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懵在原地,她第一次听到“有神经”这个词。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可以从梁水鄙夷的表情里推断出这是不好的意思。
她忽然很想推他一把,把他推坐到泥巴地上。
她常常会有这种想法……以前小伙伴一起捏泥巴摘树叶树枝扮家家酒的时候,他们总是就“家具”“餐盘”的摆放问题发生争执。而梁水和她的意见总是不一致……这时她就会有这种想法。
她以前也常这样干,但后果很明显,梁水会立刻爬起来把她也推翻在地。然后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打得灰头土脸嗷嗷大叫最后被赶来的程英英和康提揪起来。
程英英就会气道:“造孽呀,苏七七我刚给你洗的衣服,你是不是几天不打屁股痒了?”
康提揪着梁水的耳朵,说:“你是孙猴子托世吗,天天给我上演大闹天宫?你哪天做做好事,叫你妈我安生一刻钟,我叫你爸好不好?梁水,你说好不好?”
两个满脸沾泥的小孩子被大人揪着后衣领,站在妈妈脚边,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一个不顺眼,又冲上去互相抓挠,被两个深感挫败的母亲及时提回来。
“跟你讲好话不听是不是?”苏起屁股上“啪”的一声。
“又手贱!”梁水背上“砰”的一下。
这便是两人斗战的常态。
幼时男孩女孩个头相当,力量也差不多。用苏爸爸调侃的话讲,打架能打个“平分秋色”。
苏起爱哭,程英英有时稍微教训她碰她一下,她就嚎哭声震天,搞得整条巷子都以为要杀小孩子了全过来劝架。根本没打算怎么样的程英英气得鼻子冒烟……她不是个爱动粗的母亲,多半是吓唬吓唬,可苏起的哭嚎成功将她推上了北门街道最招小孩子惧怕的恶魔妈妈宝座。程英英只能感叹,自己一世硬脾气,怕是终有一日要被这小冤孽磨得干干净净。
但奇怪的是无论跟梁水打架打成什么结果,苏起从来不哭不掉眼泪,连眼圈都不带红的。而无论苏勉勤还是程英英,从没对梁水说过诸如“你还是男孩子呢,能不能让一让女孩子?”之类的话。仿佛在他们眼里,苏起不需要受此待遇。
只有一次,梁水在打斗中抓了一下苏起的下巴,程英英赶忙拎起苏起,说:“脸不能抓!”
苏起被拎到半空,占据有利地形,一脚踹向梁水脑门。程英英慌不迭又去拦苏起的腿,可架不住她女儿身手敏捷,她只拦住了一半,梁水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那天回家后,苏起被程英英狠狠训了一顿,说人的脑袋是不能打的,不分轻重会死人,你想要你水子哥死掉吗?
苏起不想梁水死掉,一下子眼泪汪汪,颠颠儿小跑去梁水家看梁水。
梁水头上肿了个大包儿,不想搭理苏起,但他看见苏起下巴上也有血痕,又不生气了,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扭身爬去沙发上看舒克和贝塔,也不说话。
苏起本来还很忧伤呢,盯着他的脑袋看啊看,越看越觉得像年画上捧着寿桃的寿星公,顿时又哈哈笑了起来。
梁水起先不知道,看她笑个不停,又见她指着电视机旁墙壁上已褪色的年画,不自觉摸摸头,也笑了起来。
苏起爬到梁水旁边挨着,跟他一起笑。
她张开嘴巴:“啊……你看我的牙。”
她刚刚掉了门牙,漏出一个大洞。她告诉梁水,爸爸把她的门牙丢到床底下去了,这样新牙就能很快长出来。
“你看我的。”梁水也张开嘴巴指给她看,他下排的牙也掉了,他爸爸把它扔上了屋顶。
上牙扔床底,下牙扔屋顶,如果扔反了,牙齿就会长反。
两个团团似的小孩儿你笑我我笑你,又笑舒克和贝塔,一直笑到动画片结束。
梁水说:“你想不想去探险?”
探险?
苏起眼睛一亮,举手表示赞同:“好呀!”
“嘘!”梁水示意她别惊动厨房里的康提。
苏起捂住嘴巴,点点头,小声:“我们干什么去呀?”
梁水说:“爬楼梯。就我们两个。”
苏起瞪圆了眼睛,小身板颤抖了一下,用力点头。
她有点儿害怕,但她太想去了。
梁家的房子横窄纵深,纵向有好几间屋子,其中有一道楼梯和阁楼。南江巷的房子都是平房,只有梁水家有楼梯和阁楼,在幼时的苏起心中,仿佛宫殿一般的存在。
两个小孩儿凑到一起小声商量之后,决定不通知家长。他们要独立挑战爬楼梯这项艰巨的任务。
苏起走到楼梯边,抬头望,楼梯像山一样高耸而巨大。屋顶成排的瓦片里有四块玻璃。白天不用开灯,阳光就能照进来,白茫茫一片,像来自天堂的神圣光芒。
她要和梁水一起攀爬这座楼梯大山了。
她紧张又兴奋地拉紧了梁水的手。梁水也有些激动,他还没有在不被父母陪同的情况下爬过楼梯,而且现在,他肩负着保护苏起的重任。
终于,他迈开幼小的腿,用力走上一级台阶,然后扭头看苏起,用眼神告诉她:“该你了。”
苏起立刻跟着爬上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困难,她咧开嘴,无声地冲他笑。
两个小孩悄悄地往楼上爬,手脚并用,缓慢而小心。爬到半路,苏起回头看一眼,吓得捂住了嘴。楼梯太高了,她有些害怕。梁水回头看,也有些胆怯,但他把她的脸拨过来,说:“我们不回头,往上看。”
苏起点头,牵紧他的手。
爬着爬着,他们到了玻璃瓦片下,灿烂的阳光从玻璃里漏下来,一束白茫茫的光,像透白的纱幕,又像来自异星球的信号。
他们被笼罩在细尘飞舞的光线里,头发和睫毛变成了金色,脸颊白得透明,孩童脸上细细的绒毛和微红色的血肉融在光雾中。
真好看啊。
苏起很兴奋,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了抓,她看到了光线和漂浮的微尘,看到了一切,可她什么也没抓到。
梁水笑她:“傻瓜,那是阳光,抓不到的。”
苏起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但她很快一把抓住他的脸颊,说:“那我抓你。”
“……”梁水没法招架了,说,“好吧。”他耸耸肩,“我又不是阳光,抓了也没用。”
苏起:“你比阳光还可爱。”
梁水不知道怎么回答,摊摊手掌:“好吧,随便你。”
太阳西下,待阳光缓缓走过了三层阶梯,两个小孩才终于爬上楼。
他们灰头土脸,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却非常满足……他们完成了爬楼梯这件“人生大事”。虽然他们个子太小,看不见阳台外的世界,但他们可以看到红色的瓦片和绿绿的树梢,这是站在平地上看不见的风景。
他们肩并肩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仰头望着蓝天红瓦绿树,小小的心灵被那个年纪还无法理解的情感震撼着。
苏起张着嘴巴,呆呆仰望着蓝天。
忽然,她再次看见了几颗在天空中飞动的小黑点。她眨眨眼睛,那些小黑点跟着她飞起来。她眼睛转到哪儿,小黑点就跟着她飞向哪儿。
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梁水:“我有特……异功能!”
“什么功能?”
“我能看见外星人,的小黑点点。”她指给他看,“这里,这里,我让它飞到那儿,它就飞到哪儿。”
“我也有!”梁水说。
“真的?”
“真的!我看哪里,它就飞到哪里。”
两人对望一眼,很开心找到了同盟。或许他们两个都是外星人,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原因,暂时寄居在这个世界。
当然,很久之后苏起才知道,那些所谓外星人的小黑点不过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飞蚊症而已。
他们还没来得及深度讨论彼此的外星人身份,程英英的喊声从楼下传来:“苏七七,吃饭了!”
“我要回去啦。”苏起说。
可下楼比上楼难多了,苏起才下了一层台阶就有些腿软。
梁水身为小男子汉,决定把她抱下去,她双手箍紧他的脖子,他用力搂住她的腰,正颤颤巍巍要往台阶下走,找上楼来的康提发现了他们俩。康提大步冲上楼梯,一手抱起苏起,一手拎起梁水,解决了这场下楼危机。
她把两个小孩放到地上排排站好,训道:“这又是谁的主意?啊?”
苏起不吭声。
梁水:“我!”
康提一戳他脑门,说:“我看下次不摔死你。你摔坏还好说,七七摔坏了,程英英要来找你赔,我看你赔不赔得好。”
苏起抠着衣角,小声说:“我不要我妈妈赔。”
康提道:“你回去问你妈妈,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苏起巴巴看梁水一眼,又不做声了。
康提训完了,抬起她的小脸看了看,给她下巴上贴了块创口贴。苏起这才蹦跶哒离开。
梁水捧着饭碗,打开电视看黑猫警长。
康提过来给他加菜,说:“以后不能抓女孩子的脸知道吗?抓了脸上会留疤的。长大了就不好看了。”
梁水盯着电视屏幕,说:“哦。”
康提:“你要是给苏起脸上抓了疤,以后长大了你就要娶她。”
电视里正在播放螳螂夫妇,螳螂妻子把螳螂丈夫给生吃了。梁水听着这话,愣住,半刻后,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的惊恐。
那天晚上,梁水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苏起嗷呜一大口把他的脑袋吃掉了。
从那之后,梁水忽然不跟苏起玩了,转而去跟南江巷的老住户……路家的一对儿子玩耍。
苏起很快察觉到了变化,梁水不和她一起扮演“爸爸”和“妈妈”了,也不和她去秘密花园里冒险了。哪怕她把捡到的贝儿公主送给他看,他也不屑一顾地说:“女孩子的玩意儿,切。”
她很费解,明明他们一起完成了“爬楼梯”的盛举,是肩并肩的伙伴,但这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而现在,她把她身为花仙子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他却说她“有神经”。
当初她告诉他她能看见外星人信号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幅态度。
苏起决定……等仙子来接她去仙国的时候,她不仅不会带梁水去看仙国美景,还要用魔法把梁水变成猴子。
可与此同时,“有神经”这个高级词汇她不知道,但梁水知道。因此,她又有点儿崇拜梁水,他知道什么是“有神经”,他说话像大人一样。就像她崇拜他有阁楼一样……像大人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短短几秒之间,她就选择了无视梁水说她“有神经”这件事。她还是想和他一起玩。她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小声巴巴地问:“水砸,我们去玩西瓜虫好不好?”
秘密花园的砖瓦下边有很多西瓜虫,掀开地上一块砖,露出湿润的泥土。灰溜溜的西瓜虫见了光,满地乱跑。随便捉上一只,小虫子立即吓得卷成一团,圆滚滚的像一粒仙丹。等虫子放松警惕,舒展开来到处乱爬,又戳一戳,它们会再度变成圆球。
他们以前可喜欢玩了,能玩上一整天。
“水砸,我们去玩西瓜虫吧。”苏起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猴王丹给他,那是话梅陈皮甘草做的小黑丸,“我请你吃仙丹。”
但梁水不为所动,他说:“我要去巷子外面玩。”
苏起立刻放弃了西瓜虫,改口道:“那你带我一起去呀。”
梁水说:“我要去大堤上玩,你敢去吗?”
大堤上有很多装砂石的巨大的运货车来来往往,很危险,而大堤的另一边便是滚滚的长江。除了上下幼儿园,程英英不允许苏起上堤坝。
苏起犹豫了,梁水轻蔑地哼一声:“胆小鬼,我走了。”
苏起急了,赶紧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还没走出两步,程英英喝道:“苏七七!”
苏起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扭身就往外跑,但程英英一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起眼看梁水消失在巷子拐角,还想挣扎,结果换来了屁股上的几巴掌。
她原本不想伤程英英妈妈的心,但她实在太生气了,决定把实话说出来:“你不是我的妈妈,我有真正的仙子妈妈!”
假妈妈程英英充耳不闻,又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苏起很不开心,坐在饭桌前赌气不肯吃饭。
她是花仙子,她应该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比如堤坝上。那里有很多蒲公英,从坡上滑下去,蒲公英白绒绒的满天飞,她会像真的仙子一样。
她想去堤坝上玩,她还不想吃米饭。但她的人类假母亲程英英总是逼她吃饭。
她提出抗议:“我不吃饭,我要喝花瓣上的露水。”
程英英:“喝露水的是苍蝇。”
苏起气急:“那是蜜蜂!”
程英英:“我不管你蜜蜂蝴蝶毛毛虫,不把这碗饭吃完,不许下桌。”
苏起向爸爸求救,苏勉勤缩缩脖子。
苏起哼一声,威胁:“你等着,以后我的真妈妈会来接我的!到时候你不要哭!”
程英英说:“在那之前,你的假妈妈我会请你吃竹条炒肉!”
苏起闭嘴了,扭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细竹条,竹条抽在手臂上的感觉……她打了个寒噤。于是,她乖乖端起了饭碗。
等我继承了花仙子之位,我的花园里不许种竹子。永远。
她在心里忿忿地想。
“吃饭比吃药还受罪,跟请祖宗一样累。”程英英用这话来形容叫苏起吃饭的难度。
苏起不喜欢吃饭,倒不是因为她是个多难伺候的小孩。南江巷乃至整个北门街道的孩子都不喜欢吃饭。原因很简单……不好吃。
九十年代的云西小城,物资匮乏,牛羊肉是奢侈品,并不是每天都能买到。除了猪肉和几样常见的蔬菜,餐桌上并没有更多的可选项。来一盘黄瓜炒火腿肠,孩子们都能迅速把火腿肠抢个一干二净。
如何让孩子多多吃饭,是个让家长头疼的问题。
但从苏起上小学开始,这个问题解决了。
苏勉勤和几个爸爸们联合讨论后,决定想尽一切办法开发菜单。
苏爸爸首先琢磨出了皮蛋蒸鸭蛋……把生鸭蛋搅拌之后倒入一定量的水,再把熟皮蛋剁碎了放入鸭蛋液中蒸,皮蛋的碱性中和鸭蛋的腥味,又能给鸭蛋提鲜,味道胜过一般的蒸鸡蛋数倍。舀上几勺蒸蛋拌饭吃,娃娃们能不知不觉吃上一大碗。
林声爸爸林家民想出了南瓜粑粑的做法。先把红瓢的老南瓜熬成稀泥状,加入面粉和在一起,捏成饼状油炸,香糯酥脆,十分讨喜。
梁水爸爸梁霄则去江里抓来野生鱼,小的拿盐腌了晒干,下油锅一炸,既下饭又能当零食,巷子里的小孩子们都爱吃。稍微大点儿的鱼腌入味晒成半干,加酱油葱姜蒜和辣椒丁翻炒收汁,又鲜又香,简直是下饭神器。
李爸爸路爸爸也学着做拔丝苹果,搓汤圆,可谓是各显神通,想方设法丰富餐桌。
苏起和巷子里所有其他的小孩子一样,面对着一餐餐爸爸妈妈们绞尽脑汁的创意,只晓得开心吃饭长身体,并没有想过这背后父母花的心思。
就像她读小学一年级那年,荔枝这种水果以二十块一斤的天价出现在云西市时,苏起也并不知道程英英买回家的那半斤荔枝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在菜市场看见了荔枝,便跟程英英说想吃:“我们班的同学说荔枝好吃,妈妈你吃过吗?”
程英英牵着女儿的小手,心里盘算着,猪肉八毛一斤,大米五毛。这荔枝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居然要二十块钱。但她没有走,站在水果摊前心理斗争了几分钟后,买了半斤。算了,今年夏天不换新衣服了。
苏起自然不知道这些,只顾咬着饱满多汁的果肉,汁水顺着手腕淌下胳膊,又伸着舌头舔舔。
程英英说:“好吃佬,你羞不羞?”
“真的好吃呢。”苏起塞一个给程英英。程英英不吃,但拗不过苏起拼命往她嘴里塞。她尝了一个。别说,这荔枝贵是贵,是真好吃。
半斤荔枝没有多少颗,苏起还特大方地叫来林声梁水李枫然路子灏他们分享。
程英英没说什么,只是走进光线昏暗的厨房里,跟苏勉勤叹了声:“下学期七七的学费要一百多。等夏天一过,又要买厚衣服。现在物价也涨,就工资不涨。”
苏爸爸在规划局是个编制外职位,没保障不说,工资极低。他说:“我找找办法,看能不能接点儿私活。这样下去,一家人得喝西北风了。”
“康提说不想在麻纺厂干了,钱不够用,想去谋些别的路子。她说广州那边东西便宜,卖到内地能翻好几倍。不知道真的假的。诶,这鱼汤就放豆腐跟平菇?”
“我跟你讲,这提味的诀窍呀,是放鲜青椒丁,保证七七能吃两碗饭。”
“哎,这丫头最近长个子,腿杆子越来越细了,跟豆筋子似的。”
正说着,前屋传来苏起的嚎哭。程英英以为几个小家伙又吵架了,正要丢下手里剥的平菇去一瞧究竟,只听苏起哇哇道:“白猫队长……被三只耳吃掉了!”
原来在看黑猫警长。
路子灏也哭吼道:“我讨厌世界上所有的老鼠!”
林声细细呜咽:“我怕三只耳,我怕老鼠,我们看舒克和贝塔好不好?”
梁水说:“舒克和贝塔就是老鼠。”
苏起:“……”
路子灏:“……”
林声:“……”
李枫然面无表情。
路子灏重新说:“我讨厌世界上所有的老鼠!除了舒克和贝塔!”
苏起抹着伤心的眼泪,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梁水说:“你们想不想去抓老鼠,为黑猫警长报仇?”
四周忽然安静了。
程英英走到前屋一看,五个小板凳上空空如也,孩子们全溜出去抓老鼠了。李枫然在最后一个,他默默把散乱的小板凳摆放整齐,看见程英英了,低低说了句:“程阿姨再见。”
那时候,路子灏也开始跟他们一起玩了。他比他们大十个月,幼儿园的时候不同班,上小学却同年级了,还分在一个班。
那时候,小学三年级及以下的小学生放学后得按回家的片区排队,排好队后,一串小萝卜头跟着队形,长长一条往家里走。路上不能私自走出队伍,不然队长是要报告老师的。
而梁水他们呢,上小学的头几个月规规矩矩,直到有一天……
梁水苏起他们家最远,往往这一串走到最后,就只剩他们五人。这时,站在队伍最前边的苏起就会蠢蠢欲动,想脱离队伍去摘路边的铅笔花。
她说:“铅笔花多好看呀,像转笔刀转出来的铅笔屑。”
第二位的林声说:“老师说了,要排队走,不能掉队。”
“你不说,我不说,谁去告老师呢?”苏起说着,停下脚步。
她一停,堵在前边,后边四个排成竖排的小人儿一溜儿地停了下来,一串站在原地,探头探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苏起在违规和守矩的边缘挣扎。
她一直都如此,有想不尽的歪点子。
下雨天,当他们五个穿着红橙蓝绿紫的小雨衣和塑胶小雨靴排队回家时。她一见水坑就开心地往里头蹦,踩得水花四溅。小伙伴们跟着她蹦,在水坑里又蹦又跳,踩着湿哒哒满是泥水的裤子回家,各挨一顿骂。
一到晴天,洒水车经过,她就说:“我们跳起来,车开过去,我们再掉下来。水就洒不到我们。”于是五个小孩排着队一起跳。当然,他们早早地落下来,被喷了一身水回家,少不得又是挨一顿骂。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林声坚持:“老师说了,不能掉队。”
苏起嘴巴一撅,忽然一下子跳出了队伍。梁水和林声惊讶地看着他。李枫然一眼不眨。路子灏激动道:“哇塞!”话这么说,但他没动。
四个小孩的目光聚焦在苏起身上,他们四个是一条直线,她是直线外的一个点儿。
苏起很得意,下巴一抬:“你们谁去告老师?”
没人说话。
梁水说:“我!”
梁水其实早就想跳出队伍了,但苏起做了第一个,他再跳就是跟她学了。他扭转了想法,他要坚守队伍,代表权威。
梁水指着苏起,说:“你,站回来。”
李枫然、林声和路子灏又齐刷刷看向梁水……他袖子上挂着小队长的队标。
苏起:“我不。”
“我是小队长!”
“小队长了不起吗?”苏起指着梁水肩上的白底红杠,说,“你只有一条红线,别人有三条红线呢!”
梁水气得脸红了,他放下一根书包带子,要拿笔和纸,说:“我要把你的名字记上去。”
他还没来得及拉书包拉链,苏起忽然上去扯了梁水一把,梁水一个趔趄,出了队伍。
得,这下变成了一条直线和两个散落的点。
直线上三个小学生齐齐盯着苏起梁水这两个散落的点。很显然,两个小点儿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了。
苏起和梁水已经很久没打架了。因为他们是小学生了,小学生守则上说不能打架。
作为小队长,梁水忍了下去,他转身要走回队伍,但苏起抓住他不让。两人揪扯之时,苏起情急之下,一手掌拍在了梁水的脑袋上。
READY ……GO!
好了,剩下的那条直线也彻底散架,李枫然三人拥上去把他们两人扯开。
剩下的一段路自然是排不成队了。
梁水是真生气了,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走,怒目瞪着苏起。
苏起也知道自己有点儿过分,偷瞄梁水一眼,他脸都黑了,气得双手握成拳头。
“水砸,是我不好,我们回家吧。”
梁水不理她。
她低下头揪书包带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水不走,其他小伙伴也不能丢下他,又纷纷看向苏起。
苏起忽然眼珠一转,站直了身板,笑眯眯道:“我们玩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就能走。”语速加快,“剪刀石头布!”
她伸出右手,迅速出了个布,梁水根本没搭理她,握着“拳头”站在原地。
“我赢了!”苏起不要脸到了一定的境界,跨了一大步往前。
李枫然:“……”
林声:“……”
路子灏:“……”
梁水的脸色更黑了。
“剪刀石头布!”苏起再出布,梁水还是没动,紧握着拳。
“我又赢了!”
她又跨了一大步,第三局的时候,她故技重施:“剪刀石头布!”
梁水忍无可忍,忽然出了个剪刀,一大步往前,忿忿盯着苏起。
他还生着气呢,一声不吭,只有苏起乐哈哈地发着号令:“剪刀石头布!”
两人就这样一个笑哈哈一个板着脸,你一步我一步地往家走了。
李枫然:“……”
林声:“……”
路子灏:“……”
路子灏兴奋起来:“李凡,我们玩不玩?”小孩子叫快了,总爱把李枫然叫成李凡,路子灏叫成路造。
李枫然摇头,揪着书包袋子慢慢往前走。
路子灏期待地看向林声,搓着手跃跃欲试。林声有点儿怕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夕阳西下,回家的路安安静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剪刀石头布”。
打那以后,他们这支小队伍回家,一到只剩下五人时就自动散开。
苏七七对路上的一切都好奇,她把路边的耳环花摘下来,折一下花萼,拉一下花蕊,变成花朵的吊坠戴在耳朵上;还给林声也戴一对。路子灏什么都爱尝试,也戴一对花做的耳环给梁水和李枫然看,逗得两人直笑。
等凤仙花开的时候,梁水会摘下最嫩的花,就着根部吸一口,一旦尝到最甜的花蜜,剩下四个脑袋都凑过来,每个人都要尝。往往最后轮到李枫然时,没什么味道了。
梁水就说:“苏七七你能不能谦让,每次你都最先,这次换李凡。”
李枫然说:“没关系,有甜味。”
那时候,他们家里都不宽裕。每天只有五角钱买零食。但你买一盒仙丹,我买五条拉丝糖,他买一包辣片,她再买五个泡泡糖,他买五个冰袋。合在一起平分,就能一路吃着走回家。
有段时间他们沉迷于捡路上的铁片铜线和塑料瓶,夏天的时候还一路抓知了,他们觉得等攒到一定数量,可以拿去卖钱。
几个妈妈们时常在孩子的床下发现知了壳、废铁钉之类的“垃圾”,免不得要训上几句,但孩子们反应激烈,把那些破铜烂铁当宝贝一样,说是他们要挣的钱。
程英英跟康提冯秀英沈卉兰几个妈妈聚一起商量之后,最终决定随他们去了。对于小孩子眼里的“珍宝”,睁一眼闭一眼吧。
只是,他们兴致勃勃地积攒了一整年,除了塑料瓶,其他宝贝都没有卖出去,尤其是知了壳,每年都堆上一堆,但并没有传说中神奇的中医来收购。
但他们依然热衷于在回家路上搜索这些宝藏,乐此不疲,仿佛并不在乎最终的价值。
他们抓金龟子,抓蜻蜓,还抓蝌蚪回去养,等它们长大变成青蛙蹦走。
有次他们凑钱买了一只一块钱的小黄鸭,小鸭子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扑腾着小翅膀回了家。
他们给小鸭子做了窝,轮流照顾,挖蚯蚓给它吃。
一天一天,小鸭子坐在纸盒子里,从苏起手中转入梁水手中,再从梁水手中转入李枫然手里,依次传递。直到后来它长成了一只大鸭子,忽然有一天它失踪了。
林声说:“肯定被人偷走了。”
苏起说:“会不会掉进臭水沟里淹死了。”
梁水说:“鸭子会游泳,笨蛋!”
苏起说:“但臭水沟很臭,它被臭死了,笨蛋!”
路子灏说:“它一定是跑去堤坝上接我们放学,但它看见了长江,就游走了。”
苏起兴奋地说:“那小鸭子会游到大海里去的!”
彼时,众人正围坐在小竹桌前吃加餐饭。
大家拿着勺子,捧着汤碗,赞同地点点头。
李枫然看了眼自己的碗里的鸭翅膀,又看看桌子中央被大家吃得只剩一半的炖鸭汤,也默默地跟着点了点头。
苏起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叫苏落。
那天晚上苏起准备睡觉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小东西,在嘤嘤嘤地叫。
苏起说:“妈妈,床上有一只猫咪。”
程英英笑:“不是猫咪,是弟弟。”
“哦。”苏起并不太理解,拿屁股把弟弟拱去了一边。挨着妈妈睡的那块位置是她的地盘。谁都不能抢。
苏起对弟弟的到来没有任何感觉,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秘密花园和幼儿园。
但因为苏落的出生,苏勉勤丢了工作,还被罚款。她家交不起罚款。居委会的人上门来家里搬走了还算值钱的电视机和落地电风扇。
苏起当时不懂为什么那些陌生的大人要来她家里抢东西,她小小一只追出去抱着落地扇不松手,嚎啕大哭。虽然年幼,但她记得没买落地扇之前,那些炎热的夏夜,热得睡不着时,妈妈整夜拿着蒲扇给她扇风的画面。所以电风扇绝对不能被他们抢走。
但工作人员不会理会小孩子的阻扰,交不起罚款,电器就得搬走。
苏勉勤红着眼上去揪苏起,苏起不放手,号道:“这是我们家的!不让他们抢!这是我们家的!”
巷子里的大人们都在,有怨气却只能沉默,可小孩子们忍不了。路子灏冲上去推那些人,李枫然一声不吭帮着苏起抢电扇。林声也急得在一旁直绕圈圈。
梁水气得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居委会大叔头上砸。
大叔哎呦一声,骂道:“哪个屋里的小孩,没妈管?”
小孩他妈康提抱着手在一旁冷眼瞧着,说:“这么新的家电拖回去,还不知道落到谁腰包里。你脑壳挨一下,我看便宜得很呐!”
那人怒火上来,本想借着居委会的身份训斥几句,可一看康提那凌厉的面色就不是个好惹的女人。梁霄林家民几个爸爸又身强体壮的,真吵起来难以收场。便飞快把那一串小孩子揪下来,仓促离了巷子。
梁水不甘心,还追上去扔了几块石头。
那天苏起哭得很伤心,整条巷子都是她的哭声,程英英哄半天哄不好,倒把自己也搞得掉眼泪了。
到了下午,话不多却善心的李援平医生带着李枫然一起,把家里多的一台鸿运扇送了来。
程英英起先还有推辞,不想苏七七一把扑上去抱住就破涕为笑了。苏爸爸就把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刚失去工作的头两年,苏勉勤只能靠私活零工谋生。他为人真诚讲信义,不欺诈不弄假,起初的路走得有些艰难。恰逢麻纺厂效益不好,程英英工资裁减,生活过得很拮据。
好在苏起年纪还小,并不能分辨衣着好坏,程英英买几块布扯一团毛线就能给她缝裤子织毛衣。每次拿到新衣服,她都欢欢喜喜的。
程英英也会想办法,把沈卉兰做裁缝剩的边角料红绸剪成长条,给苏起扎双马尾时系起来绑个蝴蝶结,她便有漂亮的红头花了。沈卉兰也好心,给林声做手套围巾等小件时,会给苏起搭上做一件。
只是家里没什么玩具,全靠苏起在秘密花园里捡破烂,比如她曾经捡到过的积木和贝儿。除此之外,她在生日会收到礼物,小学一年级时,苏爸爸给她买了个万花筒。她爱不释手,每天眯着一只眼睛盯着万花筒里旋转变化的彩色世界兴奋不已。
她跟林声说,她的仙国里的玻璃窗就是万花筒的图案。
林声拿着万花筒转啊转,感叹:“哇塞,你的仙国真好看!”
另外,她还有“小红云”。
小红云是梁水在堤坝上捡到的一个穿红裙子的大玩偶,脑袋有些破烂,但红色的公主裙层层叠叠很漂亮。年幼的他觉得很棒,带回来送给了苏起。虽然那个玩偶破了,光着头皮,没有头发,但苏起还是惊喜极了,爱不释手。
程英英把娃娃洗干净,盯着那光头犯愁,她又去找裁缝沈卉兰帮忙,给娃娃的塑胶脑袋上缝了一头密密麻麻的黑头发。
苏起自此有了她人生里的第一个娃娃。最棒的是,小红云在睡下的时候,眼睛会闭上。
她每天抱着那个娃娃,从幼儿园睡到小学三年级。那时候苏落长大了,开始调皮捣蛋了,总扯小红云的头发。苏起于是给苏落讲道理,可三四岁的小男孩听得进去什么道理?苏起便把苏落打得嗷嗷叫。
程英英被他们俩姐弟的叫声吵得快神经衰弱,便把娃娃锁了起来。
苏起抗议了一阵,却没有太失落,因为她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对她来说,小学太精彩了。一到下课,她就冲出教室,拿粉笔在操场上划线,跟同学们跳房子,跳皮筋。
“小皮球,圆又圆,阿姨带我上公园。上了公园我不累,阿姨夸我是好宝贝……”
她跳皮筋可厉害了,带着林声一起,打遍校园无敌手。哪怕是跳皮筋时牵绳的人把绳子举到头顶,她也能翻跟斗翻过去。
梁水看不下眼,回家路上说:“苏七七你是不是个傻子,能不能不要穿着裙子翻跟头?”
苏起皱眉,说:“我把裙子绑在大腿上,绑好了的。”
梁水捅李枫然的手臂:“你跟她说,她绑好了没有?”
李枫然正边走边吃龙须酥,被梁水捅得白色粉末都飞脸上了,他慢慢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粉,还没来得及说话。
苏起咽了下口水,说:“你还吃么,龙须酥?”
“你又抢他的!”梁水去抓李枫然的胳膊,可没来得及,李枫然刚做出一个送的动作,苏起就跳上去,抓住龙须酥塞进嘴里,梁水只抓住了一层白灰。
苏起扭头就跑,笑得嘴巴里直喷白气。
路子灏假装要追杀她,追着她跑远,林声跟上去,梁水和李枫然也跟上,一串长长的跳动的影子洒在路上。
前边,他们追逐的方向,是夕阳。
回家后,晚饭前那段时光也是他们尽情玩乐的时间。
起先,他们玩得最多的是123木头人。笑声叫声响彻整条巷子。
大多数时候,站在最前边喊123木头人的是苏起或者梁水。因为路子灏不喜欢当木头人,而且他跑得很快。
林声和李枫然呢,他们总是很谨慎,不愿跑在第一个,也不愿动作太大,被回头的木头人抓住。
但苏起总是那个行动敏捷,爱挑战的。往往木头人喊一次“一二三”,林声才小心踏出一步,苏起就飞一样溜出去三四步了。她反应快,又灵敏,总能安全冲到木头人身后,充当那个敲木头人肩膀的角色。然后被拍了肩膀的梁水转身便会狂追她,其他人也在那一瞬拼命往回跑。
有时梁水会抓住她,有时抓不到。
但不知不觉中,他们不再玩这个游戏了。因为起先他们跑起来势均力敌。可渐渐,梁水每次都能抓到苏起。应该说,随着年龄增大,每个当木头人的男生都能轻易地抓到女生。这个游戏也就失去了挑战的意义。
放弃这个游戏后,苏起开始和同学们玩击弹珠。
游戏规则很简单,甲方将自己的一颗弹珠放在墙角,在离墙角一米远处划一条线,乙方站在线后拿自己的弹珠击打甲方的弹珠。击中则赢得弹珠,不然则被别人击打。
苏起第一次玩,就输掉了十颗弹珠给隔壁巷子的男生。
十颗弹珠一块钱,是一笔巨款。
回家的路上,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巷子里飘来炒菜的香味,李枫然林声他们搬着凳子和小板凳,聚在一起写家庭作业;梁水的凳子上铺着作业,却没写,他聚精会神在玩俄罗斯方块,双手手指把小游戏机摁得咔咔响。方块消掉的嗖嗖声一串又一串。
路子灏屁股在小板凳上磨啊磨,抓脑袋:“水子你吵死我了!”
“自己不会写怪我,凡跟声声怎么不说我吵?”梁水一抬头看见苏起,说,“苏七七你不写作业,过会儿你妈妈请你吃竹条炒肉。”
苏起说:“你别烦!”
梁水快速堆着方块,抬眼又瞧她脸色,说:“说吧,谁又惹你了?”
苏起嘴巴一撅,还挺委屈的,说:“我的弹子都输给张浩然了。”
“哦。”梁水没搭理了,他的方块堆到关键阶段,一番厮杀,嗖嗖嗖嗖一连串消音,“哇靠!最高分!”
“……”苏起瞪他一眼,进了屋,从书包里翻出作业,准备搬凳子和小板凳出去,扭头见梁水站在她家门口,说,“去不去找张浩然?”
“找他干什么?”
“把你的弹子赢回来啊。”
苏起两手一摊:“我手上没有弹珠了,你有么?”
“没有。”
“你有钱么?”
“也没有。”
梁水去找李枫然,李枫然也摊手。今日份的零花钱早就花光了。
梁水想一想,回了家,再出来时,双手插在兜里,说:“走吧。”
苏起和李枫然跟在他后头,路子灏和林声没去,留下来抄李枫然的作业。
走到半路,梁水把手拿出来,手心里一黄一蓝两颗晶莹剔透的弹珠,漂亮极了。
“……”苏起说,“你是不是把你们家跳棋的棋子拿出来了……”
“聪明!”梁水右手一握,重新放回兜里,昂头往前走。
苏起说:“要是输了,你不怕你妈妈发现,然后打你么?”
李枫然则想得更为长远,说:“两颗是不是少了?输了又要跑回来重新拿。”
梁水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大白眼:“你们就不能想我会赢?”
苏起:“哦。”
李枫然:“哦。”
梁水:“……”
隔壁巷子,张浩然正跟小伙伴们击弹珠呢。他抱着一个玻璃瓶,瓶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子,小男孩赢了周遭的小伙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他说:“苏起,你找帮手来报仇吗?”他捏起一颗弹珠比划了一下,说,“我的手很神,我是神笔马良。”
苏起:“神笔马良是画画的,笨蛋。”
再说了,我才是神笔马良。苏起心想,总有一天,仙国的使者会来找我,给我一支画什么就有什么的神笔。一定会的。
那时候,她依然认为自己是花仙子,而且是有神笔的花仙子。
梁水走过去,驱散了站在横线那边的小孩子们。
张浩然则骄傲地放了一只弹珠在墙角,大方地说:“不用剪刀石头布,我让你们先打。”
话音未落,“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梁水手里的弹珠击中了地上的弹珠,玻璃珠子迸炸开去。
“噢!”苏起尖叫,追上去把弹珠捡起来,那颗已成为她囊中之物。
“你运气好。”张浩然哼一声,重新放了一颗。
梁水正要打,苏起赶紧过去把他手里的弹珠换下来。他手里的是跳棋里的棋子,又新又亮,而击打的弹珠往往有破损。
梁水明白了,也没说什么,再度出击。
“砰!”
“哇!”苏起尖叫,跳上去捡宝。
梁水负责打,苏起负责捡。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和女孩大仇得报的欢快叫声此起彼伏。
张浩然和周围的小伙伴们脸色渐渐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疑惑,纳闷,不可置信,渐渐变得焦虑,着急,甚至冒汗。
梁水不仅把苏起输掉的十颗赢了回来,还反赢了六颗。这下,张浩然不肯放弹珠了,涨红着脸说:“我要回家吃饭了。下次再玩。”
苏起:“哼,输不起。小气鬼。”
周围的人哈哈笑,张浩然脸憋得更红,又不想被说小气,又舍不得弹珠。小男孩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之际,梁水忽然收了手,对苏起说:“走吧。你抱一大堆弹子回去,你妈妈看见你天天玩这个,会揪你耳朵的。”
苏起想想也是,愉快地打道回府了。
回去路上,她开心得又蹦又跳,她挤到梁水和李枫然中间,挽住他俩的手臂,双脚悬空飞了起来。
两个小男孩始料未及,被她扯着身子一歪,但没摔倒,勉强撑住了。
梁水龇牙咧嘴的,一边走一边掰她的手:“下来!”
苏起哈哈笑,双脚落下来,在地上点一下,又飞速一蹬,再度起飞。李枫然面不改色被她扯着,梁水跟苏起挣着扭着,三人歪歪扭扭闹成一团回去了。
但苏起也就得意了一天,因为从那之后,学校的同学们再也不跟她打弹珠了。
怕被寻仇,输到裤子掉。
她的弹珠没了用武之地,很快就散落床底蒙尘了。
不过,那次弹珠事件引发的后续却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