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文等人去拜千年老槐树,住持领着一个和尚亲自作陪,剩下三个和尚留在寺里。
小雨淅淅沥沥,院子干干净净无需打扫,三个和尚中有两个站在一块儿低声讨论沈家众人,唯有眼角带刀疤的黑脸和尚独自站在门前,对着远山的云雾缭绕出神。
忽然,有人叩门。
刀疤和尚目光一寒,随即垂眸。
因为他在门口,里面的和尚便使唤他:“了尘,你去开门,肯定又是来避雨的。”
了尘闻言,默默跨出门槛,然而高大的身影一转弯,却是往后面去了。
里面的俩和尚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不禁一起咒骂了尘,边骂边去给香客开门。
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了尘隐匿身形,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寺院大门。
老旧的寺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身披蓑衣的男人,蓑衣之下,露出了长长的刀柄。
了尘和尚,不,反贼曹雄见了,立即往后逃。
小泉寺并不大,曹雄疾步跑到后院,却见后门处同样站了两个带刀的蓑衣人。曹雄心里一突,没等对方发现自己便猛地退了回来。
曹雄知道,此刻小泉寺已经被平西侯李贽的人包围了。
怎么办?
李贽奉旨追捕他这么久,既然能找到小泉寺,李贽必有万全准备,今日他光靠硬闯绝逃不出去。不靠硬闯……
曹雄忽然想到了沈家众人,沈阁老乃圣上最器重的老臣,也是皇后的亲生父亲,如果他抓了沈家家眷当人质,李贽敢不给沈家面子吗?
管李贽敢与不敢,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思及此处,李贽直奔客院而去。
——
细雨纷纷,轻微的滴答声极为助眠,沈卿卿睡得正香,忽闻院中有人高声怒斥。没等沈卿卿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玉蝉、玉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一个急着搬椅子挡住内室门,一个苍白着脸冲到她面前:“姑娘快起来,那个黑脸和尚真的不是好人,非要硬闯咱们院子!”
沈卿卿大惊,声音都开始发颤:“爹爹呢?我爹他们回来了吗?”
玉蝉一边手忙脚乱的帮她穿衣服一边快速道:“还没,不过已经有人去通知三爷了,小姐莫慌,咱们先保护好自己,三爷……”
她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竟是有人踹门,一脚将挡门的椅子与扶着椅子的玉蝶都踹飞了出去。椅子咣当咣当乱滚,玉蝶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已然昏死。
变故陡生,玉蝉双腿发软,直接跌了下去。
沈卿卿也被门口凶神恶煞的黑脸和尚吓坏了,可她衣衫不整,姑娘家对男人天生的恐惧迫使她保持理智,一边匆匆系裙带一边跳下床,瞪着黑脸和尚恐吓道:“你别过来!我爷爷是内阁阁老,我姑姑是皇后,你敢动我分毫,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十四岁的闺阁少女乌发散乱,衬得那一张小脸越发莹白稚嫩,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昨日沈卿卿进寺时头戴斗笠,曹雄只窥见她半张侧脸,此时见到沈卿卿的容貌,他也是一惊。不过李贽随时都会杀过来,曹雄对任何美人都无兴趣,他只需要一个能令李贽忌惮、放他离开的人质。
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沈望,又是嫡子又是年幼好欺,可惜男娃随父母去了后山。
曹雄只能退而求其次。
屋里就沈卿卿与两个丫鬟,玉蝶已经昏迷了,玉蝉鼓起勇气挡在沈卿卿身前,视死如归地盯着曹雄。然而曹雄曾率领三万甲兵造反朝廷,身材魁梧、武功过人的枭雄,能对付不了两个弱质女流?
可怜的沈卿卿只来得及发出两声尖叫,就被曹雄抓到了怀里。
“放开我!”男人的铁壁紧紧箍着她的腰,沈卿卿双脚几乎离地,她双手狠狠地抓在曹雄手背上,双脚也努力去踢曹雄的腿。
但这些对于曹雄而言就像挠痒痒,搂着沈卿卿的腰,他风似的往外闯,出了门就将一把匕首抵在了沈卿卿娇嫩的脖子上:“都让开,否则我马上杀了她!”
锋利的刀尖刺入肌肤,沈卿卿疼得再也不敢挣扎,杏眼里泪如雨下。
玉蝉与沈家护院们投鼠忌器,只能让开地方。
曹雄押着沈卿卿往前走,就在他即将离开客院之时,前面突然多了两个蓑衣人。
曹雄停下脚步,视线迅速扫过两人的脸,没有李贽。
“让开,否则我杀了她!”曹雄再次威胁。
两个蓑衣人互视一眼,眼里都有犹豫。侯爷是说过碍事者一并铲除,可那姑娘是沈阁老的亲孙女,沈阁老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并不逊色侯爷,当真动手,侯爷今后就要再无宁日了。
“卿卿!”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唤划破长空,沈廷文、陈氏夫妻终于赶回来了,亲眼见到沈卿卿沦为人质危在旦夕,陈氏险些哭死过去,沈廷文、沈肃父子则满面怒色。
“你是何人?”沈廷文让长子照顾妻子,他努力保持冷静,一边大步走过来一边朝曹雄拱手:“这位好汉,我沈廷文与你素不相识,相信你我之间并无仇怨,只要你放了我女儿,无论你有什么麻烦,我都愿意替你周旋。”
曹雄闻言,手中匕首继续抵着沈卿卿,然后朝两个蓑衣人扬了扬下巴:“他们要杀我,沈大人若能劝他们退到山下,我自会放了令千金。”
沈廷文立即转向蓑衣人。
高个子蓑衣人抢先解释道:“沈大人,我们乃平西侯身边亲卫,与侯爷奉旨抓捕反贼曹雄,今日若叫曹雄活着离开,我家侯爷如何回京复命?”
平西侯李贽?
沈廷文暗暗松了口气。
当今圣上最宠爱纯贵妃,李贽正是纯贵妃一母同胞的兄长,年方二十四岁。
李家原是江南富户,世代经商,李贽受商家家风熏陶,为人温润谦和处世老练圆滑,从不与人交恶。圣上登基时,西南藩王叛乱,李贽临危受命负责调度粮草事宜,机缘巧合又卷入了前线血战。也是李贽天生富贵命,他少年时走南闯北曾随高人学了一身好武艺,这一入战场便如鱼得水,为平藩立下赫赫战功,回京就受封平西侯,官拜禁军统领。
从一个小小的商人到封侯拜将,有人盛赞李贽乃天降奇才,也有人嘲讽李贽靠贵妃妹妹平步青云,更有朝中大臣自诩清高处处与李贽作对。可李贽心胸宽广,遇到挑唆宁可忍让三分也从不仗势欺人。去年驸马爷张咏公然赋诗耻笑李贽为本朝杨国忠,圣上大怒欲治罪亲妹夫,还是李贽主动求情,张咏才免了一顿板子。
这样豁达大度的贤臣,沈廷文相信对方绝不会罔顾他女儿的命。
“侯爷人在何处?”沈廷文忙问道。
先前答话的蓑衣人心思一转,终于明白侯爷为何不露面了。
他垂眸道:“侯爷有事耽搁,恐怕还在路上。”
沈廷文攥了攥手。
李贽不在,曹雄大喜,押着沈卿卿往外走。
沈廷文等人下意识地避让,陆续赶至的一圈蓑衣人都原地没动。
曹雄见了,手腕一转,沈卿卿只觉得耳旁一凉!
惊恐交加,她哭着望向父亲:“爹爹……”
眼看女儿被贼人削去一截头发,沈廷文顿时没了方寸,怒容吼那些蓑衣人:“还不快退下!”
沈卿卿还在哭爹喊娘,许是美貌的小姑娘哭得太惨,蓑衣人们开始退让。
一个往外走,一群人步步往后退,在曹雄的掌控下,众人渐渐来到了小泉寺后山。
“都别动,动一步,我便削她一根手指,直到全部削完。”背对后山面朝众人,曹雄攥住沈卿卿一只手,阴狠威胁。
陈氏一听,立即就跪到了一群蓑衣人面前,泪眼婆娑:“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她才十四岁,她没得罪过你们啊!”
“娘,你起来!”沈肃一把将母亲拽了起来,但也与陈氏并排挡在了蓑衣人之前。
蓑衣人们正要商量,忽见曹雄脸色大变,目光落到了他们身后。
众人齐齐回头。
细雨霏霏,有人撑伞而来,一身紫袍勾勒出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形,黑靴踏水,步步带声。
离得近了,伞面上抬,露出紫袍男人的面容,其眉似远山清隽,其眸如山泉澄澈,温雅俊逸仿佛世外散仙。
“侯爷。”蓑衣人们同时下拜。
这就是那位商贾出身的、能带兵打仗的平西侯李贽?
沈廷文外放多年,未曾见过李贽,就在他难以将对面的俊美男子与平西侯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终于注意到了男人腰间的佩剑。
既然来人会武,那应该真的是李贽了。
惊疑过后,沈廷文看看被困的女儿,上前对李贽道:“侯爷,沈某携家小借宿寺中,不想妨碍了侯爷大事,可沈某只卿卿一女,还望侯爷怜惜小女年幼无辜,暂且退到山下,待小女平安回来,沈某愿随侯爷回京请罪。”
说罢,沈廷文双手抱拳,朝李贽深深行礼。
李贽见了,快步走到沈廷文面前,边扶边道:“三爷言重了,若非我带人上山,你一家也不会受此一惊。”
沈廷文站直腰身,一抬头,对上了李贽那双温润的凤眼。
他面露希望:“那……”
李贽示意他不用多言,转而对曹雄道:“曹雄,你抓了沈姑娘,我确实不敢冒然伤你,但你也该清楚,我绝不会轻易放你下山。与其徒劳对峙,不如让其他人下山,只你我单打独斗。若你胜出,我放你离开,若我胜了,你随我回京复命,如何?”
曹雄抿唇,目光阴鸷。
李贽淡笑:“莫非你不敢?”
男人笑得令人生厌,曹雄狠狠呸了一口:“少用激将法,你曹爷我还没怕过谁!”
李贽还是笑:“很好,那你放了沈姑娘,让她随父母下山罢。”
曹雄扫眼沈廷文夫妻,眼里掠过讽刺:“你当我傻?先让沈家众人与你的属下都退到山脚,否则谈何单打独斗?”
李贽皱眉,似在犹豫,沈廷文夫妻同样不想丢下女儿离开。
曹雄见了,狞笑着抓起沈卿卿一根手指,举起匕首来。
“不要!”陈氏尖叫,近似疯狂。
沈廷文咬咬牙,抱着绝望的妻子对李贽道:“侯爷,小女就交给你了!”
李贽郑重颔首。
沈廷文最后看眼女儿,只一眼,他眼睛便红了。
沈卿卿早已哭得视线模糊,她的脖子很疼,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可母亲的连声哭唤更让她难受。刀尖抵在喉头,沈卿卿不敢大声说话,望着父母的方向,她哽咽劝道:“爹爹,哥哥,你们带娘下山吧,我没事……”
安慰的话没说完,她就泣不成声了。
没事,真的会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