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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舍佩托夫卡这座城市已经整整被硝烟笼罩一周了。枪炮声不断地侵扰着整座城市,只有到了深夜,居民们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一天,天刚蒙蒙亮,车站又传来了大炮的咆哮声。小城遭受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了,布尔什维克的战士们不断推进着战线,越战越勇,他们即将拿下车站。谢乔夫师包括预备队在内的所有部队统统奔向车站,试图扭转战局。可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布尔什维克战士已经源源不断地冲进了车站的缺口。谢乔夫师三团的士兵被打四散而逃,整个防线彻底崩溃。

此刻,谢廖沙与家人和邻居一同藏进了地窖,地面上激烈的战斗强烈地吸引了他。他不顾母亲的阻拦,爬出地窖,跑到街上。装甲车在他面前经过,它正掩护着前面慌不择路的佩特留拉匪兵,他们沿着西南车站大道一路逃窜。接着,红军接二连三地跳上了公路,他们个个身手矫健,或匍匐在地,或猫腰快行。他们一边追,一边朝前方射击。一个黝黑的中国人也在追击的队伍里,他身上缠满了子弹,英勇无畏地握着两颗手雷,两眼红红地朝前追去。而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红军战士,他端着一挺机枪。

列辛斯基庄园的大门很快被钉上了一块牌子:革命委员会。牌子边挂着一个画有红军战士的宣传图。在红军战士的英姿下写着:你加入我们了吗?“同志”这个称呼在一夜间传遍了全城,而庄园里更是不断有新人来向红军报道。那些为“同志”二字牺牲的人没有白白牺牲。

木匠多林尼克已经无暇休息了,他在为建立革命政权而忙得不可开交。师政治部派来一个女人和多林尼克共同建立苏维埃政权,她叫伊格纳季耶娃——一个沉稳冷静的女人。她的办公地点位于别墅里的一间小屋,门上贴着一张写有“党委会”的纸条。

一天后,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打字机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办公桌旁坐满了工作者。就连粮食委员会也成立了,由曾经的糖厂助理技工瓦茨拉夫·特日茨基担任粮食委员。他是一个情感强烈的人,脾气有点急。这一点在苏维埃政权刚建立时就得到了印证,他高昂的斗志令人印象深刻。而教育委员则由中学教师切尔诺佩斯基担当,他是本地教育组织中唯一支持布尔什维克的人。负责保卫革命委员会安全的是一个特务连,他们不分昼夜地在革委会对面巡逻。

每晚,革委会的大门口都会架起一挺弹药充足的马克沁机枪,有两个战士守在一旁。伊格纳季耶娃走进革委会时偶然注意到了一个年轻的战士,伊格纳季耶娃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得知他是本地人,父亲是一名火车副司机。

待到多林尼克和一个军人走进革委会时,伊格纳季耶娃对他说了那个年轻小伙子的情况,并建议将他任命为本地领导者。多林尼克听罢后快速扫视了谢廖沙一眼,对他说:“你是扎哈尔的儿子!好小子,放手去招募你的伙伴吧。”

对于谢廖沙来说,崭新的生活来得有点儿突然,组织工作让谢廖沙废寝忘食,甚至经过自己家门口都没有察觉到。在他的努力下,乌克兰共青团委员会在第二天傍晚便成立了。谢廖沙不断地掏出证明他身份的卡片,那是乌克兰共产党(布)委员会发给他的。

“谢廖沙是共青团员、团区委书记。”除了这句写在卡片上的话外,谢廖沙还有一个更有力的身份证明,那便是保尔送给他的那支曼利赫尔手枪。那支枪耀武扬威地挂在他的腰上,外面还套着手缝的帆布枪套。

伊格纳季耶娃这时正在等谢廖沙,她要和谢廖沙一起去师政治部领政治材料和宣传物。谢廖沙很快便到了,如今他每天都要听从革委会的各种安排。苏维埃乌克兰第一师的政治部和参谋部都设在车站的列车上,车站离这里很远,政治部的同志已经开着汽车来门口接他们了。他们朝大门快步跑去。

在路上,伊格纳季耶娃和谢廖沙谈起了工作。

“工作进展的顺利吗?组织已经成立了吧?我们明天就可以把共青团的宣言打印出来,到时候你把你招募的青年叫到剧院去,一起参加动员大会。你可要好好利用你的人缘,把本地的工人子弟朋友们全都说动,争取花最少的时间建立起共产主义青年小组。”

谢廖沙从丽达·乌斯季诺维奇那里学会了不少东西,她还答应帮助谢廖沙一起开展党的工作。而且,乌斯季诺维奇是个正当青春的十八岁姑娘!她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总是扎一条窄皮腰带,穿着崭新的青草色制服。她特意把共青团纲领的本子和记录章程的小册塞进谢廖沙的怀里,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革命宣传品。

夜已经深了,可瓦莉亚还在花园里焦急地等着弟弟。看见谢廖沙回来,她发了好一顿牢骚。瓦莉亚觉得弟弟完全变了,他似乎着了魔,就像机器人似的感觉不到疲惫。

“没什么好担心的,瓦莉亚。”谢廖沙精神抖擞地对她说,“我最近都没空回家了,今晚也是。正好你来了,到我屋里谈谈吧。”

谢廖沙叫姐姐坐在椅子上,直言道:“仔细瞧瞧我手里的证件吧,我是共青团团支书,懂了吧?你也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吧,简称共青团。”

“可我加入共青团又能干什么呢?”瓦莉亚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证件,犹犹豫豫地对弟弟说道。

“你瞧我,都已经没工夫睡觉了,总有需要你的地方。”谢廖沙一摊手,继续说,“等着我们去做的工作多着呢!我们要发动群众!伊格纳季耶娃要把大伙儿都叫到剧院去开动员会,告诉大家到底什么是苏维埃政权。不仅如此,她还说我也要演讲,可我从来没这样干过,我该怎么办呢?”

瓦莉亚听完后注视了弟弟一会儿,接过他递来的小册,对他说:“我加入。有我在还好一些,我什么都能帮你,不过这事儿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件事只能咱俩知道。”

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看到各处张贴的群众大会海报后,都来到了剧院。最多的还是中小学生。大会终于开始了,专程从县里赶来的县委书记拉津同志站在舞台上,发表讲话。他深刻地解析了正在全国各地进行着的斗争,并号召年轻人与共产党团结一致。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二个该谢廖沙讲话了,可他一上台就蒙了。他呆呆地望着台下的群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跟大伙儿谈谈组织支部的事吧。”伊格纳季耶娃给了他一个提示。

谢廖沙猛地想起了谈话的方向:“同志们,刚才的形势你们也都听清楚了,我认为咱们现在需要成立一个组织支部。有人赞成吗?”

不料,会场里却是鸦雀无声。

丽达见谢廖沙十分尴尬,便站出来帮着解释关于莫斯科青年建立组织的事务。可大家的反应依旧十分冷淡,丽达只好尴尬地收了尾。这一切让谢廖沙很生气。

伊格纳季耶娃见会场的气氛十分低迷,她也不见怪,从容地说道:“革命的路就摆在你们的眼前,青年同志们。你们应当认真地考虑一下是否参加,有权决定的只有你们本人。不过我相信,已经有不少同志迫切地想参加革命了。下面,大家可以随意发言。”

大会现场依旧沉寂。

“让我说两句!”这时,有一道喊声从后排传来,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挤到了台前,继续说,“布尔什维克需要我帮忙,我一百个愿意。我报名加入共青团,谢廖沙认识我。”

谢廖沙露出了笑容。接着,会场上又喧哗了起来。药店老板的儿子奥库舍夫要求发言,他是一名中学生。

“到底是要我们干什么呢?抱歉,大伙儿,我没有弄懂。如果是搞政治,那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搞到最后只会被绞死。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去搞政治。”

众人哄堂大笑。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混蛋,有什么好笑的?”年轻的机枪手站了出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台下哄笑的人群,把将军帽用力向前一拉,继续说,“你们这帮富家子弟给我听清楚了,我叫伊万·扎尔基,从小孤苦伶仃,是个孤儿,你们能想象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也许连你们豪宅里养的狗都不如!是红军收留了我,是苏维埃政府教我做人。我接受了他们的教育,所以我自愿成为一名布尔什维克,并且至死不渝。看着你们丑恶的嘴脸,我已经明白他们要进行斗争的原因了:他们为了穷人的自由和尊严而战!为了工人得到应有的权利而战!”

“你们这帮可怜的小丑像一头头蠢驴般叫来叫去……”伊万·扎尔基屏住了呼吸,雄浑的嗓音爆发了出来,“此时此刻,全国各地都有斗争在进行,红军为了我们的幸福,为了我们的未来,甚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而你们却在这里哈哈大笑。”

“再瞧瞧你们。”扎尔基又转过身来,对大会的主持们说,“居然指望这样一群人会理解!这可能吗?他们连饿肚子的滋味都没有尝过。这里只有一个人愿意加入革命,那是因为他是朴实的人,同我一样是孤儿,生活在底层。有我们就够了,不需要你们。”

谢廖沙对这一切感到非常失望,他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抱怨起来:“我想扎尔基是对的,我们找这帮娇生惯养的学生来开会简直太愚蠢了!别说得到什么成果,简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这种情况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且今天也有收获,中学生里也有好同志。”伊格纳季耶娃心平气和地说,“富家子弟和知识分子体会不到我们事业的伟大,更别指望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平民了。我们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工人阶级,比如糖厂、锯木厂。”

丽达接过伊格纳季耶娃的话,说:“如你所说,我们的视野要足够开阔。这一点是不会错的。我们要发动每一个群众,把宣传做好,让他们知道最近发生的每一件新鲜事。动员大会、代表大会、讨论会要继续召开,师政治部下一步想要布置一个夏季露天剧场。”丽达顿了顿,继续说,“谢廖沙,列宁同志的话还记得吧?‘如果我们不能吸引生活艰辛的千百万人民加入斗争,那我们就不能取得胜利。’等宣传列车一到,我们就全面开展工作。”

谢廖沙送丽达到车站后,已经是深夜了。他回城时路过家门口,便回了趟家。谢廖沙对母亲的责骂充耳不闻,可他不能容忍父亲也同母亲观点一致。

他语重心长地对父亲说:“你拍碎德国人脑壳的那一刻,有想过会连累家里吗?当时这里到处都是德国人,你们罢工,你们反抗,因为你们是有良心的工人。可现在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呢?我当然考虑过家里的安危,也许我会连累你们受罪。反过来说,如果我们胜利了呢?我们就再也不会受人欺辱了。你要相信我,我做的都是正义的事。别再试图让我留在家里了,支持我的工作吧。”

扎哈尔·勃鲁扎克沉思了一会儿,随后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你可要开足了马力,我的儿子。”父亲拍了拍谢廖沙的肩头,说,“你得经常回来看看我和你母亲,别把我们忘了。我当然会支持你,不会给你踩上一脚刹车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间大房子的门缝中正透着光亮。房间里摆着柔软而温暖的毛绒沙发,多林尼克、伊格纳季耶娃、肃反委员会主席季莫申科和其余两位革委会委员正在开会。除了戴着哥萨克羊皮帽的季莫申科,剩下的那两名委员是鼻子扁扁的奥斯塔普丘克和大块头舒季克,他们分别是机车库工人和铁路工人。

“局势不容乐观。”多林尼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严肃地说,“我们的货币不受待见。商贩们一见苏维埃纸币就收起笑脸,现在的买卖还是只能用临时政府的克伦斯基纸币或者尼古拉时代的旧家伙。劳累的工人需要吃饭,前线的战士需要补给。我们要把被抬高的物价拉下来,定好一个规矩。那些奸商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囤积商品,咱们就趁机来个大搜查。就拿大商人开刀,比如大家口中的饭店老板鲍里斯·佐恩,据说他家就有一个秘密地窖。在佩特留拉来之前,不少商人都把货囤在那。”

“季莫申科,你和谢廖沙带上几个人立刻去办,今天就要找到货物!”多林尼克命令道。

很快,货物被找到了。十几个小时后,围观的群众目送着那辆满满当当的大卡车从老板家中离开。

“保尔来信了!”

在一个黄昏,阿尔焦姆边走边朝屋里喊道。他快步走过窗前,进屋对母亲读起信来:

亲爱的哥哥:

阿尔焦姆,我亲爱的哥哥,我还活着,不必担心。跟你说,我现在可是一名科托夫斯基骑兵旅的战士了。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们长官科托夫斯基的英勇事迹吧?他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英雄,我很尊敬他。最近我的大腿吃了颗子弹,不过不碍事,只是皮外伤,很快就痊愈了。你们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母亲在家吗?请告诉她,我出院以后一定回家看看她。抱歉,让你们操心了。另外,请你把我的情况告诉林务官一家。

你的弟弟保尔

最近,谢廖沙常到车站中的一节绿色车厢里去,那节车厢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师政治部宣传科。丽达和伊格纳季耶娃就在这节车厢里工作,谢廖沙因为工作上的接触和丽达越走越近。

军车接连不断地开来,三名加索红旗师的指挥员走进了革委会。他们扎着武装带,皮肤黝黑。其中一个身材消瘦的指挥员进门就冲多林尼克嚷嚷道:“我们今晚就要一百车草料,少一丁点儿都不行。”于是,谢廖沙被派去和两名红军战士一起四处搜求草料。可他们在村子里遇上了由富农组成的匪帮,别说草料,就连人都被打得伤痕累累,勉强保下命来。

即便如此,高加索士兵还是在当晚就把革委会包围了。他们逮捕了所有人,直到接到师政委的命令才放人。第二天,革委会又派了许多战士去村子里征集草料,这一次很顺利。

受伤的谢廖沙害怕家人担心,不敢回家,便暂住在伊格纳季耶娃的房间里养伤。在谢廖沙入住的当晚,丽达就来探望了他,还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谢廖沙感受到了她的关心与爱。养伤期间,丽达经常跑来照顾他、陪伴他,没过多久,他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秋季如期而至。此刻,师参谋部的联络员正在夜幕下接收着电报。只见他紧紧地盯着电报机,将那些只有他才能看懂的代码翻译在纸上:

第一师师参谋长,以及革委会主席舍佩托夫卡同志,命令如下:请务必在十小时内撤走全部政府机关,只留下一个营服从本战区指挥团团长的指挥。其余所有军事机关(包括但不限于政治部、参谋部)统统撤离至巴兰切夫车站。随时汇报撤离情况。

第一师师长

很快,命令便开始传达。装着电石灯的摩托车飞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把电报带给了革命委会主席多林尼克。多林尼克看过电报后立刻根据命令作出指示,所有人都马不停蹄地开始行动了。谢廖沙得知这一切后立刻找了一位要离开的军人把他捎到了车站。

宣传科的车厢已经挂上列车了,丽达将坐在这车厢里和部队一起离开。谢廖沙赶到时丽达正准备上车,在她离车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谢廖沙抓住了她的肩头。

“我的丽达,再见了。你可不要忘记我,我亲爱的丽达!”说完这些,谢廖沙便陷入沉默。他用力握了握丽达的手,用来代替他堵在胸口的千言万语。

秋天的落叶铺满了大街小巷,风将它们卷起又抛落。大批红军离开之后,车站和城里显得十分空荡。最后一列撤退的火车在第二天清晨也开离了车站,临别前还拉响了汽笛,像是在诉说着对这座小城的不舍。

谢廖沙是留守队伍中的一员。留守的红军在铁路边布成两列警戒线,目送着大部队离开。待火车离开后,他们根据指示,分散到各处,准备迎接波兰军队的到来。谢廖沙全副武装,和十名同志一起埋伏在糖厂附近的十字路口。

很快,枪炮声在城里回响起来。所剩无几的红军根本无法阻拦波兰军队的铁蹄,炮声在刚刚拉响汽笛的火车旁传来。钢铁炮弹呼啸而出,击碎了小城最后的宁静,炸响在工厂后的大道上。被迫撤退的留守红军们静默地看着慢慢朝身后退去的街道,就像告别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波兰人就要来了。

“等着我们回来,同志们!”谢廖沙冲着车站里目送他们离开的工人喊道,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q7zpC/mLbSIETys0cGwC2vJ+rEC+BmAUE6mWqgNBLvHZIF41BUb0NSMNeWlrYy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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