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1] ,非常道 [2] ;名可名,非常名 [3] 。无,名天地之始 [4] ;有,名万物之母 [5]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6]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7]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1]道:构成宇宙的实体与动力。[2]道:用语言表达出来。[3]常:恒久不变。[4]名:这里指道的名称,文化思想。[5]名:用语言表达出来。[6]徼(jiào):通“窍”,踪迹的意思。[7]玄:幽昧深远。
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道,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名,就不是永恒不变的“名”。无,是天地的开端,有,是万物的根源。所以,常从“无”中观察天地的奥妙;常从“有”中寻找万物的踪迹。有和无,只不过是同一来源的不同名称罢了。有和无都是幽昧深远的,它们是一切变化的总门。
这是《道德经》的第一章。本章开篇名义:“道可道,非常道。”初步揭示了“道”的真正内涵。
“道”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老子是第一个把“道”作为一种哲学范畴提出和加以阐释、论证的思想家。道作为老子哲学的核心,贯穿其思想体系始终。关于对老子道的认识和诠释,历来众说纷纭。有的认为,道是精神性的本体,是脱离物质实体而独自存在的最高原理,主张老子的道论是客观唯心主义。有的则认为,道是宇宙处在原始状态中的混沌未分的统一体,主张老子的道论是唯物主义。一般认为道是宇宙的本原及万物运行的规律。陈鼓应在其《老子译注及评介》一书中引用杨兴顺的观点,将道的基本特点归结为:一、道是物的自然法则,它排斥一切神和“天志”。二、道永远存在,它是永存的物质世界的自然性。道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是无限的。三、道是万物的本质,它通过自己的属性(德)而显现。没有万物,道就不存在。四、作为本质来说,道是世界的物质基础“气”及其变化的自然法则的统一。五、道是物质世界中不可破灭的必然性,万物都从属于道的法则。道摧毁一切妨害自己的事物。六、道的基本法则是:万物与一切现象,处于经常的运动与变化中,在变化的过程中,万物与一切现象都转化为自身的对立物。七、万物与一切现象,都处于相互联系的状态中,这种联系通过统一的道而完成。八、道是我们的感官所不能感知的,但在逻辑思维中,它是可以认识的。由是观之,道在天地未生成以前就存在于浩瀚的宇宙中,当天地生成以后,道就在万事万物中发挥着自身的作用,贯穿万物生成、生长、发展、消亡的始终,作为一种自然规律客观地存在着。
一提起道,我们不免会在头脑中想象它的模样,然而我们的想象往往带有很大的局限性和主观性,真正的道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它是客观存在,但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正所谓“大道无形”。我们凭主观想象臆造出的道的样子,不是真正的道,只能称得上名。“名”这个概念也是不能用语言和文字来描述形容的,语言文字的局限性比想象的局限性更大。如果用语言文字来描述道,只能与道背道而驰。既不能用语言又不能用文字来描述道,那如何才能认识道呢?鉴于语言文字的局限性及道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通过抽象的概念,即“无”和“有”这两个名来一窥道的真正面目。所谓无,是指天地还没有生成以前的混沌状态,说明天地是从无中生出来的。所谓有,就是存在的意思,它代表一种正在孕育万物的状态,是万物的生母,即万物是从有中孕育生产出来的。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所以我们可以将道理解为一种无的状态,一种有的能力,它的本原是无,却可以生出天地万物。正因如此,我们可以采取无的态度去体认道的玄妙。道的原始是空无,我们要想体认大道,就必须抛却所有的杂念,将自己回复到毫无思想意识的婴儿时期,达到一种完全虚无的境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体悟到道的奥妙和玄机。无和有是我们必须把握的两个概念,它们是打开“众妙之门”的钥匙,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能领悟道的实质。
所谓“常无”,就是一种永恒的无,或叫“大无”;与此相对应,“常有”就是一种永恒的有,也叫“大有”。我们可以通过这种忘却自我一切的常无,体悟到天地初生时的“妙”;通过这种包容万物的常有,观察到万物未生前的“徼”。妙,按汉字的组字法,可以拆分为“少”和“女”,少女不但处于妙龄,而且是纯真、纯洁的象征,这里用在道中,可以理解为天地的本始。“徼”的本义为边界,这里引申为开端、端倪的意思。在这里,不论是常无还是常有,都只是对宇宙大道中的某一状态的描述,还停留在概念这一层面上,都是名。常无在前而常有在后,所以概念的“相名”也就不同了,但它们都是由大道生出来的,都是对大道的发展和变化,统称为“玄”。玄意为深奥而不可理解、不可测知。“大道无形”,变化多端,变化来变化去,就构成了天地万物的“众妙”,即老子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回过头来看原文,我们不难发现,文中着重讲了这样几个概念:道的概念、名的概念、无和有的概念、妙和徼的概念、玄的概念。这些概念统称为“名”,借用老子的一句话“名可名,非常名”来说,这些概念并没有真正地揭示出道的真正内涵,这是因为“道可道,非常道”,任何言语和文字都无法揭示出道的真义。我们学习和研究这些概念就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道,它们可以作为理解道的桥梁。
有无玄妙——诸子各家的“名实之辩”
老子说:“名可名,非常名。”认为可以讲得出自己的具体特征的,就不是永恒不变的“名”,这揭示了本体与现象、语言(名)和世界(实)之间的差别。先秦时代的诸子曾对名与实的关系展开了一场著名的“名实之辩”。
先秦时代的名实之辩,指的是当时对于语言和世界的关系之争。在这场争论中颇有论述的有:儒家、道家、墨家和名家。
儒家的观点认为,所谓的语言符号系统就是“名分”,所谓的“世界”就是上下有别、贵贱有差的社会秩序。所谓“正名”,就是通过语言来调和现实世界的矛盾,为社会提供规范,使之纳入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等级秩序中。孔子是这方面观点的代表人物,曾明确提出过“正名”的主张。儒家的另一代表人物荀子提出了“制名以指实”的主张,将名区分为大共名、大别名和小别名,分析了“名实乱”的表现,对名实问题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论述。
儒家关心的是社会,看重的是父子、君臣之间的天经地义的关系。“实”无论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名”的秩序也不能乱了章法,否则就会导致天下大乱。
道家的观点是:“世界”既不是现实的社会秩序,也不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的客观实际,而是超越经验的“道”和“无限”。世界本是混沌的,而语言使其变得清晰;世界本是黑暗的,而语言使其变得光明。语言让世界变得可以言说,可以把握。可是,在让世界变得清晰和光明的同时,语言还无法表现出世界的无限和丰富。老子在《道德经》开篇就提出了“名可名,非常名”的论述,可以说是道家的代表观点。庄子进而主张“大道不称”,但又认为“名者,实之宾也”,肯定实对名的决定作用。
墨家则主张坚持经验主义,强调“闻之见之”“取实与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从实际出发,与时俱进。现实的世界是基础,语言符号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反映。现实的情况发生了变化,语言符号自然要发生变化。墨家的代表人物墨子主张“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着眼于对事物本身的把握。后期墨家将概念区分为达名、类名、私名,认为它们所反映的实有不同范围。
名家是先秦百家中颇有影响力的一个学派。他们不探究名实关系,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语言的本身上,从而注重语言的概念,不再关注语言所寓含的内容,而是看重语言本身的逻辑技巧,从而形成了中国古代历史上著名的诡辩论。
这场因对名实关系有着不同理解而展开的长期争论,形成了中国古代哲学的名辩思潮,由此推动了中国哲学认识论、辩证法和逻辑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