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微微一笑,掏出巾帕来替褚慎擦拭了额头的汗渍道:“这屋宅不能闲置,不然就失了人气。只不过是久不住人,才显得老旧,哪里需要太过破费动工去修?家里的事情,自交给我,你莫要操心,尽张罗家外的事情便好。”
褚慎经历过了一番姻缘。如若此番是岳娥在的话,只怕是先跟姚氏叫骂缠斗一番后,再回来跟他闹,大骂他不争气白让人占便宜了。
如今得了胡氏,他才惊觉原来并非随便娶哪个女子都一个样。
当下他紧紧搂住了胡氏,贴着她的粉颊低声道:“我已经给保长说了,请他出具了婚书,作你我的证婚人,老宅屋子不多,今夜,你穿了嫁衣等我,跟我住在一起可好?”
胡氏被问得脸儿羞红了,怎么答都不是。
不过当天夜里,褚慎与胡氏到底是住在了一间北厢屋子里。
笑娘与乔伊随在西屋。褚随风住在通风最好的东屋。
因为白日干了活。收拾了一通,孩子们也皆是累了,都睡得死死的。
笑娘甚至能听见东屋随风那小子甚响的呼噜声。
老宅显然隔音的效果不甚好,对于北厢里传来的声儿,自然听得真切明白,这种听熟人墙角的尴尬,她活了两辈子也是头次经历,真是恨不得自己一头撞在枕头上晕过去。
看来褚慎的二次婚姻质量很高,笑娘听了半宿的环绕立体声,到了后半夜才算止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褚慎没有让胡氏起身,只让浑身酸软的她继续睡,他自起身劈柴打水,给一家子做起了早饭。
因为胡氏头天傍晚,已经将米泡在锅里,只要烧火熬炖,便成了一锅粘稠的稀粥。
想着胡氏那腰肢,也是太纤细了,而几个孩子也要长身子,所以那粥快煮好时,褚慎又打了五个鸡蛋进去,五朵荷包蛋花在蒸腾起泡的粥液里渐渐成了形。
只是一家子大小都起身时,褚慎发现,继女笑娘看上去比胡氏都累,白净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晕黑的眼圈,于是开口道:“老宅也就这样了,不用修缮。我们也不会在此居留太久,笑娘,你跟你娘今日都歇息一下,若有什么活计,交给乔伊来做便好。”
褚乔伊正在咬荷包蛋,闻听此言,立刻不乐意了:“伯母家都有丫鬟,为何我家没有?既然分了家,爹爹你也请一个回来做粗活才好!”
胡氏听了连忙道:“不大的屋院,哪里需要什么丫鬟?你不用做活,跟你笑娘姐姐一起在院子里绣花,我新打了兰花的样子,你们绣好了,我给你们裁成鞋面儿,做新鞋穿。”
乔伊一听,顿时高兴了起来,直问:“可是爹爹给我买的头花的式样?”
胡氏笑着点了点头:“一样的,做成鞋子,正好跟头花配成一套,到时候我给你抓个高高的髻子,保准好看。”
笑娘看着乔伊兴奋雀跃的样子,倒是深切体会到第二女主的人格魅力,这位直性子,爱恨情仇不会藏着掖着,若是不惹她,倒也是可爱烂漫的孩子呢。
可惜第一男主的人格魅力现在糊得稀烂,只见他吃了一碗,便将碗推给了笑娘,示意她给自己再盛一碗。那撇嘴的大爷样子,很是欠揍。
笑娘没有做声,起身给褚家真正的小主子盛饭,不过心里暗暗提醒着自己,待得她再长大些,非要寻个由头,离得这位种马男主远些才好。
人生苦短,既然回不到现实里,她总是要如胡氏一般,努力经营,过些舒心快乐的日子。
再说这褚家砌了一道粪墙的事情,很快便在村子里传开了。
临近的村镇便是这么几处,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隐瞒不住。
据闻那盛保长为人耿直,回去后便让婆娘将姚氏送的那套新被面儿给送了回去。
这次分家,褚家老二吃了大亏,辛苦赚得多年的血汗钱都被家嫂贪墨了。
那褚家老大住的都新屋高墙,老二拖家带口返乡却住着漏雨破旧的老宅。
他盛保长爱惜名声,怕被人传扬成贪墨了姚氏的被面儿,才与她狼狈为奸,坑害褚家老二的。于是逢人便一五一十讲了褚家当天分家的详情。只夸褚慎的忠厚大气,直言他都是看不下去,后悔担了这分家保人的名头。
一来二去,乡野里都知道褚家的详情,直道这褚家老大还亏得是个读书人,做起事情来,真是不知礼义廉耻!
待得胡娘子抱着衣盆,拿着脏衣服去河边捶打涤洗时,这村里的妇人们都是争着与她招呼,暗地里同情这位新嫁给褚慎的胡娘子,言语上也愈加和气,对于她先前是个寡妇的身份,也是既往不咎。
胡氏以前是下九流的戏子,后来年纪还小,又成了见不得光的外室。就算住着体面的屋宅,住在街巷里也被人指指点点。
而现在,虽然丈夫的家底不厚实,屋宅也老旧,可到底是自家男人的,收拾屋子的每一寸,都是心里安稳,甚有盼头。
当别人叫她褚家老二屋里的时,胡氏一边羞怯地答应着,一边有种说不出的扬眉吐气的快慰。
褚慎疼她,家里的重活从来不让她做,她要去田地里锄草,也被他夺了锄头,直道她若闲不住,做些缝补洗涮的活计就行。
他分的那些田地贫瘠,就算租出去也无人肯种,倒不如省下气力,别在烈日里干晒了。
分家之后,褚慎与胡氏如胶似漆地粘腻了几日后,终于带着随风出门,一起去镇子里选买店铺去了。
胡氏见丈夫带着儿子离家,乔伊也回外祖母家去了,便想着晚饭也可以做得晚些,等到丈夫归来再吃。
可太阳还未下山,便看见乔伊被她的母家舅舅送了回来。
那岳家的舅爷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眼看着胡氏前来相迎,特意提高嗓门对乔伊道:“你娘给你买的糕饼盒子且得放好,若是有人跟你抢,便告诉舅舅我,看谁敢欺负我的外甥女……”
胡氏跟在院子里喂着小鸡的笑娘面面相觑,甚是尴尬,最后只讷讷送走了岳家的那位岳家的舅哥儿。
乔伊是个没心眼的,转身就忘了亲舅舅的耳提面命,跟笑娘显摆她亲娘给她买的点心,还捏了一小块递给笑娘。
不过笑娘回绝了,直言自己身子弱,禁不住打,所以还请乔伊妹妹自己吃吧。
那褚乔伊见笑娘不吃,便毫不客气,一边吃一边道她亲娘在岳家见她时说的话:“我娘说了,幸亏她改嫁得早,早早出了褚家的大门,不然非得让姚氏那毒妇气死!我爹就是个花样枕头,看着壮实,实则不顶用的很,竟然被姚氏拿捏住了,尽让儿女吃亏……”
说着说着,乔伊来了气,抖掉了满身的糕饼渣子,搬了梯子爬上粪墙,对着那院子骂道:“若不是褚家娶了个黑心的毒妇,岂会让兄弟失和,迫得我娘和离改嫁?让我成了没娘的孩子!也不怕将来生了孙子没,糊得一肚子屎粪?”
那粗野的乡间俚语,一看便是尽得了岳娥的真传。
胡氏先是听得呆住了,待得反应过来,将乔伊一把从梯子上抱下来时,粪墙那边已经有人前来迎战,乃是褚全和褚满儿两员小将。
二人师承姚氏,嘴头上的乡野味丝毫不逊,高声大骂养不熟的白眼狼,褚家的米饭皆喂了牲畜云云。
当外出归来的褚慎进门时,只见胡氏急得泪流满面,扯也扯不住变身狂化,高声喝骂的继女。
他皱眉走到梯子旁,拎提起女儿高声斥责了几句后,将她扔甩回西厢好自反省去。
然后他对着粪墙那边犹在高叫的侄儿侄女高声道:“你们两个小儿也且住嘴吧,满嘴的不堪入耳!别扰了你们父亲的修习!”
不一会,院墙那边也止战了,传来姚氏假模假式的喝骂儿女的声音。
褚慎不理。这才转身问胡氏方才的情形。
胡氏不好告状,一时难开口。一旁做针线活儿的笑娘倒是细声细语道:“妹妹从岳家回来后,便不太高兴,一时忍不住,跟褚家的堂兄堂姐起了口角……”
褚慎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一定是女儿在岳家又受了她亲娘的挑唆,回来跟长嫂滋事了。
他拧了拧眉,越发庆幸自己这几日想好的决定。
吃晚饭时,褚慎跟全家人道,今日他在镇子上已经选买了店铺,交了定金,那店铺的后面还附带了宅院,正好可以一家人搬过去住。
乡野虽然宁静,却也鄙陋,家里孩子多,学得一身乡野气息便不好了。随风到了该求学的年岁,到了镇子上也好拜请先生。
胡氏听了唬了一跳。
她原本以为,褚慎不过是打算与人拼租个铺面罢了,哪里想到,他竟然买下个带屋宅的铺面,那要几多的银子?
可是她向来秉承着嫁鸡随鸡之道,褚慎做了决定,她便没有多问。
不过晚上打包行李装箱的时候,她无意间翻找出了一件脏臭的衣服,竟然是褚慎当初昏倒在破庙里时穿的那件带棉花的袄子。
当初她要替褚慎洗时,他就婉言谢绝了。
后来离开莫家的宅院时,他换了身新衣,本以为这一件就丢弃了呢。没想到,居然还在!
当胡氏准备接了井水,将这夹袄洗刷一下,再晾干一宿时,被正在烛光下低头写信的褚慎一把抢了下来。
看胡氏莫名其妙,有些怯怯的模样,褚慎笑了笑,直拿起一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几下子夹袄的里衬剪开,里面露出折叠在一起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