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词在汉语中就是称作定语的用词。在法语中,它可以由名词、形容词、分词甚至限定性从句来承担。表面上看,它与中心词存在着限定与被限定的关系,然而从深层结构上讲,尤其从翻译角度来理解,限定词与中心词组成的词组除了普通的解释外,还存在着多层、多方位的诠释。翻译活动并不追求词句的转换,而是语义信息的传递。每个社会群体都有独特的社会认知,每一种语言都有独特的文化特点和表达习惯。所以,译者在语际转换中,不仅必须具有思维机制的共性,还必须具备思维的调节机制。在翻译过程中要采取各种补偿措施,才能跨越文化的差异,把原文信息适当地传递给目的语读者。
就限定词而言,法语与汉语最大的不同便是语序。法语中心词始终放在首位,一个明显突出的位置,限定成分随后跟上紧贴,附后的限定成分可长可短,短到只有一个形容词,长到一个或数个限定性从句。从语法上讲,法语限定词的结构可以无限制地延伸而丝毫不影响中心词的突出地位。汉语的中心词却习惯后置,放在整个词组的末尾。汉语限定词运用比较宽泛,格式较为松散。正如前面所谈,汉语没有词形分类,形容词、名词、动词不似法语那样有着专门的词形,所以汉语的限定词仍旧靠排序的方式来体现。如果限定成分过长,甚至长过中心词的数倍,便可能出现喧宾夺主的恶果,中心词的核心作用因此可能受到弱化。这就从根本上限定了汉语限定词的数量。两种语言在限定词语序上的冲突,造成翻译活动的困难,尤其在法译汉时。
法语限定词结构长、信息多,给译者的表达带来相当的困难,因为汉语不能也不允许将相同等量的限定词放在中心词之前。这就要求译者做出结构调整。结构调整因其涉及面颇宽,并非易事。然而,法语冗长的限定词对翻译而言,并非一无是处。结构越长,包含的信息越多;信息越多,便越易圈定语义。
限定词与中心词一起组合成名词词组,词组的结构从深层的语义上看,又存在着并列、偏正、主谓、动宾相应的语义属性。具体地讲,在使用过程中,限定词可以有两种解释:限定性与后续性功能。这两种功能也就是把握语义的基础。
限定词的主要功能便是修饰或限定中心词,解释或说明中心词的属性、品质或范畴,使语言更加准确严密。限定词在汉语中称作定语,可以表示人物或事物的性质、状态,亦可以表示人和事物的领有者、时间、处所、环境、范围、用途、质料、数量等。(李宏伟、武晓平,2005:93)
正如前面所述,法语与汉语限定词的位置不同。前者在中心词之后,后者在中心词之前,位置的不同势必带来转换的困难。就翻译实践而言,如何处理限定词的问题,是译者不可回避的问题,也是展示翻译技巧与水平的平台之一。
[36]Les autres regarderaient la toile, l’hôtel et les propriétaires, avec une curiosité mondaine, insolente ou indifférente, puis s’en iraient comme ils étaient venus. Et le père Walter savait bien qu’ils reviendraient, plus tard, comme ils étaient allés chez ses frères israélites (A) devenus riches comme lui (B) .
—Guy de Maupassant, Bel Ami
其他人既可以欣赏名画,还可以观看府邸,会见主人,哪怕他们的好奇是世俗的,是傲慢或冷漠的。随后他们便会乘兴离去,就似来时一样。瓦尔特老爹深信,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再来,就像他们常去拜访这些 以色列 (1) 兄弟一样。 他们也同他一样都是发财致富的人 (2) 。
原句中(A)和(B)都是限定词,修饰“frères”。然而在处理信息过程中,译者因嫌它们太长,便分别处理。(A)被处理为(1),仍旧作限定词,置于“兄弟”之前。(B)则后置,虽然另起一句,但仍旧没有割断前后句子语义的连接。这种将分割下来的内容后置的做法,在翻译中叫作附加形式,准确地讲,叫后附加。
[37]Tout cela était prononcé d’un accent (A) humble (A1) , fier (A2) , désespéré (A3) et convaincu (A4) qui donnait je ne sais quelle grandeur bizarre à cet étrange honnête homme (A5) .
—Victor Hugo, Les Misérables
那些话全是 用一种谦卑 (1a) 、 颓丧 (1c) 、 自负 (1b) 、 自信 (1d) 的口吻 (1) 讲了出来。这个奇特的老实人因此产生出某种难以名状的古怪的高大气概 (1e) 。
就法语而言,(A)系列中心词为(A),其他(A1)—(A5)都是限定词。译者在翻译时,将之分割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用了限定用法,解决了(A1)—(A4)的信息,即译句中的(1)—(1d),而将限定性从句(A5)改译为独立句(1e),后置在中心句后,起解释作用。同时,按照汉语行文的方式,改变了主语。
通过上述译句可以看出,汉语句中限定词如非特别的修辞需要,往往不会用太长的限定词,因为汉语的语言特点限定了它的长度,否则中心词的突出地位便会因此受到影响。事实上,汉语中最常见的限定词,往往还是偏正结构中的定语,也就是法语中用形容词的部分。
限定词的后续性功能主要体现在理解上。就这个层面而言,限定词可以不再理解为中心词的定语,因为法语词组与汉语词组一样,逻辑上存在着主谓或动宾关系。这就从语义上解答了后续性存在可能的问题。在法语中可以发挥后续性作用的词类有形容词、分词甚至介词短语。总体上讲,表示后续性的限定词属于主句的补充成分,在中心词(通常是主语)的主导下,表示后面连续发生的事情。从法语的结构上看,这些词的体现形式类似限定词,或者说汉语的定语。但从逻辑意义或翻译的理解上讲,它的结构虽然是紧附中心词,但却是利用二者紧邻的特点,实现主谓结构。结果应该较佳,因为这种用法既避免重复用词,在保证行文简明的基础上,又完成了语义的传递。然而在翻译过程中,重要的是理解到这层内涵。理解了,在重组译句时便不难处理,因为汉语本身就需要重组结构。
毋庸赘言,当限定词与中心词在相应的语境中,完全可以形成逻辑上的主谓结构。在翻译实践中,这种结构颇为重要,不能忽略,因为它将影响到译者的行文。
[38]La cadette était une charmante âme tournée (A) vers tout ce qui est lumière, occupée (B) de fleurs, de vers et de musique, envolée (C) dans des espaces glorieux, enthousiaste (D) , éthérée (E) , fiancée (F) dès l’enfance dans l’idéal à une vague figure héroïque.
—Victor Hugo, Les Misérables
小妹是个可人儿, 追求 (1) 光明的事物, 热爱 (2) 花木、诗歌和音乐, 神游 (3) 于灿烂寥廓的天空, 热情 (4) , 爽朗 (5) ,孩提时便 憧憬着要嫁 (6) 英雄人物。
中心词为主语 。例句中共有六个限定词,然而没有一个可以理解作“定语”。无论是形容词还是分词,在发挥后续性作用时,通常被译作汉语的谓语。本译句中的(1)—(6)便是实例。
[39]Dans le monde, dans le train-train courant des visites, des potins, de toutes les petites bêtises dont on s’amuse, dont on occupe les riches désœuvrements (A) , elle avait découvert parfois, avec une surprise envieuse, jalouse et presque incrédule (B) , des êtres, des femmes, des hommes en qui quelque chose d’extraordinaire sans aucun doute s’était produit.
—Guy de Maupassant, Notre cœur
一些 有钱人闲散无聊 (1) ,日常不是走访朋友,说三道四,就是做出种种好玩的轻浮举止。在这个社交场合里,处在这类环境之中,她不时惊讶地发现一些人、一些男男女女,发现这些人身上肯定发生过非同寻常的事情。当时 她的惊讶达到羡慕、嫉妒、近乎到怀疑 (2) 的程度。
限定词为主语 。译句中的(1)虽然选取了(A)的语义,却打破了词类的局限。“一些富有人的游手好闲行为”作为原语义,在此被译者分解了,分解为主谓结构。限定词被处理为主语,而中心词在此则被处理作谓语。这种处理方式既解决了行文的需要,也解除了限定词太长之困扰。技术处理的主旨在于满足汉语读者的阅读习惯。而对于(B)的处理,译者却打破了原词类的局限。译者用重复形式来分解修饰谓语的状语。他先译出主句,而将分割下来的冗长的状语限定词放到最后处理。所以,(2)句放在整个译句的尾部(状语的翻译请详见第四章)。
[40]Elle fermait ses yeux avec rage pour ne plus voir celui qui venait de s’en aller! Elle le chassait de sa pensée, elle se débattait contre lui, mais au lieu de l’apparition (A) céleste (B) attendue dans la détresse de son cœur , elle apercevait toujours la moustache frisée du jeune homme.
—Guy de Maupassant, Bel Ami
她愤怒地闭上眼,不想再看到刚刚离去的年轻人。她竭力地想将他赶出脑海,抵御着他的影响。然而, 在她痛苦绝望的心灵中,出现 (1) 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期待的上帝 (2) ,而始终是他那撮卷曲的小胡子。
限定词被处理为宾语 。从译例中可以看出,(B)原为(A)的限定词。然而在转换语义的要求下,将限定词(B)译作宾语“上帝”显然更加合适。当然,这些都不是绝对的要求,而是顺着前后文的节奏与惯性,进行相应的变换。行文的流畅是离不开前后之间的配合的。
当几个词合成词组时,中心词与限定词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逻辑关系。在特定的语境条件下,此词组便可能显出其主谓关系,彼词组也可能被诠释为动宾关系,因为逻辑的理解通常都是在语境的影响下完成的。
[41]Elle était grande, élégante, un peu lente en ses gestes, sobrement décolletée, montrant à peine le sommet de ses belles épaules de rousse que la lumière rendait incomparables. Ses cheveux cependant n’étaient point rouges, mais de la couleur intraduisible (A) de certaines feuilles mortes brûlées par l’automne.
—Guy de Maupassant, Notre cœur
她高个漂亮,姿态从容,微露香肩;灯光下,玉肩抹上一层橙色,显得美丽绝伦。她那头秀发虽然丝毫不见红色,但却宛如秋色灼烤出的枯叶色, 难以描绘 (1) 。
有了语境,也就有了相应的信息。译者在此肯定不能机械地照搬惯例,将(A)处理成定语,而译作“宛如……难以描绘的枯叶色”。当然,这种处理方式虽然没错,但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没有将限定词(A)的韵味体现得那么充分。而将之改作逻辑谓语(1)时,则效果就相当棒了。限定词译作动宾结构,这种效果通常都是较佳的。
[42]Il serait demeuré, il demeurerait quand même le serviteur reconnaissant de ses caprices (A) et le spectateur résigné de sa vie de jolie femme (B) . Mais quelque chose souffrait en lui, dans cette espèce de caverne obscure du fond de l’âme où sont blotties les sensibilités délicates.
—Guy de Maupassant, Notre cœur
他过去是而且将来也是 她感恩图报的奴仆,感恩于她的任性 (1) ; 他同时还是逆来顺受的看客,目睹这个漂亮女人的人生 (2)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的阴暗角落里,仍有某些东西令他痛苦。因为那儿隐有最微妙的情感触角。
限定词因为过长,而在将其分割后,形成新的逻辑语义关系。(A)与(B)虽然分属于两个中心词,但处理的手段是一样的,译者在将分割下来的成分用重复法处理时,借用了“动宾结构”的理念。因为将之译作“他感恩于她的任性的奴仆”显然不像汉语的表达方式,至少读起来晦涩难懂。翻译(B)的做法与(A)句一样,译者在此亦没有忘记对称排比。
句子的基本结构就是主谓。限定词除了被译作主谓结构或动宾结构之外,还可以译作谓语与状语。既然不及物动词本身不需要直接宾语,那么对于不及物动词的限定自然就是状语。
[43]C’était tout ce que voulait M. de Tréville; il souhaita à Bernajoux une prompte convalescence (A) , prit congé de M. de La Trémouille, rentra à son hôtel et fit aussitôt prévenir les quatre amis qu’il les attendait à dîner.
—Alexandre Dumas, Les Trois Mousquetaires
这正是特雷维尔所企盼的。他祝贝纳如 早日康复 (1) ,辞别拉特雷穆耶先生回到府邸。他立刻派人通知四个朋友,等着他们共进晚餐。
法语(A)由形容词与名词构成。既然译者将名词“康复”译作谓语,而且因其有着完整的语义而可以被视作不及物动词,所以限定它的“词”只可能被译作状语。这也是为什么出现(1)译法的原因。
对于形容语的处理,前面介绍过不少。然而汉语句式的流水型结构是它表达的特点,它可以通过时序,与主语形成意合。虽然没有重复中心词,但是中心词却跃然于纸上。后续性处理方式,便是充分利用了汉语表意的特点,简洁而不省略内容。
[44]Il n’était pas encore neuf heures, et il gagna le parc Monceau tout frais de l’humidité (A) des arrosages (B) .
—Guy de Maupassant, Bel Ami
现在快九点,他不禁来到蒙梭公园。那儿 刚洒过水 (2) ,空气 清新潮湿 (1) 。
译者将限定词改译为另一个独立分句。从汉语表面上看,二者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但逻辑上已经非常明确地表达出前句衔后句的效果,属于典型的后续性译法。
限定词在法语中因其后置于中心词后,限定内容再多,也不会带来语义的混淆。而汉语则不行,限定词在汉语中的位置正好与法语相反。如果要追求语义清晰,就不能有太多的限定词。这种差异自然给翻译活动带来了困难。
再有,法语的限定词除了限定性功能外,还有后续性特点。而汉语与之对应的结构有谓语的连动式与兼语式。处理这类方式,重在理解。译者只要理解到这层内涵,汉语是可能表达这层语义的。
概言之,翻译中限定词的处理是一大要点,它涉及结构的转换,以及为实现转换所需要的翻译的技巧。当然,关于翻译限定词的技巧,将在第四章的形容语再做详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