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去世后的第20年,即1341年,在意大利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一位年轻的诗人身披罗伯特王所赐的紫袍,在色彩缤纷的队伍的簇拥下,走向罗马的朱庇特神殿;在那里,一顶象征荣誉的桂冠戴在了他的头上。这个年轻人叫弗朗齐斯科·彼特拉克。他的诗,令人想到但丁早期的《新生》:彼特拉克也有自己的“贝亚特丽齐”,她叫劳拉。23岁时,他与劳拉在阿维尼翁的一座教堂内邂逅,爱慕之情蓦然而生,赤诚之爱从此成为诗人精神世界的支柱、创作的源泉和生活的动力。他的主要作品《歌集》、《凯旋》都是献给劳拉的。但是,彼特拉克对劳拉之爱与但丁对贝亚特丽齐之爱不同。但丁将贝亚特丽齐升华为圣母,为他们的爱情披上一层超越于肉体的神秘、圣洁的面纱;彼特拉克虽然也把劳拉冠以“圣母劳拉”,但却恳求劳拉除去她的面纱,让他享受那娇美的面容。然而,他又害怕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
我那爱挑衅的心上人儿,
我千百次恳求你别闪动美丽的眼睛。
我已把心奉献给你,
可你毫不动情;……
这种痛彻肺腑的爱情使得:
每天我死亡一千次,
也诞生一千次。
他在《秘密》一书中虚拟与中世纪教父圣·奥古斯丁的对话,就禁欲主义和肉欲爱情的冲突等展开了坦诚的讨论。圣人向他指出:贝亚德可以引但丁进入天堂,而你对劳拉的欲念“只会把你投入更坏的罪恶”。彼特拉克承认自己没有勇气割舍对劳拉的爱。他说:我看出来了,你要把我逼到哪儿去。你要迫使我和奥维德一起说:“我爱她的灵魂,同时也爱她的形体。”
“同时爱她的肉体和灵魂”,这是区别于基督禁欲主义,区别于但丁式的爱情,也区别于古希腊的那种肉欲享乐的近代爱情,是一种建立在人的自然本性基础上的美的追求:
黛安娜为了讨好情人,
曾让他有这样的机会,
使他看见:
她在冰冷的水中露体赤身,
可是山上粗犷的姑娘更叫我喜欢,
她在那里浣洗一条美丽的面纱,
它盖住一头金发,
不让微风吹散
因而当此刻天际有红霞出现,
我不禁浑身为爱情而震颤。
但丁是以仰窥上帝为自己的最高幸福的。当我们阅读但丁的《神曲》时,常感到一种内在的紧张:每个人都在紧张地向上攀援,不敢回头张望,唯恐掉下去——因为下面就是地狱和炼狱。只有攀进天堂,人才会松弛下来,获得自由和幸福。就在这些竞相攀援的人们中间,忽然有一个人向他的偶像但丁声称:我不往上攀了。这个人就是彼特拉克。他说:“我不想变成一个神……对我来说,人的荣誉就足够了;这就是我所祈求的,我是凡人,我只求获得属于凡人的东西。”
由此,彼特拉克预告了西方的一个新的纪元,即“文艺复兴”。他因此被称为“文艺复兴之父”或“第一个近代人”。
彼特拉克的生活道路较之但丁平坦,他未像但丁那样饱经沧桑,诗作也不似《神曲》那般宏阔神奇。敏感和多愁的天性使他能对人的情感领域作细致入微、优美秀逸的描写。
彼特拉克的《歌集》是一部包括366首十四行体抒情诗的“诗体日记”,赞美诗人对劳拉的爱情,抒发对于大自然的感受和渴望祖国统一的理想。全书分为“圣母劳拉之生”和“圣母劳拉之死”两部分:第一部分宣泄了诗人热恋的感受和失恋的苦痛;第二部分描绘了劳拉充满柔情抚慰诗人的梦境。这部诗集,是中世纪以来第一部展现世俗生活的欢乐和痛苦、把爱情描绘为有血有肉的情感的佳作。诗人在艺术上呕心沥血、精益求精,在继承普罗旺斯抒情诗和柔美新诗体的基础上,去其晦涩,贴近现实,善于以夸张的比喻表现处于单恋狂热中的男子的悲哀与绝望,文字飘逸,巧夺天工。
彼特拉克被誉为近代“爱情诗的始祖”。爱情这个美妙的字眼,按常理似乎与“凶横”、“骄横”、“罪行”、“毁坏”是无缘的,然而品尝过单恋之苦的人都会认为,恰恰是这些字眼勾画出了他们那颗被爱火煎熬的不幸灵魂。它证明人的心态之两极具有同一性,爱恋发展到极致就将化为恨,化为罪,化为毁灭。彼特拉克在描写这种复杂心态时所用的比喻常常是诡谲大胆的,如对受相思折磨的恋人内心狂热与冰冷的矛盾的表现。彼特拉克诗中这类在喻体与被喻体之间具有“高电压”的比喻,被称为“彼特拉克奇喻”(Petrachan conce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