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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

普林斯顿
|1939~1942年

为什么我要结婚?

这件事和所谓“高贵的情操”无关。

我要和阿琳结婚,因为我爱她,我要照顾她。

1939年6月,费曼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他本来打算留在麻省理工学院继续念博士,但是斯莱特(Slater)教授劝他说:“你应该到外面去看看其他的世界。”于是他转到普林斯顿大学研究院去念博士。在这些早年的信件中,他向住在皇后区、法洛克维的双亲,报告生活状况。这是他初次踏入无法预期的研究生生涯和教书生涯。生活里包括了罐头食物、手头拮据和不规律的作息。

在这段时期内,盘踞在他心里的,除了他献身的物理学和早年参加的军事研究计划外,还有个美丽的年轻小姐,叫作阿琳。他们两人在1942年6月29日结婚,就在他得到博士学位之后两个星期。

这些早年的信件除了表达出一股年轻人热爱生命的心声之外,还出现了几个有趣的特质或主题,似乎隐约贯穿了费曼的一生。首先,他非常注意细节,几乎是明察秋毫。其次,他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充满信心。再来就是他对时间似乎有一种矛盾的复杂心态。虽然他很详细地记下自己写信或昨晚上床的时刻,却经常表示“我忘了今天是几号”或干脆略而不提。

在这段期间,费曼刚开始踏上职业生涯的起点,信中充满了年轻人的精力与热情。他的第一篇论文也是在这个时期发表的。很巧的是,这篇投给《物理评论》( Physics Review )的论文也是书信的格式,是他和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瓦拉塔(Manuel S.Vallarta)共同署名的,谈的是恒星对宇宙射线散射的干涉。这篇论文本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作,但文章里的思考过程却成为他研究工作的一种特质,也预兆了他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的伟大论文。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Lucille)|1939年10月11日星期二

费曼这年21岁,刚到离家100多千米的新泽西去就读普林斯顿大学。

亲爱的老妈:

我很喜欢你说的“什么时候跑来看我”这个主意。你何不在某个星期天的早晨跳上火车?我会在这里的车站接你。不必管老爸跟不跟来,你只要注意他有没有饭馆可以去吃饭就行了。当然,我不是不喜欢和老爸碰面,不过他还不是常常自顾自地跑去出差?你只要为自己准备一次花小钱的出游就可以了。哪个星期天都行,只要事先通知我,好让我抽出空来陪你。其实,如果你担心花钱,儿子我可以请客。一定很好玩的。

雨衣收到了,很好看。不过我觉得做雨衣的人都很笨。下雨的时候,裤子下面全湿透了。我现在穿雨衣的时候,觉得它热得要命。尤其当雨停了、太阳出来的时候,更是难受。

昨天晚上,惠勒(John Wheeler,1911~2008,费曼的指导教授)教授忽然有事离开学校,我只好替他上今天力学的课。我昨夜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准备今天的课程。上课过程顺利,相当平静,是一次很不错的教学经验。我猜以后会有很多教书的机会。

一切太平无事。前两次划船我都没有再掉进水里。我想我已经掌握到划船的要领,以后应该不会再落水了。这么说是因为我的确掉下去过。

等我回家时,再把所有的趣事详细告诉你。

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1939年摄于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费曼女友阿琳,摄于1939年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39年11月,某个星期一

亲爱的老妈:

有件最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可惜你已经知道了。阿琳到学校来看我。天气很糟糕,但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老妈,你一定要来看看我。虽然你在这里一再表示,很想找个机会过来。但以我对你的了解,或许这份了解很肤浅,我知道如果不一直催促你,你是一定找不出适当的机会的。我们来约个日子如何?在下封信里,就写个确定的日期。

我学校的事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写的东西。

不过虽然我上星期过得很顺利,现在却碰上一个数学上的难题。我要么解决它,或者躲开它,或是找个不同的办法。但这些措施都要耗掉我很多时间。不过我忙是忙,心里却很快乐。这些正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问题要花我这么多的时间。如果一点进展也没有,我会相当懊恼。好在我已经有一些进展,其实应该说有相当进展,至少惠勒教授觉得很满意。不过到现在为止,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我现在正开始估算,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收拾掉,并且考虑该怎么做。(上面提到的数学难题,好像一直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我面前。)真棒!

当我说“真棒”的时候,我是认真的。不要认为我只是在安慰你们。

告诉老爸,我已经排出一个进度表来有效分配我的时间。而且我将尽可能地照表操作。不过这个进度表里有很多时段,我并没有硬性规定自己要做什么。我会利用这些时段,做我认为最必要或者最有兴趣的事,不管是惠勒教授给的题目,还是阅读气体动力论。

当你和老爸说时,顺便把这个长除法的问题告诉他。式子里的每一点,代表某个数字(任意数字),而A则代表相同的数字(例如3)。没有一个点所代表的数字是和A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A是3,则没有一个点会是3。看他能不能解得出来。

爱你们
理查德·费曼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0年10月

亲爱的老妈:

我以前从来不会这么久没有写信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子了。

非常感谢你们回我的电报。我会在星期二登记投票——星期三有征兵的投票。

“猫咪”明天会来看我。(米歇尔注:猫咪是阿琳的昵称。)

我最近选了一门生物系开的生理学课程,研究生命的过程。它是一门为研究生开的课。但我没有上过大学里的相关课程,只在假期看了一些生理学的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吸收了多少。和我一起上课的其他三位同学在这方面都比我知道得多。但我可以听得懂上课所教的东西,而且毫不费力就跟得上进度。

你回去的那天晚上,有个同学来看我,我们把你留下来的糯米布丁和大部分的葡萄都吃了。第二天早上,我把剩下的葡萄全吃光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有两位数学家来拜访我。我们吃了一些脆饼干、花生酱、果冻,又喝了一些凤梨汁。在开罐头的时候,我费了一番手脚。因为我缺一把很好用的开罐器。

隔天,两位数学家就送了我一件礼物,居然就是一把很棒的开罐器。我觉得这是很实用的贴心礼物。

前天晚上有个朋友来拜访。我们喝了些茶,又吃了一点饼干。我现在烧开水很方便了,因为我买了一个锅盖。

有趣的事还真不少。

好啦!我得回去工作了。

爱你们
理查德·费曼

阿琳写给费曼|1941年6月3日

理查德甜心,我爱你。我对你的爱比我说出口的要多很多。或许我们可以规划一个更快乐的生活计划。除了我的快乐之外,也应该考虑到你的立场。我们对于类似棋局的生命游戏,可以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呢。而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任何东西。

明天,特维士医生要来看我,和我谈谈。根据伍迪医生的说法,特维士有些消息要告诉我。我怀疑他是不是想说那个腺体热的老故事。记得你好像提过,伍迪以前本来打算对我说的。其实我已经认命,预备接受我的病情了。但南恩写信来,说我有权利另外指定医生来看诊断结果,而且一定要他看看切片检查的报告。南恩也推荐了一位医生。在你这个周末回家之前,我会研究这件事。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他。

我知道你正为即将提送的论文拼命工作,同时还有很多别的琐事也需要打理。对于你即将有什么东西可以发表,我开心得要命。你的努力得到应有的承认,对我是一种很特别的刺激。我希望你继续努力,对全世界和科学界全力付出。如果我是个艺术家,我也会为艺术竭尽所能地付出一切。可惜我现在只能画些小品。

亲亲,我爱你。如果有人批评你,记得每个人都喜欢和别人有点不同。但我永远全心全意地支持你。你的快乐对我非常重要,就像我的快乐对你也很重要一样。我们所面对的问题,连亚里士多德都会感到困惑——“人类最主要的‘善’是什么?”

不论何时、何地,我永远爱你。

你的
猫咪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2年3月3日

在回信的首页上,有张小纸条,是从他母亲的来信上撕下来的。上面的记载是:你写着,我有60元

付洗衣费18元和2

付会费13元和3

母亲来访10元

结余19元

唉!理查德,你愈来愈来差劲了!我怎么算,结余都是14元。到底怎么回事?谁算术不行?

亲爱的老妈:

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

如果你仔细看我的信,会发现我写的意思是:“我得到收入60元。花费的第1项是洗衣费18元,和第2项的会费13元,和第3项的母亲来访开销10元。”其中的2和3只是项次的数目,并不是开销,不必加上去。

我的265元已经入账。(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花了20分钟去计算,要怎么存这笔钱,才能得到最多利息。依据计算,我最多能得到53分钱的利息。但是有趣的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也有45分钱的利息。我认为我的时间应该不只这个价码,20分钟才多赚4分钱。(要证明我的计算能力并没有问题,我要进一步解释4分钱这个数值是怎么来的。如果我没有做任何计算就随意存入这笔钱,结果不一定最好,但也不一定最差。随机处理最可能得到的结果,是最高和最低的平均值,也就是53分钱和45分钱的平均值。因此,我最可能得到的利息是49分钱,和我花了20分钟计算所得的53分钱,相差只有4分钱。这是机遇定律的说法,8分钱变成4分钱。)

我在普林斯顿,每星期工作48小时,每20分钟大概可以赚10分钱。(好吧,说得精确些,应该是10(5/12)分钱。若是20分钟只赚10分钱,那每星期得工作50小时。)

我想,你现在可以安心地关门睡觉了。其他就没有什么事好说了。除了老爸的来信,你知道信上说的是什么事,我今天会回信给他。

爱你的
理查德

附笔:祝你结婚周年纪念日快乐,也预祝老妹琼恩生日快乐。我怕到时候给忘了。

费曼,摄于1942年

费曼致父亲梅尔维尔(Melville)|1942年6月5日

亲爱的老爸:

如你所建议,我跑去请教史迈斯(Henry De Wolf Smyth,1898~1986)教授,看看结婚对我的学术生涯会有什么影响。他表示所能想到的,只是可能有人会因为我结了婚而不想雇用我。因为他们可能认为我有了负担,就无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不过他也表示,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他尊重每个人的隐私权,尽可能地公私分明,不让个人的私生活影响到公事。他认为我结婚与否,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不过我特别指出,阿琳罹患的是结核病,因此我接触的对象,是个活动性结核病患者,他是不是会觉得,我这种情形可能不适合教书,因为这或许有机会影响到学生。他说,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但是他对结核病这种病所知有限,他会去问问大学的校医,也就是约克医师。

后来他告诉我,他去请教了约克医师。对方告诉他,只要那个女孩子是待在疗养院里,就没有什么问题,我和我的学生都没有被传染的危险。他说约克医师很想和我谈谈。因此,我今天就去见了约克医师。

医师告诉我,他听说我有些困扰,因此他想告诉我几件事情,他告诉我结核病患者最重要的事,就是心情放松,不能太过忧虑。他说这是所谓的情绪治疗。我告诉他,这个我知道,而这也是我打算结婚的原因之一。如果我娶了阿琳,和现在比起来,她的忧愁会少得多。

接着他问我,知不知道结核病的患者不能怀孕?如果她怀孕,对病情非常不利。我说我知道,这件事不会发生,不必担心。

后来,他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告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仔细想过了,事实上,结核病患者不一定都治得好。他要了解我是不是考虑过这种最坏的情况,能不能够负起责任。

接下来,我们讨论了各种情况,如何照顾阿琳,她可能有多少时间……之类的问题。我们也谈到应该把她放在哪里,而他也提醒我,不要送到私人的疗养院去,因为太贵了。他问我,双方家长的意见如何。我告诉他,阿琳的父母倒是没有反对。但是我爸妈很担心我被传染,或者会把结核病菌带出来,传染给别人。为了这个和一些其他的理由,他们不赞成我和阿琳结婚。

他说,我应该知道,结核病虽然是一种传染病,但却不是那种很容易蔓延开来的传染病。(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大概是说,结核病菌并不会在空气中到处弥漫,而你也不会只因为和病人接触,就染上结核病,等等。我没有办法说得很清楚,显然是传染的难易有程度上的不同。)他告诉我,在疗养院里拜访阿琳,比走在大街上得结核病的机会还低。因为在疗养院里,他们会很小心地处理患者的唾液,而患者的废弃物都经过焚化处理。但街上很多人都漫不经心地随地吐痰。我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夸张。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必替我担心。这桩婚姻,不会让我和我的朋友处在很大的危险当中。

爱你
理查德·费曼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2年6月,日期不详

下面这封信是费曼给母亲的一封回信。在给儿子的信中,卢西莉表达出对儿子的爱,但还是列出她对费曼想娶阿琳这件事,担心的问题点。她怕阿琳的病会赔上儿子的健康与前程。她也担心阿琳的医疗费用昂贵,非儿子所能负担(例如氧气、医师、看护等)。卢西莉认为费曼想结婚,根源在于想讨好自己所挚爱的人(“就像你以前偶然肯吃些菠菜来讨好妈咪”)。因此建议两人何不保持在“订婚”状态?费曼正式写了回信,签名的时候不但用了正式的写法,还在名字后面加上刚得到的博士衔,表示自己认真的态度。

亲爱的老妈:

我应该早点给你回信的。但近来几天,我都在忙着处理几个物理问题。现在,我刚好给卡住了,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正好可以抽空给你回信。

我把你寄来的信也附在里面,这样一来,你就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事,而我回复的是哪一点了。

关于来信提到的第一点和第二点,我已经依照老爸的建议,去请教了史迈斯教授,另外也见了学校的校医约克医师。医师告诉我,我在疗养院里看望阿琳的时候,得结核病的概率,比走在街上还要小。我认为他有点言过其实了(详细的过程我写在那封给老爸的回信里,相信你也看得到,我就不重述了)。他说结核病虽然有传染性,但并不会轻易传染给别人。我也不太了解他的意思,就去请教沙罗医师。他告诉我,在疗养院里,患者的唾液都经过审慎的消毒处理,传染病菌的机会反而很小。但在大街上,人们往往不经意地随地吐痰。等痰液干了以后,病菌就飘在空气里。而他提到,在疗养院里,空气中反而没有结核病菌。他说近25年来,尤其是最近10年,我们对结核病这种病症的了解,已经大为增多。我一定不会危害到我的学生。史迈斯教授表示,以他个人的观点,即使我太太生病,对我的职业生涯也应该不会有任何影响。至少他就不在乎。

费曼1942年6月16日从普林斯顿大学获得博士学位

第三点是医疗费用的问题。假如没有人能付得起医疗费用,我怎么能够赚到足够的钱来支付呢?以后谁还有资格生病?要多少钱才足够?要估计这笔费用,有些地方是假设性的,我也假定我会赚到足够支付医疗费用的钱。你认为要多少钱才会足够?

第四点,我再也不满意所谓的订婚状态了。我要结婚,像个男子汉一样承担责任。

第五点,这件事对我一点都不困难。近来我忽然发现自己中午外出吃饭的时候,或等人回特伦顿大楼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哼起歌来。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正在筹办婚礼,所以心情愉快。我认为,这是因为我现在安排的事,会使两人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格外开心。阿琳生病前,我们就经常谈起,以后一起去按门铃找结婚新居,共同安排婚礼的事。我当时就对这事充满了期待。我想,现在正是这种心情。

我并不担心阿琳的父母亲。如果他们认为我不会善待他们的女儿,让他们现在去说吧。如果他们以后才懊恼我做的错事,那是以后的事了,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困扰。你说我对第四点的事情没有经验,这点我承认。倒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第六点,这里所提的花费数字,只是一种猜测。但我愿意赌一赌。我认为我会赚到足够开销的钱。如果办不到,我也知道自己将会很惨,但我认了。

第七点,明年我在普林斯顿必定会有一份工作。如果我必须到别的地方去,我会到最需要我的地方去。

第八点,我要结婚,而且我要让心爱的人达成心愿。这样,在为别人达成心愿的同时,我也达成我的心愿。这是多么神圣美妙的事。你怎么能用吃菠菜来类比?另外,你也误会我小时候吃菠菜的动机了。我只是怕你对我发怒,我可一点也不爱吃菠菜。

第九点,这一项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就是结婚会不会比订婚更糟糕。我当然不以为然。

第十点,我很抱歉这件事让你感到难过。但我想你很快会释怀的。

为什么我要结婚?

这件事和所谓“高贵的情操”无关。我也不觉得这件事是这个时候唯一正确、诚实和体面的事情。我也不是为了在乎5年前的誓言,而不愿意反悔。其实情况正好相反。这些想法都是很荒谬的。这5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喜欢且甘之如饴的话,我早就逃之夭夭了,才不在乎有没有海誓山盟呢。速度之快,恐怕会让你扭到脖子。我不会蠢到让一个过去的誓言绑住,把未来所有的生活都赔上去。情形正好相反。

要结婚这个决定,是现在的决定,而不是5年前的决定。

我要和阿琳结婚,因为我爱她,也就是说,我要照顾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爱她,我要照顾她。

我顾虑的事情是,为了照顾自己心爱的姑娘,到底有多重的责任,有什么不确定因素?

当然,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有别的期望与目标,并不是只有阿琳一个人而已。我要贡献全部心力,为物理学付出。这件事在我心中的分量,甚至超过我对阿琳的爱。

很幸运的是,在我看来,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冲突,我应该可以同时做得很好。和阿琳结婚对我以后的主要工作,应该没有影响。如果有,也一定是很轻微的。很可能由于快乐的婚姻,以及在妻子持续的鼓励与包容下,我会有更大的学术成就也说不定。不过有鉴于阿琳以前对我的物理工作并没有什么影响,我想将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就是了。

我觉得既可以继续从事喜欢的工作,又能享受着照顾爱侣的喜悦,一定心满意足。因此我准备近日内就结婚。

我是不是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讲明白了?

你儿子
理查德·费曼博士

附笔:有一点我应该特别提出来。我知道自己的结婚是一场冒险,有可能让我陷入许多不同的困境里。我和猫咪谈过很多情况,觉得我们陷入重大危机的机会很小,但得到的喜悦却大得多。当然,这只是我们讨论过的那些情况。我们也曾仔细分析过每个情况的程度,只是细节太琐碎了,我没有告诉你们,只把评估的结论说出来,就是我们认为碰到麻烦的机会很低。但是你们都觉得我碰上大麻烦的机会很高。因此我衷心地期盼,你们能够把想到的陷阱说出来告诉我,因为有些东西挂一漏万,我也生怕自己忽略了哪个重要因素。你已写出一些我以前没想到的事。不过仔细思索之后,我们还是觉得值得冒这个风险。我们母子间的差异在于,我们的背景、经验和观点都不一样。你别担心因为清楚地表达立场,会使我们母子之间愈来愈疏远。你不会的。我只希望自己不顾你们的反对,执意要结婚,不会伤害我们的母子之情。老实说,你和我对这件事的判断差异很大,但我觉得你的判断是错的。我诚挚地相信,猫咪和我婚后会很快乐,而没有人受到伤害。

理查德·费曼

费曼致罗宾斯(Dan Robbins)|1942年6月24日

罗宾斯是费曼在大学的兄弟会认识的弟兄。信里谈到的计划,是早期制造原子弹的竞赛。在此之前,费曼接到一封由芝加哥大学的研究团队寄来的信,邀请他参加一个不能明说的研究计划,只描述这个计划是“一种新军事应用的研究发展工作”。不过他们保证,这个计划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有决定性的影响。后来费曼回忆,威尔逊(Robert Wilson,1914~2000)教授如何跑到他在普林斯顿的办公室来,鼓励他参加这个计划。不久之后他就签名加入了。(请参阅《别逗了,费曼先生!》的《原子弹外传》一章。)

亲爱的丹尼:

我最近写了一封信给兄弟会,打听你的下落。我也打电话到你家去找你。我和伯母说了话,她告诉我,你已经在麻省理工学院,为一项防御性的计划工作。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一再找你,是因为在我们普林斯顿的研究团队里,有一项工作对你非常适合。

但有个很令人困扰的问题是,我不能对你详细描述这项工作的细节,也不能说明白为什么需要你。因此我很难解释为什么它对你是个好机会。我只能含糊其词地,用一些很平常的语句。

(以上的词句,是我从另一封原来预备寄给你的信上节录过来的。我没有把那封信寄出去,因为我在信上把工作描述得太清楚了。看到信的人很可能间接猜出他们在做什么,而且八九不离十。我不想重新写一封信,怕自己不小心又犯了同样的错。)

我只能说,我现在找到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工作,而且研究结果会有非常重大的影响。你真的会觉得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边,而且你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及时派上用场。所谓的及时,就是比对方先做出成果来。

我做的,大部分是理论计算工作。在各种不同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以及这部分或那部分,要怎么做效果最好。我不知道你比较喜欢理论工作还是实验工作,但你一定能在这个计划里发挥所长。我们也会重视你所有的想法,以及所有的能力。在这里,我们需要更多的想法。我非常希望你能来。

但是在做决定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有许多问题要考虑,因为你已经在为一项防御计划工作。我想说的是,应该做那些自己觉得对战争最有影响、最重要的事。我听你母亲说,好像你对麻省理工的工作环境已经感到很厌倦。或许你会比较喜欢这里。我很希望见到你,和你一起工作。不过我不认为这种私人情谊应该列入考虑。重要的是你的专长应该要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决定,因为我既不能告诉你这里做的是什么事,你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服务最能有贡献。如果你有兴趣,觉得换换环境也不错,那我们可以稍做安排,找一个熟悉两边工作的人给你,让你听听他的意见。

你近来的生活情况如何?

我最近几天内,就要和青梅竹马的阿琳结婚了。我也刚得到博士学位。另外,我得到威斯康星大学访问助理教授的一年聘书,并且获准无薪借调军方一年,参加他们的军事研究计划。听起来似乎多此一举,不过一旦军方的工作突然中断,我至少还有威斯康星大学可待。

你能否尽早回信?

好兄弟
费曼

※米歇尔注:罗宾斯后来没有接受这项工作邀请。他接受了美国海军的一项任务。

费曼致母亲卢西莉|1942年,日期不明

寄信地址是普林斯顿大学帕尔默物理实验室(Palmer Physical Laboratory)。

亲爱的老妈:

我没有空写很长的信。阿琳要我写信给你和她母亲,为她这星期没有回你们的信致歉。她最近身体很不舒服。你能不能为我们打电话给她妈妈,致意并转达一下?

你要我在信里,谈谈自己和工作的情况。我直到目前为止,写信的内容不就是你要的东西吗?至少我的感觉是如此。其他的时间里,生活都乏善可陈。

不过这个星期不太一样。我们的计划里有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要解决,而这些问题又非常有意思,因此我做得很卖力。我在一夜好睡之后,大约是在上午10点30分醒来,然后工作到深夜12点30分或1点,然后回到床上去睡觉。当然,中间会花2小时左右的时间去用餐。我不吃早餐,但在上床之前会吃点宵夜。我这样子持续干活已经有四五天了。通常我不会像最近这么拼命工作,每天的工作时间都超过8小时。

每天日子的唯一不同之处是,有时候我出去吃午饭的时候,会带些衣服送去洗。而在另一天我吃完午饭回来的时候,会把洗好的衣服带回来。如此而已。

看到我这么晚睡,我猜你们一定会嘀咕我。但你们别忘了法兰西丝表姐在我们家里,你们曾搞到凌晨4点才回来的事。记得以前我只要和阿琳约会,稍微晚点回家,你(或至少是老爸,我记不得你们两个人是谁搬出一堆大道理来训我)常说,不认为阿琳的父母会允许女儿在外面待到这么晚。但是当表姐来纽约做客的时候,她不也是你们的责任吗?也许我不该对你们提法兰西丝的事,免得你们或她生气。

老妹应该会是下一个,我猜她以后一定会常常天快亮才回家。你可不能数落她,她只是对天文学特别有兴趣。白天又没有什么星星可以看,她只好多利用晚上来观察星星。哪天等你也去当红十字会的夜间护士或夜班助理时,就会知道有很多人是必须深夜工作的。

到时候全家唯一早睡早起、能在白天欣赏青山绿水的,只剩老爸一个人。等他哪个周六想回家休息时,发现全家晚上都要出去忙,一定很有趣。他很可能也会跑出去,睡在海滩上呢。

我最好在此停笔,现在已经凌晨1点45分了。

爱你们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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