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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

洛斯阿拉莫斯
|1943~1945年

我爱我太太,但我太太已经羽化升天了。

附笔:原谅我没有寄出这封信。我不知道你的新地址啊。

由几个研究单位进行了数个月初步的研究工作之后,“曼哈顿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奥本海默(J.Robert Oppenheimer,1904~1967)在1943年初,决定把分散在各地的研究工作整合在一起。费曼当时24岁,也是第一波要从普林斯顿搬到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的物理学家。他就开始做搬家的计划。洛斯阿拉莫斯的设施位于一个荒芜的台地上,还没有全部完工。费曼很少离家远行,因此这次的迁居,对他可说是一件大事。

由这些从洛斯阿拉莫斯寄出来的信件中,我们看到费曼用美妙的笔调,直接而清晰地描述了四周的景色。他几乎每天都写一封信给妻子阿琳,因此,这些信成了他这段时期的日记。从这些信,我们也看到他常常在办公室耍宝(取笑自己,为洛斯阿拉莫斯里那些聪明绝顶的人示范“数字的一些有趣特性”,对警卫指出围墙上的破洞,等等),并且让我们感受到一个朴实的年轻人多么辛勤地工作。另一方面,躺在阿布奎基(Albuquerque)疗养院病床上的阿琳,也是忠诚的通信者。从她书信数目的变少,我们也能体会出她的病情转剧。

费曼致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的史蒂文生(J.H.Stevenson)|(1943年3月6日)

亲爱的史蒂文生先生:

在你的第一封备忘录里,你要求我先别急着问有关搬家和新环境的居住情况,等接到你的第二封备忘录再说。但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你的第二封备忘录又迟迟没来。而且我相当确定,在你的来信里,不会提到我现在担心的问题。因此,我很冒昧地写出这封信。

我太太是个活动性结核病患者,需要长期卧床疗养。也因为这样子,奥本海默教授和我讨论,我是不是必须迁到洛斯阿拉莫斯时,我们为这件事考虑了很久。最后,他认为一定有办法安顿阿琳,让我迁往洛斯阿拉莫斯。

现在情况很明显,第一个办法是,阿琳住在营区的医院里,有病床可以休息,就像一般住院患者一样。她已不需要特殊的照料,也不需要特别的仪器,我想只是偶尔需要照个X光什么的。第二个办法是,她住进附近的一家疗养院。那么,我就必须能够离开营区去看她,至少每星期看一次。

当然,在知道她要住在哪里、能不能有妥善安排之前,我不想搬家。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尽量和普林斯顿的其他同事一起行动,以免造成大家的不便。

我太太和我,都非常希望她能待在营区的医院里(也就是第一方案),如果能这样安排,是最好的。这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济负担。

你的诚挚朋友
费曼

费曼致史蒂文生|1943年3月15日

当时,史蒂文生已经回信表示,阿琳有三个地方可住。第一,离营区50千米的一个小医院。第二,离营区160千米的阿布奎基有个疗养院。第三,离营区30千米,有个观光牧场。由于营区还在建设,史蒂文生建议阿琳住远些,直到夏天将尽,一切稍就绪再说。他最后说:“我担保你既可以照顾你太太,让她舒服地过日子,又不会离营区太远。”至于每星期去看太太一次,更是不成问题。

亲爱的史蒂文生博士:

我非常感谢你3月10号的来信,谈到安顿我太太的事。我们对于你建议的可能地点都非常喜欢,也非常希望能尽快过去看看。

由于我太太是开放性的病患,因此观光牧场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任何没有医生常驻的地方都不可行)。至于其他两个可能地点,听起来都很不错。

下面这个做法,可能可以让我们省点时间,也省点钱,或许还减少一些麻烦。就是我到营区来的时候,可以带我太太一起来,让她先停留在你建议的某个可能地点。我们可以看看那是不是一个适当的落脚处。接着我们再到另一个地点去看看。如果我们觉得那个地方好一些,我再把太太搬过去。80千米左右的这种短程旅行,我太太还能接受。

如果你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请让我知道。我也可以如你所建议的,先一个人到营区来看看环境。

另外,你能不能为我们安排一下抵达后的行程或交通问题?我们计划在3月30日星期二的中午12:01分搭乘圣塔菲线的火车,由芝加哥出发。请问我们应该在哪一站下车比较好?而且在下车之后,要怎么样才能到医院去(我们可以搭汽车、计程车、火车、救护车,甚至小货车,但最好不要搭巴士)。如果交通的安排必须先付押金,或是医院要押金,我会寄给你。如果没有地方肯暂时收容患者,你可以向对方保证,我们可以先租它一段时间,譬如2个月。

如果需要的话,我相信奥伦太太可以帮助你。但如果你有困难,没有办法做任何安排,我也可以如你所建议的,先只身前往。(米歇尔注:奥伦太太是保罗·奥伦的夫人。奥伦是费曼的朋友,以前也是普林斯顿大学惠勒教授的助理。)

希望不会带给你太多的麻烦。我太太和我对你的帮助都表示衷心感谢。

诚挚的祝福

理查德·费曼

阿琳写给费曼|1943年3月26日

3天了!

亲爱的理查德,如果你知道我们这趟火车之旅,带给我多大的快乐就好了。自从我们结婚以来,这一直是我期待而且向往的事情。它对我们两人都意义重大。亲爱的,我真的爱死你了。我愿意像一般深爱丈夫的太太,为他做一切事情。现在我逮到机会了,而我们的未来更充满了美妙,亲爱的,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和家庭。这是多么值得期待与奋斗的事情。

亲亲,我明天就能见到你了。但你知道这股情绪多么难以压抑,只剩一天,我既快乐又兴奋,有一种疯狂喜悦的情绪。我吃饭、睡觉都在想你。想着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爱情和我们的婚姻。想着我们以后的美妙日子,我们每天可以如何如何,我们会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我要永远贴近你,甜心,我要成为你思想、愿望和野心的一部分。你是如此接近我,而且愈来愈接近。我为你而活,也为我们可以一起吃甜甜圈的日子而活。所有这些我们一起计划、可以共同分享的小事,都是我生命的源泉。像是挂壁毯,在户外帐篷里露营,和你的学生一起喝茶,在冬天燃着木柴的壁炉前下棋,在夏天淋浴以及星期天早上赖在床上看漫画。亲爱的,我可以无止境地沉醉下去。我们的生命里,还有这么多的事可以一起分享和探索,我们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有你相伴,这些事永远是不嫌多的。

亲爱的,你离我这么远,我该如何告诉你,你对我是多么的重要呢?如果明天能够立刻降临,就太好了。我要感觉你温暖的脸庞靠近我,我要享受你温柔的拥抱。你的接近让我如此充实。我爱你甜心,全心全意,用我整个身体与灵魂。我要像从前一样,始终在你身旁。现在我们的爱和我们的生活,甚至比从前更丰富。我们真的已经彼此相属,全世界都知道。我为你感到骄傲。身为你太太,我又高兴又自豪。你是个完美的丈夫和情人,我拥有许多美好的记忆,但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虽然时间短暂。

亲爱的,我有个预感,我们不会这样分开。彼此活在记忆里,实在太久了。我真的相信(而且会实现它),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我们将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让我们重新共同努力,其实只要延续目前的作为就够了。亲爱的,我不能把你逼得太厉害了。我需要你的支持和你的鼓励。因为你是唯一值得我全心全力付出一切的根由。我一定要活在爱里!

快点来吧!我爱你,我要你。

你珍爱、心爱又可爱的太太和甜心。
猫咪,从前到以后都永远深爱你的人。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3年6月24日

这是第一封由洛斯阿拉莫斯写给母亲的信。

亲爱的老妈:

前几天我生病,躺在床上。但现在我已经好起来,又开始工作了。我感冒了,我想是因为这里天气太冷,又冷了很久,使我的抵抗力降低。我一定要把身体状况维持在超水准程度才行。因此,我就卧床静养,直到完全好起来。很快的,我又生龙活虎了。当我摆脱掉感冒之后,我的美食家的胃口不但恢复到平时的水准,而且还放大了不少。直到我警觉到自己的肠胃可能受不了。为此,我又在床上多躺了几天,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除肠胃的毛病。

不管如何,我已经开始工作了。现在我还觉得有点疲倦,因此每次解出一个方程式,我会坐下来休息一下,不像我以前,喜欢走来走去,从不休息。当我下床的时候(我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半),发现营区大概有一半人都曾经拉肚子,这很可能是饮水的问题。而我在感冒期间又猛喝水。因此,我是同时碰上两场病,又感冒又腹泻。

我很早就想要生一场病了,果然如我所料,很好玩。别人替我把三餐送到床上来,还有很多人来探病。我有个收音机(那是猫咪的,我拿到办公室来修理,正好派上用场),时间很好打发。而且我正好有时间,把一本买来的化学工程的书看一看。我从“流体输送”看到“蒸馏”。这本书相当有趣,我现在是个够格的化学工程师了。我有很多访客,他们分别带了很多东西来给我。有三个橘子、一个苹果、一包饼干、一些果冻、饮水、巧克力、《读者文摘》、书籍等,还告诉我一些发生在实验室里的趣事。很有意思的事情是,所有来探病的小姐都会带些东西,但是来探病的男生都空手而来。

这些日子我也收到你寄来的梅子干,但是我肠胃正好不行,所以还没有吃。等我肚子好一点,小肠的状况也恢复到正常水准,我会吃这些梅子干的。现在我的肠胃还在闹罢工。

我在附近做了几趟短程旅行,也爬了几座小山头,但是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报告的。

我想到老爸,也知道他已经厌倦这样到处跑来跑去。你说想叫他退休,并且把可能会发生的问题统统告诉我,除了你们到底存了多少养老金之外。还有,如果他真的退休了,你们在经济上会有多大的损失,等等。

我有个好主意,而且这件事对我们的国家还有点好处。我们这里有个采购部门,还出过不少错(有个家伙还遭到起诉)。虽然我对那个部门的工作不太熟悉,但似乎他们很想要一个像老爸这样有丰富贸易经验的人。我认为,老爸一定会喜欢这个工作的。这个工作不必或很少需要到处跑来跑去。交易都是利用电话或电报来进行的。他大部分时间可以避开纷纷扰扰的交易世界,主要是和学术界的人混在一起。他一定觉得很开心。另外,这职务的收入并不十分丰厚。现在到处物资缺乏,买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这里的人对自己申购的东西又急得要命。有些东西他可能不熟悉,但这应该难不倒他。这项采购工作对我们整个计划非常重要,严格来说,比我为结束战争所做的工作还更要紧。他有没有兴趣?不过我对于替他争取这个职务,也不太有把握。

理查德·费曼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3年10月27日

由于研究计划的主持人,想对营区的真正住址保密,不让它曝光,因此洛斯阿拉莫斯发出来的信件都不能标上地点。阿琳马上为费曼订制一些印上漂亮书写体的圣塔菲邮政信箱号码的信纸,给费曼用。

理查德·费曼博士

邮政信箱1663号

新墨西哥州,圣塔菲

亲爱的老妈:

我接到你寄来的包裹。根据你的信来看,它应该就是那些手工饼干。我还没有打开,就先给你写信。我看包裹很小,就不愿意在办公室打开。我有点小气,舍不得请同事吃,要等到回自己的房间才打开它。真是谢谢你。但我好久没有写信给你了,实在不配接受这么好的东西。

你是个营养专家,可能对下面这则故事感兴趣。在《科学》期刊里(这是美国科学促进协会发行的刊物)有篇文章说,俄国的科学家发现,松针是很好的抗坏血酸(就是能抵抗坏血病的维生素C)的来源。但是在这之后,就有一系列的文章证明,这件事并不是俄国人首先发现的。有篇文章说,在1563年,有些法国陆军染患严重的坏血病,负责的军官就问印第安人有没有什么办法。他们告诉这位军官去煮些松针茶。军官也照做了,把整棵树的松针都拿来煮茶给士兵喝,他们果然都好起来。几年之后,另一批军人也碰上同样的麻烦,但是当地原先的印第安人已经迁离了,后来迁入的印地安人指不出是哪一种树来。另外有篇文章提到一些17世纪的人,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带着松针一起上船。另外有些故事提到更近的事(也就是18世纪),是一些有科学根据的、用松针煮茶的故事,里面还详尽描述了它的滋味。总而言之,俄国人的松针茶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因此,我当然也煮了松针茶来试试看,就在星期天去看“猫咪”的时候。我们俩都不缺维生素C,只是我的好奇心已经给勾起来了。味道还可以,既不太美妙,也不太糟糕。大概和一般的茶喝起来感觉差不多,只是风味不同。先把松针弄碎,放进滚水里,浸泡一会儿。可以热热地喝,也可以冰起来放点柠檬来喝。很便宜,喝起来松针的味道还蛮浓的。

理查德·费曼

阿琳写给费曼|1943年11月23日星期二晚上

亲爱的老公,今天和你一起散步的感觉真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是这种感觉。知道你想念我和“史诺哥”,我非常开心。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似乎也变得更甜蜜了。(米歇尔注:史诺哥是个绒毛的玩具象,请看37页的照片。)

我也想念你,因此当你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在天堂里。我觉得自己飘在云端,但其实只是你拥抱着我,轻声细语地对我说话。我是如此爱你,我深信我俩的感觉是相通的,因此不必费力去描述它。当我们靠在一起休息,我的头枕在你肩上,这股幸福的感觉最强烈,总是让我热泪盈眶(就像今天这样)。这实在太美好了。你是这么完美的丈夫,这么有耐心,这么体谅,又这么爱我,真是让我满怀喜悦。

我写到这里,不禁微笑起来,同时两滴眼泪夺眶而出。你当然知道我是喜极而泣。我永远无止境地迷恋着你,你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美好。你的腿强健有力,你又是如此的高大英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打开门上的气窗,不必搬小凳子。而且有时候当你哄我的时候,会用哄小婴儿般的声音说话。这些我全部非常喜欢,强壮的你和装傻的你。

我喜欢你想念我,也很高兴我的病况没有让你意志消沉。亲爱的,你真是坚强,使我也跟着坚强起来。我最亲爱的老公,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你都是最棒的。亲亲,我喜欢你的坚强。但你偶尔依赖我,也让我很开心(就像你要求我,提醒你去看医生,并且照顾你)。

我认为这种相依相守的关系是很重要的,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帮助你。希望你不要太过坚强或太过独立,偶尔也想念一下我,我爱这种感觉,我更深爱你。

永远是你的妻子
猫咪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3年12月10日

亲爱的老妈:

这附近最近刚下过一场大雪。在雪里,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变得很漂亮。四周全是白雪覆盖的山峰。西边10多千米之外,是一些比较小的山岭。东边则在50千米之外,有一些崇山峻岭,例如楚切斯山脉。昨晚在夜光下,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美丽。在月光下,云很低,只挂在西边山岭的高度。而你看到的是,在云上和云下,都是山峰。所有的东西都很亮,在月光之下都很朦胧,在云影里若隐若现。而近处,此起彼落地闪着的探照灯或一些隐约的街灯。这种景色,比圣诞卡还漂亮。你看,我的口气像不像一个唯美主义者?

阿琳、绒毛玩具象史诺哥和费曼,与他们共同拥有的第一棵圣诞树,摄于1943年12月

镇议会的选举很快就要举行。我想我一定要努力,设法避免连任。当然担任这项职务是个很好的经验,但是它占去我太多的时间了,而且麻烦事还不少。我认为应该要换人做做看。

猫咪在预备圣诞卡和其他过节有关的事。她画了一大幅卡通,上面有各种各样有关圣诞节的东西。她甚至装饰圣诞树,准备圣诞礼物等。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我并没有给她很多钱。真是可怜的女孩。根据计划,至少我们会有一棵装饰齐全的圣诞树。我们的圣诞节会过得很开心。

我这个周末要去大肆采购一番,清单是老婆大人开出来的。

还有,请你不要把我的地址给任何人。这里驻扎了一批陆军部队,他们对我们这些人在做什么事完全不了解,军官们也一样。我并不打算见任何人。司特普尔先生若能来,我会想见他,也会尽一切努力得到会客许可。我可能会成功。但是千万别把我的住址给别人。如果有人跑来,我可能会令他们很失望的。

爱你的
理查德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4年2月7日星期一

亲爱的老妈:

我设立了一套新的工作规划,把原来摆在星期二做的例行工作,移到星期一来做。这样在星期一的晚餐和镇议会会议之间,我大约有一个小时的空当(这个星期,这个时段有一半已经让公事给占掉了),我可以利用这个空当来写信。

你两次问起阿琳的事。我在上一封信没有回答,是因为有些事我在等着请教医师。但是这个星期天我又错过了,因此我就不再等着问他了。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第一,她咳嗽的情况好多了,大概每天只剩3次。因此,她已经停用可待因(codeine,由吗啡制得,可镇咳止痛)。

第二,她体重略增,但是增加率并不太平均,大约每周一磅。有的时候没有增加,有的时候增加两磅。

第三,她的感觉一般来说很不错,食量有增加,几乎什么都能消化。

第四,她的沉降率在新泽西的时候是18,现在是23。这点并不好。沉降率的高低代表传染性的大小,数值愈高,传染性愈大。但是到28左右还是正常的范围。

第五,痰测试以前是X,现在是I,代表病菌增加了。

第六,最近没有照X光片。

第七,这一个月来,体温都很正常。我不知道她的脉搏是多少。

上面几项除了第四、第五之外,其他五项都是比较好的。但第五项测试的结果并不可靠。它应该要收集一整天的痰,而不是只看一个样本。我就是想和医师谈谈,听听他的说法如何。阿琳也怀疑医师不太了解第四项测验的意义,没有做得很恰当。一般来说,她的病情有所改善。我星期天的时候,会再找医师讨论。

最近我岳母来了,这也可能是阿琳病情好转的部分原因,但应该不是主要的原因。因为在她抵达之前,阿琳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不仅如此,上次她来的时候,阿琳的病情甚至更不好。在她走的时候,阿琳的身体可说很差很差。不过这次阿琳的体重增加,应该可以归功于我岳母。一定是她煮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让阿琳胃口大开。我认为阿琳的体重应该会持续上升。

1944年,洛斯阿托莫斯时期的费曼(坐在邦戈鼓上)

不过,结核病总是时好时坏。因此,当病情稍微好转的时候,不必太开心;病情比较差的时候,也不必太灰心。一切要有耐心。

你看,你以前常羡慕我,碰到不如意或悲伤的事情时,不会怀忧丧志。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我碰到好事情时,也不会欢欣鼓舞。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悲伤,我只是没有欣喜若狂而已。但如果阿琳的病情非常确定是持续好转,甚至痊愈,我当然会欣喜若狂。

另外,在我的工作场所,并不鼓励朋友或家人来拜访。当岳母到阿布奎基来的时候,我得到特别许可,离开营区去看她。如果你也跑来,我可能很难再出去看你,他们会认为你的拜访对象主要是阿琳,我出不出去无关紧要。当然,你随时可以来看阿琳,我只是怕自己出不来而已。这有些棘手,但我还是很想念你们。也许我们要等到大战结束,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保重
理查德·费曼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4年2月29日

亲爱的老妈:

不必因为自己打字打得不好而难过。你打得可以了,而且愈来愈好。当然,有些错字是可以注意的,例如buzzard(美洲鹫),你打成bixxard,我乍看之下,被你吓了一跳,一时还真认不出这是什么字来。不过你现在打的字相当够水准了。当然,如果你多练习一下,在打字的同时,就把打错的字更正过来,会更完美。你只要准备一只橡皮擦就行了,可以边打边改。当然,这会使得打字的速度慢下来。不过若想打字打得漂亮,这种练习恐怕省不了。

上星期,我还没有时间处理老爸来访的相关手续,因此关于这件事,没什么好报告的。

倒是我在上星期四,有一场小型的演讲。我们这里有个数学俱乐部,每两个星期聚会一次。他们举办了一系列的演讲,第二场轮到我。我讲的题目是“数字的一些有趣特性”,完全是算术上的东西,没有用上比算术更难的材料,纯粹是算术。我有一些很有趣的、纯粹是算术的东西,可以在这些绝顶聪明的人面前卖弄。可惜,我对你提的那个有关7个橘子的答案,却想不起是什么问题了。只好让老爸和老妹去得意一番了。

结果是,听演讲的那群天才对我所谈的事印象深刻,他们显然以前也看过我提到的这些数字的特性,只是没有好好去想它的原因。而突然间,我提出相关的解释,所有的问题豁然开朗起来。当然,这些解释他们一听就懂,而且是早就知道的东西,只是没有好好去想而已。但我讲得很快,没让他们有多少时间去仔细思考我给他们看的东西。这使得他们对我所演讲的东西更觉得奇妙。我的演说非常成功,和我第一次主讲一些和代数有关的问题的时候很相像。害我一度以为要教代数的最好方法是应该先教算术,再往上走。后来一些听演讲的人一碰到我,就告诉我说,他们听得很开心。他们在走道上碰到我的时候,会举出我提到的问题的证明过程给我看。

真抱歉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多,但它还是和7个橘子没什么关系。不过,橘子两个卖5分钱,另外一家店里一个卖3分钱,我在两家店里各买了几个橘子,总共用了19分钱,我总共买了几个橘子?你注意,我并没有问你,在哪家店各买了多少个橘子。不过你可以去问老爸,再去问老妹,若买同样数目的橘子,除了19分钱之外,最多要花多少钱?当然你知道,并没有半分钱这种单位。

费曼全家合影于20世纪40年代。由左到右分别是费曼、妹妹琼恩、爸爸梅尔维尔、妈妈卢西莉

这个问题,应该可以把全家人聚起来超过3分钟以上。告诉大家,我爱他们。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日期不详)

最亲爱的猫咪:

这次出差的工作自然是有点忙碌,但不像以往的出差那么忙。他们这里的工作规划得不太好,所以我还要多等一天,才能开始工作,之后会连续忙个一天半。因此,我为了这一天半的工作,要在这里待上3天。

我希望我在外地的时候,你不要太愁苦。也许你的访客会让你稍微觉得开心些。我爱你,而且在飞机上的时候很想你。当我坐在机场,我在想我的猫咪是多么的好。

本来我住的机场旅馆答应要叫我的,但他们忘了,因此我没有赶上飞机,使得我必须改变整个搭机的行程。我们到圣路易来转机,还要等上一阵子,因此我进城去逛逛。我已经忘记大城市是什么样子了。到处都是汽车、巴士、高楼大厦,到处都是噪声,感觉不太舒服。我跑去看了一场电影。我也在一家非常时髦的餐厅吃晚餐,但食物太辣了,我无法入口,于是拿起外套,走进另一家小店吃些简餐。但好像没有其他人抱怨,可能他们早就知道了。我对这些“舒适与文明”很不习惯。

我前天晚上到史蒂文生家里拜访,和他聊得不错。今天晚上还要去。

我今天上午等一下就有个会,因此,现在最好先准备一下待会儿要讲的东西。

至于你,亲爱的,我要对你说,我爱你。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阿琳写给费曼|1944年8月22日星期二

亲爱的,如果可以分身就太好了。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我也知道实际的状况,但我还是需要你。我想我又跌入深深的低潮之中。今天早上,我接受了静脉注射,还有一些其他的医疗措施。亲爱的,我觉得很沮丧,而只有你能改变这一切。你能来吗?如果这不干扰你的工作的话,我爱你,亲爱的。

你妻子
猫咪

有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就算药石无效,你的微笑和你的手,依然能改善我的病情,而且是很有效的。亲亲。

费曼致古柏纳(Richard Gubner)医生的信件草稿

1944年8月下旬,有一种治疗结核病的新药sulfabenamide在进行实验。费曼向有关当局表示了对这种新药的高度兴趣。美国公正寿险协会的一位医生写信给费曼,告诉他:“这项研究还是非常初步的阶段,而且我们对这个药还没有把握,不知道有没有效。”接下来的信,表示他非常遗憾,虽然他明知这些药物并没有毒性,但他也不方便提供试验中的药品给特定的对象。并且建议费曼和阿琳再多等两个月。

你最近写信给我们,告诉我们一些有关结核病新药sulfabenamide的资料,而且说这种药在几个月内就可以得到。但是如果我们的病况够紧急的话,也有可能先得到一些新药。我们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也得到很大的鼓励。

由于我们不知道在什么条件之下,才能得到新药,我们也无从判断自己的情况是否符合所谓的病况危急,是否足够保证能在这时候就得到这种药品。在和医师稍微讨论之后,我们认为你应该是最有资格做此判断的人。如果我们把病况的详细资料寄给你,对你的判断应该大有帮助。因此,我们的医师西尔利已经把最近的检验报告摘要寄去给你,另外还说明了我太太的情况。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才好?如果你需要进一步的资料,也请通知我们。

我们知道,我们在要求你做一些本来应该是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假设是在请求你的指导,这样,有没有遵从你的指导去做,就是我们自己的责任了。这样,或许你会觉得心里比较轻松自在些。例如说,你建议我们多等几个月。到了那个时候,药也寄来给我们了;但会不会已经太晚而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们并不想影响你药物实验的进行,也不想介入新药的供应。当然,实验本身比任何一位病患的个别需求都重要得多。因此,不论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新药,我们都非常感激。

诚挚的祝福

理查德·费曼

※米歇尔注:1944年12月,新药sulfabenamide已寄给阿琳的主治

医师。

阿琳写给费曼|1945年1月31日

至爱的甜心,我爱你。最近这些天以来,你成为我生命中如此重要的部分,没有了你,我怅然若失。但是我现在很快乐,一面想你,同时知道你很快就会过来。我们很快又能亲密地在一起,谈天、阅读,分享结婚之后经历的一些趣事和它带来的磨难。史诺哥留在城里,这给了我一些额外的时间。

亲爱的,我们生活在一起有这么多的乐趣,成为互许承诺的爱侣,使日常的生活变得非常奇妙,我的意思是期待会有什么妙事发生。这是一种喜悦、深刻而持久的情绪。我深爱着这个我叫理查德的男人,我的丈夫,我亲密的爱人,将来的好父亲,伟大的科学家以及我的小心肝(就是你常装的那个样子)。我爱你,理查德,你进入我的心灵,充满了我身体和思想的每个角落。我不是盲目地迷恋你,我只是痴痴地、快乐地爱你(我实在找不到一些合适的字眼)。我爱你的真诚,爱你敏锐的思绪,爱你的直截了当,也爱你的坚强。你相信我们的未来,和我们之间不变的爱。

我们永远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好好享受我们的爱。

你的太太和女朋友
猫咪

附笔:希望你星期一回营区的时候一切顺利。晚上很冷,你的长裤够不够暖?

费曼写给阿琳(日期不详,某个星期四的早晨)

亲爱的猫咪:

来信收到了。我周末会去看你。

昨夜我工作到凌晨3点45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睡不着,我干脆起来洗袜子。我有一大堆袜子要洗,花了将近两小时。接着我淋浴一下,再回去躲在床上(6点钟),醒来的时候已经早晨8点了。

其他的衣物我会哪天抽空洗一洗。这里有自助式的洗衣机,一小时才25分钱。我会用洗衣机的。至于烫衬衫,可能需要学习一下,我在猜怎么弄。

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爱你,亲爱的。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2月,某个星期二晚上

哈罗,甜心:

我爱你,写信给你的感觉真好。我有个没办法处理的问题,因此想和你商量一下,也许你晓得该怎么办。

我太太和我觉得,把她从阿布奎基的疗养院搬到营区来,或许会是个好主意。当然,她在阿布奎基也不错,但如果搬到营区,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而不是每星期才能见面一次,而她也能看看那些和我一起工作的人,等等。而且这样一来,我们更能够在一起生活,情况应该会更好。

但是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她搬进营区才两天半,就整天以泪洗面。她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非常不快乐。举例来说,当她咳嗽得很厉害,需要注射药物的时候,虽然她按下了叫人的蜂鸣器,但护士总是过一会儿才出现。即使护士来了,也会和她争论,比方说,离上次的药物注射还不到4个小时啦,或是她其实只是心理依赖药物,并不是真的有需要,等等。她很着急、担心,但我认为事情并不太严重。有时候,她咳嗽得太频繁了,呼叫护士的时间太密了。因此,有时护士会迟到个10来分钟之类的。其实,有时护士手边正忙着别的事,没办法立刻分身过来。另外,她希望伙食能有变化,虽然这件事她还没有找营养师谈。在第一天,她就对所谓“探病时间”的规定非常烦恼。因为依照上面的规定,我似乎在星期天也不能整天陪她。当然,这件事很快就解决了。另外一件困扰她的,是附近传来的小孩子的笑声。事实上,她的房间门窗总是关着的。还有,氧气瓶消耗得太快了,等等。

她主要的抱怨是,这里的护士不知道怎么照顾结核病患者。而我的感觉是,我尽管忙得汗流浃背,但军医院里的护士总是比民间疗养院的护士严肃。她们总是一板一眼的,一切按照规定来。不像民间疗养院的护理人员,通常年龄比较大,态度也比较亲切。比方说,在疗养院里,护士也会和她争执,例如说她是否真的需要皮下注射,但是态度更和善,出发点也是为她好,希望她不要那么依赖药物。她对这种说辞自然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

由于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弄得她心情很差,很不开心。她要求立刻回阿布奎基的疗养院去。她还提出各种加速进行的想法。但她没有办法立刻回去,我猜想是那儿暂时还没有房间。她甚至建议要一间设备比较差的病房也没关系,或者请她母亲专程从纽约来照顾她。她非常不舒服,极力坚持立刻走人,而且要马上行动。

但是在我看来,绝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就如同前面提到的探病时间的那个例子。而有的问题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习惯就好了。我之所以没有尽快搬回阿布奎基,是因为我觉得她住在营区,和我共同生活,对我们两人都意义重大,而且我们彼此一定都会有很大的收获,只要她肯稍微调整一下态度,适应生活方式的改变。而且她应该学习一种比较轻松自在的生活态度,不要事事讲求完美,吹毛求疵。对那些想照顾她但笨手笨脚的人采取合作的态度,更有耐心、更宽容。

对于最后这一点,她和我的看法完全不同。她完全不认同我的意见。她认为这里的一切措施,都受到严重的扭曲、变形,完全是无可救药的。以她的看法,是愈早离开愈好,受的苦会愈少些。

在我看起来,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很耐心地放松心情,等待一段时间,看看情况是否逐渐改善,或者是愈来愈糟糕。看看她是不是愈来愈习惯新的环境和新的生活方式,而逐渐快乐起来。或者真的如她所说的,已经扭曲变形得无可救药了。

她认为这个想法无法接受,她在这里永远不会快乐,她也不准备尝试或忍耐。她对这里已经完全放弃了。她的不适应已经接近歇斯底里,因此,任何和她以前生活上的不同,都变成无法忍受的折磨。我认为她已经是一种非理性的吹毛求疵了。她对这里的批评和她想做的事,都相当的不理性。譬如说,要回家去让母亲照顾,等等。我希望她永远不会干出这些傻事。

我是不是该放弃自认为合理的做法——也就是以平常心来等待事情的发展?毕竟我们在这里才待了两天半,时间并不算长,要论定好不好还嫌太早。可是她却主张,要立刻不顾一切地设法把她搬回阿布奎基的疗养院。

这件事还有更深一层的说法。她说她太衰弱了,所以无法适应改变。她太衰弱了,举例来说,没有精力向营养师说明或解释她想要什么。和别人彻底沟通太耗精力。总之,她太累了,身心俱疲,因此没有希望能解决这些问题。她只想尽快回到阿布奎基的疗养院。

但她以前也曾这么衰弱过。不过,后来通过我们之间的对话与沟通之后,就逐渐坚强起来。但是她表示,这次她实在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办法理性思考问题了。

其实我在等待的,是她的坚强。我希望,她坚强到能和照顾她的医护人员一再解释自己的需要,对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等待,并且坚强到能理性面对问题,和我充分讨论。这样我们就知道搬回阿布奎基是否是个理智的行动了。

另一方面,如果我失败,她在这里一直很不快乐,其实应该说相当痛苦才对。那我们为什么要增加她的苦难?只因为我高估了她的潜力和适应力,反而使问题更复杂化?

在这个家庭里,我是不是该扮演一个坚强的角色,帮助她向上提升,然后做一些对我们两个都好的决定,使我们以后更坚强、更亲密(当然这个决定也可能是搬回阿布奎基)?或者我不要这么坚强,也陪她一起掉泪,和她一样软弱地,做出歇斯底里式的立即反应?我现在要的,并不是“要不要搬回阿布奎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我们应该以怎样的心态,来讨论该不该搬回阿布奎基这件事。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事件本身的处理方式,而是面对事件的态度。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建议。你是从问题的另一面来看这个事情的。真正的困难是紧迫性有多高。因为如果我犹豫不决,她只好继续待在这里,或许只是延长受苦受难的时间而丝毫没有意义,这当然非我的本意。我争取的,只是一些适应的时间而已。如果确实完全无法适应,当然是要尽早离开才对。

你觉得如何?我爱你,永远尊重你的意见。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2月28日

费曼一度把太太阿琳安置在洛斯阿拉莫斯的营区医院。这个尝试失败之后,阿琳又转回阿布奎基的疗养院去。

哈罗,猫咪:

你介意我用我太太的信纸吗?这批信纸今天刚送到。我想你会说我应该把它们用掉。

今天我没有收到任何邮件,所以我除了对你的爱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寄给你。

我今天去看了牙医,顺便洗牙,所以现在牙龈有些疼痛。牙医还替我把几个蛀孔补了起来,下次约诊的日期是5月26日。他们显然非常忙碌,一约就是3个月后。我是不是应该在阿布奎基找个牙医看看?不过你现在还不必替我约诊,稍微过一阵子再看看。

你那儿的情况如何?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从搬迁的激动状态中恢复过来了。毕竟你待在阿布奎基也有一小段时间。我希望你觉得好一些。当然,一定是安全些。

今天晚上,我已经出席过一个会议。但我现在要回到床上躺一躺,早点睡觉。这是根据我们两人的约定。现在才10点钟,我可以睡足九个半小时。

我有几本书,一些你的相片和你的东西,我应该已经都整理好了,但我并不太确定。今年我一共整理了6个条板箱和10个纸箱子。我想到当你收到这些箱子的时候,必须把它们搬过床铺,摆到阳台上去;一想到这个模样我就很开心。你一定会很狼狈的。我想或许应该先把床移开,腾出一条路来,然后把箱子搬到恰当的位置,再把床移回原来的位置,比较容易些。可怜的猫咪。

我爱你,甜心,就算有6个条板箱和10个纸箱,也不够装的。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2日

最亲爱的猫咪:

我昨天接到你寄的两封很棒的信。其中一封是一首诗,相当优美。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写信。我星期六会去看你。在你需要的时候,总是能得到母亲的照顾,实在太好了。这样就算其他的安排都失败,也不至于走投无路。现在,你又日夜都有人照顾了,真好。

不管你近来担心什么事,就是不必担心钱的问题。你真的没有花太多钱。而且我们颇有积蓄,足以应付不时之需。

我昨夜一直工作到凌晨5点(应该说是今晨才正确),要找出一个能简化工作的运算方式,使机器的运转快一些。我想,已经得到一些实质的进展,同时,这些工作也非常有趣。本来我今天想多睡一会儿,补偿一下昨夜透支的体力,但我还是在9点30分就醒了,没有办法再入睡。现在是10点钟(同时我爱你)。

我想你可能太累了,没有办法写信给马斯特桑夫人。因此,我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她,表示你一切都已安置妥当,并且谢谢她。

我今天早上又想到一些主意,值得去试试看。我想,我等一下就要去工作了。

再见,甜心,一切都会没事的。我爱你,明天会去看你。我爱你。

你老公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5日,星期一,下午3点30分

最亲爱的猫咪:

你不会喜欢我说的这件事的。我整个晚上的工作都非常顺利,所以就非常兴奋地熬了一整夜,直到早上8点钟才上床,然后一直睡到现在。

我想现在应该可以轻松一些,直到吃晚饭之前都不必做什么事,可以到营区附近的山上去散步两三个小时,一定很好玩。我很久没有在白天跑到山上去散步了。地上有点积雪,因此还有些寒意。我昨夜睡的时候,还觉得脚底冰冰的。但我还是觉得可以出去走走。我会多穿一双毛袜,再套上毛线衣,应该就够暖和了。这主意不错吧?

我从阿布奎基回营区的时候,在公共汽车上碰到汤玛先生。两年前,他太太还没有搬来之前,他常常和我们几个人一起散步,当然里面也有女同事。

他太太在圣诞节假期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回娘家度假。在他太太离开之后,汤玛接到法院的通知,说他太太提出诉讼,要和他离婚。他完全给搞糊涂了,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到现在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虽然和太太恳谈过,但至今仍然不明白太太为什么要弃他而去。他知道,他们之间绝对没有第三者介入。主要的问题可能是他工作太忙了,太努力了,使得他太太认为,他不是个称职的好父亲。这是他的想法。

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要抛弃先生,至少应该亲自告诉对方。不要让先生接到法院的通知时,还大惑不解,尤其是当先生照顾太太和家庭多年之后。这种方式太粗鲁了。至少应该让对方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否则接到法院的通知单时,仿佛是晴天霹雳。而且让先生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他而去,应该是女人的责任。男生很多是大笨牛兼呆头鹅的。

不要怀疑我的爱。我也相信你永远爱我。我当然是永远爱你的。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7日

亲爱的猫咪:

昨天我到山上去散步,走得非常愉快。山区里可以去的地方还真不少,我想我以后会时常到山里去走走。

因为昨天起得这么迟,所以我昨晚不想太早上床。我大约工作到半夜3点才上床,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是11点了,东摸摸西摸摸就到了12点吃午饭的时间。吃过午餐后,我现在正在给你写信。

我昨天走到一座小山峰底下,然后对自己说,就爬这座山峰吧。等到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和想攀登的山峰之间,有一道相当深的峡谷。于是先找路下到峡谷,再往上爬到峡谷的对岸。现在,我置身在想要登顶的山峰脚下,已经没有东西阻路了,除了我随身携带的闹铃手表。我在出来的时候,先设定了1点15分。我还没有开始爬山呢,设定的时间已经到了,闹铃响起,如果我想赶得及吃晚饭,就必须打道回府,因此我就回头了。

我随身带着一根大约1.5米长的铁管子当手杖,因此,我的手快要冻僵了,握铅笔都有点困难。山区里到处都是积雪,我用手杖东戳西刺的,怕自己掉入积雪覆盖之下的山沟里。还好并没有很深的山沟。

晚餐之后,我就开始工作。

你的情况如何?亲爱的。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8日

哈罗,亲爱的:

我很高兴你觉得好些了。昨天我收到你两封信。如果你想搬进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就去换吧。这样对你或许好一些。不过依我对你的了解,最好新房间要有个阳台。

早上我冲了一个澡(我昨夜11点30分上床,早上9点或10点才起来,接着又东摸摸西弄弄的)。淋浴室的隔间是锡皮做的,我弄得到处都听得见声响,开心得很。

现在快要12点了,我很快就要去吃午餐。我会放松自己的,整个上午都没有做什么。

昨晚我又出去散步,戏弄了一下守大门口的夜班警卫。我指出距大门不到15米的地方,围墙上有个大缺口。他跑过去检查,果然如我说的,这个缺口很大,还有小路相通,想开着汽车由此进出营区都不成问题。他们立刻把这个缺口封掉。接着我走得更远,发现:①还有一个很大的缺口,有小路通往,车辆也可以穿过。②篱笆上被人割开一个洞,人可以由这个破洞进出营区。我从这个破洞走出去(同时碰巧有别人从这个破洞走进来),然后在警卫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觉得很奇怪,怎么没看到我走出去,却老是看到我走进来。我对他和值班的军官解释,但我相信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总之,这件事很奇怪。他们只在晚上派警卫防守大门,因此,只有晚上间谍才进不了大门。如果陆军人手不足,应该把这种笨警卫调去补充。

再见,甜心,我们很快就能碰面了。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10日

哈罗,猫咪:

我忽然发现,下个星期就要申报所得税了。我最好赶快开始。我想最好在星期六就把所有相关的单据都整理一下,然后填写每个月的开销表格,那么我带回办公室之后,可以在星期三晚上做这件事。每个人都说申报所得税是个大工程,但我相信应该没那么困难才对。而且应该很好玩。因为你可以想出各种节税的办法和理由,而每个正确的做法都可以为自己省些钱。

有个名叫珍的女孩子,从营区的医院打电话给我,问起你的情况。她表示预备在周末到阿布奎基去看你,时间可能在星期六晚上或者是星期天的白天。

昨晚我又熬夜了,到两点才上床睡觉。但是我一直睡到上午10点30分才起床,所以我想我的睡眠应该是足够的。或者这样子不太好?

今天是星期五,所以我明天会去看你。

我今天晚上要到老板(汉斯)的家里去照顾他们的小孩亨利。交换条件是我可以随时去翻阅他家的《大英百科全书》。但没料到今晚他们还邀请我到家里去吃晚饭,看起来这次照顾小孩得到双份的报酬。

就这些事了,亲亲。我要停笔说再见了。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米歇尔注:信中括弧里的汉斯,是指汉斯·贝特(Hans Bethe,1906~2005,1967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他是德国的物理学家,长期在康奈尔大学执教。在20世纪30年代,他发表了3篇讨论原子核物理的著名回顾性论文,而成为这个领域的顶尖人物。开始的时候,他是在麻省理工学院辐射实验室进行和军事计划有关的研究。奥本海默延揽他到洛斯阿拉莫斯来,担任理论部门的负责人。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13日星期二深夜

费曼谈到装着单据的纸盒时,不是说“我”还没把它给寄走,而是戏称“这里的人”。

最亲爱的猫咪: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我找到那个装着很多单据的纸盒了。这里的人还没有把它给寄走。总而言之,虽然没有这些单据,我也能以粗估的方式来报所得税,也不会差太多。但找到总是很好。①它不是在木板条的箱子里。②它就在我找的第二个纸箱子里,实在很幸运。③并不是所有和财务有关的单据,都在这个红白条纹相间的盒子里。我现在才知道,里头只有下半年的财务单据。

但是我今晚就利用这些单据和估算,把所有报税的资料都完成了。和我预估的数字相去不远。你要像去年一样,签一份和退税有关的文件。我会把相关的文件都弄好,寄给你,你只要在该签名的地方签个字,然后邮寄给税务机关就行了。由于我们报税的时间很晚,你寄出的报税资料很可能超过期限,因此我们可能会受罚。这是理论上的说法。但我估计,我们最多只会迟个一两天,应该在容许的邮件处理范围内,不会差多少,也可能实际上没什么关系。我明天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寄给你。

我现在正在工作。第一台机器已完成它该做的部分,我们正在交给另一台机器来把工作完成,因此暂时有一段空当。我正好借这个机会写信给你,也趁这个机会对你说声我爱你。

明天开始,财务单据要放在另一个新盒子里了。

我下个星期不会回家。我今天和老板谈话,他告诉我纽约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是很适合被派去出公差的人,也就是说,我可以一石二鸟,去纽约出差,同时回家一趟,交通费和日用开销还有人出。因此,我可以等一等,到纽约出差的时候再回家去。

听说你妈妈生病了,我觉得很惊讶。她应该尽快回家。告诉她去坐火车,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出车票钱。生病的人搭乘长途汽车实在太辛苦了。我想当她回到海拔比较低的地方之后,一定会觉得舒服些。

再见啦,甜心,现在已经是星期三清晨4点了。

我爱你。

我昨天很忙,不曾写信。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14日星期三晚上

最亲爱的猫咪:

在这封信里你会看到一个信封。把它抽出来,里面装的就是你报税的文件。抽出这些文件,在第一页上,你会看到两条虚线,我在每条虚线的前面,都用铅笔画了一个叉(就在第一页的下面,这就是退税申请单)。其中一条虚线下,写着纳税义务人,那就是你啦,小姑娘,在线上方签个名。第二条虚线下标着日期,记下你签名当天的日期吧。不要想在日期上动手脚,反正退税单总会因为某种原因而延误交寄。签下名字,填下签名时的日期,这就是你全部的工作了,再把退税申请单放进信封,寄出去。这样,在明年的某一天,你会接到一张退税的支票,应该是203.06美元。到时候再把支票交给我。

如果你想把整份资料都看一遍再签字,这当然是值得夸奖的好习惯。只是不要忘了把那叠标示着“扣缴凭单”的东西也放进信封里。

你要知道我们缴税的情形吗?我要补缴30.08元的税款,而你可以获得203.06元的退税。因此,我们总共可以获得约173元的退税。去年,我们一共缴了314元的税,但得到263元的退税。不过它迟了10个月才寄给我们,因此也支付利息给我们,我们总共得到的退税金额是282元。今年我们两人共缴了489.43元,但政府已经从我的薪水里,按月扣了662.40元,因此要退173元给我们。

现在盒子已经空了。我在盒子上做好标签,并且打好包,请圣塔菲货运公司送到圣塔菲去给你,让你开始收集必要的单据。

你请好护士了没?

你妈妈的情况如何?

我需不需要在星期六之前,抽空到阿布奎基一趟?

我爱你,小宝贝。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附笔:

别为报税误期而担心。罚款不可能超过6元(这是迟了30天的罚金),而我非常怀疑,迟个一两天会有什么罚金。至少对我是绝对没有罚金的。我是说真的。你的申报比较慢,我的却是及时寄出的!哈、哈、哈!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18日

最亲爱的猫咪:

我想这个星期我又有些过度工作了。通常我每天大约凌晨3点上床,然后睡到上午11点,睡眠应该是够的。问题是,它打乱了我的正常作息时间,而且我觉得太累了,就把给你写信这件事往后延,先睡再说。起床之后又有别的事耽搁了,一天就过去了。你就没有信可以看了。

昨晚,我到一对你不认识的同事家里去。那位先生曾是康奈尔大学的讲师,他太太则曾经在动物园或什么类似的地方工作过。总之,她非常喜欢动物。他们养了两条狗,其中有一条母狗已经怀孕,快要生小狗了。她带着这只怀孕犬去给兽医看。兽医详细检查之后,夸奖了一句,“奶子的发育很好啊!”我想应该是在说狗。但这位同事的太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然后板着脸说:“哦!谢谢你。”弄得兽医尴尬得很。

那天还有别的同事一起去那对夫妻家里,有个人就弹起夏威夷的四弦琴来。那位先生则吹奏长笛来合音。我敲着桌子为他们打拍子,然后东敲西打地玩了很多东西。之后,我们看了纽约绮色佳(Ithaca)的照片以及墨西哥州的照片。他太太在照片里搔首弄姿,摆了很多姿势。

今天我起得早些,本来是准备参加一个会议的,但闹钟出了点差错,提早把我弄醒,所以我多了半小时的空当。

另外,我今天会去看你。我深深地爱你,再见,甜心。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22日星期四早晨

最亲爱的猫咪:

我昨天接到你一封很棒的信。我很高兴自己可以让你振作起来,很轻易就使你非常开心。只希望你的开心与振作能够再持久些。并不是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知道我永远是乐意的。只是如果你的快乐可以持久的话,那么相对的,不快乐的时间就会缩短了。那在我看你、陪你之前,你也有机会快乐地过日子。

信里还夹着一张便条纸,写着“要记得的事情”。其中有一项特别用绿色墨水写的,强调它的重要性,就是“休息与放松”。虽然在接到信的时候,才下午3点钟(星期三),但我决定立刻遵命,上床睡觉。结果一直睡到星期四上午8点才起床,足足睡了17个小时,连日的疲劳一扫而空。只除了中间有1小时的干扰。那个混蛋朱利阿斯(Julius Ashkin)在练习直笛,一种很令人讨厌的木管子,可以依照纸上标示的黑点,对应地发出噪声——一种很诡异的、猫叫的音效来。

我的行径听起来有点反常,所以我要说明一下。①我是工作小组的组长,有照顾组员的义务。有个组员滑雪摔断了腿,因此受我的照顾。②我们正准备开始一项新的工作计划,但还处于筹备阶段。③我们现在开始轮三班,每班8小时,日夜不停地赶工。④除了我和断腿仁兄之外,没有人晓得事情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做,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此,我从星期二的上午8点一直忙到星期三的下午3点,整整31个小时。那时候,新工作的进行已经相当顺利了,所以我才在下午3点跑去睡。

我醒来的时候,事情进展如何?就和我去睡的时候一模一样。因为我离开以后的15分钟,有人做错了一件事,一切努力全部白费。我们又要回到原点,改正错误,再重新来过。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这么辛勤工作的原因。我一定要另外想个有效的管理方式,让我不在的时候,事情也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当然我爱你,管他事情怎样了。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3月27日

最亲爱的猫咪:

今天我的上眼睑肿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害我连眼睛都不能完全张开。我10点钟要去看医生。如果你觉得这封信的字迹歪歪斜斜的,那是因为我眯着一只眼睛写字。我想是比较严重的睑腺炎(麦粒肿),真的有点严重,害我非去看医生不可。

星期天晚上,我从11点30分睡到第二天7点30分,昨夜是12点睡到今晨8点,因此我总算回复正常的作息了。我每天工作8小时,正常吃三餐,希望能一直这样维持下去。昨夜吃过晚餐后,我和克劳斯(米歇尔注:克劳斯可能是Klaus Fuchs,后来证实是个俄国间谍)开着他的新车去兜风,这是他刚买的。我们开到一些印第安人留下来的洞穴去,还爬进去看了一下。后来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就回去工作了。

这里的事情慢慢平顺起来。当然,偶尔会有一些小波动。我小组的工作成员似乎逐渐能独当一面地挑起大梁来,不管我在不在,几乎都能把问题解决。

现在是星期二上午,我正在给你写信。我在这个星期二上午很爱你。但我的身体似乎有严重的失调。我永远爱你,你是个好太太,我很喜欢去看你,但愿现在就是星期六。反正也快到了。

你这星期情况如何?

我爱你,小猫咪。

保重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3日星期二,上午10点

最亲爱的猫咪:

有两件事你听了可能会很开心。第一,昨天,我把一切事都收拾停当。因此,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必再熬夜工作了(昨夜,我工作到12点)。第二,我洗了淋浴。今晨我故意睡得很晚,纯粹是好玩而已。我现在开始用一种比较轻松的态度来过日子(甚至在就寝之前,还花了半个小时阅读一本书)。我觉得最辛苦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可以放松些。

还有第三件事你一定会开心的,就是我爱你。你是个又坚强又美丽的女人。虽然你不是永远都这么坚强,但它像山势一样有起有落。我想,我像是一座调节力量的水库。如果没有你,我只是一片空乏和衰弱,就像认识你之前的情况。你偶然具有的力量,使我也跟着强壮起来,然后我可以把储藏起来的、来自于你的力量,在你需要的时候回馈给你。多美妙!

我发现这几天写这些东西给你,居然有些困难。我通常习惯在信里,表达出一种很亲密的私密情感,但上面那些东西我说得不太顺畅。我星期天会来,再亲口告诉你。我会在星期天爱你。

这里没有什么新消息。哦,对了,是有一件事。我们这里有个正式的反情报单位,他们正式审讯我们的一位同事。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一间黑暗的房间,烟雾缭绕,四周坐满了看不清面孔的人。他们连珠炮似的问了他好几个钟头,想证明他是一个共产党。但是这些人没有成功,因为他真的不是共产党。第二天,这个可怜的家伙还心神不宁,无法好好工作。因为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半夜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他们说想肃清我们这里所有的间谍。其实他们的方法很笨拙,例如营区的大门常常在半夜无缘无故地洞开。不过你别惊慌,他们还没有找我麻烦。他们不知道我是个相对论者。

我爱你,甜心。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4日星期三上午

哈罗,猫咪:

我昨天晚上工作得有些晚(凌晨1点),但是我今天上午10点才起来,应该是睡够了。

昨天这里冷得像寒冰地狱,又下雪又刮风的,很不好受。

昨天中午,午餐过后不久,一位住在富勒旅舍的、我不太认识的人,跑来请我帮忙,去打开储藏室的锁。看起来,富勒旅舍管钥匙的人把钥匙弄错了,把房间门的钥匙当成储藏室的钥匙,而他把东西放在储藏室里,门却锁上了。因此,我收集了两个纸夹子、一把螺丝起子、一个小钉子和一些杂物,到他的房间里,花了2分钟,就用纸夹子和螺丝起子把锁打开了。那个人惊讶得不得了。不过他非常高兴,我也是。因为我对开锁这件事不太在行,常常会失败。我以前很会开锁的,但近来这种手感有些丧失了,我想。

有一天晚上,我带着一个耶鲁牌的锁睡在操作间。虽然我有钥匙,但我和人打赌要不凭钥匙弄开它。我居然搞了一个晚上。我没有告诉过你,曾经去打开一个档案柜,把里面有关拖雷雪车的合同文件取走。当他们有个大型的会议,需要这份文件的时候,却遍寻不着。我当时坐在朱利阿斯的房间,两个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来,一看到我就欢呼:“他在这里,感谢老天爷!”从此之后,各色各样的家伙一打不开什么东西,就来找我。我不得不帮助他们弄开抽屉或门锁。不过我到现在还打不开我自己的保险箱,当然这是指不知道它密码的情况。如果我能打得开这类保险箱,应该算是空前的胜利。

我之所以这么喜欢开锁,可能主要是因为我喜欢解各种各样的谜题。每个锁就好像一道谜题。如果你可以不用蛮力打开它,心里会有很大的成就感。但密码锁倒是难倒我了。

猫咪,你有时也像谜一样,但我最后还是会解开你的。我也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与阿琳1945年摄于阿布奎基的疗养院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12日星期四早晨

哈罗,猫咪:

我应该更勤快写信给你的,星期天碰面的时候,记得你狠狠地骂了我一顿。前几天我和平常一样,非常忙碌。还好我的睡眠是足够的。星期二晚上最惨,我忙到2点30分才上床。不过我一直睡到12点才起床。昨天我在合理的时间上床(11点30分),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办到的。昨天,我发现了一项自己的失误,它让我们一再重复去做同一个问题,把我们的工作进度推回到上星期六左右。但在所有的人齐心合力工作了3个小时之后,我们把问题解决了,并且重新启动了机器。总而言之,我们大概只损失了一天的时间。

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事都如我所预料的,进行得相当顺利。现在这一星期已经过了一半,我相信剩下来的日子也应该一样顺利。如果事情真的很顺利,我最想做的是,找一两小时的空当出去散散步。我还没有拨出1小时的空当出来过,除了那次和克劳斯开着他的新车去兜风。这种忙碌的生活已经持续3个星期了。我只有利用周末的空当去看你,其他时间全忙得不可开交。能去看你真好,让我下星期又能全心投入工作。

我爱你,小猫咪。真抱歉我工作得如此卖力,害我没有时间想到我们,也没有时间像往常那样时常写信给你。

我爱你,亲亲。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19日星期四晚上

最亲爱的猫咪:

朱利阿斯借走了我的时钟,所以我不知道现在时间到底是几点。不过我认为应该还不到半夜12点。

我其实大约在11点30分以前就到家了。但是我正要开门的时候,却听到火警的警报器响起。因此,我立刻跑去帮忙救火。但是当我跑到起火地点的时候,大概只有两三分钟的工夫,火已经熄灭了。原来只是某种化学物品起火燃烧,但火势很快就给控制住了。有人穿着睡衣,开车赶过来,顺便让我搭便车(所以才会那么快)。我到达火场的时候,看见我的值班同人也跑过来了,在附近绕圈子,希望能帮得上忙。因此,我和他们会合在一起,但还是插不上手。

我没有听到关于你的消息,但如果你不想动笔也没关系。我会如平常一样,星期六上午8点30分左右就出现。除非我又赶不上那班公车。如果我找得到便车可搭,甚至可能到得更早些。但愿如此。

我有两个值同一时段的组员,居然同时生病。真该死!我明天就要展开新的工作了。而那位摔断腿的同事也还没有回来上班。

很快整个小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能正常工作了。

继续努力,亲爱的,报酬是非常丰富的。我星期六会去看你,情况如何?别忘了喝杯牛奶。

我爱你,甜心。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21日星期六早晨

最亲爱的猫咪:

我接到了你的明信片。我很快就会去看你,让你整个下午精力充沛。

昨夜我12点上床,但没有写信给你,因为我太累了。我也没有刮胡子,一直拖到今天早上才刮了胡子。上次我的胡子还是在阿布奎基时刮的,星期天晚上刮的,已有5天了。我本来还不想刮胡子的,而且过了这么久之后,刮起来不太舒服。但是镜子里的家伙(就是我啦!)看起来一副蠢样子,所以我还是动手刮了胡子。不过不论我有没有刮胡子,你看起来都是傻得可爱,我爱你。

我每天都忙着工作,所以这里没有什么新消息。我现在上床睡觉的时间还可以,通常我从早上8点30分忙到晚上11点30分,中间扣掉两小时的午餐和晚餐的时间,每天足足上工13个小时。我记得以前在阿诺德旅馆打工,两天一轮,前一天工作11个小时,第二天就工作13个小时,每周(或每月?)只赚20美元。我觉得那件工作比我现在的工作还要辛苦,因为那些工作没有现在的工作有趣,而且工作时数又不是自愿的。

在这3天里,我就做了将近40小时的工作,已经是一星期的工作量了。到了第四天,甚至已经超过48小时。如果我星期六和星期一都放假(星期天当然是放假的),我还是做了足够的事,可以问心无愧地领我的薪水。(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在我们两人之间,到底谁在付出,我不知道。)

或许我今天有机会可以发现,怎么才能为你找到一个更敏锐的医师来看你。

我爱你,小乖乖。

喝杯牛奶好吗?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24日星期二早晨

最亲爱的猫咪:

我爱你。

我回营区的路上,没有什么新鲜的事。

或许你会从税务部门得到一份退税通知。不必理它,一切都没事的。它只是告诉你,有关你的税籍记录,已经从新泽西州的坎顿,转到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基而已。

关于我们每个月的开销,大约是下列的数字:

西尔利医师 10元

护士 300元

房间与氧气 200元

我的零花 50元

我的房租 40元

总数 600元

收入 300元

差额 300元

我们每个月要透支300元。但我们有超过3300元的存款,因此至少可以撑10个月以上(这是假设没有手术之类的额外开销)。你还认为现在有必要卖首饰或钢琴吗?随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是不是该回餐厅去吃大锅饭,这样每个月可以省15元。10个月大概差150元。

不过看看这张开销表,我发现里面有些项目似乎不太平衡。医师的花费只有10块钱,但是护士和房间加起来的花费却有500元。我觉得,我们花在疗养院的钱可能太多,而花在给医生看病的钱似乎不太够。但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扭转这种失衡,你呢?你觉得如何?

昨夜我睡得不错。我在正常的时间就上床就寝,睡眠很充分。近来事情平静了很多。

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你。

喝杯牛奶。你的温度是不是还很高?好吧,记得等一下为我喝杯牛奶。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4月25日星期三早晨

哈罗,猫咪:

我昨晚上床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些,下午2点,睡到10点。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爱你。而且我也知道,如果我自己都病倒了,将是极为严重的事情。我将努力正常工作,使自己没有生病的机会。

我收到一封你的明信片,知道了你会继续努力的好消息。继续加油!来,现在就喝瓶牛奶如何?明信片上还说,你寄了一只手表给我修,但我还没收到。为什么你不把手表留在身边,等我星期六去的时候再修理?我在这里并没有多少时间,而且也缺乏工具。

我正在阅读一本书《时间与计划器》里修理手表的那一章。当手表构造愈来愈复杂,价格愈来愈昂贵的时候,清洗和修理的方法也愈来愈困难。我很快就只能处理便宜的手表了。不过我想,或许有一天也会戴只昂贵的好手表吧。或许我应该把自己的好手表拆开来练习一下,反正它戴在手上,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我把它拿出来看了一下,因为它运作正常,只是没有分针。虽然掉了分针,运转得还不错。另外,我还发现有个玩具手表,只是发丝弹簧需要修理。我是不是干脆把它修好,寄给你用。你要这个玩具手表吗?

在以前,手表非常不准确,制作也很困难,因此往往只有一根针在表面上,就是时针。因为分针就算存在,所指的时间也不太正确,没有多大的用处。虽然我手表上的分针早就脱落了,但是我单凭时针的位置,就知道大概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5分钟。我想我会把它带着,看能不能修好。

我爱你,小宝贝。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2日

最亲爱的猫咪:

今天,我在普林斯顿的老师约翰教授(注:惠勒教授)要来,老板派我到火车站去接他。真棒,这样我就会得到以前那些学校同事的消息了。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太想得起来了,好像一个是珍娜特,一个叫提塔,另一个是吉米什么的。

我好久没见到他了,这次能再见到他真好。因为我曾经是他的学生,而且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我知道细节,所以实验室派我出去接他。这就是我必须离开营区的原因,暂时也离你远一些。

喝些牛奶!

你是个好女孩。我每次一想到你,心里就暖洋洋的。这就是爱,这有点像爱情的定义。这是爱,我爱你。

我两天之后会去看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3日

有一段时期,费曼和阿琳怀疑是不是阿琳怀孕了。当时测试妇女是否怀孕,用的是一种“富莱德曼测试法”(Friedman test),把妇女的一些尿液,注射到未交配的兔子身上,再检验雌兔的卵巢,以此判断受测女子是否有身孕。

最亲爱的猫咪:

我接到你有关测试报告是阴性的信件。我问了这里的医师,他说,他们可以在阿布奎基的范阿塔(Van Atta)实验室做同样的试验。因为(他认为)那里养了很多兔子。他表示,他对富莱德曼测试的结论没有什么信心(他是我们这里的妇产科医师),可能两头都会弄错。他觉得触摸子宫的生长,才是最好的方法。因此,我们或许下个月再请妇产科医师来看看。

我会拿你的X线片给你。我星期六会早早过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12点30分左右会到。

医师特别跑来告诉我一个消息,就是现在有一种新的霉素,叫链霉素(streptomycin),在动物实验上相当成功,确实治好了天竺鼠的结核病。现在正在进行人体实验。它对结核病虽然有很好的疗效,但却很危险,会阻塞肾脏什么的,有人几乎被这种新药杀死。不过他认为研究人员应该很快就能克服这些困难。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会上市。我不知道西尔利医师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实验的消息。如果他能替我们注意的话,那么新药一公开上市,就能尽早知道。

继续努力,亲爱的,我总是认为有机会变好的,没有什么一定不行的。而且我们正过着令人陶醉的生活。

我爱你,甜心。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3日

朱利阿斯·亚斯金新墨西哥州圣塔菲邮政信箱1663号

阿琳:

下面是理查德给你的消息。

朱利阿斯·亚斯金敬启

你好,猫咪:

我现在人在办公室,手边却没有任何信纸可用。因此,我向亚斯金借了一些信纸来用。幸好这些信纸也是你寄给他的。他特别在信纸的前端,先写了几个字,免得你想入非非,以为他在暗恋你,偷偷写情书给你。尤其当我写着“我爱你”时,更容易产生误会。因为我确实爱你,而我的名字又不叫作朱利阿斯什么的。(这提醒了我,最好小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可别一出娘胎就蓄着小胡子,否则我就知道该去找谁决斗了。)我叫理查德,你的丈夫。

我昨夜只工作到11点,因此有机会早早就上床睡觉。

弗莱德的太太快要生产了。她现在已经在医院里,弗莱德也去陪太太了。我希望他能够放心地说:“希望一切都顺利。”他已经预备了很多雪茄和糖果。按照我们办公室的习惯。生孩子的人要请同事抽雪茄;碰到不抽烟的同事,就请吃糖。我是拿雪茄的。在这里,我几乎每个星期就得到一根免费的雪茄。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把办公室外面那个池塘的水放光了。又利用推土机和挖土机,把池底的黏土层都挖开。真不晓得他们在干什么,但我和一个同事打了赌,这个池塘以后不会再放水进来了。

这就是所有的消息了,甜心。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9日

我想我以后不会再喝醉了。并不是我在酒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我觉得醉醺醺并没有清醒好玩。昨天晚上,我工作到9点30分左右,有一对同在办公室工作的夫妻(他太太讲话非常大声),先生出面邀请我一起到他家庆祝欧洲战争的胜利。因此我应邀前往,喝了比以前多的酒。当然,我也比以前醉醺醺得多,我甚至不想假装自己是清醒的。我发出很多噪声,因为有人把我的鼓也带来了。我不太喜欢后来的情况,我知道自己鼓打得并不好,也不太会讲笑话。另外,我对别人所讲的笑话,也不太会欣赏。在社交场合,我常会被归类为“独行侠”那一伙,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在街上到处闲逛,唱歌、打鼓、敲锅、击盆。听起来好像很好玩似的,但是我知道,如果自己更清醒的话,应该更能开心地享受。

费曼与阿琳过世前的最后一张合照,摄于1945年

在深夜,我就找了个地方躺平了。后来别人把我叫醒,我和克劳斯一起回宿舍。

今晨醒来,没什么不舒服的,没有所谓宿醉或头痛的问题。我冲了澡,便又是一尾活龙了。我认为每个人一生中,总有一次会喝得烂醉如泥。这让他有机会知道自己并不爱喝酒,尤其不喜欢喝醉。

抽烟也一样,试过了香烟、烟斗和雪茄之后,我决定把它们全放弃掉。当我年事渐长,竟变得愈来愈道学了,真是糟糕。

我经常想到你,连喝醉的时候都不例外。我深深爱着你,我爱你。我很快会去看你,我的亲亲。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10日

费曼的生日是5月11日。阿琳印了一些假报纸,头版头条是“全国热烈庆祝费曼博士诞辰”,洛斯阿拉莫斯很多人都收到了这份报纸。

最亲爱的猫咪:

我爱你。

昨夜我在TA家吃饭,有很多意大利面和肉丸子。每人3大颗肉丸,吃得我撑死了。我看大家都一样,后来的草莓奶油松饼,每个人都吃不下。

办公室今天到处都是报纸,我想是《先锋报》吧,头版头条是“全国热烈庆祝费曼博士诞辰”。天呀!真聪明。大家一开始都以为真的是报纸上的新闻。他们就把这份报纸,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很多同事还把别人的那一份报纸借回家给自己太太看。真是大新闻,我可能还会因为这个新闻,得到一些生日礼物呢,或许会收到27双袜子也说不定。

总之,我几乎忘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如果没有你用这么绝妙的法子来提醒我,我一定会忘了。

我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样,你是个好太太。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11日星期五

最亲爱的猫咪:

很多人跑来要那份报纸的复本,想拿给别人看一看。这件事传得很广,我简直成了新闻人物了。我想今天就是我生日,对吧!

在我生日这天,你觉得好点吗?

我的老板贝特教授也收到一份报纸。他评论说,你真是个很棒的太太。虽然他说这句话时,态度是认真的,但我还是觉得他是在开我的玩笑。(我私下当然也觉得你是很棒的太太。但这样公开宣扬我的生日,让我觉得很窘,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夸你。)

我想我应该也拨出几个小时来,想个什么办法来回敬你,让你也稍微享受一下被捉弄的滋味。

妹妹写了一封信来给我,但我还没回信。她不知道我老妈知不知道你可能怀孕的事。她在想,不晓得应不应该写封信给老妈,告诉她这件事。

保罗说,他在纽约的时候,关于这件事曾询问一位医师。医师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堕胎应该没有任何困难。如果西尔利医师担心的是麻醉问题,因为你需要氧气,倒是可以利用脊椎麻醉的办法。这种麻醉法对呼吸没有任何影响。

我还没有听到任何进一步的消息。怀孕的检验结果是有还是没有?如果是有,而医师又表示他有办法可以处理,那么下次他来的时候,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别担心,亲爱的。

我爱你,亲爱的。

理查德·费曼

※米歇尔注:在这里忽然谈到堕胎,一定是阿琳接到戴博拉疗养院的医生给她的两封信。这是她和费曼结婚之后所住的第一家疗养院。医生强烈建议她,立刻中止任何怀孕的过程,“一天都不要等”。最后的情况是,阿琳并未怀孕。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15日星期二早晨

哈罗,甜心:

昨夜我很忙碌,所以没有写信给你,但我今天早上正写信给你。如果营区收信的时间是中午,它会在同一班邮递中寄送出去,因此,你今天下午就会收到信。这是我的想法,我会知道是不是这样。

昨夜我工作到12点30分,因为在11点交班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进来。另外一个人的识别证昨天到期,因此门口的警卫不让他进来。后来,我到处打电话找人。最后等我到大门警卫室去带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通常我们一班有3个人,但第三个人生病了,不能来。

我昨天晚上,像平常一样地想起你。你近来一直瘦下去,出现所有营养不良的症候。虽然我知道你吃得不多,但应该也不至于少到会饥饿或营养不良的地步才对。为什么食物在你身体里不能好好地消化?是不是你的消化系统有问题?还是其他的原因?例如缺乏空气?虽然我看不出来缺空气和营养的吸收之间,有什么关联。

如果是前面那个原因,那么把食物的养分直接输送到血液里,会不会是个好主意?例如利用静脉注射或吊点滴,把葡萄糖和必要的营养素送进身体里。或许这个办法值得试试看。问问西尔利医师,看他怎么说。问他为什么在正常的饮食情况下,你体重减轻得这么厉害。如果他认为你吃得不够多,那么吊点滴应该很有帮助。如果你已经尽量在吃了,也吊了点滴,那我们就尽了全力,能做的都做了。

你有没有做血液检查?血液里所含的营养成分够不够?是不是血液里虽然营养足够,但是细胞却没办法吸收?如果是这种情形,那么吊点滴或静脉注射可能也没有什么用。你现在是在哪一种情况?静脉注射会有效吗?问题出在哪里?是“消化系统到血液”这一段呢?还是“血液到细胞”这一段?问问西尔利。

我爱你,亲亲。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17日星期四早晨

最亲爱的猫咪:

我昨天没有给你写信。

我接到家里寄来的包裹,就像我告诉过你的一样。里面有6件高级衬衫,是大百货公司买的好料子,很不错。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补袜子。有位需要住院一段时间的女生偶然听到这件事,就对我说,如果我需要缝扣子或补袜子之类的事,她愿意帮忙。但是我看她情绪不是十分稳定,所以不敢去麻烦她。怎么样,你吃醋了吧!别担心,她是一个好朋友的太太,因为怀孕并发症而住院,我怎么敢去麻烦她。你呀,永远不必担心我会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所有状况都在掌握之中。我只爱你。

昨夜我翻阅了一下《大英百科全书》,看了一下这几个字,很有意思:tuberculosis(结核病)、tuff(凝灰岩)、tularemia(兔热病)、tumor(肿瘤)、tunicata(被囊动物)、Turkey(土耳其)和其他一些夹在中间的字,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了。我以前也查过“结核病”这一条,不过里面没有多少资料。凝灰岩是火山喷出来的火山灰,我们附近到处都是。兔热病是一种野兔和野鼠的传染病,第一次传染给人是在1913年,发生在犹他州,以后就逐渐流行。被囊动物是一种很奇怪的微小生物,含有纤维素,和植物一样,而它的血液里含有一种稀有金属,叫作钒。(我们的血液里含有铁,昆虫的血液里含有铜,而植物的叶绿素则含有镁)肿瘤,你已经知道了,土耳其是个国家,你应该也知道。最后这一项的内容太多了,我没有看完。

我正在照顾亨利,他是贝特教授的小孩。他已经长高了一些,也刚会走路。他很乖,不会整天哭。不过他在四处走动的时候,有好几次跌坐下来。

这就是所有的消息了。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22日

最亲爱的猫咪:

我还没有告诉你,星期天晚上从阿布奎基回营区途中发生的趣事。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公车抵达伊斯潘诺拉(Espanola),我看到那儿五光十色,还有个摩天轮,原来是有一座流动游乐场。因此,我没有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回营区的问题,就下了车直奔游乐场而去。

我坐了一趟摩天轮,接着又坐了一趟旋转飞椅,就是用两条链子把椅子吊住,然后旋转起来的那种游戏。他们还有很多玩意儿,譬如投圈圈或掷棒球等,可以赢取奖品,像基督雕像或大布偶之类的东西。我没有玩,因为我看那些奖品都不怎么样,没什么吸引力。

我看到3个小孩很想坐小飞机,一直在旁边流连,就付钱请客,让他们坐上去开开心。

这只是一个很小型的游乐场,但很好玩。

后来我就搭便车回营。我在路旁站了不到一分钟,第一辆路过的车子就停了下来,让我搭便车。其实是我开车,因为车上的司机已经太累了。车上还有3个女孩,不过长得实在相当安全,我就一直保持正人君子的风度,一点也不用给自己施加耐力。

我爱你,小宝贝,在游乐场里,我想的都是你。我们以前在游乐场玩得多开心。快快好起来,我们可以再去玩。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23日

最亲爱的猫咪:

我昨天晚上参加了镇议会,有一大堆一大堆的人,过程非常嘈杂、喧闹。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原来上面颁布了管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的新规定:不准男生在夜间于女生宿舍逗留,男性访客只能待在会客室。而所谓的会客室,不仅人来人往,还彻夜灯火通明,连半点气氛都没有。而且他们这些规定还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拿鸡毛当令箭硬干起来,派出一堆宪兵守在女生宿舍门口。宪兵哪!真是笨。其实每个宿舍本来就派了舍监做全天候的管理(24小时,包含我住的宿舍也在内),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管理什么东西,但想必是不准过度喧闹、扰人安宁之类的事。

由于这些规定深深影响住宿的人,而他们既没有事先得到告知,也从不曾参与相关的讨论,宪兵忽然就出现了。大家对这种黑箱作业的决策过程非常恼火。他们一致表示,自己可以管理这类芝麻小事,不必惊动宪兵大人。而且有些宿舍本来就组织了管理委员会,也有自治公约。这些有委员会的宿舍,原本已经存在相当畅通的申诉渠道。

我也和别人一样恼火。最后建议,由于镇议会也是管理宿舍内居民行为的单位,我们不能同意这种新的管理规定,要求当局立刻改正,等等。

因此,大家要求当局依照我们的决议来执行,而警卫只能在白天打扫的时间出现。我们要看看接下来会怎样。

他们(当局)也规定,一般人在上班时间如果要外出,必须得到领班以上人员的许可条(我想是要检查是不是有人溜班)。这限制了一些自由度。

有人很愤慨地站起来发言,说:我们又不是犯人,这里也不是监狱。如果按照那些新规定,我们倒是想知道,是陆军的哪个单位,要依什么罪名把我们逮捕。

大家都非常激动。

我爱你,亲亲。而且,我不记得这些年来,曾经到过女生宿舍去。

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24日星期四晚上

最亲爱的猫咪:

我想念你的信。或许你偶尔可以要你爸爸或护士,为你写张明信片给我,告诉我你的情况究竟如何,或者你爱我之类的。

我们的镇议会又开了一次会,这次是每个宿舍派出一位代表与会。我正好也由我住的宿舍选为代表(他们昨晚开会选代表,我有事不能参加会议,就当选了)。大家交头接耳,小心翼翼地嗫嚅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想出一个主意来。我提议大家签署一份文件,表示我们可以自主管理自己的生活方式。最后我们就按照这个提议进行,在一份拟好的书面声明上,大概有20几个宿舍代表签名。声明表示,我们可以负责管理自己的宿舍,如果有任何困难的话,镇议会也可以处理云云。我们认为军方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派人来介入我们的宿舍管理。当然,书面声明的语气很客气,还谈到效率什么的。这篇声明稿写得很不错,或许我们能够成功得到管理主导权。

昨夜,我到一位你并不太熟的朋友家里吃晚饭,座上正好有一位我非常佩服的意大利冶金学家。我觉得他非常聪明,饭后我们还闲聊了一会儿。晚餐的菜很棒,气氛也非常好。我像平常一样,没有打领带,也没有穿大衣。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不过,以后我到任何人家里去作客,都不能太正式了,否则碰到多心的人,一定会觉得我对朋友有差别待遇。

我爱你,小宝贝,你怎么了?我很快就能再看到你,再两天就是星期六了。

我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5月31日星期三上午

最亲爱的猫咪:

离我们这里大约20千米的北方,发生了一场森林大火,已经烧了两天了。我从窗户看出去,就看到一股浓烟。晚上还看得见火光呢。

昨天他们征求志愿的救火员,我也和大家一起上山救火。不幸的是,救火人员的组织不是非常有效,我可以说是白费了一天的时间和力气。我们(170人)开了一条3千米长的防火巷,但只有半米的宽度。我们还必须穿过树丛或倒下来的树木这类东西,还真是费力呢。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留下巡视人员来巡视火场,只是当火往上烧的时候,告诉我们这些开辟防火巷的人赶快下山。在下山途中,我就发现有4个地点又开始闷烧了,而且都在防火巷的另一端。如果有人巡视,就可以把闷烧的火源及时扑灭。

现在,他们又要征求志愿救火员了。不过这次我不参加了。我昨天已经白费了一整天的工夫,今天我可有得忙了。我们昨天是下午3点出去,到凌晨3点才回来的。

好消息,我加薪了,幅度还相当可观。我以前的薪水是380元,扣掉所得税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大概实拿300元。现在,我的薪水调到450元,但我不知道扣东扣西之后,会剩多少钱。但一定会增加就是了,我一算出来就立刻告诉你。看起来,我的工作成绩还不错。现在他们既然给我调薪,应该也会调整我的工作。

你常说,生命充满了奇迹。当我们的花费增加时,我们的收入也跟着增加。

我爱你,小甜心。

理查德·费曼

费曼写给妻子阿琳|1945年6月6日星期三夜间

我的爱妻:

我总是那么迟钝,总是不能很快进入情况而使你苦恼。现在我总算知道了。我会尽力使你快乐的。

我终于明白,你的病情多么严重。我已经知道,不该要求你做这做那的了,也不该要求你麻烦别人再为我做些什么。现在不是对你提出任何要求的时候,而是应该顺应你的需求,让你舒服一些,好过一点。而不是照我那些自以为能让你舒服一些的蠢办法。现在是以任何你希望的方式,来爱你的时候。不管是要求我不要来看你,或要我握住你的手,或任何事,我都依你。

这一关会渡过的,你会再好起来。你或许不相信,但是我相信,所以我现在先乖乖听你的,以后再要利息。现在,我是你的亲密爱人,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我是你先生,需要帮忙就打电话来,或是叫我过去,都随你的意。我什么都知道了,我要让你安适。

我这个星期会去看你。但是如果你觉得累,不想被打扰也没关系,只要和护士说一声就行了。我会了解的,亲亲。我会的,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病得很重,没有力气说明什么。我不需要任何说明和言辩,我爱你,深深爱你。我会以了解的心为你做一切事,不问任何问题。

我后悔自己没有尽责做个好支柱,在你需要的时候,常常不在身边。现在,我会是你可以信赖的男人。对我要有信心,相信我。你现在病势这么重,我不会再令你不开心了。尽量差遣我吧,我可是你先生呢。

我深爱着一位伟大又有耐心的女人。而我的反应这么迟钝,请原谅我。我是你丈夫。我爱你。

※米歇尔注:阿琳于费曼写此信10天后(1945年6月16日)去世。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5年8月9日

世界第一颗原子弹,已于7月16日,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试爆成功。8月6日,原子弹落在广岛;8月9日,又一颗落在长崎。

亲爱的老妈:

现在我是在辛辛那提等飞机回去。你看我多笨,居然会没记性到连自己妹妹放暑假都忘了,还问她学校的情况如何。我发完电报给琼恩之后半小时,才想起她放暑假这档子事。

现在,报纸上有很多关于原子弹的消息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我知道的事情。还记不记得我星期六晚上,搭飞机离开你们?大约是星期天中午就回到阿布奎基。有辆军车在机场等我,立刻载我回基地,大约下午3点钟抵达。我就直奔老板家里,他太太为我们赶制了一些三明治,让我们带在路上充饥。我们全部依计划搭巴士在下午5点离开,要赶到阿布奎基南方约160千米的地方去。因为我们要亲眼看看自己所做的原子弹试爆。如果天气允许的话,原子弹预计在星期一凌晨4点引爆。

大概有3辆巴士挤满了许多焦急的科学家,一路上飞速前进。途中还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首先,是这些科学家都站在路旁,然后其中一个人跑进树丛里耽搁片刻(不是我),后来一个跟一个,很多人跑去给树浇水。第二是当我们到达阿布奎基这个新墨西哥州的第一大城时,全城都沦陷了。所有杂货店、咖啡店等地方的洗手间,都让同一伙人给占领了。这也可以看出阿布奎基有多大了,它还真小!

终于我们到达目的地,那是沙漠边缘的一个高崖上,可以俯瞰整个沙漠。而试爆点就在沙漠的中心,离我们观看的位置大概有30千米远。原子弹是安装在一座30米高的铁塔上,但在这么远的地方,不可能看见铁塔。不过我们知道朝哪个方向看,因为不时有探照灯扫射,并照向天上的云。当天的天气很差。

上面发给每人一块黑玻璃,就是电焊工面罩上的那一种。我透过这块玻璃看手电筒的光线,却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每个人都找块地方坐下来,胡乱吃些东西填肚子,等待凌晨4点钟来临。好在有老板娘准备的三明治,里面有烤鸡。我们还带了一些柠檬饮料和巧克力。

我们有两台无线电设备,一台是双向的,可以听也可以讲,用来和地面的管制站联络。另一台只能听不能讲,信号由空中的一架飞机发射出来。这架飞机飞过爆炸地点的上空,拍摄照片,投下度量仪器,而且从空中观测原子弹爆炸是什么情形。我试了一下无线电设备,要接收飞机发出的信号,却发现我这一台不能用。

事前已经有人把飞机的通信频率告诉我。我调到那个频率,没有声音。接着我调整天线的位置,把每个开关和旋钮都转来转去,但还是静悄悄的。同时,我们听说由于天气的关系,试爆会延后。我能接收到的最接近的频率,只有旧金山某个短波无线电台播出的音乐。而这正好让我可以尝试把每个旋钮都转到正确位置(这台无线电机有10个旋钮,但是没有人知道,哪个旋钮是要干什么的。有了旧金山短波电台的音乐,我东试西试,终于找出每个旋钮的用途)。最后,我把所有的旋钮都转到最正确的位置。

这时,我忽然想到,为什么大家并不担心另外那一台无线电设备有没有问题呢?原来是负责那台无线电设备的人一直忙着回答别人的问题,根本没有做测试。我拿起那台可以和地面管制站通话的无线电设备,想问他们知不知道飞机发射出来的电波频率是多少,但是对方也忙着呢。后来,当我走回来的时候,发现同僚里面有个无线电专家,正站在大伙儿前面手舞足蹈,因为无线电机里已经发出清晰的声音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好极了,我们看见你们的探照灯光了,完毕。”我觉得自己真是笨手笨脚的。我想,这个电子学小伙子真是对无线电机有一套。我问他是怎么弄的。他说他什么事都没干,只是走过来,声音就传出来了。原来飞机刚刚才发出信号来。在此之前,他们都保持着无线电设备通信的静默状态,所以我什么也听不见。

听了几分钟之后(大约是5点钟),我听到无线电设备传来新的指令:“试爆将于5点30分进行,现在是试爆前30分钟,倒计时开始。”每个人都调好自己的手表,开始围到无线电机旁边来。“倒数10分钟”,接着是“倒数3分钟”。人们开始在山崖上散开,希望不要挡住彼此的视线。而且每个人都拿出黑色玻璃,有的人甚至拿出防晒油来涂抹。我想,这真是一群疯狂的乐观派。

我正好参加了原子弹威力的部分计算,我知道为了这次的试爆,要花多大的心力。如果真的能成功爆炸,我可要第一手的目击经验。因此,我不要用黑玻璃来遮住眼睛,我要直接看到它爆炸。不过我还是躲在武器搬运车的挡风玻璃后面,这样可以过滤紫外线;如果有很多紫外线的话,我的眼睛比较不会受伤。而且武器搬运车上还有一台无线电接收器。

这时候,我听到右边有人轻声说:“应该只剩下15秒了。”我躲在挡风玻璃后面,凝视着目标方向的漆黑夜空。会爆炸吗?所有的推理与计算都正确无误吗?

我被一道耀眼的银白色闪光,弄得暂时失去了视觉。我必须看出去。然而不论看向什么地方,眼前总是出现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就算我闭上眼睛,这个紫色光球还是历历在目。我的科学头脑不断提醒自己:“这是目睹强光所产生的残影,并不是你看到的爆炸闪光。”因此,我再回过头去看爆炸的方向。天空被一种明亮的黄色光照亮,而地面则呈白色。黄色光愈来愈暗,慢慢转为橙色。在爆炸点上方的天空里,我看到白色的云,这是紧跟在震波之后的空气急速膨胀所产生的。因为膨胀使空气变冷,空气里的水汽于是凝结下来,很像喷射机的尾迹。这是我们预期的事。

橙色愈来愈深了,但是爆炸点仍然是明亮的。一团明亮的橘红色火球,很像个实体的球。接着火球开始上升,有一股烟跟在后面。从下面往上看,很像是一根大香菇的柄。橘红色火球继续往上升,最后变淡而开始闪烁。一团直径5千米的黑烟和火焰出现,火球非常猛烈地燃烧,就像火势汹涌的油田大火,一下子是一团黑烟,一下子又变成一团大火。不久,橘色光芒消失掉,只剩下翻腾的黑烟。但这一切都给局限在一层美妙的紫色光晕里。我本来又以为它只是另一种残影,但我闭上眼睛就看不见这层紫色光晕,一睁开眼睛就又看见它。别人也说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可能是爆炸的高热,使空气游离所产生的一种现象。逐渐的,这些现象都消失了。现在,大的黑色烟球不再上升,留下长长的一股烟柱在它的正下方。

接着,突然出现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响。我左边的人惊呼:“这是什么?”他是个作战部门派来的代表。我大声回答:“这就是原子弹的爆炸声。”他一时忘了,声音的传播速度比光慢很多,而我们在刚才之前,一直看到的是默片。它的声音比画面晚到了1分40秒。

我知道这次试爆成功了。连在30千米之外观看,也非常壮观。我现在还记得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里阵阵回响。

我们兴奋得跳上跳下,欢呼不已。大家一直互相拍背或握手,一面互相恭喜,一面暗自估算这次爆炸到底释放出多少能量。成效实在太好了,远超出任何人敢估算的数值。除了引爆地点之外,一切都非常完美。而下一个引爆地点应该会在日本,不再是新墨西哥州了。

最后我们又坐进汽车,开回营区去。途中,我们问一位司机,对这次爆炸感觉如何?他的回答是:“这个嘛,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机会看这种事情,无从比较。”

后来的照片和观测报告指出,在爆炸中心1.6千米直径范围内,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绿色,好像玻璃的釉料。那是地面上的沙子受高温熔融而成的。沙子是棕色的,釉料却是绿色的。从空中观察,景色很奇妙——在棕色的沙漠当中,有一块绿色的玻璃似的表面,中心还有个弹坑。

等我们回基地之后,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很多人,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和我一起工作的人都集合在大厅听我讲,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对自己参与的工作也深感自豪。也许我们能使战争早日结束。这种希望应该不算过分。我们接下来又继续工作。

有些探险队受命在阿布奎基附近的山里观测试爆过程。在看到天空的火球时,曾经非常担心自己的安危,害怕我们计算错误,使爆炸的威力把他们给煮熟了。爆炸的过程,三个州都看见了,四面八方横跨了320千米。害得阿拉摩戈多(Alamogordo)空军基地的司令不得不对外宣称,他们的弹药库发生了意外爆炸。

保重。

理查德·费曼

费曼致妻子阿琳|1946年10月17日星期四

这封信非常破旧,比别的信都陈旧得多。看起来好像费曼时常捧读。

亲爱的阿琳:

我深深爱你,甜心。

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这样对你说。但我不只是因为你喜欢,才这样写的。我写这些话是有感而发的。当我写这些话给你的时候,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充满我内心。

自从我上次给你写信,竟然过了这么久了,几乎快两年了。但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你非常了解,知道我是个顽固的现实主义者。我认为写这样的信没什么意义,所以迟迟没有动笔。

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的爱妻。我只是拖延一件该做的事,而这件事以前常做,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我好想爱你,我永远深深爱你。

我发现自己很难解释,在你去世了之后,我为什么还这么爱你。我仍想照顾你,让你安适。而且我也希望你爱我,照顾我。我很想和你一起讨论问题,一起策划某些美好的事情。我从来没想到我们还可以一起做这些事,直到现在,我才想通了。我们可以做什么呢?我们可以一起学做衣服,一起学中文,一起装设电影放映机。我没有办法独立做这些事的。我如果没有你,会非常孤独的。你活在我心中,是个“完美的女人”,我们的一切疯狂冒险,你都是带头出主意的人。

当你生病的时候,非常担心,认为自己不能给我一些你认为我需要的东西。你其实不必担这个心。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没有什么实质上的需求。因为我如此爱你,爱你的一切表现与作为,爱你全部。现在,这种感觉更清晰也更真实。现在你不能再给我任何实质的东西了,可是我还是这么爱你。你让我无法自拔,不能再去爱任何别人了。可是我甘之如饴。你虽然死了,却比任何活着的人更美好。

我知道你会笑我这么傻,会希望我不要这样孤孤单单的,会要我去追求幸福快乐。我敢打赌,你会惊讶我到现在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除了你之外,甜心),都已经一年多了呢。但是,亲爱的,这你可无能为力,我也没办法。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确实碰到过好几个好女孩,其中也有非常好的,我也不是想这样一个人过活。但是见了两三次面之后,我就觉得索然无味而心灰意冷。你还和我在一起,活在我心中。

我挚爱的伴侣,我真的深深爱你。

我爱我太太。但我太太已经羽化升天了。

理查德

附笔:

请原谅我没有寄出这封信。我不知道你的新地址啊。 BR/Q0zn5lYzbKKVOpbs4QkRBB1j3O6/hc94zq3+0VC1A1WoOS0yz6IO+dvU/iX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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