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珺有些心不在焉,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这份文件好一会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浓浓墨点后,心里顿时产生一种恼怒感,额头青筋都冒了起来。这就是她想要的吧,先是人尽皆知的离婚消息,再是送到他眼前来的求职简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能感觉到她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刷存在感,故意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她还把他当成以前那个被她玩弄在手掌心的闻晏珺吗?勾勾手指他就会不计前嫌的原谅她,摇尾乞怜地等着她的怜爱?呵,做梦,他才不会在意呢。她故意拒绝来他这里工作,其实是等着让他主动聘请她,她的骄傲一如既往,但在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里显得过于自信滑稽了,他才不会让她如愿,那等于亲自把自尊丢在地上任由她践踏。
不过怎么想,她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既然她主动拒绝了来给他当管家这件事,选择了欲擒故纵,那么应该有下一步棋才对,绝对不会到此为止的。
他倒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然而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动摇一丝一毫的。
闻晏珺冷酷地想道。
闻晏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脑子里为了与他再续前缘绞尽脑汁的桑萝,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管家。
早餐很丰盛,是西式早餐,费蓝看到就觉得很不爽,今天尤其不爽。他僵硬的从那一堆餐具中拿起刀叉,瞥了站在斜后方的桑萝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随意的用自己舒服的姿势切盘子里的料理,一下子切下来一大块,一口气塞进嘴里。
他一连吃了好几口,看似随意心脏其实高高提着,等着桑萝出声。可都快吃完了,也没有听到桑萝像之前的那些管家一样出声制止和纠正他粗鄙的完全不合格的动作礼仪。
他奇怪地转头去看,对上桑萝的目光,她的眼眸清澈温和,只有一抹询问,并未有任何挑剔鄙夷之色。然而他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拘谨起来,不自觉地就坐直了腰。
吃完早餐上楼换衣服,他跟着桑萝进了衣帽间,仍然对那些大牌衣服视而不见,指着自己的那些地摊货,“我要穿我自己的。”
桑萝也没有丝毫异议和迟疑地从他的那些衣服里,根据天气和她的审美搭配出一套衣服给他,连劝说一句都没有。费蓝一直盯着她看,所以确定她是真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心里有些高兴,更多的还是疑惑和警惕,她是不是在憋大招?肯定是等着晚上或者什么时候再统一指出来,费家这些人整天他上不了台面的模样,给他安排管家也是想他成为一个合格的费家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一连好几天,桑萝都不曾出声对他指手画脚,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就算故意用筷子吃意面,把脚翘在餐桌上,做出再怎么不符合费家人应该做出的事情,她也没有出声制止过。
桑萝当然知道费蓝一直在观察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几天她也观察了下来,费翎确实非常受宠,费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家族,费家大房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再几年后才生下了一个男婴,再加上他嘴甜会撒娇,费翎成为了费家几房所有孩子里最受费老爷子宠爱的孙子。
人付出感情十几年,一朝知晓他不是亲生的,那感情也不是说收回来就能收回来的,如果不是费家人多嘴杂,抱错孩子这事被宣扬了出去,费家一开始是不打算让外界知道费翎不是亲生的,而是打算把费翎和费蓝做双胞胎处理。因为这,费翎一哭一撒娇,他们反倒是一副让他受委屈的样子,对他各种补偿。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费蓝不会哭。
费蓝确实有很多问题需要纠正,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但是她并不打算使用填鸭式教育,因为人这种生物是无法被强制教会什么的,只有当他发自内心自己想要学的时候,他才能被教会。
费蓝现在对上流社会的一切都很排斥,她要是出声,只怕之前的好感度会一下子掉到谷底去吧。
“喂,你什么都不说吗?”费蓝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桑萝已经整理好他的床,终于忍不住问。在刷牙的时候,费蓝看着镜子里的发型,他被带回费家前刚去理发店里弄的,染成了黄色,这在他们那是很时髦的了,可是被接回费家后,他们似乎都很看不顺眼,每个都试图让他去修剪。然而桑萝却根本没有评价过他的发型。
她什么都不说,他反而忍不住一直在心里猜测她的想法,特别在意,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桑萝意外地看着他,“您想让我说什么?”
费蓝很暴躁,桑萝这样问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指着自己全身:“还能有什么?你心里其实也是这样觉得的吧?觉得我行为粗鄙上不了台面,一身市井小人气息,根本不像个费家人,说什么抱错孩子,其实搞不好根本不是,毕竟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费家人!”
桑萝还没有说话,传来敲门声,“阿蓝。”
是费翎的声音。费蓝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厌恶,表情抑郁了下来。
桑萝走过去开门,费翎面带笑容地走进来,“阿蓝,晚上爸妈要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我打算跟他们一起去,好久没有跟他们一起出门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面无表情。
“一起去嘛。我也还没有吃早餐,我陪你一起吧,你整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也不跟大家在主宅里吃,不寂寞吗?”费翎说着看向桑萝,笑容格外讨人喜欢,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麻烦桑管家跟厨房说一声。”
少年长得白白净净,又是16岁这个天然奶的年纪,用这样的口气对任何一个年长的女性说话,都会叫她们心生甜意。然而桑萝却并没有动,而是看向费蓝,“您要留费翎少爷与您一起用餐吗?”
费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费蓝也是意外,惊讶地看着桑萝。他被接回费家那么久,从来没有体验过被管家服务的美好,他只觉得自己在被监视被管教,那些所谓的他的管家,根本不听他的话,反倒是对费翎言听计从,要是以前那些管家,费翎说要在这里吃饭,早就转头下去安排了,桑萝是第一个询问他意见的人。
意外之后,只是这样一句话,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委屈和感动。
他很想说不,让费翎滚。但又想到太让费翎难堪的话,他给桑萝穿小鞋怎么办?这么久了,他已经看清费翎在费家的身份地位了。所以他只好点头。
桑萝便略微颔首出去了。
桑萝一走,费翎脸上的笑容就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一瞬间变得不那么甜那么奶那么无害了。他自在地在屋内转了一圈,看着费蓝身上的衣服,用友善的口气说:“你怎么还穿着这些衣服呢?头发也还不剪掉,比刚回来那时候变长也更难看了,妈妈说过很多次真的很不喜欢你这样了,像个小混混一样,你自己也不舒服吧?剪成我这样的怎么样?”
“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管到老子头上来?”费蓝脸色难看地说。
费翎露出惊讶的表情,“桑管家到底干什么吃的?连怎么说话都没有教你吗?”
费蓝拳头一攥,就想揍人。然而费翎和所有贵族一样,从小开始学习多伦剑术以及一些格斗术,费蓝刚扑过去,费翎轻蔑一笑,眨眼错身到费蓝身后,抬脚往他膝盖窝处一踩。费蓝反应不及,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桑萝刚好进来看到这一幕,费蓝瞬间面红耳赤,难堪至极。
费翎伸手去扶费蓝,紧张地说:“阿蓝,你没事吧?对不起,你突然出手,我本能就做出反应了……”
费蓝一把甩开他的手,费翎尴尬无措地站了两秒,“那……阿蓝,我就先走了,得去学校了。不好意思桑管家,麻烦你了。”
费翎走了,他一出房门脸上就露出了笑,很好,就算桑萝是个很厉害的管家,废物也还是废物,她不可能点石成金。
费蓝从地上站起身,有些站不稳,桑萝走过去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他看了她一眼,低声自暴自弃地说:“你想笑就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论是费翎阴阳怪气的话,还是被费翎打趴下,跟在他们身边的管家看到也只会一脸冷漠或者露出嘲笑的神态,就算告状那些大人也只会用谴责的目光看他,错的永远是他。他在这里格格不入,却又无法逃脱。闹也闹了,吵也吵了,结果就是被丢到这个小别墅里。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把这个小别墅叫做“屋”,他一天不按着他们的想法走,一天不准他到外面去丢人。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桑萝把他轻轻一推,让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单膝蹲下,将他的裤腿拉上去。费蓝有些不自在,她的手指触碰肌肤的触感痒痒的,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的绷紧起来。
“你是我的服务对象,我是你的管家,我想少爷回来费家那么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管家与服务对象的关系。你丢脸就是我丢脸,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受了欺负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桑萝说着,抬起他的脚低头去看他的内膝盖窝,果然青了好一块,费翎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实际上选了最刁钻的角度用了技巧,最大程度地让费蓝感受到了疼痛。真是个坏孩子呢。
费蓝闻言越发难堪,自暴自弃地说:“那你真倒霉,我不过只是费家可有可无的人,如果不是亲子鉴定我是他们家的孩子,现在也不过是在十八线小城镇里的破学校上学的小混混罢了。以你的能力,去照顾费翎更有意义吧。这几天你也看清楚了吧?”
“少爷为什么这么瞧得起费翎?”桑萝说:“他可是怕你怕得要命哦。”
“什么?”费蓝一愣。
“你没有发现吗?他才是那个本应该在十八线小城镇的破学校上学的小混混,因为一个没有职业素养的护士的一时兴起,才跟你对换了身份,占据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变成了现在这个贵公子的模样。可是现在你回来了,他怕你把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都拿回去,所以才故意在你面前趾高气扬,尽全力的打击你,生怕你一个清醒过来,就把他踩在脚底下了。”
费蓝呆住了。
桑萝看着他的表情,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太单纯了,大概也是因为他虽然在养父母那里过得不怎么好,但并没有跟别人攀比、怨恨养父母不争气不是富一代的缘故吧,所以被接回来后才没有对自己被占据的十几年感到意难平。
桑萝蹲在他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必须知道,你才是费家真正的血脉,才是你爸妈的亲生孩子。费家是老牌贵族,比普通富贵人家更重视血缘关系,这就是费翎所恐惧的。因为这层血缘的存在,即便你犯下什么大错,你在费家永远有一席之地。他不一样,他不能犯太大的错误,否则宠爱就会减少,所以他才想让你当个废物,你越糟糕,他就越有安全感。”
“原来如此……”费蓝喃喃自语。
桑萝站起身,“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在费家的权利和地位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只要你自己愿意争取。”
“学着做一个费家人是吗?”费蓝看着他,脸上仍然有一丝别扭,总觉得这样好像是认输了一样。
“不是学着做一个费家人,是学着做一个更优秀的人。你还是你,不是穿得漂亮礼仪完美就是别人了。这也不是讨好别人,只是对自己好,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应得的利益呢?你不要的东西,费翎可开心的全盘接收了。”
一听到这个,费蓝就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原来费翎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小偷,窃贼,哪来的脸在他面前趾高气扬鄙夷嘲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桑萝,“你教我!”
桑萝面带微笑,“您想学的话,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