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
两封信均已收到,勿念。
中沙之战,的确非常惊险,连我这个从来不看球赛的人,这次也被搞得入了迷,和大家一样。在电视机旁随着球赛的争夺而狂呼大叫,嗓子也哑了,手也拍痛了,甚至差点被踩死。你可以想象当时大家在看电视时的疯狂场面。继大败科威特之后,中国再度战败沙特阿拉伯,美院学生比上一次还要狂,绝大多数男生拿着洗脸盆、饭盒,以及学校的锣鼓不约而同地上街游行,一片歇斯底里的吼叫声。这也是美院的特点之一,不服哪一个人管,都想尽力表现自己,用最抽象的呐喊,发泄内心的压抑。学校领导一窝的站在那里,在黑暗中观察着狂欢者们的激情和行动。有的人说:“都是些疯子!再来一次“文革”怎么得了!”只有周书记拍着手,大声地笑着。有些老师嘴上连声说:“太激动了,我都想参加他们的游行了!”但就是脚不听话,生了根了。这就是黄帝的子孙吗?……与此同时,有人用石灰在美院的柏油大道上浇铸了一人多大的“4:2”字样和“中华万岁”等标语。宿舍楼又挂满了国旗、漫画以及标语。中国人的气质这一回是拿够了。听说沙坪坝也闹翻了天。放火烧了很多东西(据说还有一辆汽车)。歇斯底里的狂呼、游行。但重庆显然没有成都那么沸腾(尽管重庆人个个都是火爆性子),基本上都是大学生在闹,居民在看稀奇,领导担心地注视观看。这大概是几十年来中国少有的自发的呐喊,这不仅是中华民族气质的呐喊,更是30年痛苦压抑的发自心灵深处的呼号。听说全国都是如此。这才是真正的爱国之心,最强烈的爱国之情。……
那天晚上我们一窝老酒客自然云集小酒店,狂欢一番,连我都喝醉了,失去了控制,发泄了一通。其他还更有胜者。
今天是11月15日了,时间过得真快。我的第七张油画已近尾声,明天即可炮制第八幅。形势大变,这两天我已经有预感,这次毕业创作学校不会给我好脸看。前两天主任专门到教室里来看我的画,我不在。他看了后说越来越怪了,像这样的画,哪里去寻知音?谁又愿意给展出?大骂了一通后走了。前天晚上审稿,我们寝室的构图被全盘否定。W老师的脸色马上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其他情况照旧。代问嫂子好!
祝:小女儿健康!
your friend:刚儿
1981年11月15日深夜
刚儿:
你好!
来信收到,同样很高兴。自从当了父亲,这在我的精神上、经济上都套上了一个枷锁。我目睹了我们的医疗条件,亲耳听见过二三十个产妇的惨叫生产,然而妇女生小孩还不如《远山的呼唤》中的大牛生小牛,三个人还忙了一晚上……昨天我又上了自由市场,蛋价是1元至2元4角一拾 ,太可怕了。有时我看一看我的女儿,自言自语地说:“唉,我还要把你‘培养成四个坚持的人’。”……
刚儿你在艺术上走的路是正确的,我们不能准确地判断一个人将来的艺术高低,但是我总还是有这么个感觉,看得出一个人的思想和艺术的倾向,而衡量的标准可能就是对人、对生活、对艺术的诚实。我平时也在想,我们不能做徒有虚名的人,像有些人那样,虽然有名气,但人们不是在艺术上佩服他们。一幅没有艺术性和技巧性的作品挂在展览厅里,让人们用很快的步子瞟眼而过,实在难受。快毕业了,我真想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学在一起,而不至于被社会上的虚假改变了自己的志向。让我们将来相互帮助和提醒,使咱们永远保持你所说的那种“孩子气”。
中国足球队大战科威特队,振奋人心,可惜当天是我一个人坐在一间空房间里观战,我大喊大叫手舞足蹈,而没有人响应,我妈说我疯了,我当时想要是在学校,一定要狂欢。……
好,暂时写到这里,再过几个小时,小孩又要大叫了,我还得起床给她准备吃的。
嫂子诚谢你们的问候!
祝,一切顺利
春芽
1981年11月2日夜一点半
刚儿:
此信主要是报道体育专辑。
昨晚中沙足球大战反败为胜,整个成都沸腾了,狂欢到深夜,各路大学生、工人向人民南路汇集,声势可以和“文革”的庆祝九大相比,只不过这是建国以来第一次人民发自内心的游行,发泄着长期压抑着的心灵。各路的盛况是以川音学生拿出各自的乐器,跳着舞,举着火把向人民南路出发,工院的学生以洗脸盆、饭盒为乐器,排成方块队,齐呼口号向前走。川大、川医、体育学院、气象学院都是所有男女学生出动,在人民南路汇集时,从主席台到锦江大桥,人山人海,锦江宾馆的外国人也跑出来和大众一起跳舞庆祝。……还有人烧了自行车,这次庆祝活动扩大到工人、居民,连老师和其他男女老少都在各自家门放鞭炮庆祝。真是激动得我晚上失眠,我在想中国人能以此为豪,把中国人历来气质弱的帽子甩掉就好了。
19日中沙第二场足球赛本来只转播录像,还有20日的。我曾写信给电视台,要求他们实况转播,我估计全国其他很多观众也向电视台要求实况转播。今天傍晚,我在听中古女排比赛的电台广播实况时,广播了中央电视台将要转播19日中沙足球赛的实况消息。我准备好雷管当鞭炮庆祝胜利,当然不要失败了。
美院盛况如何,来信告知。
祝!
春芽
1981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