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八年(公历七四〇年)十月,从距国都长安四十来里行幸骊山温泉宫的皇帝玄宗处派来使者,到了长安的寿王府。玄宗命寿王妃杨玉环去温泉宫伺候。
寿王瑁是玄宗与三千后宫中最宠爱的武惠妃所生的皇子,是个甚至一时拟立为太子的人物。玄宗就是对这样一个寿王妃子的杨玉环,下达了召见令。玄宗的这种召见意味着什么,寿王也好,杨玉环本人也好,早已心领神会。
当接到父皇玄宗命令的一瞬间,寿王已经知道自己不得不失去爱妃杨玉环。寿王叫出杨玉环,传达了父皇之命,让玉环好生考虑考虑,让她自己选择自己所想走的道路,并未要求她即刻做出答复,寿王便退入自己的居室去了。
只过了一刻,杨妃的侍女即带着答复来谒寿王。杨妃的回答是:父皇既已有命,岂能违背。寿王面不改色地说,既所望在此,那就请便吧。寿王在这一瞬间,定然对失去杨玉环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是杨妃拒绝服从父皇之命,两人的命运则除死无他。况且父亲向有骨肉之情的儿子要求他的妻子,绝非轻易之事,父亲玄宗无疑也是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寿王瑁的母亲武惠妃薨后刚好过了三年。武惠妃当然还只是一个妃子,并非皇后,但是玄宗的可称为糟糠之妻的王皇后因无子嗣,武惠妃的权势,从一开始就凌驾于王皇后之上。而且在开元十二年,王皇后因兄之罪,被赶下皇后宝座成为庶民,不久便在失意中死去,于是武惠妃的地位便巩固起来。玄宗身边虽有现在立为太子的亨的母亲杨氏,和以美貌而知名的赵丽妃等女人,然而她们都已早夭,只武惠妃一人得玄宗专宠,受到皇后一般的待遇,一门都得就显要官职。武惠妃为了自己所生的寿王立为太子,施展了种种阴谋。赵丽妃所生的太子瑛之所以被废黜赐死,一般传说就是由于武惠妃的谗言。
武惠妃薨于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她若是再多活一段时间,寿王准是早已即了太子之位。实行废黜太子之议不久,武惠妃就逝世了,为此寿王立为太子之事还没来得及实行。母亲武惠妃生前的专横,简直令人侧目,仅凭此点,一旦武惠妃薨去后,寿王就陷入颇为微妙的境地。在此之前玄宗也曾爱过寿王,但那是因为有母亲武惠妃在。武惠妃一旦死亡,玄宗对他的爱随之而减退,这也不足为怪。玄宗对三千后宫的无论哪一个,都可以使她生孩子。孩子始终是属于生身之母的,问题就在这里。在母亲武惠妃死去的同时,她的孩子也等于死了。倘有有权势的重臣特别庇护,姑当别论,这对于有武惠妃那样母亲的寿王来说,却是不可能的。从武惠妃薨去之日起,其子寿王就不是掌权者所特别垂青的皇子了。玄宗皇帝是这么想的,其子寿王也是这么想的。玄宗的这种心情的第一个表现,就是这次事件。
面庞极似乃母武惠妃的肤色白皙的年轻皇子,对父王的无理要求,丝毫也不能有所抵抗。其他妃子所生皇子曾经蒙受过的悲惨命运,说不定几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杨玉环在得知玄宗召见的一瞬间,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命运,意外地被强大的力量折弯了。她没有把玄宗当作自己丈夫的父亲来看待,而这种想法,过去是不曾有过的。玄宗是大唐帝国的绝对掌权者,与之相比,丈夫寿王如今只不过是极端无力的王族的一个成员。
杨玉环从听到丈夫寿王传达了事情的详细情况的时候起,一直任凭着莫名其妙的兴奋袭击着自己。册立为寿王妃,是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间的事。自那以后,已经过了近五年的岁月。当上寿王妃的时候,她也曾为做梦都没想到的走运而不知所措;这次的被召,更是与之不能同日而语了。杨玉环向寿王处派出侍女之后,横卧牙床,茫然若失。不管是否喜欢,为了活下去,不入玄宗的后宫是不行的。
杨玉环在接到玄宗使命的次日,天色未明就来到长安街上,直奔骊山的温泉宫而去。侍从包括骑马的,约有三十人。玉环自从昨天听到玄宗派来的使者的传话,便再也没与寿王会过面,她是并未与寿王话别就出了寿王府的。寿王觉得这样倒好,杨玉环也深以为然。当走出寿王府时,玉环心里想,恐怕自己今生再也不会到这座王府来,作为妃子再也不能与寿王见面了。玉环过去作为妃子,曾经对丈夫寿王有过爱情;作为天下的两个掌权人物玄宗和武惠妃所生之子的丈夫的地位,曾使玉环感到十分耀眼。然而,这一切,如今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了。
玉环坐在抬往骊山的轿子里,才觉察到自己是被置于过去不曾想过的新的命运之中,而且这命运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自己是走向幸福,还是相反走向不幸呢?玉环都不得而知。所知道的,只是自己正在向举措维艰靠拢。走近它,非走近它不可,这就是自己所面临的新命运。一个有着任何人都不能与之比肩的极大权力,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断送任何人性命的几乎不敢相信的人物,如今正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三千后宫正在围着这个掌权者。按照唐朝的制度,这个掌权者拥有带等级的女人。在皇后以下,有贵妃、德妃、淑妃、贤妃四妃。在这之下又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再下边配有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此外还有许多女官。玄宗时,对这种制度多少做了一些修改,但是后宫三千的那种惨状却没有改变。三千后宫与各种权力联结着,都想博得这个年迈的绝对权威的爱情。虽说是爱情,却和普通的男女之间的爱情大不相同,因为这是以得到与得不到掌权者的宠爱,来决定能否得到自己的荣华和自己满门的高升。妃姬们围绕着玄宗竞争的激烈程度,准是让人不敢正眼相看的。如今杨玉环正要加入她们的行列。
杨玉环要去的离宫,在京城东方四十来里的骊山山麓。轿子涉浐水,渡灞河,在缓慢低矮的丘陵起伏的平原上,一直往东走去。路在中途变陡了,这一行人走走停停地前进。
不一会儿,轿子到了骊山离宫。钻过三层城门,在面向水池的一座宫殿前边,杨玉环下了轿子。前来迎接的众多男女低头站立,一动不动。玉环对前来迎接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就像没看见这些人似的从轿子里下来,把视线稍稍投向了上方。阶梯式离宫的几个建筑物的脊瓦和一部分屋檐,看上去重重叠叠,在这些建筑物的背后,望得见覆盖着小山斜坡的低矮的松柏树密林。玉环此时听到了这个季节的风声。是风吹松柏树梢发出的声音。少许,玉环在几名侍女的引导下,静静地朝宫殿内部走去。
骊山自古以来就以历代皇帝的避寒之地而知名。山麓有温泉喷出。为了利用这热水,才修建了这座离宫。离宫称为温泉宫。在侍女的引导下,走在宫殿与宫殿相联结的长长的回廊上,在玉环的耳朵里所听到的,只有山风的飒飒之声。
玉环在半路上稍稍停了一下。山风之外,不知从哪里还吹来险滩的声响。这是热水涌出的声音。浴场似的建筑在尽下边,挨着它的上面重重叠叠,沿着山坡的斜面建造了好几栋宏伟壮丽的殿舍。在殿舍与殿舍之间的回廊当中,有的倾斜度颇急,有的则平缓。
杨玉环被引导到在此逗留期间起居的房间,在那里稍事休息。为了谒见玄宗皇帝,出了这间屋子,玉环被领到长廊。在玉环前面,走着几个侍女,在她的背后,也有十来个侍女相随。杨玉环此时感到一阵轻轻的晕眩。夹着回廊,两侧有修剪收拾得极好的庭院,既有水又有假山,然而玉环几乎对这一切都没有仔细看。
杨玉环从几座馆前经过。馆内到处微暗,毫无例外地在前面都有用石头垒起的宽台。石台有一种不能靠近的冷清,使人觉得非常像建造在宫殿内部的幽静的散步场,这在宫殿外部是绝然见不到的。
玉环在一座馆前停住了脚步。因为走在她前边的侍女们一齐停了下来,自然玉环也只得停下来。回廊在稍往前走的地方弯成直角,从那弯角,这时意外地看见来了一群人。站在前边的是两个侍女,后边有几个男人。玉环见自己身前身后的人都低着头。玉环因不知是谁走近自己,为了不失礼仪,也轻轻地低了低头。
玉环在迎面而来的一群人和自己这边的人相擦而过时,在正中间看见一个老人,这时才觉察到这就是玄宗皇帝。玉环觉得那人的目光在敏锐地照射着自己。玉环在这时,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冲着这个对自己来说,究竟是恶魔还是神都还不知道的人,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在突然的冲动之下,她抬起了头。并不是自己想抬才抬起了头,是突然之间无意识地抬起了头。玉环抬着头站在那里。
玄宗稍稍停步,不客气地瞧看玉环。那是一种仔细端详。然后好像想说点什么,嘴边的筋肉微微地动了动,然而从那张嘴里,并没有特别说出什么。老人就那样从玉环前边过去了,可是不知是为了什么,玉环却仍然是那副姿势,在那里站立了一会儿。玉环看到自己身前身后的侍女们依然还在那里深深地低着头,老是不抬起来。
玉环觉得自己对这个掌权者,并没有采取任何特殊的态度。既没有毕恭毕敬地迎候这位掌权者,也没有大礼参拜。只不过是对这位难以取悦的老人的面庞,不知为什么,玉环也还是仔细地看了一番。
侍女们走动开了,玉环也跟着挪动着脚步。接着便回到了刚才休息的房间,在那里独自吃完了饭。豪华的饭菜装在一个大盘子里,由侍女们接连托了进来。玉环对这些饭菜只是沾了沾筷子。送来的饭菜接连拿走,接着另外又送来一些新的。玉环自从踏进离宫,和谁都未交谈一语。这一切都是在无言之中进行的。
吃罢膳食没多久,被引入有床铺的房间。从京城一路摇晃而来,她以为是叫她休息的呢,玉环便随身躺下。实际上玉环也真的累了。从昨天起的过度紧张,睡眠不足和旅途疲劳,玉环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交瘁了。
玉环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候。从飘荡在馆前的发白的光线和沉滞的空气,可以知道暮色将临。好像在哪里一直盯着玉环的醒来似的,出现了一个中年的侍女。这个侍女第一次开口,用郑重的语气说今天晚上皇帝召见,请即刻入浴。
浴室从皇帝洗的“御汤”开始,共有十八个。玉环被领来的是在御汤的西南角,用低低的大理石墙垣隔开的妃子汤。
从妃子汤可以完全看得清御汤。御汤的宽绰的浴槽是用白玉石砌起来的,浴槽的边缘雕着鱼、龙、雁等浮雕。在浴槽的中央,为了躺着也能够洗浴,放着一张白玉石制的卧铺。汤从同样是用白玉石造的莲花芯中喷涌出来。
妃子汤比起御汤的浴室来虽然狭窄一些,但同样是用白玉石砌成的,只在汤的出口处放置了一个用红色石头塑造的大盆,它承受着不知从哪里喷涌出来的汤。这种汤的出口有四处。
汤是透明的,但却荡漾着轻微的硫黄味,不断地冒出的热气,使浴室内部充满了热气和轻柔的透明的雾气。杨玉环身子躺在浴槽内。洗温泉澡她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在京城附近有个与骊山齐名的汤山,玉环当然也没到过那里。
白居易的《长恨歌》,对玉环初次赐浴骊山时的情形曾这样咏道:
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
玉环从浴室出来,披上衣裳,被领到隔壁化妆室里。这里有几名侍女在等待着给玉环的脸上化妆。玉环进屋来时,待在这里的侍女们也都吃惊地为玉环那无法正视的耀眼的容光所逼,低下了眼睛。那耀眼的容光可以说既是女人才懂得的骄傲和美貌,也是只有女人才懂得的女人所特有的一种难以言状的令人生厌之处。这耀眼中,掺杂着这样两种迥然不同的东西。侍女们感到作为玉环的同性,她既是自己人又是敌人。
来到大镜台前边时,玉环把轻盈的半裸的身子坐在了面前的有异国风味的椅子上。一个侍女转到玉环的前面,一个人立在她背后。玉环本来可以听任侍女给自己化妆,但她没有这样,她还是提出了要求。这时玉环的心里才生出了可以称作是为了今后生活下去的意志。要求自己的,是人世上的绝对掌权者,如果说这是无法拒绝的,那么她的想法就是倒不如把自己所有的最美的东西献给对方,她觉得这也并非坏事。坐轿子来时,玉环几乎可说是清水脸儿仅只是薄施了点粉黛,可是如今却相反,她想来个浓妆艳抹。她把自己心里想着的事冲口而出。侍女们一齐低下了头,以示遵命。
玉环凝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庞。因为是出席夜宴,化妆浓点也无妨。发髻当然是高髻,饰以金玉的发簪和钿以及步摇 。眉不是白天的蛾眉,而是画得更粗一点。鸳鸯眉、小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烟眉、拂云眉、倒晕眉等,这阵子宫女们的描眉方法虽然花样翻新,可是玉环什么样儿都没有依。她只是把眉画得丰满而粗大,把接近鼻端处描得像刀尖切的那样纤细,另一端就像用布料抹过的那样朦胧地消失了。面颊上涂过白粉之后,再搽红。口红涂得厚厚的,使嘴唇看上去就像蓦地噘起来一般。嘴嘛,始终应该像铃铛那样厚而小。与此相反,眼睛得尽可能画得大些,从而多少像向外弯曲的鱼那样,眼梢往上吊。
面庞全部画好之后,最后就是戴花钿了。在眉毛之间放上四个白绿色小点点形成一个菱形。然后用丹青在两颊上面画酒窝。酒窝平时是谁也不会注意的,只在发笑时,让它起美化笑容的作用。
玉环的化妆费去了将近一刻钟。化完妆,侍女们侧着身子退出去之后,玉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玉环对镜自忖,好一会儿才移开眼睛。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
正是如此,也不能不如此。
赐予杨玉环的谒见时间,一刻刻地迫近了。玉环斟酌完毕,离开馆舍,暂且坐在椅子上小憩,以等待前来迎接的侍女们的出现。自从出了寿王府,在杨玉环的头脑里,这时才第一次想起了丈夫寿王来。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前后足有六年之久,自己虽然作为妃子服侍过这位丈夫,可是如今却感到那已是个遥远的存在了。仔细想想,从昨天玄宗下召见令之后两个人还商量过,此后就再也没见着,尽管如此,分别也不过是一昼夜的样子。可是却觉得与这位丈夫已经如同分别多年。杨玉环看了看自己这身衣着,都是自己过去所不知道的新鲜玩意儿。不仅是衣服,从发饰到汗衫以至镶嵌珍珠的鞋子,统统都不是自己的。面庞和头发虽然是按自己的喜好装点的,但和平常的自己判若两人,这是化妆,是变形。
杨玉环虽然想起了自己丈夫的面孔,可是心里毫不感到疼痛。虽说是因自己舍身给掌权者,才救了丈夫寿王一命,却也没有为了丈夫而牺牲自己的感慨。说得明白一点,杨玉环此刻的心情是和丈夫寿王早就分了手,如今同寿王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玉环仍有些不安。尽管这种不安不知从何而来,反正是有些不安。而且这种不安渐次在变大。刚才在宫殿尽头的走廊上遇见了掌权者。那人多少与普通人不同,眼光锐敏,然而尽管如此,也不过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老态初萌的一个男人罢了。玉环的不安,就是自己要去伺候这样一个人。玉环把这个世上握有最大权力的人物,与其说是当作人,莫如说是当作掌握自己命运的神接受下来的。这命运,正要降临到杨玉环头上。她那不安的由来,准是在此。
突然,远处飘来一阵音乐声。那是庄严的乐曲。她觉得那音乐不像是为掌权者和自己相偕鸾凤而演奏的。曲调听不出有什么甜蜜之处,也不华丽,毋宁说倒是相当严肃的。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告诉她说刚才听到的音乐,是《霓裳羽衣曲》。听《霓裳羽衣曲》,对玉环来说还是头一回,但是关于这支曲子的来历,从前倒是听谁说过。听说是玄宗皇帝做梦游月宫,听了月宫的音乐,醒来之后把它回忆出来让人谱写而成的。据传说,玄宗皇帝生来爱好音乐,对于音乐有着非同一般的鉴赏能力。
此外,这虽然是后来杨玉环听到玄宗亲口说的,关于这支《霓裳羽衣曲》,还有另外一种传说。据说那是玄宗登上三乡驿,眺望女儿山时,来了灵感,即席创作的。玄宗皇帝在各种场合,按照自己的情绪,把这两种说法交互说出,到底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但是随他怎么说,现在听到这支《霓裳羽衣曲》在庄严地演奏着。当这曲子的韵律突然剧烈变化时,十多个侍女围成一团出现了,在玉环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其中的一个毫无表情地用平板的声调说:
“谒见的时刻到了。请移步。”
杨玉环跟随那个侍女的身后移动着脚步。音乐渐次变高,一改先时的单调,渐渐变得热闹起来。杨玉环一旦起步,不安的情绪便渐渐消失了。她抬头面向着命运,以无比安详的步伐向前走去。
杨玉环被领到的地方,是白天玉环和玄宗皇帝擦身而过的面向回廊的大厅。夹着回廊,大厅的前面有一个宽敞的石台,她想日间宴会时,一定是在这里举行舞乐的。这儿容纳三四百人绰绰有余。如今这儿没有一个人影,冰冷的石头上洒落着冬夜的月光。只有三面围着石台的大理石曲栏的黑色影子轮廓分明。
大厅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乐声更高了,笙、鼓、琵琶、方响、拍板、筚篥等各种乐器的演奏声响彻大厅。杨玉环进了大厅。她凭感觉知道御驾就在右手边,其余一无所知。到底有多少男女侍候在那里,人又是怎么排的座次,都没有进入玉环的眼帘。玉环跟在引导自己的侍女的身后,在无数支明灯蜡烛之间行进。
侍女停了下来,玉环也站住了脚步。侍女施过一礼,飘然而去。此时玉环知道自己站在了御驾之前,但与玄宗皇帝的座位还有相当的距离。玉环深施一礼,然后抬起脸来。玉环看了看掌权者的面庞。是个老人,这是无疑的,然而与白昼所见不同,并不感到老迈,在他绷紧的脸上,眼光锐利逼人。玉环在日间也曾如此,此刻更是频繁地凝望着对方的脸。一旦眼睛触到对方的脸,奇怪的是就不想再把视线移开了。
有几个侍女走近前来,玉环被引导到紧挨玄宗皇帝横设的席位上去。玉环坐下之后,才第一次看了看大厅。大厅里人数并不太多。从数十支灯烛之间,看到右手边并排站着一群乐工,左手边一群宫妓如同偶人一般悄悄地等在那里。乐曲不知从何时起变了调子,在正面那座似乎是临时搭就的舞台上,有几个身着胡衣的女人跳起了快速的舞蹈。伴奏的乐器也许是来自异国吧,玉环不曾听到过。乐曲的旋律软绵绵的,听起来寂寥而甜美。
捧来了酒具,摆在玉环前面的小桌上。酒具有大有小。一个侍女走向前来,给其中的一只酒具斟满了酒。玉环端起这盏玻璃制的小酒杯。此时音乐突然大作。玉环饮罢把杯子放回桌上。音乐低了下去。玉环又端起酒杯。于是乐声又转高。玉环喝了一口又放下。此时乐声低下去。第三次举杯,在急速变高的乐声中,玉环一饮而尽。
女人们穿梭般来来往往。既有送菜肴的,也有添酒的。每当举杯,乐声必然转高。杨玉环觉得自己已同音乐融为一体。她一言不发地只是不断地被乐声所左右。舞台上时而是女人们婆娑,时而是一群少年们起舞,时而是异国的男人们欢跳。这些看起来都不像舞蹈,倒像是在烈日之下,五彩缤纷的布片在摇动飞舞。
“玉环的家乡是蜀吧?”
突然听到这样的提问。是沉重而有力的低音。玉环觉得好久都没有听到人声了。
“是的。”
“刚才跳的是蜀地的舞蹈。你感到亲切吗?”
“妾自幼离开家乡,对于家乡的舞蹈一无所知。”
在这短短的对话中间,玉环没有看着那个掌权者。玉环就紧挨着坐在御座旁边。御座略高一些,若要把脸正对着对方,那无论如何也得改变坐姿,仰视才行。杨玉环本能地避免这样。这就得让对方由上往下看。她不肯把点在额上的白绿色的点点儿,让人从上面给看歪了。那么精心化的妆,额头绝不是为了让人那么看的。
大厅的一角人声嘈杂。在那里等候的舞女们一分为二,侍女当中的几个人朝那个方向走去。这时过来一群女人。当看到走在前边靠近过来的年轻女人时,玉环心里想,她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继王妃武惠妃之后,集玄宗皇帝的宠爱于一身的梅妃吗?她显得那么高傲矜持。
她的身材与玉环不同,长得修长而苗条,面相也与身材相称,长脸,下颚小巧而俊俏,也许是在灯下的缘故吧,看上去有点尖。
一个侍女走过来告知玉环说:
“梅妃来了!”
玉环见梅妃在御座前施了一礼,就像夸耀自己的姿色一样,把视线投向掌权者,缓缓地划了个半圆,环视了一下左右。那种动作,的的确确像是让掌权者从各种角度都可以欣赏自己的姿态似的。让老掌权者一一检阅自己的侧脸、背姿、走相、妆面、衣裳,好像是在说:“怎么样?美吧!”
梅妃让老掌权者检阅完了之后,把直对着玄宗皇帝的视线收回来,立即转向了玉环。这是玉环头一次从正面看梅妃,觉得她的美貌真是名不虚传。这美是既有气派,而又温柔。特别是小小的嘴特点鲜明。口红与玉环的不同,涂得古朴而雅致。在这一瞬间,形状优美的小嘴动了一下。嘴唇刚一张开,就迸出来细而清脆的、过去玉环所没听到过的声音:
“听说你的眼泪是红色的,出的汗味如香玉,出生的时候就有玉环戴在右臂上,不知是真是假。今宵有幸得以相见。”
说罢梅妃笑了。那笑声真可说是珠落玉盘,清脆异常。
玉环听罢,一惊非小。因为她发现在梅妃的话语中,包含着揶揄自己的露骨的恶毒。出生时自己臂上套着一个玉环,这只是在家乡极为亲近的人们中相传的话题,玉环在幼小时也曾听亡母讲过,但在长大之后,自己从没对别人讲过。这样一些不辨真假,但从前确曾在几个故乡的亲人之间流传过的话,也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常在寿王家出入的一个市井诗人,曾把“泪如红冰滴,汗如香玉流”这样的游戏短诗写来献给寿王。那不过是称道玉环的美罢了,这对寿王也好,玉环本人也好,都带有不愿公之于众的性质。这样的事,梅妃是怎么知道的呢?
玉环看见梅妃走近自己,也站了起来。但是,梅妃并没有往玉环的前面来,而是以御座为中心,往玉环相反方向的自己的座席走去。
宴席从梅妃出现的时候起,更加热闹了,宫妓侍宴,轮流把盏。玉环与老掌权者自那以后再没有交谈什么。但是,老掌权者不管玉环听还是没听,对新献上来的酒做了说明。几乎都是异国的酒。玉环出于礼仪,总是捧起酒来,端到嘴边沾一点儿。
约莫一刻来钟,梅妃从座席上站了起来。她带着几个侍女,从大厅里退了出去。梅妃在座期间,玉环哪怕是端起酒杯,音乐也不那么高昂,可是梅妃一不在场,乐声便又大作起来。而且此时的音乐渐渐变得激烈狂躁了。
玉环让侍女催促着离开了座席。她对玄宗皇帝施过一礼,离开大厅之后,觉得夜间的冷空气沁人肌肤,月光的冷清沁人眼目。玉环感到脚下有些飘飘然。这是她初次经历的。像今天晚上这样喝这么多,而且喝了许多种类的酒,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喝醉酒原来是这样的滋味,也是初次体验。
玉环被引导到最里面的房间。房间里有生着花的大瓮,还有绣帐、烛台,其他家具摆得满满的。玉环被几个侍女用手搀扶着领到里面的化妆室,全身擦拭干净,重新化过妆,换上了睡衣。这个房间比宫殿里的其他任何一个房间都暖和而宁静。
玉环命一个侍女拿茶来喝了。这时,玉环感到醉意更浓了。哪怕动一下手脚,都倦怠得感到吃力。玉环想感受一下夜里的冷空气,在睡衣外面披了件衣服,站到了房门口。这里在房前也有回廊。在回廊的那一边,是一片用石头砌的广场。只是同刚才大厅前的石台不同,这里的石台上除了白色石头之外,还配着碧色和浅桃色的石头,不像大厅前面的石头广场那么荒凉冷落。
“请回房间里去吧。”侍女说道。
可是玉环却还想在夜间空气里再多站一会儿,好醒醒酒。
当身子让夜间的冷空气凉得像冰一样的时候,玉环才回到房间。接着,她撩开房间里边床上的锦帐。因侍女出去时,把烛台上的灯给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打开卧榻的帐子,玉环突然感到床上暗处似乎有人,站在那里呆住了。只在这时,玉环本能地把身子往后退了退,因为她觉得好像寿王躲在那里。
“玉环,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迸出来的还是那个沉重有力的声音。是掌权者的声音。
“妾什么都不想要。”玉环身子僵硬,屏住呼吸说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像梅妃那样漂亮。”
对此,玄宗皇帝没有回答。
“此外还有什么希求?”过了一会儿,老掌权者又说。
“没有。”
“本想满足你的要求,可你说没有希求,这可就不好办了。”
“既然这样,我就说。凡是皇帝所希望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朕所有的愿望都已实现。再也没有什么新的愿望了。是的,要说有的话,只有一个,那就是长生不老。”
“……”
“硬要说嘛,还想得到异国之宝。”
“……”
“想骑一骑象。”
“……”
“再建一座天坛,祭祀上天。”
“……”
“发现逆臣奸党统统杀光。”
“……”
“派兵征服吐蕃,使之不能再起。”
玉环听着,浑身颤抖不已。她默默无言,只是一一点头,然而并未弄清其含义。所清楚的,是想干这些事就完全干得出来的人物,而且总会这么干的人物,如今已躺卧在自己面前。
“这些事暂且丢在一边。如今朕所喜欢的,是寿王的妃子。”
与此同时,玉环感到自己的手,让帐子里伸出来的老掌权者的手给抓住了。玉环被顺顺当当地拽进了卧榻。她没有抵抗。玉环感到自己想要爱身边这个人。并不是想爱,此时玉环已经爱上他了。玉环觉得自己所爱的,超出了世界上的一切。那是力量,是天,是玉环自身的命运。
“老头子!”
玄宗的喊声,惊醒了杨玉环。寝室里熄灭了灯火,一片漆黑。
“老头子,老头子!”
掌权者的叫喊声非同寻常,明显是在惧怕什么。猛烈的风声,打寝室前面石台子上飒飒吹过。风声一过,又听到丘陵中覆盖着宫殿的杂木林发出的噪音,就像远处海啸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
“老头子不在吗?高力士在哪里?叫老头子,快喊高力士来!”
玄宗半坐在卧榻上。
“陛下怎么啦?”玉环问道。
“谁?”
在发出这惊问声的同时,玉环觉察到对方缩了一下身子,为此玉环觉得黑暗也像跟着摇荡起来一般。
“你是谁?”
“我是玉环。”
“唔,玉环哪。”玄宗这时才苏醒过来,低声说。接着又听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人躲在屋里,可不能大意。”
玉环不由地四下里望了望。在笼罩着卧榻的暗夜中,会潜藏着什么人吗?玉环也坐起上半身屏息静听。这时,觉得更黑了,到处都像有人手持凶器在窥伺着他们,似有无数刺客的凶猛目光,镶嵌在黑暗之中。两人都屏着息,憋得透不过气来。
“快叫老头子来!”玄宗又喊道。
这次是清楚的喊叫声。他虽然让喊老头子,可是玉环却不知怎样喊法。过了一会儿,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闪出一线灯火,接着猛地增加了亮度,与此同时,听到了有几个人蹑足走近的声音。来的是一群侍女。如同日间一样,她们穿戴得整整齐齐。
“是陛下喊我们吗?”
几个侍女手提灯笼,如同捧着它一般弯下了腰。玉环合上睡衣的前襟,瞧看了一下室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少时,由一个侍女给最大的灯烛点上了火。室内登时明亮起来,漂亮而豪华的家具——桌、椅、花架、大花瓶、匾额、金色鸟笼、瓮、吊灯、卧榻、水壶都色彩斑斓、形状各异地浮现出来。
“老头子在这里值宿吗?”
“是的。”
“把他传来!”
侍女们一齐点头领命,各个手持提灯退了出去。
玉环绷直着身子默默不语。她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可疑之事。玉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既像刚刚入睡,又像过了好久似的。五体中逸乐的余势尚未全消,体内还封闭着热气,只皮肤表面像石头那么清冷。
玉环怎么也不相信坐在自己身旁的玄宗,就是刚才爱抚过自己的掌权者。世上最大的掌权者所用的甜言蜜语,掺杂着无限的恐怖和无限的温柔。玉环是被他那权势给挫败了呢,还是被他那体贴给打动了呢,虽然无从判断,但却被他那山崩一样粗野的柔情所爱抚,被他那洪水般的猛烈劲儿,给拖到无限的静谧中去了。
可是如今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物,他与权利和爱情仿佛是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就连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都吓得要死。
“快熄灯。点着灯会让人谋害的。”玄宗说。
玉环立刻熄灭了烛火。寝室又是一片漆黑。这时,走廊里又有几个人蹑足走近的声音,重新撕开夜幕。当一丝光亮照进房间时,在寝室门口听到低低的声音:
“高力士现在奉命来到。您这回该放心了吧?高力士怎么会不在馆驿伺候陛下呢。请您放心地安睡吧。”
“你听,这声音非同一般。”
“是风声吧。”
“我听着不像。”
“是风声。不信,您看看我的脸色好啦,只要我这老头子在您身旁,陛下的身边就不会出什么事的。”
高力士的脸被手提灯笼的两个侍女用灯火从左右两旁照射着。杨玉环早就知道高力士这个名字,可见面这还是头一次。年龄据说是比玄宗皇帝大一岁,然而在灯火之下,看上去像是不止大十岁。那异样的面相,是宦官所独有的。高高的鼻梁耸立在满脸褶皱的正中间,每逢说话,大大的眼睛里就洋溢着温顺的光辉。但是一闭上嘴,突然眼睛就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残酷。从面颊到嘴边,刻着几道又粗又深的皱纹,无论是说话时也好,沉默时也好,下半边脸总是笑容可掬。但是,他并没有笑,只是看上去像是在笑而已。
“陛下,请即刻安息。”
“有段时间没喊你了,可今天夜里又叫起你。”
“离上次还不到十天哩。”
“是吗?——你可以回去了。”
高力士施罢一礼,站了起来,这时他才第一次瞧了玉环一眼。在这一瞬间,玉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感到这个人不简单。如今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非男非女的令人不快的动物,不像一般敌手那样赤裸裸的,定是个难以对付的心狠手辣的家伙。
站起来时,看到高力士身材很高,他年轻的时候想必体格很好。然而当他背向自己时,看到明显的是副削肩膀。
在这次事件之后,掌权者也许是闹腾累了吧,一倒下来立刻就睡着了。有股查明高力士的的确确值宿在宫殿里,因此放下心来的孩子气。然而事件到此并未结束。约莫过了一刻钟,玄宗又一次蓦地从床上欠起上半身,仍然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快叫老头子,叫高力士!”
“您怎么啦?”玉环问道。
然而这话玄宗没有听见,他又叫道:“谁在这里?快传高力士!可疑的人躲在屋里哩!”
“没有这回事。”
“不不,这可非同寻常。”
听了这话,玉环也从床上欠起上半身。一会儿,侍女们拿着提灯出现了。同刚才一样,又点燃了灯烛。
“去叫老头子。”玄宗说,稍停,又改口道,“不用叫高力士了。你们都出去。”
“亮着房间的灯,您起来吗?”玉环问道。
“用不着。”玄宗回答说。
玉环又熄灭了灯火。但是又过了没有多久,在黑暗中又听到玄宗的声音:
“那是风声吗?”
“是的。”玉环回答。
实际上风声已经很远了,只有侧起耳朵细听,才能听到远处的风声。
“传高力士。”
玉环感觉到玄宗要起身。呼唤那么一个年老的宦官,就能壮胆,这真是怪事,然而玄宗却抵御不了呼唤高力士的诱惑。
“那是风声吗?”
“是风声。”
“风声中怎么有人呐喊?”
“不,只有风声。您再仔细听听。是不?是风声吧?”
掌权者这回想断然探起上半身。玉环好像不让玄宗起来似的,用两只胳臂搂住玄宗的上半身。玉环的双臂就像细绳锁一样缠住了掌权者的身体,把他紧紧地抱在自己酥软的怀里。
“您听,是风声。”
“不。”
“是,是风声。”
玉环把孤独的掌权者的身体搂在自己的两臂中间,为了从对方的耳际消除这叛乱的呐喊的幻觉,也为了绝不让他喊出高力士的名字,用自己丰满的胸脯严严实实地把他的脸给覆盖住了。
“您听,再也听不见了吧?”
这回玄宗没有回答。
“刀刃就是刺中妾身,也刺不到陛下。”玉环说。
如今,玉环感到这位掌权者是那么软弱无力。他一方面是力量,是天,是命运,有时猛烈得像黄河之水那样难以驯服,但同时又常常是对某种东西感到害怕的渺小而孤独的灵魂。玉环觉得对这样的人,用自己的肉体是无论多少都能把它包裹起来的,而且只要自己想这样做,也能够用自己的肉体严严实实地捂住他的嘴,使之窒息。
玉环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肉体,正在变化得与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了。玉环觉得这个无力的掌权者是神付托给自己的,明日一早在她把他交还给神之前,必须把他用自己这冰冷的满是脂肪的双臂,温柔地包裹起来。这是在此以前的玉环所不曾体验过的、有充分价值的、伴随着恍惚的爱的表现。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长恨歌》中是这么唱的。玄宗皇帝次日早晨在寝室里睡到很晚才起来。而且以这一天为界,再也不一早临朝处理政事了。
杨玉环出生于蜀地。玄宗皇帝向她询问蜀地的音乐时,玉环曾答道她自幼离开蜀地,对蜀地音乐不甚了然。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要说对于蜀地的音乐,就连蜀地在哪里她也许都不知道。随着父亲的死,一家陷于离散的境地,杨玉环辗转于几个家庭,最后在河南省(洛阳)士曹杨玄璬这一人物的家里,度过了少女时代。
对于出生于蜀一事,自己既信以为真,别人也不怀疑。其容颜和体态完全清楚地说明了她是生于南方。多脂肪的丰满的身体,是北方人所没有的。而且那眼睛的明亮清澈具有蛊惑人心的美,这也是北方女性所看不见的。其次是她那对多汁水果和香辣味的嗜好,也让人觉得是南方血统的人。
杨玉环不能不感谢自己生于阳光充沛的土地上,她那南方血统的美貌打动了寿王瑁的心,终于才成了他的妃子,大大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玉环抓住册立为寿王妃这一大幸运时,也不管自己是否愿意,必须有自己新的户籍。这时,一直养育她的杨玄璬成了她的父亲,玉环作为他的长女申报了上去。杨玄璬的身份虽不甚高,但是作为杨氏家族,却是可以通达无阻的旧家,也是名家。在远古曾与隋朝皇室杨氏保有关系,自古以来代代曾任地方官。玉环入寿王府时,才成为杨玄璬的长女,借名门杨氏之姓,取名为杨玉环。蜀地所生,就连她的来历都不甚明了的女性,如今却从寿王妃扶摇直上成为玄宗皇帝的妃子,她真是走了红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