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一赶到警察局的时候,赵糖正在录口供。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回头真出事了怎么办?工作重要还是你的安全重要啊,做事情怎么没有一个轻重缓急呢?”满脸胡楂的警察叔叔正在做批评教育。
“你不是说你有个同事来着吗?他人呢?”警察叔叔手中的笔飞速转着。
“不知道。”赵糖小声嘟囔,然后又抽泣了一下。
警察叔叔也是懒得和神志不清的小姑娘继续掰扯下去了,稍稍侧过身体看向另一边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我叫陈禾。”男人淡淡开口,“我和她并不认识。”
林佳一见状忙上前,一把搂住了还在小声呜咽的赵糖。
“你是当时看到什么了?”警察问。
“看见一个男人在对她施暴。”陈禾面不改色地说。
这句话重新勾起了赵糖本来淡忘了的不好记忆,她埋在林佳一的怀里,哭声逐渐变大。
“行啦,行啦。”警察摔下手中的笔,然后掏掏耳朵,“能不能不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
赵糖抽泣两下,闭了嘴。
警察把一堆照片铺在桌子上,然后指了指说:“你们仔细看一看,今天晚上作案的人是不是在这里面?”
赵糖擦着泪痕,探头看了看。天色本来就有些暗,何况她当时心里的恐惧覆盖了所有的认知,根本不记得男人长什么样子了。
她摇了摇头,又扎进了林佳一的怀里。
“你呢?”警察问陈禾。
陈禾面色不改,眼神在那些照片上徘徊流连,最后轻轻地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皮肤很黑,头发极短,眼角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陈禾的记忆力很好,几乎可以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当年他在医学院时,是全班用时最短的第一个把学术论文给背下来的人。
“是他。”陈禾说,“他眼角有疤,当时他逃跑的时候回过头,有车灯照见了他的脸,我看得很清楚。”
“这家伙可是那地带的作案常客,上次进了局子还不长记性。”警察摸摸下巴。
“一般偷窃顶多就是收押几天,这次他可是对女性有施暴行为,我想是可以立案审判的。”陈禾淡淡地说。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如果有进展和需要你们配合的情况,我会再找你们。”警察看了一眼赵糖,“赶紧回家吧,小姑娘都吓坏了。”
陈禾也准备去推自己的货车,林佳一扶着赵糖起身。
曹珂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收尾了,几个人站在警察局门口。
“赵糖你没事吧?”
“没事。”赵糖吸吸鼻子。
“我先带她回去了。”林佳一说。
赵糖这时拉住了林佳一的手,然后走向距离几步的陈禾。
男人推着车站在那儿,黑发被风吹乱了,白色的半袖上还有黑色的污渍,应该是刚才在背着她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什么。
“今天谢谢你了。”赵糖声音里还有哭腔。
陈禾没说话,她的目光瞥到陈禾胸前的黑色物件,是一支六孔的陶笛,她隐隐约约记得听见了一道急促的乐声。
“你叫什么名字?”她刚才脑子太混乱了,没记住他的名字。
“陈禾。”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家,赵叔叔看到肯定会担心,你先去我家,我一会儿让我妈给赵叔叔打个电话。”林佳一扶着她。
赵糖没什么力气说话,只能点点头。
林森今天休假,难得在家大鱼大肉一顿,被噪音版的门铃打乱了进食的节奏,他带着怒气起身去开门。
“干什么啊你,门铃要被你按坏了。”林森被两个要摔倒的人砸了个满怀,“哎哟,这是怎么了?”
赵糖在劫后余生之后,整个身体都已经软了,林佳一拖着一个一米七身高的人的确有些吃力。
“哥,快帮我。”林佳一费力地抱着赵糖随时倒下去的身体。
林森二话不说,把赵糖拦腰抱起,直接放在卧室的床上。
赵糖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眼角的泪就没干过。
“你们这是被人打劫了?”林森叉着腰看着同样有些狼狈的林佳一说,“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林佳一心里难受得紧,把赵糖身上披着的脏外套拽下来,然后替她盖好被子。
“我们出去说,让她睡会儿。”
出了卧室,林森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佳一眨巴着眼睛,心头泛起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糖糖今天差点被坏人……”
她欲言又止。
林森也不再问下去了,一个女孩子的衣服都被撕破了,而且还哭得那么惨,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人抓到了吗?”林森问。
“还没呢,但是已经确认嫌疑人了。”
林森叹了口气:“这事别和赵叔叔说了,人没事就好,糖糖那孩子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过了这阵就没事了。”
林佳一认同般点点头。
“哥,我好害怕啊。”林佳一委屈巴巴地说。
“你害怕个屁啊。”林森没好气地说。
“那我也害怕。”她不要脸地说。
“来吧。”林森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林佳一像一只小猫一样蹭过去,然后把眼泪和鼻涕全部擦在了林森的衣服上。
林森眼角不可抑制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感叹:我新买的衬衫啊……
中秋节,林森特地和人换了班,留在家里吃饭。
赵糖心情还没完全平复,林佳一旁敲侧击地和老妈商量,最后把赵糖和赵叔叔请到家里一起过个节。
饭后,大人们都在客厅里面闲聊家常,他们仨躲在房间里说话。
“好点儿没?”林森主动问。
赵糖点了点头:“我没事了,当时那股害怕劲过去就好了。”
林佳一凑近问:“会不会做噩梦?”
赵糖摇摇头,她确实是害怕极了,可是只要想到那天突然覆在身上的暖意和奶香味,她竟然无比心安。
林佳一撇着嘴说:“上次我被主管骂了一顿说我业绩不好,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噩梦。”
林森忍无可忍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小心眼吗?”
赵糖抿着嘴笑了笑。
“上次那件外套是不是在你这儿,佳一?”赵糖问。
“哪件?”
“就是事发当天我身上的那件外套。”
“哦,我想起来了。”林佳一起身,撅着屁股,弯着腰在衣柜里翻来翻去。
林森又忍不住埋汰她:“少吃点儿饭吧,屁股大得都快上天了。”
林佳一没起身,声音在衣柜狭小的空间里打了个转:“你给我闭嘴。”
翻了半天,林佳一才找到那件有些脏的外套,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奶香。
赵糖接过外套,手指在衣领上摩挲,她几乎一瞬间就想起那天男人的脸庞,有些瘦,刘海挡住了眼睛,却挡不住眼睛里的光。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听过这个男人的名字呢。”林佳一也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况。陈禾这名字她确确实实好像是在哪儿听说过,不过当时她也想不了太多。
“陈禾。”林佳一小声地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你说谁?”林森瞪着眼睛,声音提高了不止一倍,“你再说一遍。”
“我说陈禾,陈禾。”林佳一强调,“那天把糖糖救下的人叫陈禾。”
两个少女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房间里唯一的男性,良久,林森忍不住笑出了声:“榕城还真是小,这都能被你们碰见。”
林佳一的某个回忆点被捅破了。
陈禾,是林森大学时期的另一个朋友。
当年榕城医学院有一个铁三角组织,在整个榕大都很有名气。就连低两届的林佳一和赵糖也经常能听到关于他们的事情,不过遗憾的是,铁三角里面除了林森留了下来,其余两个都不知原因地消失了。
林佳一是因为林森的关系才知道李昀大二那年去当了兵,所以也导致她一直无缘得见。
至于陈禾,他更像一个谜。当年他是教授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实习的时候还得到了保送最好医院的名额,如今却在榕城走街串巷地送货。
还真是天意弄人。
“你不是说他退学了?”林佳一问,“怎么现在在榕城?”
林森说:“我也是前不久联系上他的,就在李昀回来之前不久,不过他们俩还没见面,具体的我不清楚,大概知道他父母在榕城开了一家店,他在给父母看店。”
林佳一胡乱想着,一代医学学霸沦落成送货小哥,这要是在网上弄个帖子,估计会大爆。
林佳一还想问什么,林森兜里的电话响了。
“喂,您老今儿怎么有空联系我啊?”林森笑呵呵地说。
电话那边是个男人,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模糊的声音,林佳一心中一紧,心里大约有了猜测。
自打上次分别之后,她一直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去找李昀,而且她想到李昀可能要忙工作了,她拉不下来脸去打扰人家。
林森起身走了几步去窗户边上,嘴里还在打趣:“行,到时候我帮你看看,这里我比你熟,你充其量就是个挂名的,你说说你自己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林佳一悄悄跟上去,侧着耳朵偷听。
赵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衣服,又想起了男人的眼神,里面没有丝毫情绪,犹如深不见底的大海。
“行,我看看时间,实在不行我找人帮你。”林森说完最后一句就收了线,他动作太快,林佳一来不及回去正好被抓个正着,“你瞪着眼睛干啥呢?”
林佳一心虚,摸摸自己耳朵,假装问道:“是不是谁找你办事啊?”
林森说:“嗯,李昀最近想在他们公司附近找一套房子住,让我帮忙留意一下。”他眼睛一转突然想起什么,搂住林佳一的脖子,笑得贼坏,“哎!”
林佳一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因为她知道林森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有事,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念书的时候,这个亲哥就没少坑她。林森跑去网吧玩,林佳一要给他在父母面前打掩护;有女生送情书,她还要假扮女朋友帮他挡烂桃花。
她都快成二十四孝全职妹妹了。
她每次气得张牙舞爪时,林森都一脸笑嘻嘻地来哄她,还拿自己的零用钱给她买零食。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能让林佳一又爱又恨的人,那么一定非林森莫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佳一摆手打断林森的话,然后大义凛然地说,“看在你是我亲哥的分上,我就帮你。”其实是因为这是一个接近李昀的好机会。
“还有就是……”林森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可是他现在钱包有点瘪。
“我不敲诈你就是了。”林佳一说,“我又不是吸血鬼。”
如果不是林森每次都让她背锅,她是绝对不会打林森那点儿血汗钱的主意的。事实上,她每次从林森那儿敲诈的钱都没怎么动过。
林森兴奋地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林佳一嫌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满地说:“多大了还流口水,真恶心。”
林佳一特地挑了一个休息日把电话打了过去,她知道李昀刚在榕城定居,而且工作也是刚起步的阶段,她虽然有心想见他,却不想打扰他。而且两人的关联毕竟是夹着一个林森,如果贸然主动联系,对于并不相熟的异性之间来讲,着实容易让人误会。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林佳一的心脏就在一阵阵“嘟嘟”声中悬到了嗓子眼,那是一种焦灼的等待,烧得人心慌。
第一通没人接,林佳一以为他在忙,等了十分钟后又打了第二通。
依旧没人接听,林佳一悬着的心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失望,她安慰自己是因为陌生号所以李昀没有接。
她没有提前切断电话,依旧等待着听筒里的铃声响到最后一秒,她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电话会被接通了。这时,铃声突然就像磁带卡住一样顿了一下,随后李昀慵懒而磁性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了过来,林佳一落回的心脏再次悬了起来。
她说话都有一些语无伦次:“我是来帮你找房子的,那个……我……你,你今天有没有空?”她闭着眼想要咬掉自己打结的舌头。
李昀没有说话,听筒里很是寂静,她胡思乱想着李昀不会以为自己是中介诈骗吧?
“佳一,怎么了?”李昀说话有点飘,应该是刚睡醒,“我刚才睡着了。”
林佳一紧紧抓着电话,生怕错过李昀说的任何一句话。
“你找我?”李昀顿了片刻才问道,这次他的声音清晰多了,想必是刚刚那会儿在醒神。
“我哥说你最近要搬家,正在找房子,我想我可以帮得上你的忙。”林佳一语速很慢。
“你有空吗?”李昀慵懒的气音穿透电流。
“有呀。”她天天都有空。
“你来我住的地方找我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到你的手机上。”
“好。”
李昀自打进了设计院工作后,基本是昼夜不分,他现在是工作初期,有很多事情要忙。虽然当时这家私企的老板是看中了他的作品,但是工程师并不是一个只要用图纸说话就可以的职业,他的人脉和工地实战经验之于老前辈来说都是大大的不足。
他想要追赶上,甚至是超越。
他从来不怕挑战,也不怕苦。在部队的那两年,他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坚持,坚持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绝不回头。
他挂掉手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屋里的光线很暗,他昨晚通宵,天亮了才睡,他看了看满桌子凌乱的设计图纸,左手边的咖啡早已凉透。
他需要整理一下房间,还有他自己。
林佳一在错杂纷乱的小区左拐右拐总算找到了李昀说的那栋楼。
楼道很脏,不知是谁家把剩饭倒在了地上,发馊的味道刺得人鼻子痒。她来到三楼,看到301门牌号,敲了敲门。
“进。”
门没关严,林佳一推门进去了。李昀正在收拾桌子,上面是一堆一堆的A4纸,地上也有,林佳一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印刷厂。
“不好意思啊,有点乱,你先找个地方坐。”李昀摸摸自己的鼻子说。
房间小得可怜,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能睡人的沙发,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简单到极致,甚至都不如上回住的小破旅馆。
“你怎么住在这儿?”林佳一突然有点心疼他,眼睛竟然没来由地酸了。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灵魂,才会过得这样狼狈和孤独,她理解不了。在她的认知里,人应该是活在有家人的陪伴里,有一个舒适的居所,一个温暖的环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儿离公司比较近,我只是先住着。”李昀看向她,笑着打趣,“这不有仙女下凡来帮我了。”
林佳一脸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先去洗把脸,刚睡醒。”李昀搓了一把脸。
李昀和她错身而过,去了卫生间。
她目光扫了扫那张凌乱的桌子,全都是她看不懂的图,交错杂乱的线条,还有一堆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的数字,最上面的一层咖啡已经凝成薄薄的渍,挂在杯壁上。
“嘶!”李昀吃痛发出声音,林佳一想也没想便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你怎么了?”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李昀光着上身,正对着镜子刮胡子,满下巴的白色泡沫里有一丝血迹。
“让我看看。”她拿起搭在旁边的毛巾把李昀脸上的泡沫给擦干净。
口子不深也不长,就是破了一小块皮,划伤了毛细血管才会有点冒血。
李昀笑说:“好歹我当初也是医学生,这点儿小破伤。”
“你一个男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帮你吧。”
李昀没拒绝,松开手里的刀片,任林佳一摆弄,她的手又轻又软,不经意地摩擦在自己的脸颊两侧和下巴之间。
他突然很享受这样被人照顾,竟然有些沉迷。
他从小就没得到过父母的关注,他就像一个一生下来就被人遗弃的那部分存在,和正常的孩子相比少了很多关怀和爱护。在原本被家人捧在手里呵护的年纪,他却在忍受父母亲每天的争吵;在原本应该被家人督促看护的年纪,他却正在忍受父亲带着其他的女人回家的场面。
在他前半生最重要的一个关口,他还在考场上奋力一搏,结果回家面对的却是父母签字离婚的消息。
他的人生有多可悲,有多凉薄,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人关心他是不是吃过饭,也没有人关心他睡得是否安稳。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独自上路,不与任何人结伴,哪怕是生他养他的亲人。
他仰着头,目光垂下。林佳一正认真盯着他的脸颊,轻轻用刀片刮着,眼神专注,那副怕伤到他的小心模样让他心里一热。
“你刚才干吗紧张兮兮的?”他试图找点儿话题,喉结和下巴都微微耸动。
“你别动。”林佳一被他轻微的小动作弄得有些紧张,出口就是训斥,如情人之间小打小闹一般。
李昀噙着一个泡沫般的笑:“好,我不动。”
林佳一刮得很仔细,手法虽然熟练,但还是磨蹭了一点时间,她怕自己不小心手一抖就会在李昀那张脸蛋上再加上一道口子,何况当事人还这么不配合,明明说好了不动的,但总是不经意地就咽一下口水,抿一下嘴唇。
这些都是人最自然的反应,却无意间把她撩得心慌,男色当前,就算她定力再强,也难免心猿意马起来,人一分心,做起事情来就降低了速度,前前后后刮了半个小时才总算把这一亩三分地的小下巴给刮完了。
“好了。”林佳一说。
李昀抬手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赞同道:“真好。”
“你等会儿。”林佳一从自己的小包里面翻出一张创可贴,照着李昀的下巴就贴了上去,“先贴着,这两天最好是擦脸不要洗脸,不见水好得会快些。”
“嗯。”李昀笑道,“你怎么跟个小棉袄一样啊?”还真是贴心。
小棉袄?
林佳一眨眨眼睛看向李昀,男人的眉目俊朗,头发是短茬,干净清爽,被光晕覆盖住的脸颊清冽分明。
李昀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急了,追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李昀笑说。
“那个,我哥说你最近要找房子。”林佳一说明来意,“正好我之前在房屋中介工作过,可以帮你看看。”她顿了一下又说道,“防止你被骗。”
她还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个饭。”她想起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吧。”
“好,那就去吃小笼包。”
林佳一主动联系了以前的同事,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在聊微信,目的是想打听设计院附近现在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她之前做房屋中介的时候,虽然业绩不好,但是人际关系处得还不错,而且对于房源信息的整合也比其他人做得好。虽然她现在离职了,不过依旧记得她交接之前手里有一套房子就是在设计院附近,而且环境和价格都还不错。
“你怎么不吃?”李昀抬眼看旁边忙碌着的人,手指噼里啪啦地在手机键盘上敲来敲去,从坐下那一刻开始就没闲过。
“等一下就吃。”
她头也没抬,手指飞速地在手机屏幕上打着:“红姐,我离职之前手里的那套房子现在租出去了吗?”
红姐:“租出去了。”
林佳一心凉了半截儿,手指停在手机键盘上,低头眨眼寻思道,这下可怎么办?
她又问:“那旺西区设计院附近还有没有其他房源?”
红姐:“佳一,你要租房子吗?”
她回:“不是我租,是我的一个朋友。”
红姐好奇地问:“男的女的?”
林佳一以为这是例行公事地询问租客性别,想也没想就回了是男的。没过一会儿,红姐说那片区域刚刚有一个房东空出一套房子,不过要去找房东要一下钥匙,一会儿再联系。
“成了。”林佳一露出小白牙,嘻嘻地笑。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还是有点用处的。
李昀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认真的样子特别可爱,敲了敲她面前装着醋的碗笑道:“成了,就先吃饭。”
林佳一面前的小笼包都有些凉了,她夹了一个到碗里,蘸了点儿醋刚要往嘴里送,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是微信提示消息,内容正好被坐在旁边的李昀也看个正着。
红姐说:“下午两点,你带男朋友过来看房吧。”
她瞄了一下身边的男人,脸颊有浅浅的酒窝浮现,她想到刚才“男朋友”三个字,脸瞬间红成了口味虾。
两个人在附近的商场逛了逛,二楼是一片儿童乐园区域,有好多父母带着小孩儿玩,一堆黄色的泡沫球覆盖了一大片区域,一个个稚嫩的小人儿畅游在这片无忧无虑的乐园。
李昀站在栏杆外,突然有点想抽烟,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兜,后来想到商场里禁烟,便忍住了冲动。
不远处有个淘气的小孩儿非要往高处爬,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泡沫板,即使摔下来也不会有丝毫伤害,但是孩子的父亲依旧站在下面张开双臂看护这孩子,那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你在看什么?”林佳一顺着李昀的目光看过去。淘气的孩子落了下去,父亲稳稳地接住了他,然后转了两圈,是两张洋溢着笑意的面孔。
“你回家了吗?”林佳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问出口了,也许是面前的一幕太有感染力了,也许是李昀身上很自然地在泄露某种浓重的情绪。
林森曾经说过,李昀是一个有家归不得的人。
“还没呢。”李昀云淡风轻地说,“工作太忙了,而且……”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气氛突然沉重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然后催促道:“我们走吧。”
红姐说的那套房子地段真的不错,是一个新小区,房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本来是准备给自己养老的房子,但是儿子要移民,老两口也要被接过去了。老人不舍得卖,于是才有了出租的打算。
这个小区距离设计院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这套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可以做饭,坐北朝南,客厅有一个硕大的落地窗,穿透森森云楼望去,是一片人间景象。
“就这个吧。”李昀站在落地窗前面淡淡地说道。
红姐应该是没见过这么爽快的租客,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这房子地段很好,装修其实很一般,老两口只是想找个人托付,也不是吃租金的人,所以价格定得很是合理,李昀当场就签了租房合同。
“你就不怕租金开得太离谱吗,也不考虑考虑,这么轻易就决定了?”林佳一和李昀一起出了小区,然后问道。
“有什么好考虑的。”李昀摸了一根烟,他憋了很久了,在商场的时候就想抽了,“再说,不是有你嘛。”
林佳一被他这句话砸得眼冒金星,她竟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慢慢地,这句话的余韵从心头散开,她有些窃喜,有些甜蜜,像是一株即将盛开的花,散发着芳香。
赵糖最近总是一下班就闪得很快,然后回家的时候就会拿着两份小甜点去找林佳一。
她站在柜台边故意磨蹭半天,直到店员第三次问她:“你需要点儿什么,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店里的甜品。”
“我……我自己看看吧。”赵糖站在展示柜前,其实眼睛一直在店里瞟来瞟去,她看了许久也没看见熟悉的脸。
她再次看了一眼店员制服上面的商标,是“有家西点”啊,没错啊,难道是林森哥给的信息有误,或者是她听错了?
她连续来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人,真怀疑自己曾经见过陈禾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她每次怀疑的时候,那件挂在她衣柜里带着奶油味道的外套总是会把她拉回现实——这不是梦。
“陈姐。”后厨传来男人的喊声。
“来了。”在摆货的阿姨听到召唤赶紧进去了。
有种直觉告诉赵糖,那个人在里面,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很淡很干净。
“你选好了吗?”店员再次出声。
赵糖看向后厨的眼神赶忙收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她连忙道:“就老样子吧。”
挑来挑去还是老样子,店员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所谓老样子就是一块黑森林蛋糕和一块奶油草莓蛋糕,“黑森林”是带给林佳一的,“草莓”是给自己的。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吃草莓蛋糕,可是她第一次在柜台上挑的时候就相中了这块,一块三角形的纯白奶油蛋糕,上面只有一颗大大的草莓,比起其他的,这个样式简单,甚至有些寡淡,可她就是喜欢。
一见钟情,也存在人和物身上。
“这个是我们店主的儿子设计的,因为样式太寡淡,所以销量一直很差,没想到你竟然会很喜欢。”店员一边封袋,一边说着。
店主的儿子?
赵糖想,是陈禾吗?
“你的蛋糕。”店员把蛋糕递给她。
赵糖接过,目光再一次瞟了一下后厨门口,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
就在她离开不久,陈禾从厨房出来,身上还沾着很多面粉,他刚做好一批蛋糕,现在要去送货。
“禾哥,要去送货吗?”店员笑着问。
“嗯。”
“今天的草莓蛋糕又卖出去了。”店员说。
陈禾看了一眼展示柜里空荡荡的位置,然后推车出去了。
这几天草莓蛋糕卖得很快啊,一块蛋糕的保质期最多就三天,他当时只是额外做了几块,以往都会因为过期而下架,这几天竟然接连卖了出去。
他做这个的目的不是为了卖,只是深深记得,有个人很喜欢吃。
“你最近是要增肥吗,怎么接二连三地买这种容易发胖的东西吃。”林佳一趴在床上,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黑色奶油。
“就是想吃了。”赵糖情绪不高。
“你是不是找陈禾去了?”林佳一洞察到她的心思,“你见到人了?”
“没有。”赵糖把草莓吞了进去,含混不清地说,“好几天了,也没见到人。”
“果然是为了男人。”林佳一撇嘴道。要不然一向宣扬减肥的赵糖怎么会突然对这些甜得发腻的高热量食品感兴趣。
“你还有脸说我。”赵糖回击。
林佳一对李昀上赶着那股劲也是够了,前两天还屁颠屁颠帮人去搬家了。
“唉。”林佳一翻个身,看着天花板叹气,“你说咱俩是不是红鸾星被人偷了,怎么就飞不动呢?”
“估计是被人吃了。”赵糖也叹气。
“吃饭了。”林森推开卧室的门探头,看着屋里一个两个垂头丧气的脑袋,深深感觉到一股怨气。
“这是……怎么回事啊,顶着两张闹心的脸?”林森说,“小心嫁不出去。”
赵糖和林佳一双双看向林森,凌厉的目光快要在林森身上刺出几个洞来。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们的哥哥。”林森退后一步,“怪瘆人的。”
“糖糖最近忙吗?”林森咧着嘴。
“有点忙,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领导就暂时不许我出外勤了。”赵糖委委屈屈地说。
“这不是怕你出事嘛。”
“我不忙。”林佳一适时地插了一句。
“哪儿都有你。”林森瞅她。
“嘁!”
赵糖突然问了句:“森哥,陈禾是不是经常在店里啊?”
“对呀。”林森点点头,“怎么突然问这个啊?”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还没有为了上次的事情好好感谢他呢。”赵糖说。
“那个人闷骚得紧,天天躲在厨房里揉面团,你下回直接冲进后厨就行,就说我让去的。”林森大言不惭地说。
赵糖欣喜地笑了笑。
晚饭后,赵糖打包了一份饭带给父亲,临走的时候,林母还让她没事多带父亲来家里坐坐,不要老闷在家里。
赵糖连声应着,离开了林家。
林佳一躺在床上冥思,距离上次给李昀搬完家已经过去一周,至今两个人都没有联系。林佳一有种被人占了便宜却没有人负责的错觉,虽然是她主动的,可是不会真的连一顿感谢的饭都不请吧。
“小气。”林佳一心烦意乱地抓抓头,准备去隔壁骚扰一下林森。她虽然和林森吵吵闹闹地过了二十几年,但是她发现自己无聊和心烦的时候总会第一个想起哥哥。
门是虚掩着的,林佳一先听见了声音。
“老师,您让我想想好吗?”林森的声音很疲惫,有一种透着死灰般的失望。
她听见一声非常沉重的叹息,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有种发酸发胀的东西在不断发酵。
林森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林森这么疲惫的声音。
不一会儿,她又听见林森说:“我一定尽快给您答复,您也知道我最近要负责一台手术,很重要的。”
林佳一扶在门把上的手最终没有推出去。她从门缝里看见背对着她打电话的背影,依旧是那副邋遢的样子,这一刻,她突然发现林森的另一面,是她无法窥探的一面。
她抬起眼睛,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林森宽阔却耷拉的肩膀。
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一向乐观的林森叹气,到底是什么会把那挺直的肩膀压了下去?
她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