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离不开制度,但仅仅实行制度化也绝称不上是好的管理。制度是什么?制度是企业组织中所有成员一切分工合作的基本规范,是成员在组织中的行为规范。任何成员的行为都要遵从企业的制度。
制度是要大家来遵守的,所以,让人能够接受、容易遵守的才是好的制度。
事实上,中国人最会定制度。
我们现在满脑子都是“美国很先进”,其实未必。美国有一条街叫作华尔街,街上几乎都是金融类、银行类的企业。实际上,全世界第一条“华尔街”出现在山西的平遥,那里的钱庄制度绝对不比现代金融制度差。我们现在想到的,他们早在100多年前就已经做到了。
中国从周朝开始就很会定制度。周公为什么了不起?因为他很会定制度。在这方面,我们周边的国家差不多都是学我们的。问题是,管理一定要制度化,但是仅仅做好制度化还算不上好的管理,因为制度有时会把人搞得很僵化。
这就涉及另一个问题,即为什么定了法令以后,我们总是觉得它不合时宜?就是因为整个世界在变。整个社会在变,整个环境都在变,法令却还是在三五年前定的那一套,如此,怎么可以规划现在?可是,法令常常变,朝令夕改,又会弄得大家无所适从,这也是个很大的矛盾。
很多受西方管理科学影响的年轻人告诉我,一家公司只要把制度定得很完善,然后很彻底地执行,大家都很重视执行力度,那就很好了。我认为,毫无经验的人才会这样讲!
实际上很少有人敢照制度去做,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常常讲,制度定得很规范,不是不执行,而是不敢执行。例如,在公司的相关制度中,每个领导都有权力开除员工。可是每个领导都抱怨说,自己没有开除员工的权力。那是因为,他不敢用这个权力,一旦使用肯定后患无穷。
再如,制度规定:上班时间不能看书报杂志,否则罚款1000元。制度定得够清楚、够严格吧?假如今天你当这个经理,你的部门里面有一个人上班时间看杂志,而且高高地举着看,你敢不敢抓他?很多时候不敢。
为什么经理不敢处罚违规的员工呢?大多数中国人自己会衡量,那个人如果没有“两把刷子”,敢公开看吗?不敢。这种人是能屈能伸的:没有什么优势可用的时候,就埋头苦干,就很听话;当有贡献、背景很好的时候,当有“两把刷子”的时候,就开始“耍大牌”。而事实上我们也真的不敢把这种人怎么样。
但是,作为领导,一定要想办法做点儿事情,此风不可长—管不了他,就管不了别人!道理非常正确。可是只要一处理违规的人,你就完了。这时,就必须要想一想:这个人我动得了动不了?动不了我也要动啊,不然我就没有尊严了。
有的领导常常会叫别人去“看看他在干什么”—你看得那么清楚,还叫别人去看,是因为你要把责任推给他。如果你一下子抓住当事人,把他报上去,他一定会否认:“他栽赃我,他冤枉我,他想借机会整我,百口莫辩啊!”
所以,有的领导明明看到违规的事情,他一定先拐个弯,让别人去“看看他在干什么”—这个人将来就是证人。被要求去看的人,警惕性很高,他也知道,经理明明看到了有人上班看杂志,于是,他就再叫另外一个人:“哎,你离他比较近,你去看看。”
为什么我们总是推、拖、拉呢?因为这样一来,证人就会有好几个。但是,这样做还是不能解决问题。如果那个违规的人是老板的红人,你敢动他吗?你动他就是不给老板面子。老板虽然会很严厉地处理这件事,但从此老板和你之间会产生很大的隔阂。
同样是没有遵守规定,中国人会有两种处理方法:一阴一阳,一种是抓,一种是不抓。抓,有抓的做法;不抓,有不抓的做法。
那么,抓怎么做,不抓又该怎么做呢?遇到了这种情况,身为领导应该怎么处理呢?
如果要抓,就要找很多证人,然后叫当事人自己来说在干什么,自己写报告。老板经常说“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就是这个道理。报告写完给证人看,大家都认定,而作为管理者的你却一句话也没说,这个无为有很大的作用。
不抓,就更妙了:
经理赶快拿一本杂志去,站在看杂志的人面前:“哎,你在看什么杂志啊?一定有很精彩的内容,你才会这个时候看。哎,我这本也有很精彩的啊!”然后,就把他那本拿来,跟自己手中这本卷在一起,大声说:“两本都带回去看啊,免得人家误会你上班看杂志。”
说你没有处理吗?你处理掉了。说你处理了吗?你没有处理呀。老板一定对你非常满意,因为他知道你是会做事情的:给员工和老板都留了面子,也给自己留了退路。
很多员工一辈子在基层,他们常说,所有一切都要依法办理。坦率地讲,如果一切依法办理办得通的话,干部就可以统统被裁掉了。因为依法可以办理的事情,基层都办完了,要干部干什么呢?公司需要干部,就是因为基层依法办事行不通,干部如果还要依法办理,我看这个干部还是干脆不要当了。当干部的,如果满脑子都是依法处理,就不是一个好干部—不够格。
制度只能管例行,没法管例外。但是,中国是例外最多的国家。中国人嘴上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实际上你一看曹操就明白了:
曹操带兵出去打仗的时候,看到麦田里的麦子长势很好,于是下令:大家注意,不要踩踏麦田,哪一个人踩踏麦田,斩!刚刚讲完,他的马(也就是他自己)就踩倒一大片麦苗。怎么办?当时曹操就拿起刀来,所有的人都跪下去求情:“千万不可以。”曹操坚持认为,自己发布的命令,一定要遵照。大家又赶紧求情:“绝对不行!绝对不行!”那怎么办呢?于是曹操“割发代首”。
这叫作变通,至于合不合理,大家衡量。如果曹操将自己执行斩首,还打什么仗呢?
制度在执行过程当中要适当变通。那么,怎么样才能在我们制定制度时,让大家觉得比较合理,愿意去执行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家自己定。
生产部门的制度跟营销部门的制度不应该一样。因为营销部门的制度要求每个人都穿西装、打领带,生产部门从来不用穿西装、打领带,怎么可能是一样的要求?生产部门要求同进同出,是因为他们要一起工作,营销部门为什么要同进同出呢?高兴早点儿来就早点儿来,愿意晚点儿回去就晚点儿回去,把业绩做出来了,你管他上班时间的早晚呢。同样吃盒饭,生产部门的人吃20元一盒的就很满意,营销部门的人通常会吃35元一盒的,为什么?会赚钱啊!
制定制度不要一刀切,我是最反对一刀切的,这不符合情理,不符合企业实际经营状况,也不符合人性。
但是,如果让执行制度的人自己去定制度的话,会不会把制度定得非常有利于自己,或者借机偷懒呢?
有的领导一直怕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不用怕。因为管理者有最后的决定权,怕什么?只要有最后的决定权,领导就不用怕所有的事情。如果你有本事,怎么说都可以,说到最后自己就会找到一个合理点,不然就没有台阶下了。
我辅导过的公司就是这样的,各个部门自己定制度,只要能定得出来,老板就敢接受。各部门压力很大,因为公司内部会去制衡。
比如,有一个部门想定一个不用上班、领高薪,还要享受福利的制度。当他们把制度提出来后,所有人都笑他们,所以自己要改,一直改到合理。老板说:“好,既然大家同意,我就签字。”签完字就结束了。
所以说,制定制度,由下而上最管用。制定制度要由下而上,要充分尊重员工的自主性。不要怕下面提得不对,他自己会平衡,而且领导也有最后的决定权。
如果部属把目标定得比较低,又怎么办呢?请老板放心,部属自己 会调整的,比如:
老板:“是将目标设在一等,拿超额奖,还是将目标设在三等,没有奖金,你可以自己选啊。”
部属:“我要多做点。”
老板:“不要勉强。”
部属:“不行,一定要提高。”
好的制度,要由大家来制定,还要由大家来执行。要自觉遵守,否则大家没面子。
我有时候觉得不少老板做得并不好,自己累得要命,部属却闲得要命。其实,每一个人都会替自己打算,因为他有无限的潜力—根本不用谁来操心。但是,现在的制度不能让人把潜力发挥出来。因为现在所谓的制度,就是把人限制在那里。
西方人的工作说明书,往往把能干的人限制住,让其没有发挥的余地。中国人则是能者多劳,能干你就多干,公司不会亏待你;不能干你就少干,但是老板心里有数,到时候吃亏是你自己的事。
我是学了很完整的西方管理方法的,但是我了解中国人,我知道简单地把那套方法拿过来,形式上很好看,但实际上并不管用。尽管做同样的工作,一个更有经验的人所付出的,有很多是无形的东西,是没有办法用酬劳来衡量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西方关于薪酬的理论也许是不合理、不公平的。我们坐飞机的体验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美国的空乘人员大都是四五十岁的空嫂。我从美国坐飞机回来的时候,就问那个空嫂:“你干了多少年?”她说:“37个年头。”用中国的话说,她都“熬成婆”了,什么人情世故都懂了。她的服务是体贴入微的,帮乘客节省了沟通的时间。
而我们有的空中小姐却做不到。客人提出要求了,她不停地讲“请稍候”,让人莫名其妙。说白了,这样的人还不懂什么叫服务,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客户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老板的话,有这样两类人,她们做的工作差不多,但是质量却不一样,用什么办法体现出我的态度来呢?仅仅是对某一些人的奖励和对某一些人的不满意而已吗?
以我的经验,老中青相结合才是最好的办法,一个带一个,就把人带出来了,也就把传统带出来了。我们虽然没有学徒,但是要有学徒的精神。在职场当中,跟着一个师傅,就会成长很快。这种方法日本人用得非常好,新人到一个公司就赶快看哪一个同事可以当自己的师傅,私底下什么事情都问他,那个人就会照顾自己,反过来,自己也要听他的话。在学校,我们将其称为“学长制”,称那个人为“学长”或者“学姐”。我们应该把这种精神、这种方法应用到职场中去。因为新人没有“老人”带的话,他们一定都是在那儿摸索、尝试,一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
对中国人来说,会有暗盘。我去国外开会,每个人都问我“什么叫暗盘”,我反问他们:“你说什么叫暗盘?”
所谓“激励”,就是有刺激、有反应。西方有一个激励学派的人说,奖励明着来、明着去,接受者自己有反应,大家都能看得到,这才有激励作用;你们那个暗盘,暗着来、暗着去,谁都没有看到,怎么会有激励作用?我告诉他:“你怎么知道大家都不知道?中国人的暗盘就是大家都知道,哪有大家都不知道的暗盘?”所以,大家要花一段时间去了解暗盘。
我们的暗盘妙用无穷:你工作用心、做得好,老板就舍得用暗盘。这个干部很棒,他平常吃很大亏,到年底,老板给他300万元,明年他非卖命不可。老板舍不得给300万元,他明年肯定不好好干。我们就是这样,表面上看似公平,实际上就是不公平的—暗盘有激励作用。
什么是公平?西方人认为,我有、你有、他有,这才叫公平。中国人很妙:“我领到两千块呀,我真的很高兴。”转过身赶快问一下别人:“你有吗?”一发现别人也有,他就很恼火了,他会认为这样不公平。很多中国人认为,大家都有就是不公平,他一个人有而大家没有就是公平。我们的公平概念跟西方不一样,大家都有,算什么公平?这是非常奇妙的事情。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贡献最大,觉得自己做的比别人都多,觉得没有自己老板就完了。
有位先生早上发高烧了,太太劝他:“你都发高烧了还要上班吗?不要去了。”
他会跟太太说:“你不知道,那件事离了我谁也干不了。”
哪里会有谁也干不了的事呢?“干不了”,这就是某些中国人的思维,他们很会自我激励:“非我不可!”实际上没有这回事。
制度不能移植,凡是移植的制度都很难“活”下去。制度是本土生根长出来的,大家都觉得有需要,慢慢就形成了制度。
但制度要常常修改。“日落法”就很好。因为太阳会下山,制度怎么会不改呢?我们定了一个制度以后,要说明:本办法以一年为限,期满后自动作废。
新加坡就是这样做的,这个办法的作用是,到明年的今天,制度会自动失效。这样会令很多人紧张,就逼着大家提前3个月拿出新办法来,或者大家重新讨论,看一看原有的制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修改一下。我们一直在讲渐变,局部修改了就不用动手去改革;渐变,就不用突变。一套制度定下来,三五年不改,我保证它行不通,最后就要突变,那时候一革新,就会造成很大的矛盾,甚至是混乱。
对此,有人会心存疑虑:如果一套制度每年都要变的话,大家会不会有临时性的心态呢?不必担心。如果大家讨论认为不要变,那就不要变了;认为要变,修改就行了。这就叫作动态平衡。
观察开车的人,你会发现虽然公路很直,但是司机的方向盘却一直在动,为了好看吗?当然不是。司机动什么呢?因为不动,车子就出去了。
制度是很好的,但是它本身没有什么作用,关键是要执行得好。有些中国人的制度观念很可怕,制度是什么?就是“置他人于死地,度自己上天堂”。
上车就系安全带是很自然的事。美国人为了通过这个制度抗争了许久。“我干吗要系安全带?!”你说“为了安全”,他会讲:“安全是我的事,不用你担心呀,我高兴系就系,我不高兴系就不系。”最后法律确定一定要系,他们也就系了。
而我们当中有些人则是,你说要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说不系也是你自己的事。大家各有一套。
如果真正去了解他们,你就知道把西方那一套活生生地安在他们头上没有效。我的办法很简单,安全带系不系是你自己说了算数,但是,凡是系安全带的人,将来出什么意外公司全部赔;凡是系一半或者不系的,全部由自己处理,由自己负责。这样做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系,而不是规定要系,否则他们会反感:为什么非得要我系?
总而言之,制度是需要的,但是不要太依赖制度。
很多事情关系到每一个人的价值观。你认为当老板的要令出必行,但到最后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有的总经理在职的时候,很多人怕他,对他服服帖帖;但只要他一退休或者调动了,他马上变成了“总不理”—没有人理他。
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陪着一些“老人”回原单位,有的人一回到原单位,很多人老远就跑过来跟他打招呼,我就称赞他:“你很成功。”有的人一回到原单位,所有人一看见他就躲,我就反问他说:“你是怎么干的?”很显然,他是失败的。
一个人待人好不好,不是在职的时候能观察出来的,而是在他离开以后。所以,一个人要留下一点儿“去思”—离去以后人家会想念。这就从另一方面说明这个人在职的时候,大家是不是真的信服他。
中国历史上的法家都死得很惨,几乎没有一位法家得以善终。为什么?因为法家不是中国文化的主流。法家是什么样子?言出必行,不打折扣;以身作则,铁面无私。这就是法家的形象。但最后呢?不少人都作法自毙,比如商鞅到最后就是死于自己积极推行的“商君之法”。
历史的教训是要看一看的。中国很重视法,但是法深入下去还要有理,你看我们讲“合法”时,一定讲“合理合法”,我们很少仅仅讲“合法”。很多学法律的人要彻底去想:一个人如果只怕违法,这个人的人格有问题;一个人只要合法,什么事情都敢做,这个人就没有道德。不违法是底线,讲道理才是标准,所以我们的行为要合理合法。
中国人为什么讲道德?就是因为在行为约束方面,法律差得很远,要用道德来弥补法律的不足。现在很多人不是这样,理解片面了:只要不违法,任何事情都可以做。那么,这样的人是没有良心的,这样的人的道德标准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