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间大厅里,宾客云集”。那年夏天,我们住在卡伦堡 附近的贝尔维尤,度假消夏。贝尔维尤是一座山丘上的小楼,原本作为招待场所使用,所以客厅特别高大宽敞,就像一间大厅。我做这个梦时,再过几天就是我妻子的生日。就在我做这个梦的前一天,我的妻子告诉我,她想要在她生日那天请些朋友来参加生日宴会,爱玛也在受邀宾客的名单上。因此,我的梦中就预示了这个情况:我妻子生日的那一天,在贝尔维尤的大厅里,我们接待了包括爱玛在内的许多客人。
2.“我责备爱玛为什么还不采用我的‘办法’进行治疗,我对她说:‘如果你仍然感觉痛苦,那纯属咎由自取。’”在我清醒的时候我也有可能这样责备她,而且很可能我确实曾经对她这么说过。当时,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后来我认识到我的这个看法是错误的):在病人的症状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东西,那是导致她得病的真正原因;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个“真正原因”弄明白,并告知病人;至于病人是不是采纳我的治疗方案,那是病人的事,而不是我的责任。正是因为我抱有这样的看法(幸好我现在已经改正了),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很轻松。在梦中,我对爱玛说了那些话,无非就是想要表白:如果她现在还没有痊愈,跟我可没有关系。也就是说,这是爱玛自己的过错,而不是我的过错。很有可能这就是我这个梦的主要目的。
3.“爱玛抱怨道,她的嗓子、胃和肚子都疼得要命,疼得她透不过气来”。胃疼是爱玛就诊时就有的症状,但当时并不严重,最多就是犯恶心、想要呕吐而已。至于嗓子、肚子的疼痛则是她从未有过的症状。我很奇怪为什么在我的梦里她会这么说,迄今为止,我也没想明白其中原因何在。
4.“我发现她脸色苍白,而且还有浮肿”。事实上,爱玛总是脸色红润,所以我怀疑在我的梦中她是被另一个人取代了。
5.“我吃了一惊……担心自己没注意到她的某些器质性疾病”。读者应该知道,一个精神科医生总是有这样的担心。他总是害怕自己把一些在其他科医生看来属于器质性疾病的症状习惯性地当成了癔症。另一方面,我怀疑我并不是真的吃惊——这有一点难以启齿——因为如果爱玛的症状确实是一种器质性疾病的症状的话,那我就不必为没治好她的病而负责了,毕竟我只是个专治癔症的精神科医生而已。事实上,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反倒希望我就是诊断错误了,因为要是那样,我就不必为没治好爱玛的病而自责了。
6.“我把她领到窗口旁,检查她的嗓子。她起先拒绝了我——就像那些镶了假牙的女士一样,我想,她倒是不需要检查的”。现实中,我从未检查过爱玛的口腔。梦中的这幅情景让我想起,不久前我曾为一位政府的女职员进行检查:她看上去年轻美貌,但当我让她张开嘴时,她却千方百计地掩饰她的假牙。这又让我想起其他的一些医学上的检查措施,在检查时,没有什么秘密能隐藏起来,往往弄得双方都很扫兴。“我想,她倒是不需要检查的”,这么看来,这无疑是对爱玛的称赞了。但是我怀疑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梦中,爱玛站在窗口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爱玛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我对她的印象也很好,有一天,我去拜访她,当时她就站在窗口边——像我梦中的爱玛那样——正接受M医生的检查,M医生说她喉头有一块白喉般的膜。M医生的形象、白喉般的膜,这些情景都在我的梦中再现了。现在,我能够想起来,最近几个月来,我一直怀疑爱玛的这位女性朋友也是一个癔症患者——这是爱玛告诉我的。那么,我是不是了解她的病况呢?至少我可以确认一点,那就是她像我梦中的爱玛一样,都有癔症的窒息的症状。因此,我在自己的梦中把她与爱玛对换了。现在我能够确认,我曾经以为她会来请我为她医治——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个性十分保守。所以她会拒绝我的治疗,就像在我梦中爱玛拒绝我那样。另外,有关我梦中“我想,她倒是不需要检查的”,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现实中爱玛的这位女性朋友的身体很结实,并不需要外来的帮助。最后,还剩下几个关键词:苍白、浮肿、假牙,这些特征在爱玛和她的朋友身上都找不到,而有关假牙我在前文中已经说过,那会让我想起那位政府的女职员。在爱玛、爱玛的女性朋友、政府的女职员之外,我还想到了另一个女人,“苍白”和“浮肿”也许指的就是她。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也不希望她成为我的病人,因为她和我关系不好,所以我认为她不会是一个顺从的病人。她平时脸色苍白,有一次身体不好,全身浮肿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在梦中用以上的几位女性取代了爱玛呢?也许是因为我就是喜欢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在我看来爱玛太蠢,不肯接受我的治疗方案,而其他几位女性则比她聪明一些。换句话说,那几位女性会比较容易接受,会“张开嘴巴”让我检查 。
7.“我看到她的嗓子右边有一块很大的白斑,还有一些小的灰白色的斑点附着在鼻甲骨上”。白斑让我想起了爱玛那位女性朋友的白喉,同时也让我想起了大约两年前我的大女儿的重病,以及在那些日子里的焦急、恐怖的心情。那些附着在鼻甲骨上的小白斑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健康状况。当时,我正在服用可卡因,以减轻鼻子的肿痛。几天前,我听说我的一个女病人学我服用可卡因,结果引起了鼻黏膜的大面积坏死。我从1885年开始向大众介绍可卡因的用途,这引起了一连串的批评。而可卡因的误用曾导致了我的一位好友的死亡。这是1895年之前的事。
8.“我立刻叫来了M医生,请他重新检查了一遍”。这只是反映出了M医生在我们中间的权威地位。但是,关于“立刻”却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它使我想起了我的行医生涯中的一件惨事。有一次,我为一位女病人治疗,让她过多地服用了索弗那(二乙眠砜)——当时公认那种药物是没有副作用的,结果引起了严重的药物中毒,于是我立刻向年长的同事求助。当时还有一个细节,可以证明我确实将这个悲剧铭记在心。那个中毒而死的女病人与我的大女儿同名,都叫马蒂尔达。但之前我却没能发现这一点。现在想来,这简直像是命运对我的报复。在我的梦中,像这样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所代替,似乎还隐含着更深层次的意义;也就是说,一个马蒂尔达代替了另一个马蒂尔达,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由此看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似乎一直在搜寻材料,好用来谴责自己缺乏医德。
9.“M医生脸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下巴的胡子刮得一干二净”。这确实是事实。M医生一向脸色苍白,常因此令人担心。但是,关于胡子和走路摇晃的细节却只能用在其他人身上——我想起了我的大哥。我的大哥侨居国外,他总是把胡子刮得很干净。要是我的记忆没错的话,我梦中的M医生跟他也很相似。几天前,他来信说他得了关节炎,走路有些跛。我想,在梦中我把他和M医生混为一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左思右想,得出结论:对我来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最近拒绝了我向他们提出的某个建议。
10.“我的朋友奥托也在爱玛旁边站着,另一位医生——他叫利奥波特——隔着衣服对爱玛进行叩诊,说:‘她的左胸下部有浊音。’”利奥波特是奥托的亲戚,两人又是同行,所以一直在竞争,互不相让。当我仍在一家儿童医院主持神经科门诊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在我手下担任助手,我梦中的这幅景象在那时是很常见的。有时候,我和奥托在一旁讨论病案,利奥波特则会再次检查儿童的病情,并对我们的讨论做出意外的贡献。他们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就像地主管家布拉西格和管家的朋友卡尔那样。奥托为人敏捷、迅速,利奥波特则沉稳而可靠。在我的梦中,由利奥波特为爱玛诊断,这无疑表明了我对他的肯定。与此类似,因为爱玛拒绝了我的治疗方案,而我认为她的朋友会比较聪明地接受,所以,在我的梦中,我选择了爱玛的朋友,而不是她本人。现在,我终于发现了梦中我的思路是怎样运行的:从女病人马蒂尔达到我的大女儿马蒂尔达(生病的儿童),再到儿童医院,再到奥托与利奥波特的比较。梦中,利奥波特发现了胸部左下方的浊音,这使我想起一个特殊的病例,具体的细节与梦中的情景完全相同——那时,利奥波特也发现了浊音。那件事使我对他的细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还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也许在潜意识中我很希望爱玛就是那位病人。因为那位病人后来被确诊为结核病,而爱玛的病症却没那么简单。
11.“爱玛左肩的皮肤上有一块渗透性的病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是在指我自己左肩的风湿病。每当我夜半醒来时,它就会发作。接下来的梦的内容是:“我也跟利奥波特一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实际上这种表现有些含混不清,我所注意到的是我自己的患处;而且,所谓的“渗透性的病灶”很少用来指代皮肤上的毛病,它通常指的是肺部。也就是说,我在梦中再次提到了结核病。
12.“虽然隔着衣服”。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个插句。在儿童医院,我们通常会叫病人脱掉衣服,但对成年女性病人进行检查时,这是行不通的。据说有一位名医在为成年女性病人检查时从未叫病人脱过衣服,并因此受到欢迎。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意思了。说实话,我也不想对此再做更多分析。
13.“M医生说:‘这肯定是感染,但并不要紧;得了痢疾后,毒素会通过腹泻排出。’”一开始我觉得这很可笑,但与我的梦的其他部分一样,必须仔细分析。而进一步推敲,其中似乎也大有文章。梦中,我发现病人患的是局部性白喉,在我女儿病重时,我曾研究过局部性白喉和白喉,白喉是全身感染,是由局部性白喉引起的。而梦中利奥波特指出,病人胸部左下方有浊音,有浊音的部位会引起全身感染,因此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转移性的病灶。然而,我又想到:类似的转移实际上并不会发生在白喉这种病症上,应该是脓血症才对。
“不要紧”。这是一句安慰的话。就梦的内容而言,似乎也很适合。在这个梦的上半部,我的病人的痛苦来自白喉,这是一种严重的器质性病症。精神治疗是不可能治愈长期的白喉的。因此,我怀疑我之所以做了这样的梦,仅仅是因为在潜意识里想要转移自己没能治愈爱玛的内疚。但是,当梦发展到这里,我又感到良心不安——为了给自己开脱,我竟然想出了这么严重的疾病,把它强加到了爱玛身上,这也太残酷了。所以,我必须得保证最后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于是我就借M医生之口说出了这句安慰的话。但是,由此可以看出,我对梦采取的是一种超越的态度,这是需要进一步解释的。同时,这句安慰的话其实是十分荒唐的,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痢疾”。有一种传统观念认为,致病物质可以从粪便中排出。我怀疑,梦中M医生提到腹泻,是潜意识中我想要取笑他的缘故。因为他常常会提出一些传统的观点。另外,我还想起一件跟痢疾有关的事。几个月前,我为一个青年病人诊疗,他有很明显的肠道病的症状,其他医生的诊断结论是“营养不良贫血症”,我却断定他得的就是癔症。我不想用精神治疗法给他治疗,于是就劝他出门,去海外旅行,从而缓解癔症的症状。没想到,几天前,他从海外给我寄来一封信,信的内容令人沮丧。信中说,他在海外又发了一次病,当地的医生诊断为痢疾。我怀疑这是当地医生的误诊,那个青年得的明明就是癔症。但是,我也有些自责,也许我不该让他去海外旅行,在那种环境下很容易感染痢疾;也许,他是在由癔症引起的肠道病症状发作时,又感染了新的器质性疾病。另外,德文中“痢疾”与“白喉”的发音十分相似,在梦中,这种发音近似的单词相互取代的情形是很常见的。
是的,我相信梦中M医生说出“这肯定是感染……会通过腹泻排出”这种话,是因为我想要取笑他。几年前,他曾亲自告诉我一件类似的事。那件事发生在另一个医生身上。M医生被那位医生请去会诊,当时病人生命垂危,那位医生却很乐观。于是M医生不得不指出:病人的尿液中出现了大量的白蛋白。那位医生不以为意,虽然没有明说“不要紧”,但却说了“白蛋白很快就会被排泄掉的”。所以,我认为梦的这一部分很明显就是在嘲笑我的那些同行,因为他们连癔症的症状都看不出来。而且,在梦中,我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爱玛的那位朋友的症状是癔症和结核病共同具有的,这一点M医生看出来了吗?他是不是误诊成结核病了?”
那么,我为什么在梦中这么刻薄地对待M医生呢?我的动机是什么?很简单,就是因为M医生和爱玛一样,都拒绝过我。所以,我在自己的梦中报复他们。报复的方法是:对爱玛说她的痛苦是咎由自取,并让M医生说出那些十分荒唐的安慰之词。
14.“我们都知道爱玛感染的原因”。这很不合理。因为感染的原因是利奥波特发现的,在此之前,我根本一无所知。
15.“不久前,她觉得不舒服,于是奥托就给她打了一针”。梦中出现这幅情景的原因是:奥托曾告诉过我,他去拜访爱玛一家时,附近的一家旅店里有人患急症,请他去打了一针。而“打针”的事又让我想起我那位因可卡因中毒而死的朋友,我建议他在戒除吗啡的时候口服可卡因,可他却不肯口服,直接给自己打了一针可卡因。
16.“丙基制剂,丙基……丙酸……”。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药。不过,在我连夜写出爱玛病史和做梦的那天晚上,我的妻子打开了一瓶利口酒,酒是奥托送来的礼物,上面写着“安娜纳丝 ”的字样。奥托总是一有机会就送人礼品,我希望有一天他能找个好妻子,让他改掉这个习惯。总之,那瓶酒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杂醇油味,我根本就不想喝。我的妻子建议把酒给仆人,出于谨慎,我表示反对,并责怪我的妻子说:“可不应该让他们中毒。”利口酒散发出的杂醇油味(amyl……戊基)无疑让我想起了所谓“丙基(propyl)”、“甲基(methyl)”这类药物,所以我才会梦到它们。我闻到了戊基,然后梦到了丙基,这种替换在梦中是常见的,在有机化学里可能也是容许的。
17.“三甲胺(Trimethylamin)”。在梦中,我清楚地看到了这种物质的化学结构式,这证明我可能花了很大的工夫去记忆它。而且,它的化学结构式是以粗印刷体出现的,这似乎表明它很重要。那么,对我来说,三甲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让我想起我的另一位老朋友,我们相交多年,彼此了解,他曾告诉过我一些有关性的化学研究的结论,他认为三甲胺就是性的新陈代谢的产物之一。也就是说,三甲胺让我联想到了性。而在我眼中,性正是我所要研究的精神病学上的最重要的因素。我的病人爱玛很年轻,又是个寡妇,如果我硬要为自己未能治愈她的病症而找个借口的话,那么这就是了。她的病症很可能是因为不能获得性满足。当然,她的朋友肯定不会喜欢这种说法。可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在梦中用来代替爱玛的另一个女人恰巧也是个年轻的寡妇呢?这应该是有原因的。
我继续思考为什么三甲胺的化学结构式在梦中特别突出,它与很多重要的问题都有关系。我知道,三甲胺不仅只是暗示着性——这当然是个强有力的因素——它还暗示着总是赞同我的观点的一个人。这个人对我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每当我的意见被人攻击或拒绝,我就会想起他来。这个人是一位医学界的前辈,他是鼻腔和鼻窦疾病的专家,并提出了鼻甲骨与女性性器官之间具有某种显著关系的观点,引起人们的注意。我曾经让爱玛去他那里做检查,看她的胃痛是否与鼻腔的状况有关。但当时我的这位老朋友正患着化脓性鼻炎,这让我很担心。毫无疑问,三甲胺与此也有联系,是在暗指脓血症。这属于梦中转移或代替的情况,出现在我的潜意识中。
18.“不该这么轻率地打那种针”。梦的这一部分的意义很直接,就是指责奥托,说他很“轻率”。这是因为:当天下午奥托告诉我爱玛的事时,表情和语气都像是在责备我;而我却觉得奥托根本不该责备我,他分明是受了爱玛的亲戚的影响,他太急于下结论了。——除此之外,梦的这一部分使我再次想起我那位因为注射可卡因而死的朋友。我在前文已经说过,我从不支持注射可卡因。同时,我在梦中谴责奥托用药太轻率,也让我再次联想到我那不幸的女儿马蒂尔达,这其实也是在责备我自己。很显然,在这个梦中,我一方面搜集种种例子想要推卸自己的责任,并逐一报复那些拒绝我、指责我的人;另一方面,我却始终也不能摆脱良心的谴责。
19.“而且当时注射器也可能不干净”。这还是对奥托的指责,但是起因有所不同。我曾有过一个82岁的老年女性病人,每天要为她打两针吗啡。昨天,我偶然遇到了她的儿子,他告诉我,她现在住在乡下,患了静脉炎。我立刻想到,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注射器不干净,引起感染所致。同时我也感到自豪,因为两年来我从未出过类似问题。我从不怕麻烦,总是使注射器保持干净。总之,我是有医德的。至于静脉炎,则让我再一次回忆起我的妻子,她在一次妊娠中患了血栓。由此可知,我的妻子、爱玛以及死去的马蒂尔达这三个人存在相似、相通之处,所以我才会在梦中把她们三人互相替换。
以上就是我对这个梦的解析 。在解析的过程中,我比较了梦的内容和隐藏在这内容背后的潜意识。这存在一定的困难,因为这种比较本身逐渐把梦变成了一个整体;同时,我也受到了的梦的“意义”的影响。我认为,有一个意向贯穿了这个梦,而这个意向必定就是我做这个梦的动机。这个梦满足了我的某些欲望,而这些欲望正是前一晚发生的事——奥托告诉我爱玛的消息,我连夜写下爱玛的病史——所引起的。梦的结论是:尽管爱玛病痛缠身,但责任并不在我,而在奥托。事实上,正是因为奥托告诉我爱玛尚未痊愈的消息而使我感到恼火,所以我才会在梦中把责任归咎于奥托。这个梦实现了我对奥托的报复。另外,这个梦还表明:有一大堆理由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不必对爱玛的病情负责。在这个梦里还出现了一些事,那都是我心里希望的。因此可知:梦的内容是某种欲望的满足,梦的动机是某种欲望。
到此为止,对这个梦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但是,梦中许多细节的意义必须从满足欲望的角度出发,才能看得清楚。我之所以报复奥托,说他太过轻率,不仅是因为他责怪我没把爱玛的病治好,而且还因为他送给我一瓶散发着杂醇油味的劣酒。在梦中,我找到了一种将以上两种谴责合而为一的报复方法,即“注射丙基制剂”。但我还是心有不甘,于是又找到了另一种报复的方法,即把奥托和他的竞争对手放在一起加以比较,就好像是在当面对他说:“我觉得他比你强。”而且,奥托不是唯一惹火了我的人。在梦中,我对不服从我的病人也施加了报复,用比她更聪明、肯听我的话的病人代替了她。曾经拒绝过我的M医生也是受害者,在梦中,我暗示他是个无知的医生——让他说了些类似“得了痢疾后……”的胡扯;我还想把他换成一个更倾向于我、更有知识的人(告诉我三甲胺的那位朋友)。这就像把奥托换成利奥波特一样。我似乎是这么想的:“让这些人走开!然后让我自己来选三个人代替他们!这样我就不会再受到那些不应有的谴责了!”整个梦以巧妙的方式证明:对我的所有谴责都是毫无依据的。我不应该为爱玛的病痛负责,因为她不肯接受我的治疗方法,她是咎由自取。我跟爱玛的病痛无关,因为她的病痛是器质性的,根本不能用精神治疗的方法治好。爱玛的病痛是因为她独身寡居导致的(参见三甲胺),对此我当然无能为力。爱玛的病痛是因为奥托轻率地给她注射了不适当的药剂而引起的——换成是我,可绝不会那么做。爱玛的病痛是因为用不干净的注射器进行注射的结果,就像那位老妇人的静脉炎一样,当然,我的注射从来也没出过事。我注意到,梦中对于爱玛的病痛的种种解释(全都是为了开脱我的罪责),其实彼此并不一致,甚至有自相矛盾的情况。但是,所有这些解释——除此之外,这个梦并没有其他意义——让我想到了一个寓言。寓言中,有个人借用邻居的水壶,归还时水壶已坏。这个人为自己辩护时,先说他还的水壶根本就没坏,又说他借的水壶本来就是坏的,最后干脆说他从来没向邻居借过水壶,等等。只要所有这些辩护理由中有一条行得通,他就是无罪的。
梦中还有其他一些细节,似乎与爱玛的病痛没有显著联系,也没在为我辩护。这些细节是:我女儿的病,与我女儿同名的女病人的病,可卡因的害处,那位在海外旅行的病人的病,我对我妻子、兄弟以及M医生等人的健康状况的关注,我自己的病,我对没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位患化脓性鼻炎的朋友的关注,等等。从这些纷乱的梦的片段中,可以提炼出一个共同的意义,即:“对我自己和其他人的健康的关注——职业良心”。我记得,当奥托告诉我爱玛的病情时,我多少有些不愉快。在梦中,这种不愉快发挥了作用,就好像奥托当面对我说:“你没有尽到你作为医生的职责,你没有医德,你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而以上这些纷乱的梦的片段,就是我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证明我有良好的医德,我深深地关注着我的亲戚、朋友和病人的健康。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片段包括了一些痛苦的回忆,它们支持奥托的指责,而不是为我推卸责任。也许有人会说这些片段是中性的,既不偏向奥托,也不偏向我,但是,这些较为纷乱的梦的片段与我的梦的主题——我希望自己不必为爱玛的病痛负责——之间,显然是有联系的。
我并不奢望自己已经揭示了这个梦的全部意义,也不敢说我的解析做到了尽善尽美。就这个梦而言,我还可以花更多的时间,从中取得更多的信息,并讨论由此产生的新问题。我知道可以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寻找新的线索。但是,我不打算继续解析下去了,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梦的所有情况都公之于众。如果有人为此指责我,说我应该解析得更淋漓尽致一些,我希望他自己去做这种试验,大可做得比我更加坦白。就现在而言,我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满意:梦确实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像某些权威人士所断言的那样,仅是大脑的不完整的活动的产物而已。相反,一旦释梦的工作得以完成,我们就会知道:梦是欲望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