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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

唐代的盛世是由贞观年间(627—650年)开始的。经过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的过渡,到玄宗开元年间(713—742年),再度出现盛世。天宝(742—756年)年间,各种社会矛盾开始激化。到安史之乱爆发,唐朝的盛世宣告终结,经历了一百余年。与西汉的盛世不同,唐代的盛世有着明显的起伏,有着贞观时期和开元时期两个高峰,其间存在着数十年的低迷状态。

隋代结束了南北朝的分裂割据局面,重新统一了中国。隋文帝虽然刚愎自用,却在治理国家上颇有建树。但到隋炀帝继位以后,横征暴敛,穷奢极欲,滥用民力,造成了“耕稼失时,田畴多荒”的局面。特别是三次征伐高丽的失败,迅速激化了社会矛盾,导致天下大乱。唐代在隋末大乱的基础上取得政权,拨乱反正,开创了中国古代又一个盛世。

唐朝建立之后,高祖李渊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封次子李世民为秦王。李世民凭借打天下时建立的功勋和形成的势力,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夺得帝位,年号贞观。在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图7)吸取隋朝灭亡的教训,采取了一系列缓解社会矛盾的措施,开创了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的新局面,史称贞观之治。

图7 唐太宗李世民

唐高祖和唐太宗在政治上都比较开明,唐朝建立后,他们注重历史的经验教训,处处能以亡隋为鉴。反隋斗争的亲身经历,使李渊父子对治理国家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早在唐朝开国之初,唐高祖就对裴寂说道:“隋末无道,上下相蒙,主则骄矜,臣惟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拨乱反正,志在安人,平乱任武臣,守成委文吏,庶得各展器能,以匡不逮。”(《旧唐书·孙伏伽传》)到唐太宗手里,他更进一步认识到民众的力量。贞观十八年,太宗曾告诫太子李治说:“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为人主,可不畏惧!”(《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这种“载舟覆舟”的比喻,在统治者中是很难得的。正因为唐太宗有如此认识,贞观年间的大臣进谏,也多以亡隋为例。如贞观二年,王珪对太宗说:“昔秦皇汉武,外则穷极兵戈,内则崇侈宫室,人力既竭,祸难遂兴。彼岂不欲安人乎?失所以安人之道也。亡隋之辙,殷鉴不远。陛下亲承其弊,知所以易之。”要求吸取秦、汉、隋的教训,改弦易张,调整政策(《贞观政要·务农》)。贞观之治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形成的。

唐太宗在政治上有两个方面十分突出:一是用人,二是纳谏。这两个方面对贞观之治的形成起了极大作用。元稹曾对此总结道:“房、杜、王、魏之徒,议可否于前;天下四方之人,言得失于外。不四三年,而天下大理,岂文皇独运聪明于上哉?盖亦群下各尽其言,以宣扬发畅于天下也。”(《元稹集》卷三二)

在用人上,唐太宗深知“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才,必难致治”的道理,多次下诏求贤。他还批评宰相房玄龄、杜如晦,要求他们不要陷入繁琐事务,而以广开耳目、求访贤哲为务。他能够任人唯贤,不避亲仇。贞观名臣魏徵,是太宗仇敌李建成的部下,曾经给李建成提过除掉太宗的建议。玄武门之变后,太宗从大局出发,抛却个人恩怨,重用魏徵作为自己的治国辅佐。他还注意从下层破格选拔人才。贞观三年,中郎将常何上书直言朝政,太宗凭自己对常何的了解,认定奏章非常何所作,追问之下,常何承认是自己的一个门客马周代拟。太宗立即召见马周,予以重用,并赐常何绢三百匹鼓励荐贤。太宗主张“用人如器,各取所长”,不以一己之见埋没人才。在他晚年,对自己的用人之道总结说:“用人之道,尤为未易。己之所谓贤,未必尽善;众之所谓毁,未必全恶。”强调博采众议,全面了解,舍短取长,充分发挥人才的作用。唐太宗还比较注重地方吏治,为了考察地方长官,他把各地都督刺史的姓名写在屏风上,记录其功过行能,作为黜陟的依据。为了更好地用人,太宗还特别注意君臣关系的调整。他吸取隋文帝猜忌大臣的教训,强调:“傥君臣相疑,不能备尽肝膈,实为国之大害也。”“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惟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贞观政要·求谏》)所以,他特别注意“驭驾英才,推心待士”。

在纳谏上,唐太宗重视听取不同意见,“恐人不言,导之使谏”。贞观二年,他同魏徵讨论君主的明暗问题,魏徵回答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他特别欣赏这句话,处处鼓励大臣进谏。贞观年间进谏最有名的是魏徵,他先后向太宗进言数百次,不仅直言不讳,而且敢于当面争论。为了鼓励大臣进谏,太宗说:“纵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若即慎责,深恐人怀战惧,岂肯更言?”(《贞观政要·求谏》)尽管他有时也听不进过分直率的谏言,但他一般能克制自己。例如,贞观四年,给事中张玄素进谏停修洛阳乾元殿,言词激烈,认为唐太宗不如隋炀帝。太宗反问道:“卿以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张玄素毫不退让,答道:“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太宗终于克制住自己的火气,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赐绢二百匹鼓励(《贞观政要·纳谏》)。有一次魏徵惹他发了火,太宗对长孙皇后称:“会须杀此田舍翁。”长孙皇后婉言相劝道:“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资治通鉴》卷一九四,贞观六年三月)使他打消了杀魏徵的念头。魏徵死时,太宗对侍臣说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贞观政要·求谏》)

贞观年间,唐太宗十分注意安定社会和发展经济,他说过:“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贞观政要·君道》)从“存百姓”出发,贞观之政务从“简静”。具体做法包括四个方面:一是“去奢省费”,二是“轻徭薄赋”,三是“选用廉吏”,四是“使民衣食有余”。为了恢复和发展生产,唐朝从武德到贞观年间推行了均田制,对成年男丁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为永业田,八十亩为口分田。虽然均田不够彻底,但对当时恢复农业经济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结合均田制,又实行了租庸调法,受田户每年纳租二石,缴调绢二丈,绵三两,服役二十天,或按每日三尺绢纳庸代役。租庸调法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民众的负担,也保证了国家财政来源的稳定。特别是纳庸代役,与隋代的徭役过重形成了明显比照,有利于安定社会。这些政策收到了显著效果,到贞观三年以后,关中经济已经恢复。贞观八年以后,全国大治。“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至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赍粮,取给于路。”(《贞观政要·政体》)

在司法方面,贞观时期强调以仁为本,以刑为末。唐太宗称:“死者不可再生,用法务在宽简。”(《贞观政要·刑法》)在贞观年间,还建立了死刑三复奏制度,即对要执行死刑的罪犯,必须复奏皇帝三次才能用刑。到贞观四年,全国秩序已经恢复正常,社会出现了安居乐业的初步局面。“是岁,断死刑二十九人,几致刑措。东至于海,南至于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齑粮焉。”(《旧唐书·太宗纪》)

值得注意的还有唐太宗的民族政策。唐初,突厥成为威胁中原的主要力量,在太宗刚登基不久,突厥的颉利可汗就率兵打到长安城外,迫使唐太宗与颉利订立便桥之盟。贞观三年起,太宗派李靖等人率大军全面反击东突厥,大获全胜。后来,又击败吐谷浑,征服高昌,打退薛延陀,在龟兹设置安西都护府,控制了西域,以长安为起点的丝绸之路进入了全盛时期。但是,太宗对边疆少数民族并不是一味征伐,而是注重和平交往。对少数民族首领频频推行和亲政策。文成公主入藏嫁于吐蕃的松赞干布,就是突出一例。唐太宗晚年总结自己的民族政策时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资治通鉴》卷一九八,贞观二十一年五月)从太宗开始,在归附唐朝的少数民族地区普遍设置了羁縻府州。 所谓羁縻府州,就是设立归中央管辖的府州,但这些府州沿用当地民族的原有统治方式和生活习俗,不列入“编户齐民”,不承担赋役,具有高度的自治性。这些政策,使他赢得了各民族的共同拥戴,享有“天可汗”的赞誉。

当然,贞观之治不是没有缺陷的。太宗晚年,在用人和纳谏方面都比不上前期,而豪华奢侈、骄逸之气日增。对此,他自己也有所认识,临终前,他告诫太子说:“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肇造区夏,其功大。益多损少,故人不怨;功大过微,故业不堕;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资治通鉴》卷一九八,贞观二十二年正月)正是太宗本人的这种清醒认识,为贞观之治的延续奠定了基础。

太宗死后,高宗李治即位(公元649—683年在位)。他虽然为人软弱,但基本上能够奉行贞观时期的开明政策,而且对太宗晚年的失误有所矫正,使经济持续发展,户口增长,贞观之治得到了继承。“永徽(高宗第一个年号)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资治通鉴》卷一九九,永徽元年正月)不久,大政落入武则天手中。高宗之后的中宗李显(683—684年,705—710年两度在位)和睿宗李旦(684年,710—712年两度在位),只是名义上的皇帝,武则天以太后身份执掌朝政。到公元690年,武则天干脆自己称帝,改国号为周,旧史书称其为“武周革命”。

“武周革命”只是王朝内部的权力转移,对上层官员的影响较大,但对社会下层影响不大。在武则天执政时期,李姓皇帝权力的失落引起了相应的宫廷斗争和部分王室成员的反叛,却没有造成社会上大的动荡。武则天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打击元老贵族,注重引进庶族下层人才,倡导告密制度,重用周兴、来俊臣等酷吏,以强化对官吏队伍的控制。宠信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等人,官场风气随之败坏。大修宫殿,建造明堂,优待僧侣,加重了社会负担。但是,她又注重发展农业,采取了不少劝课农桑的措施,经济状况有所好转,社会也比较稳定。史称武则天是“僭于上而治于下”。高宗即位之初,全国共380万户,到武周末年,已增加到615万户。

唐朝的盛世高潮,是在玄宗李隆基开元年间实现的。经过了中宗复辟(705年,张柬之等人拥戴中宗复位,恢复唐室,也称五王政变或中宗反正),韦后之乱(710年,中宗暴死,韦后和安乐公主密谋执政,立少帝李重茂。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诛韦后,拥戴睿宗即位),太平公主之乱(睿宗时,太平公主与太子李隆基发生冲突,睿宗传位于玄宗,公元713年,太平公主密谋政变,被玄宗平定)。一连串政变后,唐玄宗调整官员,整顿禁军,恢复了政局的稳定,历史进入了开元时期。

唐玄宗在开元年间,励精图治,把唐代的盛世推向高潮。开元年间,君臣都对贞观之治十分向往,处处以贞观之治为楷模。影响深远的《贞观政要》一书,就是史官吴兢在这一时期撰写出来献给玄宗作为治国范本的。不过,由于时代的变化,开元之治和贞观之治又有所不同。

玄宗的首要措施,是精选辅佐,尊重辅政大臣,实现宰相班子的稳定。从高宗以来,随着政局变化,唐代的集体宰相制出现了问题,人选过多,更换过于频繁,使政务受到了消极影响。玄宗时期,将宰相的人选稳定为一到三人,而且明确一人主要负责,使权力相对集中,皇帝不过多干涉,从而有利于政务的推行。这一举措,使宰相的作用得到充分发挥。开元盛世的功臣姚崇与宋璟,就是因这一措施成名的。司马光称:“姚、宋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莫得比焉。”(《资治通鉴》卷二一一,开元四年十二月)然而,也正是宰相的减少和稳定,埋下了后来李林甫、杨国忠专权的伏笔。

玄宗深知“治民必先治吏”的道理,他执政后,立即废除了中宗以来的大量“斜封官”。所谓斜封官,是指不按正常程序考察任命,而是通过特殊关系用非正式公文“墨敕”委任的官员,类似于今天的“走后门”。开元二年,他又大规模地罢免了武后中宗时任命的员外官、试官和检校官。这些官员,都是正式编制之外为享受待遇而任用的。玄宗对此大加整顿,在一定程度上端正了官场风气。为了纠正唐初以来重京官轻外官的习惯,玄宗强调地方官与京官的交流,重视刺史县令的选用。开元四年,他亲自考察新任命的县令,“问安人策一道”,把较差的45人遣返回家,贬斥了主持县令选任的吏部侍郎卢从愿和李朝隐。开元十三年,他又亲自挑选了一批中央政府有声望的诸司长官出任地方刺史,并赐宴赐诗饯行。史称:“玄宗自初即位,励精政事,常自选太守、县令,告戒以言,而良吏布州县,民得安乐。”(《新唐书·刑法志》)

开元时期,玄宗颁发了大量诏令劝课农桑、赈灾济荒、招徕流移,在江淮以北各州普遍设立常平仓。到开元八年以后,经济上已出现了“五谷丰殖,万物阜安,百姓无事,与能共化”的局面。各地的水利建设也广泛开展,兴修水利工程三十余处。

开元年间的各项制度建设,达到了唐代的最高成就。唐朝的各种法律法规典章格式,在玄宗的主持下,或新制,或修订,形成了一个洋洋大观的完整体系。包括《开元格》、《开元后格》、《开元令》、《唐六典》、《开元礼》等内容。

到开元晚期,大唐王朝的盛世达到高峰。《新唐书·食货志》载:“是时,海内富实,米斗之价钱十三。青、齐间斗才三钱。绢一匹,钱二百。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店有驿驴,行千里不持尺兵。”唐人的《开天传信记》称:“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诸国,悉平为郡县。自开远门西行,亘地万余里,入河湟之赋税。左右藏库,财物山积,不可胜较。四方丰稔,百姓殷富,管户一千余万,米一斗三四文。丁壮之人,不识兵器。路不拾遗,行者不囊粮。”西方史学家也认为:“这是一个巩固的时代,一个明智地运用皇权的时代,一个克制的时代,尤其是一个没有对外进行劳民伤财和野心勃勃地冒险行动的时代。”

但是,开元之治并未持续多久。到天宝年间,唐玄宗开始志得意满。“承平日久,安于逸乐,渐远端士而近小人。”在宰相人选上,先后重用“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和市井小人杨国忠,轻信藩将安禄山,沉溺于与杨贵妃的爱情,出现了重大的政治失误。开元前期,玄宗还能听进去一些谏议,到天宝年间,几乎就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了。国家财政的积累,给唐王朝提供了好大喜功的资本。天宝时期,玄宗对内大兴土木,修造兴庆宫和华清宫,在全国兴建道观,塑造老子和自己的雕像;对外大兴边功,多次发动对吐蕃、南诏的战争。“上(玄宗)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天宝十一载十一月)官贵奢侈浮华,一掷千金,百姓生计日见艰难。诗人杜甫对此发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呼喊,社会矛盾开始激化。

天宝时期,李林甫把持政权,排除异己,使宰相之间失去了制约,但处理政务尚有规范,比较谨慎小心。“每事过慎,条理众务,增修纲纪,中外迁除,皆有恒度。”(《旧唐书·李林甫传》)杨国忠接替李林甫后,小人得志,朝政迅速败坏。“国忠为人强辩而轻躁,无威仪。既为相,以天下为己任,裁决机务,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袂扼腕,公卿以下,颐指气使,莫不震慑。自侍御史至为相,凡领四十余使。台省官有才行时名,不为己用者,皆出之。”(《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天宝十一载十一月)特别是藩镇边将同中央权贵的权力冲突,孕育出极大的危机。从开元以来,唐朝为了解决沿边游牧民族侵扰问题,设置节度使以统率边防,但却对统兵边将缺乏有效的制度约束,造成了内轻外重之势。到天宝后期,安禄山一人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统领近二十万铁骑,最终以诛杨国忠为名,发动了震惊全国的叛乱。伴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唐朝的盛世走到了尽头。 8IartyT5S23FpNxu60kkWaW+hcfcJVps058aIsyA627J5yP1klbtgMwVZUtRTN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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