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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锦行哥,我的鞋子弄脏了,能不能让你的助理帮我擦一擦?

钟妩一直强忍的泪意,就这么被陆锦航简单的一句话逼了出来,她背对着他,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微微仰起头,沉默许久,才继续向前走去,抬手覆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低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即使她从不曾想到自己的存在会让他如此困扰,她也仍是下意识的向他道歉。这种歉意是因为打扰了对方的生活,亦是因为无法达到对方的要求,所以其实这三个字,除了能让道歉者内心得到些许安慰之外,从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钟妩离开后,陆锦航前往起居室见陆祈。彼时陆祈正坐在桌前拿着本棋谱研究棋盘上的残局,见他进来,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目光便重新回到了棋盘上:“不成?”

陆锦航走过去,神情冷肃:“嗯,她拒绝了。”

陆祈拈了颗棋子在指间摩挲片刻,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阿行看人的本事倒还是有一些的。”

陆锦航并不想继续谈论钟妩的话题:“前一阵子爷爷见过秦律师了,阿行突然结婚,应该也和这件事有关。”

“那就是想动股份了。”陆祈合上棋谱,冷冷一笑,“真正分出胜负之前,老爷子是不会介入的,除非……这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即使陆祈面上不动声色,但他接到陆锦航的电话时就已经知道,既然陆锦行突然有所动作,只怕是已经有了成算,自己终归是陷入了被动。但他仍是连夜从日本赶了回来——他需要尽快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而不是更加被动的等待陆锦行泰然自若的揭晓结果。

“只怕是车祸的事把他逼急了。”陆锦航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神情淡漠,“他如今看起来胜券在握,只怕持股比例是要在您之上了。”

陆祈笑了笑,一派从容,眼底却寒光尽显:“那有什么要紧,除非我的好侄子,永远都那么幸运。”

陆锦航的神情毫无变化,眸光亦不曾有半分波动。

陆祈随手将棋谱扔在棋盘上,残局被彻底打乱,一颗棋子从棋盘边缘掉下去,滚落在地毯上:“盛达集团周董的小女儿是不是还喜欢追着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婚事也该有个眉目了,周家不错,过几天老爷子的寿宴,选她做舞伴吧。”

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却也同往常任何时候都一样,其中不存在任何询问的意图。

而陆锦航还未开口,陆祈的目光就已经落到了他身上,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若有所思的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千万别让我失望。”

钟妩回去见陆锦行的时候,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神色也趋于平静。她把装有漆器摆饰的盒子放到茶几上,随后走到陆锦行身旁,“我对漆器实在不懂得欣赏,这一件又太过贵重,还是交由您保管吧。”

陆锦行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左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漫不经心的笑道:“实在不喜欢的话,改天让林越找人估个价卖了,钱直接打到你账户上。”

钟妩自然是要拒绝,可眼下她甚至连推辞的心情都没有,只是上前抽走了陆锦行手中的书:“您烧刚退,需要多休息。”

陆锦行对此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她红润的面色不由笑道:“你身体倒比我想象中的好,淋了那么久的雨,竟然还是安然无恙。”

“大概因为以前不敢生病,所以久而久之身体也就习惯了。”

钟妩把书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陆锦行靠坐在床头看她,虽是带了些疑问的语气,但神情里已俱是了然:“怎么,心情不好?”

钟妩动了动唇,却并不是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刚刚在路上,副董事长只和我说了两句话,我当时……”钟妩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向陆锦行,“……录了音。”

陆锦行鲜有的陷入了沉默。

就在钟妩还要试图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陆锦行突然笑起来。

陆锦行并不是吝于微笑的人,事实上短短几天之内,钟妩已经见过多次。只是许多时候,他的笑是淡漠的,凉薄的,漫不经心的,那些笑容虽多,却更像是一张张面具,从不代表快乐,即使他已经足够温和,却仍是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而此刻的陆锦行在笑着,精致好看的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愉悦,似春风拂过,绵延的冰河砰然开裂,暖阳洒向澄澈的水面,折射出璀璨的色彩,让人不敢过多贪看,可是却又移不开视线。

而在钟妩越发不安的神情里,陆锦行终于渐渐止住笑意,低声说:“钟小姐,你实在是个有趣的人。”而他已经很久不曾觉得一个人有趣了。

陆锦行心情好的时候,会用一种近乎轻快的语调喊她“钟小姐”,钟妩早已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此时再次听到他这么称呼她,意识到他并非要嘲笑自己,于是她原本近乎悲愤的情绪顷刻间消失无踪,握着手机的手也讷讷地收了回来。

陆锦行已经敛起了笑意,但他看着钟妩的时候,眼底仍有残留的愉悦,说:“我对自己识人的能力,还算是有些自信的。”

钟妩看了看陆锦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手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傻乎乎的,再次违背了她希望自己越来越通达干练的想往,于是最终不由得也笑起来。

陆家在余城地位显赫,向来都是高朋满座,眼下陆显文的八十整寿自然更要大肆庆祝一番,于是一时之间,陆家的请帖俨然成了余城上流社会检验自身价值的标准。

钟妩推着陆锦行的轮椅进门的时候时间尚早,宾客到的并不多,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仍是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

不时有人过来和陆锦行打招呼,钟妩亦是第一次看见他在人前寒暄应酬时的模样——恰到好处的礼貌温和,却又有一种不可忽视的疏离感。这种疏离和自负、傲气无关,只让人觉得他的优秀似乎与生俱来,合该高高在上,被人仰视。

好不容易清静片刻,钟妩这才有机会把陆锦行的轮椅推到一边,暗暗松了口气,低头问陆锦行:“要不要喝点水?”

陆锦行对周遭暗暗打量他双腿的那些视线恍若未觉,抬头看向她:“不必。倒是你,待会儿开场后不用照顾我,去舞池跳几支舞吧,免得浪费了这么美的裙子。”

钟妩身上穿了条华伦天奴的黑色天鹅绒深V长裙,长发高高挽起,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整个人被衬得越发高挑纤娇。而此时在陆锦行带了一丝笑意的注视下,她只是板着脸摇头,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只是她未免过于“尽忠职守”,只顾着弯腰帮陆锦行整理领带,却忘了掩去胸前风光,直到陆锦行移开视线,略显刻意的低咳两声提醒,她仍浑然不觉,一面帮他把腿上的毯子盖紧了些,一面问道:“冷么?”

陆锦行无奈的垂眸轻笑:“你该问问你自己冷不冷才对。”

钟妩因他的话有些茫然,后知后觉的低头打量自己片刻,随后蓦地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胸口猛地站起身来:“我……”

“锦航哥你在看什么?”

不远处,周初晓有些好奇的问道。

陆锦航收回视线,看向面前一袭白色抹胸小礼服的女孩子:“没什么。”

或许曾经习惯了她始终追逐着自己的视线,如今亲眼看到她眼里只有另一个人的时候,陆锦航突然怅然若失——他倒宁愿心中曾经的厌烦,能因着这荒诞的重逢变得更真实更彻底一些,才能让他面对她时,能更加淋漓的表现自己的憎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陆锦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凉的液体和心头微妙的酸涩纠缠在一起,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即使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周初晓却仍是朝他先前注视着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漂亮女人正站在那里,手捂着胸口在说着什么,虽然神情略严肃了些,但微红的脸颊却使得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至于她对面坐在轮椅上的英俊男人,一面看她,一面抬手掩饰着唇角的笑意,两个人似乎看不到周遭的任何人,只是对着彼此,就有一种异样和谐的感觉。

周初晓确定,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之前陆锦航在看的、让他露出罕有失神模样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自然是认识陆锦行的,只是对他对面的女人却是一无所知,也因此,她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一时间所有纷杂都涌上了心头。

她喜欢了陆锦航多久,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可她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热情,也鲜少能换来他的关注。她以为陆锦航只是生来冷情,但注意到他视线的那一瞬间,女人独有的敏感却让她不得不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即使只有一眼。

厅内衣香鬓影,乐声悠扬。钟妩拿了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倒入另一杯中一半,才将较少的那杯递给陆锦行:“医生说只能喝一点点。”

这些日子钟妩已经不再如最初般拘谨,但这一板一眼的做派却是始终如一。

陆锦行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的刻板,从善如流的接过酒杯晃了晃,抬手与钟妩手中的轻轻相碰,低声笑道:“干杯。”

他将酒杯举至唇边轻抿一口,再又看向钟妩时,微微扬起的唇角便有了些水润的味道。钟妩莫名的有些不自在,状似无意的别开眼,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就在她要接过陆锦行的酒杯放到一旁桌上时,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女孩子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锦行哥。”周初晓拿着香槟走过来,笑得礼貌又乖巧,语气却也十分熟稔,“刚刚你周围众星拱月一般,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能来好好和你打个招呼。”

陆锦行闻言笑道:“能让周二小姐特意来打招呼的人向来不多,我深感荣幸。”

明知不过是寒暄,周初晓却仍是被逗得笑出声来:“锦行哥最会说话了。”她一面说着,目光一面落到旁边的钟妩身上,一副好奇的模样,“锦行哥,这位姐姐是?”

钟妩将两个酒杯放到一旁,回身时已经和她视线相撞,发现对方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妍明丽,甜美的笑容里还带了几分天真,只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却隐约带了些探究和防备。

“我的私人助理,钟妩。”陆锦行抬眸,目光从周初晓身上滑过,落在钟妩身上,给她介绍周初晓时,便带了些打趣的味道,“盛达集团的周二小姐周初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我未来的大嫂了——你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多得很。”

钟妩呼吸一滞。

陆锦航……未来的妻子么?

她暗暗压下心中的所有情绪,眉眼微弯,唇角勾起一抹礼貌的微笑,“周小姐您好。”

周初晓自发现陆锦航的异样起,心内便一刻都不得安宁,好奇和惶恐驱使着她忍不住趁陆锦航有事暂离之后上前试探。但她原本微微提到了胸口的心,在得知钟妩的身份时,又顷刻间落回了原处:她爸爸和那些叔伯兄长身边的私人助理她不知见过多少,无论学历再高能力再大,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可以肆意驱使的保姆罢了。

只是与此同时,她也敏锐的觉察到了钟妩眼底一闪而逝的黯淡,心头烈焰渐起,笑容也褪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一个小助理而已,她怎么配?

周初晓举起手中的酒杯,递至唇边时,手轻轻一偏,杯中的香槟洒落到地面上。她低头看了看,抬头看向陆锦行,笑得既娇俏又高傲地说:“锦行哥,我的鞋子弄脏了,能不能让你的助理帮我擦一擦?”

钟妩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并未听错,可看着面前这位大小姐无辜的笑容,她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周初晓看向她,精致的妆容下,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残忍,“钟小姐,可以吗?”

可所有被羞辱的怒意都只是出现了一瞬间。钟妩暗暗握紧拳头,掌心的明晰的刺痛感让她的思绪瞬间清明起来。她看着周初晓,面容平静。

她曾经从不曾做过这般过分的事,但也曾是被宠得天真到近乎无知的温室樱草,而比之今日更加不逞多让的羞辱,她也曾经面对过。所以她暗暗的问自己:不过是再面对一次罢了,又能怎样呢?

她早已学会了避让,学会了示弱,学会了面对尖锐的恶意时,收敛所有的锋芒。

钟妩紧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看着周初晓,面色平静的答道:“好。”

她从旁边桌上拿起一张餐巾,走到周初晓面前,正要蹲下身子的时候,手却被人从一旁拉住了。

握住她手腕的手白皙,修长,由于重伤未愈,而没有一丝血色。

钟妩看向陆锦行,他的面容亦是同她如出一辙的平静,不喜不怒,看不出一丝情绪。

几乎是一瞬间,钟妩突然有了几分近乎醒悟的明朗。她自认已经有些了解陆锦行的脾气,先前也都知道唯陆锦行马首是瞻,但她刚刚到底还是被那份屈辱感冲昏了头,以为陆锦行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而忘了去回头看他一眼,去探寻他的意图。

她是陆锦行的助理,自始至终,也只需要听陆锦行的命令,向他一个人低头。

钟妩将餐巾绻在手心,回到他身侧,努力忍住心里的委屈:“对不起,陆先生。”

陆锦行静静的看着她,许久,才露出几分笑意:“你倒是老实。”

在钟妩从善如流的沉默中,陆锦行看向一旁因着眼前的情形有些许茫然的周初晓,神情不变,笑意中的凉薄却一点一点流露出来。

明明不过一瞬间,周初晓却觉得有寒意沿着他的目光刺入她的血肉里,几乎能折断她的筋骨。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也许是她被嫉妒冲昏了头,又或者是之前陆锦行的神情太过温和,才让她几乎忘了,她从来都是害怕着陆锦行这个人的。

周初晓不由得后退一步,讷讷的叫了一句:“锦行哥……”

陆锦行放开钟妩,抬手支腮,看着面前已经有了些惧意的周初晓,笑得慢条斯理,仿佛他眼前面对着的,不过是一个肆意玩闹不知分寸的孩子。

“鞋子脏了,回去换一双就好,你说呢?” hX1qxW5I4ZTnLnA/vRllDVCrtRoiwK0EcqRphRAumyAHmt6/zxw6hqxdlN4cCO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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