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六班的清洁区是高三主教学楼楼下的那片小竹林。

翠色的竹叶上凝了露，一阵微风吹过，沙沙作响。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有一层薄薄的落叶。

叶潇扬让罗漪把落叶扫干净，他拿着垃圾桶去竹林里捡乱丢的垃圾杂物。

“喵。”竹林里传来熟悉的猫叫声，阿肥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踱了出来。

阿肥大概是想起罗漪昨晚喂了它好吃的，见了罗漪，它的动作亲昵起来。

它的尾巴高高竖起，用下巴不停地在罗漪小腿蹭来蹭去。

罗漪蹲下身子去摸它圆溜溜的小脑袋。

“喵喵。”阿肥叫得更欢腾了，干脆往地上一滚，翻出胖乎乎的肚皮，意思是快来玩我呀。

“你怎么这么调皮啊。”罗漪说道，“肚子里有小宝宝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

阿肥对罗漪的话熟视无睹，倒是叶潇扬闻言一滞。

“它怀孕了？”叶潇扬眉眼一挑。

“不然呢？肚子那么大。”罗漪抚上阿肥雪白的肚皮，“也不知是哪个坏蛋害它变这样。”

叶潇扬垂眸瞧了眼阿肥，这只猫算是一中的校猫。

据说阿肥原来的主人住在一中附近，后来拆迁搬走了，不负责任地丢下了阿肥。

阿肥流浪到了一中，发现校园生活很安逸，便在这里定居了。

家养猫跟学校里其他的野猫截然不同，最大的好处就是亲人。

阿肥常年大摇大摆地出没于学校的各个角落，学生老师见了都很喜欢，不知不觉就把它喂成了现在的模样——当然，它长那么胖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它是一只橘猫。

“它是公猫。”叶潇扬残酷地点破事实。

“公、公猫？”罗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阿肥居然从辛苦怀孕的准妈妈堕落成了大腹便便的公猫。

罗漪见阿肥在地上肆无忌惮地打着滚儿，隐约有点相信叶潇扬的话了。

怀孕的动物应该不会这样……想到这里，罗漪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母性光辉消逝了。

“你怎么知道它是公猫的？”罗漪问道。

叶潇扬一阵沉默。

她不会分辨小猫小狗的性别？

见叶潇扬不说话，罗漪皱皱眉头，小声嘟哝着：“难道你也不懂？”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叶潇扬上知天体运行原理、下知有机无机反应，怎么会被这么简单的问题难倒。

女孩一双湿漉漉的黑眸中闪烁着求知的欲望。

叶潇扬放下手中的垃圾桶，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然后指着阿肥的尾巴下方，说道：“看见了吗？”

罗漪眨眨眼，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见什么？”

叶潇扬：“……”

如果不是女孩的表情过于无辜，他可能觉得她是故意的。

然而，她好像确实不懂。

“它这边有两个……”叶潇扬顿了顿，决定换个委婉些的措辞，这样才不会显得那么猥琐，“球。”

球，俗称蛋，说蛋蛋也是可以的。如果你想卖萌的话。

“所以它才是祸害校园里其他母猫的罪魁祸首。”叶潇扬宣布阿肥的罪状。

罗漪望向阿肥尾巴根部下方那两颗小金橘一般的小毛球，愣怔片刻，倏忽间气血上涌，脸蛋“腾”地涨红了。

她皮肤白嫩，在晨光照耀下隐隐有些透明。

只要一害羞，她皮肤下方纤小的毛细血管就显露无疑。

罗漪蹲在地上久久没回过神来。

所以，她被一只猫欺骗了感情？

渣猫！

以后再也不喂你吃火腿肠了！

罗漪愤然起身，拿起扫帚刷刷扫着地，没再搭理叶潇扬。

毕竟，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叶潇扬应该不是故意的，他的口气很正经，只是在跟她科普。

她不懂自己害羞个什么劲儿，怪矫情的。

叶潇扬见罗漪的面色变化莫测，一时也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害羞还是生气了。

他记起前天晚上她趴在草地上的模样，挺乖的，跟只小兔子一样。

他那会儿只是不想被方大海发现，没想到却坑惨了她，两人组团被请去喝茶。

其他几个组员陆陆续续到了，叶潇扬没再管她，熟练地指挥他们把包干区洒扫干净。

周六照例是要上学的，一中虽是省重点，但比不得北京上海那些热衷于搞素质教育的学校。

在X省这样的高考大省，想要通过高考这条独木桥，走素质教育基本是死路一条。想要保证升学率，就得靠勤学苦练。

周六不上课，学校统一组织周练——每科发一张卷子，规定时间内写完交上去，相当于是小测验。

好处是不再留其他作业，剩下的时间学生可以自由支配。

由于大部分学生将来会选理科，物理和化学这两门课享受的是主科待遇。每周的课程比其他副科多两节，几乎天天有作业，而其他小科原则上不留作业，就连语文也是能省则省。

这对罗漪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她不擅长物理化学，反倒对语文历史等科目情有独钟。

就比如现在，她对着面前的物理卷子犯了愁。

这张卷子一大半的内容她都没学过，所以她一个字也不会写。

她胡乱地把选择题勾了出来，剩下的时间实在无聊，她便用笔尖戳着左手手腕戴着的玛瑙佛珠手链。

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捱到下课铃响，最后排的同学起立收卷子。

罗漪长舒一口气，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周练结束后，是一个长长的活动课。

有男生拿着篮球出门，罗漪下意识往叶潇扬那边瞥了一眼。

他没去踢球，反而拿了几本书出门。

“你想玩什么？”钱嘉云一只胳膊搭在罗漪肩膀上，“要不要去体育馆打羽毛球？我带了球拍。”

“不了。”她天生体弱，不适宜剧烈运动。羽毛球这种项目，她向来敬而远之。

“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没选课？”

“选课？”

“咱们学校体育课用的是大学的选课制，几个行政班一起上课。每个学生都要选班，比如篮球足球羽毛球这些。”

“没别的了吗？”罗漪问道，“我身体不大好，不能玩这些。”

“有啊。”钱嘉云灵机一动，“武术课啊，适合你。”

武……术？

罗漪想揉揉耳朵，又想晃晃钱嘉云的肩膀。

她是在开玩笑吗？

自己是个跑几步路都带喘的人，让她去练武术？

少林派还是武当派？考不上大学以后也许还能多个活计，比如飞檐走壁送快递？

钱嘉云见罗漪呆若木鸡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什么呢你？”她调侃道，“你还想当武林高手？”

“武术课呢，就是打打太极拳，练练太极剑。就跟公园老大爷老大妈一样，俗称养生课。”

原来是这样，吓她一跳。

“武术课在操场上课，到时候你直接过去就行了。”

罗漪不能打羽毛球，钱嘉云决定带她去学校的校史博物馆转转。

汐水一中是个百年老校，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所以博物馆里藏了不少东西，值得一看。

两人路过一楼最西边的空教室时，罗漪发现这间教室里坐了二十多个人。

班主任季长明正在讲台上课，黑板上满是她看不懂的板书。

“这是物理竞赛班。”钱嘉云说道，“高一开学有选拔考试，一个年级才选了四十几个人。一学期下来，就还只剩这么些了。”

“老季是物理组组长，物理竞赛班是他一手带的。”

“学校还有数学、化学和编程班，一般都是晚自习和周末集中上课。”

想来这是学霸中的学霸才能待下去的地方，罗漪不禁有些好奇。

她站在窗外，想往里面多看一眼，没想到刚好和坐在后排的叶潇扬打了个照面。

难怪他没去踢球，原来是在这里。

昨天早上扫完清洁区后，他们就没说过话了。

叶潇扬的目光淡淡在她身上逗留了一秒钟，旋即又转回了黑板。

在罗漪分神的空档，靠窗口坐的女生“刷”地一下把窗帘拉了起来。

罗漪：“……”

突然有种被学霸俱乐部拒之门外的羞辱感。

“靠。”钱嘉云来了火气，“这个陈爽，上个竞赛班了不起啊！”

陈爽？罗漪隐隐记得这人跟自己是一个班的。

她是转校生，陈爽理应认得自己的，可她做出的这种举动未免也太不友好了。

“我们走吧。”罗漪吃了闭门羹，拉着钱嘉云离开。

钱嘉云一路上都在说陈爽的不是，比如仗着成绩好看不起其他同学之类的。

“不就是上个竞赛班吗？好像已经拿了奖保送清华一样。”钱嘉云愤愤不平，“叶潇扬成绩比她好多了，她拽什么拽啊？”

叶潇扬的成绩跟陈爽的行为之间似乎没有必然联系吧？罗漪心想。

陈爽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反正他们这些好学生都拽拽的。”钱嘉云说道，“陈爽外拽，叶潇扬内拽。”

“内拽？”罗漪不懂。

“就是明面上不表现出来，可心里想的却是老子天下第一，你们算老几？”钱嘉云言之凿凿，“简单说，就是闷骚。”

闷骚？

很骚吗？看不出来。

这段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晚自习，罗漪正在课桌上看英语单词，突然有一只手敲了敲她的桌面。

一抬眼，原来是季长明。

罗漪忐忑不安地跟着季长明出了教室，来到物理办公室。

季长明从教案下抽出一张卷子，正是她今天下午写的物理周练——选择题满是红叉，大题几乎空白。

“没看书吗？”季长明问道。

“看了。”罗漪闷闷道，“没看懂。”

季长明耐着性子从第一题开始讲起，这是最基础的牛顿力学知识，可罗漪却连受力分析都搞不明白。

罗漪物理基础薄弱，这要补，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补完的。

讲到第三题时，有人敲门。

“进来。”

门被推开，叶潇扬走了进来。

“季老师，张老师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去开会。”

季长明一看时间，他差点把晚上的会给忘了。

“我现在就去。”季长明起身，突然想起什么，问叶潇扬，“你今晚有别的事吗？”

“没事，竞赛题我已经写完了。”他答道。

“那正好。”季长明指了指正一脸迷惑琢磨着试题的罗漪，“你帮她把周练的题目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