯,其他的他会再通知咱们。”
绿无堤一怔,脱口道:“周寒山不是韩建德的未来岳父么?”
“正是,听说周寒山只生一女,视如掌上明珠,要亲自送女儿到韩家来完婚。”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但在武林中倒也不无先例。”绿无堤沉吟道:“他要咱杀周寒山?若要杀他又何必将地点选在韩家?这不像是乌鸦的作风!”
白若冰苦笑道:“小妹也猜不出,乌鸦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愚兄可不知周寒山的样貌。”
“他长期隐居在湘江一带,有几个见过他?”白若冰道:“乌鸦之消息及策划能力,大可令人放心,周寒山到了韩家,难道咱还怕看不到他?”
绿无堤暗自忖道:“乌鸦这次的目标一定是周寒山,只因他一向行踪隐秘,若不趁这次他在韩家出现,记下他的容貌,并自太平州开始跟踪,实难找到他。”觉得自己推想合理,极可能不是要在韩家动手,登时放心不少。
两人故意兜了半圈,然后自北门进城。在街上绕了一下,熟悉一下环境,再到一爿小店草草吃了点东西,故意挑靠近韩家的如意酒楼外摆档,白若冰敲起锣来,路人便围了过来了。
绿无堤抱拳道:“各位父老兄弟、英雄好汉,愚夫妇祖居河北,只因家里的田地均为鞑子霸占,无以为生,迫得远走他乡讨活。无奈愚夫妇除了种田之外,只懂得几手三脚猫的粗浅功夫,今日偶然路过贵境,见一片繁荣安定,定是地杰人灵,本应好好体会学习一下,免负上天眷顾之意;却因盘川用罄,万般没奈只得在此献丑,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包涵一二!”
围观者发出一阵嘘声,更有人道:“有本领的便使出来看看,谁愿意听废话!”
绿无堤转头道:“父老兄弟的话咱们不能不听,家里的,快使些劲来。咱们只是来混口饭吃,莫让人家以为咱们是来骗饭吃的!”人丛中发出一阵笑声。
白若冰暗道:“三哥扮得真像,说不得那些真的,还要向他这个假的偷师!”当下手上用劲,把个铜锣敲得震天价响。
绿无堤先倒抱单刀,打了一圈罗汉拳,然后立下门户,使了一套刀法。刀法虽然平平无奇,但使来纯熟、有板有眼,看得出功底十分扎实。不过识者认为未得精彩;不识者又嫌其不够热闹,因此四十八招一套刀法使毕,只博得两下掌声。
“失礼失礼、见笑见笑。”绿无堤向观众抱抱拳道:“家里的,轮到你啦!”
白若冰将铜锣交给他,自己抽出一对柳叶刀来,丢下两句门面话,便舞将起来。柳叶刀使来,虽不凌厉,但灵捷多变,加上在白若冰一条柳腰尽力配合下,虽未必中用,却颇为中看,反而惹来不少掌声。
绿无堤叫道:“家里的,太平州英雄太多,乡亲们见惯高手,不易讨饭吃,咱只好拼命啦,最多晚间在床上向你赔礼!”抛下铜锣,捡起单刀冲了过去。
白若冰叫道:“贼汉子,你道姑奶奶怕你不成?在床上你有那一回是占了便宜的?”舞起双刀迎上去,惹得那干看热闹的野汉子们,一阵哄笑。她左手刀直砍绿无堤右肩,右手刀横扫其腰腹。
绿无堤叫道:“贼婆娘,你要谋杀亲夫么?”不慌不忙使了招“天地玄黄”,一招挡开两刀。
白若冰道:“贼汉子,你打得赢我,今晚便让你上老娘的床!”一对柳叶刀使得像风车般,绿无堤毫不畏惧,与她对攻起来,居然打得十分精彩惊险,这次博得全场掌声如雷,连识货者也觉得这对夫妇有点真材实料。
忽然人丛中有人喝道“你俩不用再舞了,停手吧!”
绿无堤住手跳开,抬头一望,却是一位青年,穿得颇为体面,神情有点倨傲。绿无堤连忙抱拳道“不知公子有何指教……咳咳,愚夫妇祇是缺少盘川,若有得罪的请海量包涵。”
青年高声道:“你俩当真缺少盘川?”
绿无堤苦笑道:“错非如此,怎敢在贵境献丑卖乖?”
青年傲然道:“既然如此,贤夫妇便跟我回府去取吧!”
绿无堤露出一副担忧之色,恭声道:“在下所求不多,今日不够明天还可再来……怎敢当公子厚赐。”
人丛中有人道:“呆子,这是本城大善人的六公子,他看得上你俩,是场大造化,还不赶紧多谢!”
绿无堤料他是韩师道的六子,心中暗喜,忙抱拳行礼,恭声道:“多谢六公子!家里的,快收拾一下,跟六公子去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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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无堤和白若冰随六公子转过街角,便到韩府了,只见墙高门宽,门前七级石阶足足有两丈阔,一对汉白玉狮子显是出自名家之手,雕刻得栩栩如生,甚是威武。门檐下挂着一对灯笼,写着个斗大的韩字,绿无堤大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门处有许多仆人在张灯结彩,见到青年都恭声唤六公子。其中一个问道:“六公子可等到大小姐?”青年只摇摇头,便跨进大门。
绿无堤心头一跳,忖道:“原来他是出城去等韩胜珠的。”
进门之后便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地上铺着青石板,四角植了几株松柏,广场尽头是座厅堂,上面悬着一块金漆牌匾,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字:义动江南。
绿无堤暗哼一声:“韩师道果好虚名!”却不知道这是江南武林,在韩师道公开拒绝当江南武林盟主时,合资请名家巨匠制作,赠给韩师道的。
大厅两旁各有一条通道通往二进,远远望之房舍重重叠叠,如入侯门。韩建文回首道:“明天是家三兄大喜的日子,贤夫妇若肯赏脸的,便在寒舍过一夜,明天喝了喜酒再走如何?盘川稍候自当奉上。”
绿无堤道:“贱夫妇乃一介伧夫……只怕玷污府上的英名。”
韩建文眉头一皱,语气有点不快地道:“两位当真不知寒舍的规矩和作风么?”
绿无堤忙道:“公子莫怪,贱夫妇中午方刚进城,失礼失礼。”
白若冰道:“公子,愚夫妇真的刚到贵境,什么也不知道,愿闻其详,免得愚夫妇心头难安。”
韩建文这才释怀,道:“贤夫妇若以为自己贫贱,便不敢住下来,这便错了!寒舍平素专收留那些落难的朋友,反而腰缠万贯的人,来到这里便不一定能得到招待了!两位知否客栈内住满了很多腰悬刀剑的武人?”
“贱夫妇愚昧,还请指教。”
“很简单,他们是来喝我三哥喜酒的、来凑热闹的,锦上添花。既然囊中多金,何妨让其住客栈?省点银子来周济贫寒之士,不是更好?”韩建文道:“何况寒舍也没这许多房舍,来接待这种趋炎的人!”
绿无堤竖起拇指赞道:“原来如此,贤父子真当得上义动江南这四个字!”
韩建文脸有得色地道:“这只是江湖上的朋友错爱而已!”
白若冰道:“当家的,既然如此,咱们若不住下来,反而要辜负公子的一片好意了!再说明日是三公子的大喜日子,咱们更要留下来恭贺新人白头到老。”
到了一条通道前,韩建文道:“两位请进。”
绿无堤道:“不过,咱们没备礼物,这个岂不有失礼数?”
韩建文道:“不必不必,家父最讨厌这种繁文缛节,再说我三哥为人最是朴实,才不在乎什么礼仪!”
三人由右首那条通道走进去,边走边聊,走了好一阵才到达一座小院。院子里的下人们,见到韩建文,都问他是否等到大小姐,韩建文只摇头。
绿无堤故意问道:“令姊外出赶不及回来喝喜酒?”
韩建文含糊地道:“家姊早已出嫁……啊,到了,两位今晚便在此委屈一晚吧。”说着推开一扇房门。白若冰早已发现,这院子里两排长形的房舍,每排约莫有二十来间客房,此刻看来大多已住满了贺客。
绿无堤道:“公子大仁大义,令人敬佩,贱夫妇若再不知好歹,便不是人了。”
“言重言重。”韩建文拱拱手道:“今日嘉宾较多,在下便不来相陪了,但两位有什么需要,随时唤一声,便有下人来侍候,千万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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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建文走后,白若冰将房门关上,绿无堤便打量起,客房虽然不大,但床、桌、椅、几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甚至床上还放着一把折扇、一把纱扇。两旁是砖墙,向外那边开了一列窗,入口那端有门也有窗,光线甚是充足。
白若冰将包袱往床上一丢,坐在床上,绿无堤边打量边道:“家里的,今日咱们真是出门遇贵人哪!”
“谁说不是,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哩!”
两人正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房门忽被敲响,绿无堤忙上前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管家,捧着一个小木盘,上面放着两小锭白银。“六公子交代下来,小小心意,请莫嫌弃。”
“多谢六公子的隆情厚意,请代在下致意。噢,在下这辈子还未遇到这等好事哩,看来今年要走运了!”
那管家满脸含笑:“这种事在韩府却是司空见惯,不用客气。晚饭时有丫头来带你们去饭厅,请先休息。”
送走管家,白若冰低声道:“要经营这义动江南的韩府,除了要钱外,还得花不少精神,真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简直要费尽心血,单是训练这批下人便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了!”
“真想看看那‘一剑震江南’的韩师道的样子,看他有没有三头六臂!”
绿无堤笑道:“愚兄对他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这是实话!”
白若冰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绿无堤想起路修远说韩师远沽名钓誉,但沽名钓誉要做到这种地步,不但十分困难,也异常痛苦,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忽然他心中翻上一个念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韩师道难道不觉得活得太累?为了维持自己的虚名,竟连女儿的幸福也不顾……名之一字,真如此让人迷醉?”
白若冰低声问道:“三哥,你在想什么?”话音刚落,房门又被敲响,这次去开门的却是她。门外是两个丫头,捧着两盆水。“这水是……”
丫头道:“六公子说两位长途跋涉,刚到敝境,必定满身风尘,因此交代要送两盆水来,让两位清洗一下。”
白若冰心头一跳,粉脸登时红了,幸好戴着面具才不致露馅。绿无堤却叹息道:“六公子真是体贴入微啊!请拿进来吧。”
送走丫头,白若冰轻嗔道:“体贴入微,我问你怎样洗呀?”
“老夫老妻了,还害什么羞?”
白若冰啐了他一口,道:“你不害羞,两盆都让给你洗吧!”
绿无堤一本正经地道:“等下你不要后悔。”将毛巾抛进盆内,揉干伸进衣内用力擦拭着胸腹,却对她扮鬼脸。
白若冰又羞又恼,粉拳落在他背上。绿无堤笑嘻嘻地道:“乖乖,还替为夫捶背呀!”气得白若冰用力擂了他几记。绿无堤擦了身体,又泡了脚。
白若冰低声道:“请三哥上床假寐,头向里面,轮到小妹了。”
绿无堤含笑道:“好好,你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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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院共有四排房舍,分成左右两边,中间一条通道,可通一座四方形两层高的楼房,楼下是一巨大的饭厅。
绿无堤及白若冰随丫头来到饭厅时,里面至少已坐了百多个人,看情形这些人都是贺客,但身份又不高。坐满十个人才开桌,因此两人一跨进门槛,即有贺客热情招呼,那张饭桌加上他俩刚好坐满十人,下人们立将饭菜流水般送上来,八菜一汤,外加两壸酒。菜肴并不昂贵,但做得甚是可口。
吃了一阵才有人问他俩的来历,一听是走江湖卖艺的,登时再无人愿意跟他俩打哈哈,连酒也无绿无堤的份儿,幸好绿无堤根本不想跟他们胡混,乐得清静。
两人匆匆填饱肚子,走出饭厅刚好见到一个丫环,白若冰忙上前问道:“姐姐,请问咱可以在府上随便看看么?”
丫环道:“当然可以,不过内院是韩府的内眷之居所,两位最好不要进去,否则面斥不雅。”
绿无堤道:“除此之外都不受限制?”
丫环点点头:“还有,一交亥时,便得回房,一交子时便得熄灯休息。”
绿无堤哈哈笑道:“这个限制倒甚奇怪。”
“这是大夫人规定的,以前未有此规定时,内眷经常被客人吵得整晚无法入眠!”
绿无堤道:“贼婆娘,咱们随便走走,见识一下,便回房歇息吧。”当下先在中院逛,这一走方知道,先前心目中的中院,其实只有一半大,由大厅左首通道走进来的另一头,却建有好几座小楼,估计住在这边的客人,身份较高。白若冰一见其规模,不由吐一吐舌头,整座韩府占地之广,可想而知,即使是王公将相的府邸,怕也比不上!
一座中院,中间以一排肩高的花树分开,要想到小楼那边去,除了施展轻功跃过去外,只能退回去,再由大厅左首的通道进出了,看来韩府等级还是颇为分明。
绿无堤先走到自己所住的那排勘察,他这一排是最靠近围墙的,不过中间还有一条四五尺宽的小甬道。墙高二丈七。甬道又窄,想要逾墙而出,轻功没有一定之造诣,只能望墙兴叹。绿无堤估计刚才在饭厅里吃饭的客人,最少有四分三无法跳出围墙。
对杀手来说,了解周围环境是入门功课,绿白两蝙蝠自然不敢怠慢。两边邻室住的都是些汉子,肆意笑谈。
观察太久难免会引人思疑,因他俩很快便回房,一进房绿无堤便觉得为难了,他登时想起蓝关云上次与紫玉花假扮夫妇的经历来。转头望去,白若冰已脱掉剑靴,道:“当家的,还不宽衣上床?啊,先吹熄灯吧!”
绿无堤依言将桌上的油灯吹熄,眼角一瞥,白若冰已转身脱外衣,他心头一跳,忖道:“九丫头担心会被乌鸦逮到?”
心念未了,白若冰已躺进薄被内,却将外衣裤挂在椅背上,那椅子放得甚为巧妙,靠近床头对着门旁的窗子。绿无堤暗道:“你已上床,我若不上去,将来乌鸦罚的必是我!”当下先把门窗关好,然后学白若冰那样,将外衣裤挂在另一张椅背上,与白若冰的并排放着,大暑天,他只着一条短内裤,是以连忙躺上床去。
绿无堤躺下面朝外,这才发现椅背上的衣服,刚好挡住他们之上半身,换而言之,如果有人站在窗外偷窥,也只能看到他俩的脚,不由暗赞她聪明。除了妓女之外,绿无堤尚有曾试过与其他女子同眠,如今竟与同门同床,不但觉得尴尬,而且难受,是以他面朝外贴着床舷而睡。
过了一阵,只觉十分燠热,身上不断冒汗。白若冰低声问道:“三哥,你热么?”
绿无堤涩声道:“还好……”却伸手拉开一角被子透气,同时摘下人皮面具,虽说人皮面具只是薄薄的一层,但大暑天长期戴着也非常难受。
“傻子。”一方丝巾忽然落在他额上,缓缓移动着,替他揩汗。绿无堤紧张得全身肌肉收紧,汗流得更多。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道:“还说不热,真不知当年你在妓院里,那一个月是怎样熬的!”
“那不一样,怎可混为一谈……”
她吃吃轻笑:“有什么不同?小妹不是女人还是不漂亮?”绿无堤心头怦怦乱跳,却只能报以苦笑。“三哥不敢答我,大概是小妹平日太凶了。”
“不是,你不要胡说……”绿无堤心里却十分奇怪:“九丫头今晚言行怎地这般奇怪?”
白若冰忽然幽幽一叹:“你还好,最低限度还跟妓女睡过。”
绿无堤苦笑道:“没有感情,那有什么意思?再说那是乌鸦规定的……”
“小妹又不是怪你,你又何必解释?小妹只是感怀身世罢了。”
绿无转过身,面朝上,讶然问道:“这跟身世有什么关系?”
白若灯道:“小妹问你,如果你不是蝙蝠,男欢女爱的事会否受制?”
绿无堤忖道:“莫非九丫头有了心上人?是老二?”当下道:“你说得倒也有理。”
“若非是蝙蝠,说不定你已做爹爹了!”
绿无堤也轻叹一声:“身不由己,我倒没想得这么多!”
白若冰道:“门窗全部关闭,又闷又热,三哥你去将窗子打开一二扇吧。”
绿无堤应了一声,跳下床将后窗打开两扇,其实墙高过道狭窄,打开窗子也无风,只不至于太过气闷罢了。他探头向左右看了几眼,过道上没半个人影。躺回床上时忍不住问道:“九妹,你有心上人了?否则怎会如此感慨?”
白若冰沉吟了一下才嗯了一声。绿无堤侧身看她,朦胧的月光下,只见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齐刷刷地盖在眼睑上,甚是诱人,原来她亦摘下了面具。绿无堤干咳一声,问道:“是老二么?”白若冰轻轻摇着头。
他因侧身对着她,距离近了许多,鼻端嗅到发自她身上的处女幽香,如兰似麝,熏得他心头怦怦急跳,如小鹿乱撞,连忙暗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白若冰声音如慕如诉:“三哥,小妹真是这般不堪么?”
绿无堤一怔,脱口道:“什么意思?愚兄不明。”
“看来这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绿无堤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再转过身去,脱口道:“九妹你说什么?”白若冰双眼忽然滑下两颗晶莹的泪珠。绿无堤心头如打翻了一瓶五味素,一时分不出是什么滋味。
白若冰忽然睁开双眼,声音似哭:“小妹是不是很傻?”
绿无堤再傻也知道她的心意,低声道:“不是傻……愚兄觉得很意外……”
白若冰问道:“你记得咱们下山前,最后一次考试……那次轮到小妹去行刺你,因被你发现而无功而退,但次日限期便届满,小妹一夜睡不着觉,不知次日乌鸦要用什么手段惩罚我。第二天你却对乌鸦报告说:九丫头昨夜刺到我的小腹,但我早有准备,在胸腹处早已缚了一块厚牛皮,因此只能算是受伤,但在九丫头转身离开时,我对她射了一根梅花针……”
绿无堤截口道:“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就算再过三十年,小妹还是忘不了!”白若冰顿了一顿,又续道:“当时乌鸦问你:你如何判断胜负?你答不胜不负;乌鸦问你如何解释,你答:我以为有了牛皮护身,便大意麻痹,是故才能让九丫头近身,这是我的错失;但九丫头也大意,以为已经得手,便转身走,如果那根梅花针有毒,她也活不了。”
绿无堤苦笑道:“我都忘记了,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乌鸦问小妹有没意见,当时小妹又惊又喜,只懂得说没意见。乌鸦转头问你:你有什么证明?当时小妹心里暗叫糟了,这全是你编出来的,会有什么证据?只敢暗中看你一眼,却见你神态自若地拉高上衣,果然缠了一块牛皮,然后你又走到我身后,自我发上拔下一根梅花针。结果乌鸦只训了我几句便了事。”
绿无堤道:“其实乌鸦那次也比较大意,否则大可看出破绽,事后我也暗暗庆幸不已。”
白若冰一怔:“小妹因此一直对你佩服得不得了,有什么破绽?”
“梅花针是由发上取下来的,如果是射进你的头皮,你岂有不拔出来睡觉之理;若果你没有感觉,便说明梅花针只射在你的头发上,而无法接触到你的头皮,即使针上淬了鹤顶红,也没有用!因此这一场应是你胜我输!”
白若冰急道:“如乌鸦那天判你输了,小妹一定站出来说出真相,不能让乌鸦罚你!”
绿无堤微笑道:“如果你这样做,可就害苦我了!乌鸦最恨人家骗他,我怕要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若冰语气坚决地道:“如果是那样,小妹一定陪你死!”
绿无堤心头一沉,又说不出话来了。白若冰这句话里包含的情义,再傻的人也听得出来。耳际又闻白若冰幽幽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保护小妹?”
绿无堤道:“那一晚,你临走时眼神露出一抹绝望之至的神色……那夜我睡不着,觉得乌鸦的手段太残酷,因此才想出这个办法来,幸好瞒得了他。你可能不知道,那枝梅花针根本是我藏在掌中,待走到你身后时,才在你发上做个摘下的样子,骗乌鸦的!”
白若冰望着他,双眼渐渐冒出一层烟雾,喃喃地道:“三哥,万一让乌鸦发现,小妹实在对不起你……”
绿无堤笑道:“我敢如此,虽然冒险,但我事先已将一切计算好,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白若冰忽然将娇躯贴近他,幽幽地道:“你却不知道自那刻开始,我便觉得这辈子若要嫁人,只能选择你了……”
绿无堤又惊又喜,却力使自己声音平静:“你真傻,蝙蝠朝不保夕,想这种事不是自讨苦吃?”
“这些话小妹三年前便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所以今晚小妹再也不能放过,哪怕被你笑我!”
“我虽然不会笑你,但却不希望你陷进去,否则后果不堪切想!”
“小妹当然知道,可是偏偏控制不了。”白若冰悠然道:“蝙蝠能找别人嫁么?环顾众师兄,只有三哥既冷静又本领最高,嫁给你最有安全感,两年来,小妹多次在梦中……”话音未落,绿无堤忽转身贴着她,伸手掩着她的樱桃小嘴。
白若冰娇躯如遭电殛,没来由的一阵发软,脑海里嗡嗡作响,不知身在何处,连绿无堤在耳边说什么都没听进一个字。忽又发觉绿无堤拉上被子,将两人一齐盖住,只道绿无堤如今就要她的身子,虽然梦中几番与他行云布雨,但事到眼前,也烧得她粉脸如同晚霞。
白若冰将他的手拉下,心想:“我话已说得那么清楚,你要亲我,难道还担心我会呼叫么?”
这时候绿无堤再引颈过来,在他耳边声如蚊蚋地道:“窗外有人,不要说话。”
白若冰一怔,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脸上刚消退的红晕再次升了上来。两人沉默了一阵,白若冰虽然有点失望,但能跟心上人这般亲近,已是多年来之梦想,芳心甜滋滋的。半晌贴在他耳边道:“你若不想事后让乌鸦斥责你的,便不要动。”
绿无堤只觉她呵气如兰,心底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酥酥痒痒的,难以形喻。想起她刚向自己表明心迹,又惊又喜。平生第一遭有少女向自己坦言爱意,又有点飘飘然,却又担心让乌鸦发觉。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觉腿上酥酥麻麻,却是白若冰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划圈。忖道:“九丫头好大的胆子,在这情景下,居然来挑逗我?”小腹下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