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
暮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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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筠瑶刚迈出御书房,迎面便见中书令唐松年大步走来,脚步微顿,下一刻,端庄得体的微笑便扬于脸庞。
“原来是唐大人,许些日子不见,本宫怎么瞧着大人仿佛清减了许多?虽说崔大人是您的学生,可他犯下那等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陛下圣明,自是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又何必忧心呢!”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脸上也尽是关切之意。
“老臣汗颜,劳淑妃娘娘如此惦记,老臣惶恐!”两鬓斑白的唐松年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顿了顿,同样关切地道,“老臣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虑,时逢三皇子降生,宫中处处需要打点,娘娘代理六宫更是劳心劳力,只也要多保重凤体,也好早日为陛下孕育龙儿。”
许筠瑶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心中更是微恼,只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托大人吉言。”
一旁的内侍大总管缩缩脖子,将脑袋垂得更低,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这两位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可着劲往对方身上扎刀,刀刀狠,真真是哪里痛便往哪里扎!
互相扎刀的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交接间,隐隐可见对方眼中升腾起来的小火苗,可彼此间的笑容偏又灿烂了几分。
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许筠瑶止步,微微侧身望了一眼那道恨极的身影,却不料对方也止步回身,恰好对上她的视线,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冷笑一声。
老匹夫,继续装,这回不过折你一条臂膀,接下来还有你哭的时候!
忽觉喉咙一阵干痒,她以帕掩嘴咳了咳,宫女折柳扶着她担忧地道:“娘娘今日咳得像是更厉害了些,得请太医再仔细诊治诊治,看需不需要换个方子。”
“不妨事。”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再一想到近段日子借身体抱恙之机所作的种种布置,心情顿时便愉悦了几分,再望向凤藻宫所在位置,眼中更是闪耀着胜券在握的光芒。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原以为无甚大不了的小病,次日一早起来时却发现加重了几分,使得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尽管如此,只要一想到很快便要颁布的封后圣旨,她的心情却是半点也不受影响。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她正皱着眉喝着那碗乌漆漆的药,便见折柳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拭了拭唇角,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在朝堂上颁下了封后旨意,要、要册封沈婕妤为皇后!”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却是许筠瑶手中药碗掉落地上。
“你说什么?陛下要封沈婕妤为皇后?”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折柳,身体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着,只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是,圣旨都已经颁下来了,陛下还着钦天监择举行封后大典的黄道吉日。”折柳哭丧着脸回答。
“不可能,这不可能,陛下明明已经……不可能,这不可能……”多年的念想一朝落空,许筠瑶脸色惨白,喃喃地道。
忽地想到昨日唐松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眼眸陡然睁大。
“唐松年,是唐松年那老匹夫!老匹夫坏本宫好事,本宫与他誓不两……咳咳咳,咳咳咳……呼呼……”滔天的怒火在心口燃起,她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耳边只响着宫女们的惊叫——
“娘娘!”
“啪答,啪答……”迷迷糊糊间,许筠瑶只觉得仿佛有水滴掉落脸上,带来一片湿润。
下雨了?她有些懵,随即又听到身边有女子的悲泣,间杂着有老妇的哽咽:“夫人,姑娘她……去了……”
“胡说,你胡说!我的宝丫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许吵着她!”年轻妇人的声音带有几分沙哑,将怀中的小小婴孩抱得更紧,固执地道,脸上的泪水却是肆意横流。
许筠瑶被勒得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脸上更是湿漉漉黏糊糊得难受,下意识地挣扎:“大胆,何人如此无礼……”
紧接着,她惊恐地发现,从口中说出来的竟是一阵属于婴孩的咿咿呀呀之声。
更让她恐惧的是,当她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满脸泪水的年轻妇人紧紧抱在怀中!
“夫人,姑娘、姑娘动了,姑娘动了……”侍女惊喜的叫声随即在屋里响了起来。
“快,快去喊大人,快去请大夫!”老妇激动地叫着。
屋外,一袭靛蓝长袍的青年男子双目通红,袖中双手死死地攥着。
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宝贝女儿……老天爷何其残忍!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大人,姑娘醒了!”突然,有侍女从屋里出来,边走边大声叫着。
他呼吸一窒,骤然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屋去。
却说许筠瑶被那年轻妇人紧紧地抱着,周围是一阵阵杂乱的欢喜叫声,心里却是又急又怕,极力挣扎着。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放开本宫!
她的大叫声听在旁人耳中,却只是一阵软糯的咿咿呀呀。
“夫人,宝丫她……”正在此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男子低哑的声音。
“夫君,宝丫还活着,咱们的女儿宝丫还活着!”阮氏又哭又笑。
自被大夫宣布女儿已经死了之后,这话她说了无数遍,可却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宝丫已经去了。
“活着,咱们的女儿还活着……”看到在夫人怀里挥舞着小手小脚的女儿,男子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憋红着脸想要从阮氏那让人几欲窒息的怀抱挣扎出来的许筠瑶当即便僵住了,努力转动着小脖子往男子处望去。
当对方那张纵是化成了灰,她也依然认得出来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她再也忍不住剧烈挣扎着朝对方扑去。
唐松年,老匹夫!本宫与你誓不两立!
“姑娘这是想要爹爹抱呢!”夏嬷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道。
一旁的侍女翠纹也是咬着帕子喜极而泣。
唐松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软软的婴孩落到怀中,触手温热软绵,他眼眶一热,险些没掉下泪来。
许筠瑶眼里只有眼前这张让她恨极的脸,一落到男子厚实的怀抱便使劲冲他又抓又挠又踢。
老匹夫!坏本宫好事,可恨的老匹夫!
谋划了多年的皇后之位,眼看就要到手了,甚至她还已经看到陛下那道封后圣旨落下的名字是她,若不是这老匹夫从中作梗,她何至于被一个根本连成为她对手资格都没有的沈婕妤截了胡!
她越想越是气,越想越是恨,愈发使出吃奶的力气踢打对方。
只可惜她这已经拼尽了的力气对唐松年而言,连给他挠痒痒都不够格,看着小丫头这手舞足蹈的活泼模样,唐松年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吸吸鼻子,将泪意也逼了下去,脸上不知不觉地扬起了欢喜的笑容,哑着嗓子道:“阿茹你瞧,宝丫这小手小脚多有劲儿!”
这般有活力,可见确是活转过来了。他就说吧,他的女儿福泽深厚,又岂会是早夭的命!
许筠瑶:“……”
心里突然觉得好绝望是怎么回事?有一种被死对头藐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曾经打压得这个老匹夫险些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阮氏眼中泪水盈盈,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呜咽着连连点头。
好一会儿,她才拭去泪水,将在夫君怀里踢打累了的女儿抱了过来,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似哭似笑,却是将女儿抱得更紧,似是怕被人给抢了去。
许筠瑶累得吭吭哧哧,可仍是愤怒地冲着唐松年一阵咿咿呀呀地骂,直到被阮氏放到了床榻上,随后视线内便出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大夫,似乎是屋里有丫头请了来替她诊脉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理会替她诊脉的大夫,喘着气,脑子里仍然有些懵。
“大夫,小女她怎样了?可是无碍了?”片刻之后,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唐松年忙不迭地问。
“真是奇了怪了……”老大夫自言自语着,随即清清嗓子道,“恭喜唐老爷,令千金已无大碍!”
唐松年彻底松了口气,忙谢过了他,又吩咐得脸的下人送了他出去。
床榻上的许筠瑶这会儿已经理清了自己的处境,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附身在老匹夫那早夭的女儿身上,取而代之成了他的女儿!
而老匹夫居然看起来还很年轻?!
这般诡异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打死她也不敢相信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匹夫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独子,乃是元配夫人所出。而他那元配夫人是个薄命的,据闻在女儿夭折后悲伤过度缠绵病榻,挣扎了一年便香消玉殒了。
至她被截胡了皇后之位那日,老匹夫都没有续娶。
她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理着脑海里的记忆,全然不理会正用宠溺的慈爱目光望着她的唐氏夫妇。
唐松年素来便疼爱女儿,又经历一场大悲大喜,正是对女儿稀罕的时候,见小丫头忽地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对着自己,那双肉乎乎的小脚丫偶尔还翘上一翘,一时爱极,忍不住俯下身去,将那淘气的肉脚丫包在掌中,又没忍住亲了一口。
许筠瑶先是呆了呆,继而勃然大怒,用力一脚朝对方的脸上踹去——
放肆!老匹夫竟敢轻薄本宫!
唐松年被踢了个正着,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呵呵地握着那作恶的小脚丫‘叭叽叭叽’地又接连亲了几口,直气得许筠瑶头顶都快冒烟了,涨红着小脸冲着他咿咿呀呀的一阵大骂。
阮氏拭了拭泪水,温柔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在女儿红彤彤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声音还带着久哭后的微哑,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和轻柔。
“坏丫头,可险些把娘吓坏了。”
咿咿呀呀的声音嘎然而止,许筠瑶身体僵了僵,伸手摸了摸脸蛋上被亲了的那处,咂咂嘴巴,嘟囔几句,在阮氏怀里翻了个身。
罢了,看在这妇人失女之痛的份上,本宫暂且不与你计较。
“宝丫可是醒了?”又有一名妇人急步而入,迫不及待地问。
“醒了醒了,娘放心,方才大夫已经诊过脉,说是已无大碍。”唐松年迎上前去,搀扶着妇人道。
王氏松了口气,随即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自然又是抱过孙女儿喜极而泣,好片刻才抹着泪道:“我得去朝云观还愿。”
“确是要去朝云观还愿才行,老夫人、夫人你们瞧,姑娘兜里的护身符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一角都焦了,可见是替姑娘挡了煞。”翠纹忽地插话。
唐松年及王氏婆媳望过去,果然见一直好好藏在女儿身上的护身符一角焦黑焦黑的,真的像是被烧过一般。
唐松年难得地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
许筠瑶的注意力却被王氏身边的一个小男娃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男娃,生得粉雕玉琢,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下一刻,她便见小男娃‘噔噔噔’地跑过来,抓着阮氏的裙裾撒娇地摇了摇,奶声奶气地唤:“娘——”
许筠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娘?难不成这小子果真是老匹夫那狐狸儿子唐淮周?!
这厮帮着老匹夫可没少对她下黑手,宫内宫外她的不少人手都是折在这厮手里的!
望着腻着阮氏撒娇的小肉团子,看着那张圆圆的肉脸蛋,许筠瑶的脸色有点儿古怪。
凭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小肉墩,与那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勾得不少京城贵女芳心荡漾的小唐大人联系在一起。
这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唐大人……怎么觉得有点儿幻灭呢?
只不管心里再怎么憋屈,许筠瑶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了死对头唐松年女儿这个现实。
这小姑娘是个早产儿,自出生起身子骨便有些弱,不时会病上一场,故而一直精心喂养着。不曾想半个月前又大病一场,病情时好时坏,最终却还是没能撑过去,里子便换成了许筠瑶。
巧合的是,许筠瑶与这小名为‘宝丫’的小姑娘乃是同年出生,至于是否同月同日同时辰,许筠瑶便不得而知了,毕竟她是一个连祖籍何处,生父生母是何人都不大记得的。
很快地,她也弄清楚了唐松年如今的官职——河安府辖下安平县县令,在她的记忆中,老匹夫唐松年进入官场的第一个官位便是安平县令。
县衙里住着唐松年一家五口——唐母王氏、唐松年阮氏夫妇及一双儿女。府里除了杂役外还有负责赶车的老仆老驴头、小厮墨砚、仆妇夏嬷嬷及侍女翠纹、碧纹。
如今是建章五年,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还是大齐的太祖皇帝,而她的皇帝夫君此刻还是一个小奶娃。
大齐建国至今已有五年,中原各地虽仍未能恢复至繁华时期,但随着灾民陆续还乡重建家园,处处均显现一片生机。
加之朝廷陆续颁布一系列恢复生产、于民有利的政令,百姓的日子有了盼头,自然干得热火朝天。
安平县虽远离京城,但并不是偏僻贫瘠之地,唐松年素有能力,又是个极通庶务的,上任至今早已将安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对此,许筠瑶并不意外。毕竟能官至中书令,深得太宗皇帝信任,这老匹夫本身便是个极有能力和手段的。
不过,身为一个刚满周岁不久的小奶娃,还是个体质偏弱的,吃喝拉撒都要别人侍候,纵是过惯了被人侍候的日子的许淑妃,也难免臊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任人搓圆捏扁的小不点倒也罢了,最让许筠瑶憋屈的还是——这个小不点是她的死对头嫡嫡亲的女儿。
她不但每日要对着那张让她痛恨至极的“老脸”,还要不时忍受对方诸如掐脸捏手亲亲抱抱此类的“骚扰”,险些没把她的肺都给气炸!
更更让她气到吐血的是,她愈是生气愈是反抗,那老匹夫便愈是笑得开怀。
比如此刻,趁着侍女们都出去了,唐松年又从阮氏怀中接过女儿。
许筠瑶自然不客气地冲着他又踢又打死命挣扎,再加上咿咿呀呀的一阵痛骂,见对方不但丝毫不恼,反而愈发欢喜,着实气不过一口往他脖子上咬。
笑笑笑,笑什么笑,咬死你这老匹夫!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冲正叠着小衣裳的阮氏道:“夫人你瞧,宝丫亲我了呢!我说宝丫最喜欢爹爹了你还不信,明明小丫头每回见到爹爹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许筠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宫要忍耐!
阮氏好笑地摇摇头。
又与女儿逗乐了一会儿,唐松年才献宝似的将收在怀里的纸张递给阮氏,上面写着慧、瑶、姝三个大字。
“我给宝丫起了几个名字,你来看看,看哪个字更好?”
“府里这一辈的姑娘是筠字辈,筠慧、筠瑶、筠姝……”阮氏轻声念着,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
许筠瑶倒是愣住了,胖乎乎的手指指着阮氏手中的纸张啊啊直叫。
唐松年笑道:“宝丫这是要自己选么?也好,便让你自己选。”
阮氏也觉得有意思,将那纸张摊在她的跟前,柔声哄道:“宝丫喜欢哪个字?”
许筠瑶毫不犹豫地指向中间的那个字。
“瑶,筠瑶,唐筠瑶,甚好,那便叫唐筠瑶!”唐松年默念了几遍,越念越是觉得这个名字选得好。
许筠瑶噘着小嘴。
本宫是许筠瑶,才不是什么唐筠瑶!
她转过脸去,与坐在绣墩上的周哥儿“大眼瞪大眼”。
兄妹二人对望了一阵子,周哥儿觉得没意思,低着头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布艺老虎。
许筠瑶也移开了视线,撅着小屁股开始在长榻上爬来爬去,打算多练练四肢以便早日学会走路,尽早摆脱“爬行动物”的状态。
唐松年身为一县长官,自然是公务繁忙,只略与妻儿逗乐一会便离开了。而阮氏亦有府中诸事要打理,无暇多陪伴儿女,故而便由侍女碧纹带着许筠瑶到园子里学步,四岁的周哥儿亦屁颠颠地跟在她们后面。
园子里,许筠瑶迈着一双胖乎乎的小短腿歪歪扭扭地学走路,便是偶尔摔倒了也不哭,拍拍屁股爬起来又继续,教一旁的碧纹看得一脸骄傲。
毕竟年纪小,许筠瑶走了小片刻便觉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才注意到正趴在树底下聚精会神地戳蚂蚁窝的周哥儿。
看着周哥儿拿着小树枝,口中嘟嘟囔囔的那个认真劲儿,再联想“小唐大人”的仪表非凡,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脆软糯的笑声飘出很远,也让碧纹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嘴角。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站住!你不要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样的好事怎会落到你头上,你给我站住!”突然,一阵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从花丛的另一边传来,也让许筠瑶瞬间便敛起了笑容。
“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莫说我凑不出这五千两银子,纵然是凑得出,也绝不会把它花在那种地方去!”唐松年止步,冷笑道。
“什么叫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又怎的了?太子乃是储君,这天下日后都是他的,你身为臣子,能进献银两给太子殿下,那是你的荣幸!”唐柏年勉强压着怒气回道。
“太子殿下?是何人跟大哥说,这银两是进献给太子殿下的?如此荒谬之言,大哥竟然也相信?”唐松年嗤笑一声。
唐柏年被他噎了一下,眼眸微闪。
不待他说话,唐松年又冷笑道:“只怕是那位吴知府给大哥画了个大饼,哄着大哥使劲往里头砸银子。怕是到头来大哥白花了银两不只,反倒还要沾到满身腥。我奉献大哥一句,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些好。”
唐柏年大怒:“我本是好意,你却处处出言不逊。早前你得罪了吴知府,已经在他那里记了名,如今再不识趣,只怕你的官运便到头了!”
“我的官运前途如何,不劳大哥费心,大哥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唐松年一拂衣袖,直接送客。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便瞧着你能得什么好!”唐柏年怒视着他,咬牙切齿般扔下话来,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柏年离开后不久,忽又有一道陌生的温润男子声音响起:“大老爷此番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先生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唐松年叹了口气,随即又恨恨地道,“大哥以为讨好了那吴知府,便能从此步入官场青云直上,岂不知却是与虎谋皮!”
“那吴知府也是胆大妄为,竟敢假借太子名义捞受好处。”沈铭摇头道。
唐松年冷哼一声:“山高皇帝远……”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就是那吴知府收受的钱财,确实会有部分流入东宫口袋。
沈铭叹息着道:“此番大人拒了吴知府,只怕日后免不了要受些委屈,眼看任期将满,以大人的政绩,原有机会往上升,如今看来……”
唐松年薄唇紧抿,没有再说。
许筠瑶无意中听到唐氏兄弟的对话,略一猜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唐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长子唐柏年乃元配夫人陈氏所出,次子唐樟年是庶出,三子唐松年则是继室王氏所生。除了三个儿子外,老爷子还有三个女儿,长女与长子是同胞兄妹,嫁夫袁家儿郎,次女和三女都是庶出,只是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唐柏年娶妻李氏,现有两子两女;唐樟年娶妻林氏,二人育有一子;唐松年娶妻阮氏,膝下一子一女皆为嫡出。
按这几天的观察,加之方才所听到的唐氏兄弟对话,许筠瑶肯定这唐府内宅不太平,尤其同为嫡出的长房和三房之间,可谓是暗涌不断。
她为许淑妃的那一辈子,唐氏一族就只冒出了唐松年唐淮周父子,至于什么唐柏年唐樟年,不过是虾米小鱼,自然也入不了她的眼,故而她所知亦不多。
而方才那位“沈先生”所担忧之事,许筠瑶却清楚对方真的是多虑了,如今是太祖皇帝在位的第五个年头,最多还有半年,太子便会因为谋害瑞王不成反被对方所杀,而后便是太祖皇帝禅位于瑞王,瑞王即是日后的天熙帝,史书上的太宗皇帝。
却说唐柏年盛怒回府,进得二门便看到舅母钱氏正对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孙儿骂骂咧咧。
“舅母,勇哥儿怎么了?”他皱眉上前问。
听到外甥唐柏年的声音,钱氏胡乱地哄了一把孙儿,回答:“没什么,吵着闹着要吃桂花糕,我说了他两句。大外甥,你这是打哪来啊?”
唐柏年脸色一下子更阴沉了。
钱氏看看他的脸色,略一猜测,试探着问:“那事儿没成?”
唐柏年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恨恨地道:“唐松年那厮翅膀硬了,哪还会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钱氏冷笑道:“我就说吧,那对母子就不是个好的。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爹活着的时候,那王氏就没少吹耳旁风,否则当初他又怎会那般偏疼那唐松年。”
“早前我在那阮氏屋里,亲眼瞧见她藏了好大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她一个破落户秀才的女儿,哪会有这般多好东西,必是王氏从你爹留下来的东西里顺给她的!”
“我琢磨着,这些年王氏必定没少拿银子替她那亲儿子打点,要不他又怎会好端端的当了这县太爷呢!”
唐柏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动了我的东西,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钱氏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后头进门的想方设法磋磨元配留下来的孩子,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儿,免得你爹娘留下来的好东西到头来都便宜了别人。”
“舅母放心,我心中都有数。”唐柏年沉着脸回答。
“至于你那事儿,唐松年那走不通,你那好继母处倒是可以想想法子。左右我这会儿得空,便替你走一趟。”钱氏眼珠子一闪。
“如此便劳烦舅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唐柏年大喜。
只要筹足银两孝敬吴大人,他便可摆脱这布衣之身,日后有吴大人和太子殿下当靠山,还怕没有高官厚禄么?
得了许诺,钱氏自然极为欢喜,相当痛快地抱着孙儿出了门,径往安平县衙方向而去。
许筠瑶用过午膳后,便在阮氏温柔的哄拍动作中歇了个晌。
迷迷糊糊间像是听到丫头们的说话。
“朝云观的玄清道长闭关了,许多香客想找他都找不着。”
“我听说道长宣布闭关那日,有人看见他口吐鲜血,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重病。”
“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是老夫人到观里还愿那日。”
……
待她睡足后醒过来,阮氏也不让丫头们侍候,亲自替她穿好小衣裳,末了又打开百宝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珍而重之地带在女儿脖颈上。
许筠瑶乖乖地坐着任她动作。
“哟,我还道下人们乱说呢!原来竟是真的没事了!”屋内忽地响起妇人有几分尖锐的声音,正无聊地把玩着那长命锁的许筠瑶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体态丰腴,偏又长得尖嘴猴腮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男娃走了进来。
妇人的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碧纹。
“舅母来了?快请坐,碧纹,倒茶来。”阮氏起身相迎。
钱氏将怀中的孙儿勇哥儿放在许筠瑶身边,眼尖地看到小丫头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官家千金,随随便便都能把这么大一块金子挂脖子上。”
阮氏知道她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倒是许筠瑶心中冷笑,这老妇自进门后一双眼睛便不安分地四处瞄,一瞧便知是个贪婪成性的。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那勇哥儿一坐到榻上,便伸手去扒拉阮氏未来得及收好的百宝盒,一下子便将里面的一块质地通透盈润的玉狮子拿在手上,又‘呼啦’一下推倒百宝盒,抓住滚出来的一颗大东珠。
“这是我们夫人的……”碧纹一看便急了。
“哎哟,这些东西你们夫人多的是,孩子若喜欢,给了便是。”钱氏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打断碧纹的话。
阮氏僵笑着,虽然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这一幕,见那小胖墩勇哥儿竟然盯着自己的长命锁叫:“我也要她那个,她这个比我的大!”
一边叫着,竟是一边伸手来抢。
许筠瑶登时大怒,毫不客气地用力一巴掌拍开那只爪子,再猛地一推,趁着小胖墩摔倒在床榻之机,飞快地捡起他掉落榻上的玉狮子和东珠,利落地塞进百宝盒里,然后紧紧地抱在怀中,怒视被推得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宫的东西也敢抢?!
“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几件小东西而已,便是送给你表哥也没什么。”见宝贝孙儿吃了亏,钱氏急了,连忙抱起孙子,不悦地冲许筠瑶叫道。
阮氏尴尬地站在一旁,见勇哥儿确是哭得厉害,想了想,扯下腰间系着的玉坠子递给他:“勇哥儿乖,快别哭了,这个……”
哪想到玉坠子还没有递到勇哥儿跟前,便被横空伸出的一只小肉手给夺了去。
望着抢走了玉坠子飞快地又爬回去抱着百宝盒的女儿,阮氏忍不住一阵头疼,耐着性子柔声哄她:“宝丫听话,把东西还给娘。”
许筠瑶冲她啊啊了两声。
不给!
“哭什么哭,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东西没见过!”见快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钱氏恼得一巴掌扇在孙儿的屁股上,顿时,勇哥儿的哭声更响了。
“勇哥儿瞧,这桂花糕可甜可好吃了,可要尝尝?”翠纹捧着一碟糕点进来,微微弯着腰哄那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的小胖墩勇哥儿。
勇哥儿被那诱人的甜香味所吸引,哭声渐止,伸出手去欲取,却又被钱氏用力在屁股蛋上拧了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上门来讨吃,你当是叫花子呢!”
一边骂着,一边还狠狠瞪了翠纹一眼,又冲阮氏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乡下地方来的,确是讨人嫌了些,也不敢打扰你们这些贵人了!”
说完,再恨恨地刮了许筠瑶一眼,强行抱着哭闹不止的勇哥儿离开了。
阮氏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望望还紧紧抱着百宝盒的女儿,伸手在小丫头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小坏丫头,怎的如此霸道?”
许筠瑶不乐意了,冲她咿咿呀呀的一通教训。
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人家抢东西都抢到家里来了,你不但不护着些,反倒还要怪本宫霸道?!需知道这种贪得无厌之徒,你但凡有半步的退让,她便会一步一步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本宫日行一善,你这妇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反倒要怪本宫?!老匹夫心狠手辣,满肚子阴谋诡计,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
“我觉得姑娘做得对极了!就应该这样,免得那老太太把咱们家当成她的钱库,隔三差五便过来搜刮东西。”一旁的碧纹忽地插话。
许筠瑶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眼神。
阮氏摇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过于计较,伤了亲戚间的情面反倒不好,便是老爷也难做。日后还是把东西藏好些吧!”
“什么亲戚,明明是大老爷那边的亲戚,与咱们何干。况且,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碧纹嘀咕。
许筠瑶顿时恍然,随即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冲阮氏又是一通咿咿呀呀的教训。
你这妇人,让本宫该怎么说你才好!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说什么伤不伤亲戚情面,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还有,自己屋里的东西想怎样放便怎样放,反倒还要顾忌旁人?
阮氏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见她涨红着小脸咿咿呀呀个没完,心中好笑,怜爱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
“夫人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婆子是往老夫人院里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又怎会这般轻易便‘告辞’呢!”翠纹难掩嘲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