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圆说,看到程逾巳在花萝街那边出现过。
老马给她的地址更加具体,她虽然对花萝街那边熟悉,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他家的位置。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这片别墅区还有这么隐蔽的角落——独门独栋,连颜色都要比其他房子深上几分。
明明天色渐黑,里头却没有亮灯,看起来颇有些阴森。
她想好托词,打算一见到他就率先开口,不给他讽刺自己的机会。
按了门铃后,等了好一阵都没人开门,在她开始怀疑程逾巳不在家时,门终于开了。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睡眼惺忪,没有打理的头发微微翘着。也许是夜色的衬托,此刻的他和在学校冷漠的模样相比,不知道要温和多少。但因为身高差距,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还是让戚长璇退后了一小步。
她连珠炮一样地说:“先说清楚,是老马让我来的,我也不想来的。马上快月考了,老马担心死你了,怕你成绩还是老样子,特意让我多帮帮你,只要你配合,我们就能早点结束。”
说完,她便等着看他的反应,只要反应不对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把责任全部推给他,然后自己溜之大吉。
程逾巳半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倏地一笑,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平日里不常见的温柔。
戚长璇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以为是他翻脸的前兆,一句“在下告退,不必远送”已经到嘴边了,可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冷言冷语,而是笑着招呼她:“进来吧。”
他这样的态度,让戚长璇更加如临大敌。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家里的情况,见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家具有些少外,和寻常人家里并没什么不同,这才往里走。
“你为什么不开灯?”她问。
“刚才在睡觉。”他自然地答道。
她环顾四周,入眼可见的是大片大片的冷色调:“你一个人住吗?”
“对。”
戚长璇点头:“听老马说,你生病了?”
“嗯,是有点。”他答。
戚长璇没说话了,而是狐疑地打量了程逾巳几眼。
他看起来似乎的确要比平时苍白病弱一些,或许是因为生了病,平时冷硬不近人情的气质也柔和了不少。
只是,明明是正常的回答,却处处都透着不对劲——他怎么可能这么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几天不见,他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喃喃:“肯定是发烧,烧坏脑子了。”
程逾巳听到她这句自言自语,微微一笑:“想吃点什么?”
“啊?”戚长璇警惕地摆摆手,“不用了,我不饿。”
戚长璇默默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水杯发呆。
不……不会下毒了吧?
里头放了泻药,还是老鼠药?他会这么好心主动给她倒水喝?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之前说,是来辅导我学习的?”
程逾巳把书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史书推开,按下台灯按钮,打断了她的发呆。
“啊,对。”戚长璇这才想起正事,她把最近发下来的几套试卷从包里拿出来,“这是这几天你落下的作业,有哪里不会的,问我就行了。”
他含笑接过,专注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笑意更深地答:“好。”
花了几十分钟,戚长璇快速给他讲了一遍这几天课堂上的知识点后,他开始做题。
戚长璇从没见过他老老实实做题的样子,便伏在桌子上看着他。
外头天色已然漆黑,算一算时间,大概已经开始第二节晚自习了。书桌前的窗户半开着,有微风轻轻拂进来,窗外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灯下的他却很清晰,鼻梁挺拔,投在墙上的侧影弧度勾人心魄,像是最精致的艺术品。
思绪飘远,程逾巳喊了她两三句,她才听到。
他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地说:“你在想什么呢?”
戚长璇条件反射地捂住额头,上次撞到的地方早已经不痛了,刚才那一瞬的相触冰冰凉凉的。
她眼睛骨碌一转,视线落在掉了满地的书上,她弯腰捡起一本,翻开打量:“我在想,这些书都是你的?”
散落一地的史书里,有正史,但更多的是野史,不少书戚长璇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程逾巳笑容浅了浅,他“嗯”了一声,把书抽过来:“偶尔看看打发时间。”
他指了指试卷上最后一道题:“你可以讲解一下这道题吗?”
戚长璇不再细问关于这些书的事,耐心跟他讲解了一两句题目,他很快便了然,快速算出了答案。
半个小时后,检查他做完的几套试卷,戚长璇被他的学习速度惊到了,错误率居然很低。
“看来你不是不会,只是不肯学而已,完全不用我辅导嘛。”戚长璇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觉得接下来的考试有希望了。
他偏头望着她微微笑,暖黄色的台灯光线映在他的瞳孔里,闪烁着惑人的金色:“是你教得好。”
听他这么夸,戚长璇受宠若惊,心里的疑惑也随之扩大。
她大概是受虐狂,程逾巳不对她冷嘲热讽,她反而浑身不自在。
她搁下钢笔,一脸严肃:“程逾巳。”
“嗯?”
“程逾巳?”
“嗯?怎么了?”
“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真的是程逾巳吗,不会是什么程逾巳的孪生哥哥或者孪生弟弟吧?”她警惕地扭头张望,“快说,真正的程逾巳躲在哪里?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他微微挑眉,唇畔含笑:“我当然是你口中那个程逾巳。”
戚长璇还是不信:“我说,你不会是不喜欢我来找你,所以故意这样吓我……不对,故意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辅导吧?”
程逾巳忍俊不禁。
她指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
他目光飞快地从写着她名字的物理书上掠过,目光更加深情,他撩起她一丝散落在鬓边的头发,笑容温和:“我怎么会忘记你,长璇?”
戚长璇觉得,如果不是程逾巳病了,那大概是她病了。
今晚的程逾巳实在太不真实,他不再是讨厌鬼,而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定是她敲程逾巳家门的方式不对。
她往后一缩,避开程逾巳的亲近,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已经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也不挽留,随之起身:“我送你。”
走到门口,戚长璇想起老马的叮嘱,问他:“明天你会去考试的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她回复:“我尽量。”
在戚长璇转身之际,他忽然开口:“你下次还会来吗?”
一个“不”字已经到了嘴边,但看着他微笑的样子,戚长璇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啊。”
直到临睡前,她才想通,或许程逾巳是想跟她和好,所以才改变了态度。
这么一想,她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才渐渐放松。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的,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和一个挺拔俊秀看不清模样的少年。少女穿着华美的长袍宽袖,而少年也是长发高束的样子。少女古灵精怪,少年温柔善良。
他们很相爱。
次日是周一,戚长璇很早就到了学校,心情很好。
她有什么情绪向来直接表现在脸上,不只莫鲤察觉到了,连缺心眼的左顾都察觉到了。
考试前的早自习,左顾乖乖地把前一天布置的作业放在课桌上等待小组长收上去,然后飞快地溜到戚长璇身边打探:“哎,你昨天没上晚自习,难道真去程逾巳家了?”
戚长璇点头。
他左看看右看看,认真打量戚长璇,表情复杂:“你没事吧?他没怎么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活蹦乱跳好得很。”
左顾瞬间愁眉苦脸:“难道我真要叫顾左了?”
戚长璇完全忘了自己发过的不主动搭理程逾巳的誓言,她扑哧一笑,问道:“顾左?你为什么要叫顾左啊?”
左顾满脸哀怨,只恨戚长璇少根筋不懂自己的心:“你这个受虐狂!”
看着他飞快回了自己位置,戚长璇耸耸肩,随他去。
她觉得,她和程逾巳的矛盾已经彻底解开了。
当看到程逾巳踩着上课铃进入教室时,她更加心满意足,还转过身去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果然来了。”
程逾巳莫名其妙地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戚长璇笑眯眯地说:“祝你今天考试顺利!”
他眯了眯眼:“你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
他语气很不好:“没事就闭嘴。”
戚长璇愣了愣,觉得他可能是没睡醒,不想跟他计较,但嘴里还是毫不相让:“好心当成驴肝肺。”
一天半紧张的考试很快过去,只剩下午最后一场英语了。
启风占地面积广,学校里空置的教室很多,不需要在原教室布置考场,直接将所有人打乱,分配去各个空置的教室里考试就行。
老师们采用的是电脑阅卷,速度特别快,考完上午的理综后,第一天考的语文和数学,成绩已经全部出来了。
戚长璇回了趟9班教室,试卷已经发下来,正摆在每个人的课桌上。她顾不上看自己的成绩,立马扭头拿起程逾巳的两张卷子看,越看她眉头皱得越紧:“怎么又空这么多?”
语文作文只写了寥寥几行字,数学除了选择题外,后面的大题目基本都空着。
刚好程逾巳从后门走进来,她气恼地指着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题问他:“这道题,我不是教过你吗,一模一样的题型?”
程逾巳把试卷一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眼的烦躁毫不掩饰:“你是不是很闲?”
戚长璇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地说:“我很闲?”她咬了咬下嘴唇,不甘心地说,“我明明在前天跟你讲过这道题的,而且你的确做出来了,你明明会做的。”
他坐在位置上悠闲地转了下笔,闻言微微抬眼,低笑了一声,嗓音沉沉:“你在做梦吗?”
戚长璇睁大眼睛,简直无法把眼前的他和周日晚上的那个他联系在一起,没想到他这个人居然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她恼羞成怒,懒得再跟他多说:“对,我是闲,我是做梦,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你骂。”
她飞快地转过头去,越想越觉得委屈,那句话配上他的表情,真的特别侮辱人。
上涌的委屈情绪一下让眼睛酸胀不已,她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刚回到教室的崔笛子正要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她一眼就看到戚长璇通红的眼睛,惊讶地问:“七七,你怎么哭了?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戚长璇摇摇头,趴在桌子上揉了下眼睛:“没有,是刚才不小心被试卷戳到眼睛了。”
崔笛子信了,在她眼里各方面都很厉害、人缘也很好的班长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被人气哭呢?
她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嗯,你去吃饭吧。”
崔笛子拿着饭卡离开了,教室里人来人往,很快走得差不多了。
戚长璇低头把自己的成绩看完,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数学有进步,但语文稍微退步了,这次出的文言文题目稍有难度。
身后的程逾巳突然开口:“我没骂你。”
戚长璇捏紧手里的试卷,没说话。
见她不给反应,他很轻地“啧”了一声,似乎很不耐烦。静了半晌,他说了句:“抱歉。”顿了下,他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戚长璇完全没想过他居然会道歉。
她愣了几秒,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难过了。她吸吸鼻子,闷闷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做试卷?”
他很不习惯一本正经回复这些问题,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想过答案。
良久,他反问:“你为什么介意我不做?”
戚长璇一噎,扭过头和他对视。
可能是因为教室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他把兜帽摘了下来,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
她忽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老马的交代吗?好像又不全是。
她撇嘴道:“难道你想一直这样下去吗?作业不交,考试不答题,浑浑噩噩度过整个高中?”
程逾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得戚长璇有些发毛。
“你这什么眼神?”
他移开目光,戚长璇感觉压力骤减。他拧开搁在桌子上的半瓶水,仰头喝了一口。喝得太快,水从嘴角溢出,一路顺畅地滑过喉结,隐入衣服里。
他拧上瓶盖,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应该像你一样,每天好好学习,空闲的时候打把游戏?”
戚长璇吸吸鼻子:“所有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他笑了,薄唇勾起的弧度让戚长璇移不开眼。
“我不是。”他说。
他眼里有一瞬的迷惘,紧接着是戚长璇看不懂的无尽复杂情绪。
莫鲤和陈斯圆见上楼看成绩的戚长璇半天没下来,只好去教室里找她,正好看到她一个人在发呆。
陈斯圆推了她一把:“在想什么呢?没考好啊?”
莫鲤无语道:“说七七没考好,怎么不说是我们俩超常发挥考及格了?”
陈斯圆一脸蒙:“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莫鲤解释给她听:“关系在于,一个难于登天,另一个想都不要想,因为根本实现不了。”
戚长璇被她们逗笑,打起精神,一手挽一个,和她们一起下楼,顺便把刚才程逾巳的话告诉了她们。
陈斯圆思索了一下,说:“要我说啊,什么‘我不是’‘我跟你们不一样’之类的话,多半是在装。”
戚长璇难得茫然:“是吗?”
莫鲤不屑道:“不就是不想写吗,哪有那么多理由。我还不想写呢,要不是怕被我妈骂,没办法,乱写也要写满。”
戚长璇说:“可我去他家补习那晚,他明明可以做出来的。”
莫鲤说:“那就是大神不显山不露水,想要玩低调,等到某天再突然出个大风头。既然这样,那就让人家玩好了,你巴巴地过去拆穿他干什么?”
戚长璇觉得莫鲤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心里还是有疙瘩,但她毕竟心大,隔了十多分钟,就不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成绩全部出来后,横向纵向对比,9班进步并不明显。
老马在课堂上花了一节课的时间仔细分析了一遍这次的考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评卷老师扣分太严苛。
出乎戚长璇意料的是,他特意指出程逾巳这次成绩比起上次,总分提升了二十多分,虽然数学、理综这两科还是老样子,但最后一门英语进步了不少。
这话听得戚长璇一愣一愣的,下了课后,老马特意把戚长璇喊去办公室里,鼓励她再接再厉。
戚长璇简直哭笑不得。
考试周在同学们或欣喜或懊悔的情绪中,很快就过去了。
新的一周更加繁忙,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宣布,举办一整周的“忆苦思甜”活动。
为了达到活动效果,不仅安排学生去校外帮助环卫工人打扫大街,还强制性要求全体师生这一周都必须在食堂里吃饭,不论寄宿生还是走读生,通通都是一样的。
果然,到了放学的时候,校门还是紧闭着的,师生们必须要凭借吃过饭后的印章才得以放行。
于是,这几天的食堂异常热闹。
戚长璇娇生惯养,本来就吃不惯食堂,更加吃不惯食堂为大家精心烹制的“忆苦思甜餐”。
没吃两口,她就搁下筷子。
坐对面的左顾看她不吃急了:“你也太浪费……”
戚长璇瞪了他一眼。
他嘿嘿一笑,赶紧改口:“意思是,小的愿意替您分担!”
他把戚长璇餐盘里的食物全拨到自己盘子里,吃得不亦乐乎。
莫鲤也没什么兴致吃,匆匆扒了两口就算吃过了,她起身和戚长璇一起去放餐盘。
打菜窗口排着长龙,放餐盘的队伍也很长。莫鲤一胳膊肘戳了戚长璇一下,她抬抬下巴:“前面那个是咱班的程逾巳吧?”
他在旁边那排排队,手里端着的餐盘里的饭满满当当的,一口都没有动过。
“吃多少打多少,他倒好,打多少倒多少,可比你挑食多了。”莫鲤说。
戚长璇在莫鲤面前就像只温顺的小猫,只敢哼哼唧唧:“干吗拿我和他比?”
午自习前,戚长璇一个人去了趟小卖部,回来的时候差点赶不上自习课。
“喏,给你。”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在全班安静下来前,左手飞快地往右手胳肢窝里一伸,朝后座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块士力架。
动作低调迅速,连隔了条走道的崔笛子都没注意到。
程逾巳慢吞吞抬头:“什么?”
“免得你饿晕在我身后,老马还得找我问情况。”戚长璇坐得笔直,答得理直气壮的。
程逾巳没接。
他在电视上看过它的广告——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横扫饥饿……
所以,是看到他没吃饭吗?
程逾巳翘了翘嘴角。
见他迟迟不接,戚长璇有些急,她晃了晃手指,依然不回头:“喂?快点啊,你磨蹭什么?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自己吃了……”
冰凉的指尖轻柔地在她掌心划过,他把士力架接了过去。
他没打算吃,也没打算丢,端详了一会儿便把士力架收进了兜里。
戚长璇心满意足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向来吃得不多,一顿少吃或不吃并不影响什么,但奇怪的是,从中午开始,胃就一直不舒服。到下午第七节课的时候,中午吃下去的东西不停在胃里翻涌,叫嚣着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举起手,连话都顾不上说,慌忙起身冲向厕所。
正在讲课的语文老师愣了愣,问:“她去哪儿了?”
问的明显是最了解她情况的戚长璇的后桌程逾巳。
程逾巳没说话。
周围同学早习惯了他不爱搭理人,不止同学,连老师也不例外。
没想到沉默了几秒后,他罕见地解释了一句:“身体不舒服。”
莫鲤见戚长璇迟迟不回来,趁着老师没注意,猫着腰溜出了教室。
果然在厕所里找到了她。
戚长璇吐得天翻地覆,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蹲在洗手池前,看着莫鲤泪眼汪汪地说:“食堂师傅肯定跟我八字不合,记得我上一次吃食堂还是小学的时候,吃完就食物中毒了,这次又是这样。”
莫鲤心疼地摸摸她的头:“你接下来几天还是别吃了,我想办法帮你蒙混过关。”
戚长璇还是委屈巴巴:“完了,完了,等会儿第八节自习课时,我还要去扫大街。”
之后的扫大街活动,除了校学生会的外,各个班的班长也要去。
“没事,我替你去就行。”莫鲤说。
左右自习课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扫大街。
戚长璇眼睛一亮,眼里什么泪光都没了,她把头搁在莫鲤肩膀上蹭了蹭,笑眯眯地说:“莫鲤,莫鲤,你最好了!”
莫鲤好气又好笑,又被她带沟里了。
带队老师没多问,点点头就答应了换人,反正只要每个班能派出人来就行。
高中部几十个学生干部加上几十个班长,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校服,手臂上都挂着红袖章,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里头唯一一个异类就是莫鲤,她本来就不是学生会干部或是班干部,没那么多规矩要遵守,嫌红袖章碍手碍脚的,没戴两分钟就摘了。
带队老师站在校门口分组,需要十几个人扫地,十几个人擦拭公共设施,八个人倒垃圾,还需要五个人除电线杆上的“牛皮癣”。
大家都抢着要干扫地擦拭的活儿,最麻烦的除“牛皮癣”的活儿,谁都不肯干。
带队老师目光在人群中巡视,落到站没站相的莫鲤身上,记起她并不是班长,而是个顶替的,于是挥挥手把她喊过来:“同学你愿不愿意除‘牛皮癣’?”
莫鲤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我都行。”
带队老师赞许地带头鼓掌:“看看人家,不是班干部,但是有班干部的奉献精神,你们都学着点。”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反应。
有认识莫鲤的人窃窃私语:“装什么装啊,不就是个市一中不要的小太妹?”
这种攻击人的话实在小儿科,莫鲤心平气和的,只当没听见。
“老师,我去。”
一个身影主动走上前来,他礼貌地从老师手里接过工具:“我愿意去除‘牛皮癣’。”
是高二(1)班的宿淮。
见他出列,好几个女生也举起了手,带队老师松一口气,从中挑了几个出来。
总算安排好任务,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学校附近的两条街都要打扫,任务量很重。
宿淮走在莫鲤身侧,他瞥她:“你怎么会来?”
莫鲤挑了根最近的电线杆,拿着小铲子用力铲,铲了半天小广告依然牢固,她没好气地回:“反正跟你没什么关系。”
宿淮跟附近擦拭公共设施的同学借了块抹布,用湿抹布在陈旧的广告纸上擦了擦:“这样更好铲一点。”
历经风吹日晒的“牛皮癣”终于在水的攻击下低下了头。
莫鲤擦了把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不领他的情:“不用你说,我知道。”
好不容易铲完半条街道的电线杆,其余人都已经在收尾了,莫鲤不由得加快速度,虎口因为连续用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那几个帮忙的女生叫苦不迭,任务繁重就算了,宿淮也不太和她们说话,她们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索性敷衍了事,拿抹布随便抹两把就算了。
莫鲤见不得她们这么随便,铲干净自己面前的,便走过去替她们铲过的地方收尾,但因为太过心急,一铲子下得太猛,不小心直接铲在了左手手指上,瞬间铲掉了一小块皮。
莫鲤不适地闷哼一声后,平静地看着鲜血快速渗出来。
她自己没什么反应,身旁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宿淮握着她的手腕,拧紧了眉头:“你是白痴吗?”
莫鲤怔了几秒,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宿淮骂人。
宿淮松了手,去附近店买了创可贴替她贴上,边贴边说:“别再铲了。”
莫鲤嗤笑:“不铲了?算了吧,我可不想搞你们学生会干部那套虚的,要铲就铲干净再走,早点铲完早点回去。”
宿淮看了她一会儿,弯腰在水桶里把抹布清洗干净,递到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边:“你来擦,我来铲。”
“不用,这点小伤根本不影响什么,我以前受过的伤可严重多了。”
“你不心疼自己——”他表情很冷,“我心疼行不行?”
他不由分说地夺过莫鲤手中的铲子,不再看她的表情:“不是说要早点干完早点回去吗?”
除了他们外,其余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
莫鲤从愣怔中回过神,看他毫不退步,她笑了笑,耸肩让到一旁:“好啊。”
宿淮两只手同时开工,动作利落,速度却并不见多快。
看着眼前整面墙的小广告,莫鲤连声催促:“喂,大哥,你动作能不能再快点?到底想不想快点回去啊?”
宿淮淡笑着没说话。
微风吹拂,少年少女并肩而立,他们近到他微微低头就能闻到她头顶洗发水的香味——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快点铲完。
9班教室里,戚长璇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胃里吐空了,难受加疲惫,她手撑着头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头晃来晃去,一下一下磕在玻璃窗上。
“咚咚咚!”
轻微的声音吵得程逾巳拧起眉头。
他抬眼看着她脑袋摆动的幅度,心里暗咒一声,随手在课桌上挑了本崭新的化学教科书,在她头再度轻微仰起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塞了进去——
教科书与她的脑袋紧紧相贴。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好不容易挨到周日,持续了一整周的活动终于落入尾声。
再也不用忍受食堂师傅的厨艺了,戚长璇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注意到她笑容变多,左顾觉得有戏,小声招呼着:“戚长璇,戚长璇!”
守在讲台上的戚长璇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干什么?”
左顾招手:“你过来下!”
不止他,左顾旁边的几个男生也连声招呼着戚长璇过去。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很严厉,平时上课特别凶,经常抓着几个男生训斥。今天英语老师人虽然生病了没来上课,但还是布置了作业让大家写,下了课就得交。
班里一群男生跟英语老师对着干,却一直讨不着好,算是怕了她,这次作业要是继续一通乱写,估计会被她直接告到老马那里。告状到老马那里不可怕,但据说她会直接让老马联系家长,她要亲自跟家长对话。
左顾抓耳挠腮,声音拖得老长:“戚长璇,我不会做啊。”
不止他,其余几个男生也交头接耳怨声载道。
戚长璇笑眯眯地拖长语调:“不会做啊?”
左顾率先打起了小算盘:“好班长,好七七,不如你……”
戚长璇秒懂:“想抄我的?”
左顾猛点头:“你写完了吗?”
戚长璇翻了个白眼:“废话。”
左顾没骨气地说着好话:“全世界最美最善良最温柔的七七,麻烦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是真不会做啊。”
戚长璇叹口气道:“也不是不行……”
戚长璇这个人吧,平时看着管得松,但其实有些地方比老师还要严苛,比如考试比如写作业,她很看不惯互相抄袭。
要不是今天一下课就得交作业,来不及找外班的帮忙,左顾也不会想着求戚长璇。
“但……你们确定真的要抄我的?不要后悔哦。”
这一刻,戚长璇浑身上下仿佛镀着圣光。
为了能渡过难关,左顾点头如捣蒜:“确定,确定,当然确定,怎么会后悔?”
戚长璇吊足了胃口,笑着应道:“行吧。”
魏靖南欣喜万分地道谢:“谢谢班长。”
左顾感动得泪流满面。
今日的戚长璇真的很好说话,直接把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作业本丢给了他们。
几个男生欢欣鼓舞,其余听到动静的后排男生也蠢蠢欲动起来,纷纷到戚长璇面前说好话,戚长璇通通答应了。
第八节课下课前,戚长璇拿着笔记本起身走到讲台前:“关于今天英语课的作业,除了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外,其余同学在下课后就可以走了。”
左顾给了魏靖南一个眼神,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肯定能过关,但接下来就从戚长璇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左顾、魏靖南、李畅……程逾巳。”
念完全部名字,她的视线在教室里环顾一圈,笑眯眯地说:“以下同学,将今天布置的英语作业罚抄十遍,晚自习前交。”
“啊?”左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不是交了作业吗?”
除了程逾巳是实打实地没交外,他们其余十多个人可是老老实实把作业交上去了的。
戚长璇把笔记本一合,狡黠地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抄我的作业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
“怎么?嫌少?那抄二十遍好了。”
左顾 了,心里暗搓搓地骂,自己不该被戚长璇看似纯良的笑容冲昏了头脑,不该相信她的,戚长璇果然没好心。
魏靖南逆来顺受,也不多说,默默把两支笔绑在一起,生无可恋地赶紧抄了起来。
戚长璇连蹦带跳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她心情更好了。
9班抄袭成风,她早就想整治一番了,这次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让他们吃吃苦头。
她都被自己感动了,觉得自己当班长以来,终于做了一回正事。
打了下课铃后,她喊上莫鲤和陈斯圆一起出了趟校门。她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知道大家忙着罚抄没空吃晚饭了,特意买了奶茶和麦当劳带进来分给大家吃。
留下来罚抄的不少同学是寄宿生,除了放月假外,不能离开学校,能吃到校外的美食,他们便瞬间忘记了戚长璇“大魔王”刚才的所作所为。
“其实老师布置的作业真的不难,你们只要少说点小话,就能听懂做完。”戚长璇苦口婆心说,“平时抄作业,等到考试的时候没得抄了,那有什么用呢?”
魏靖南觉得很有道理,信誓旦旦地说:“班长说得对,我下次再也不抄作业了。”
后排的李畅骂骂咧咧老半天,猛吸了一口奶茶,嘟囔着说:“不抄就不抄,反正老子成绩差是事实。”
左顾对戚长璇打个巴掌给颗枣的行为早已习惯。
他默默撇嘴,完了,完了,明明是惩罚,但戚长璇明显又拉拢了一拨人心。
安排好大家后,戚长璇准备写作业。
刚写了两个字,笔芯就没水了,她打开笔袋,打算换支笔。数来数去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把一支钢笔落在程逾巳家里了。
钢笔是她爸爸去欧洲旅游时买给她的,她一直很喜欢。
她直接扭头找程逾巳,摊开手:“把我钢笔还给我。”
程逾巳也在罚抄,他对这些不用动脑的事,并不排斥。
桌上的奶茶,他一口都没喝,也并没有去讲台上拿麦当劳的意思。戚长璇从没见过他吃东西,他好像从来就不知道饿。
闻言,他慢悠悠地抬眼:“什么钢笔?”
“就是我不小心落在你家里的那支,”戚长璇比画着,“红色的,笔帽上镶了颗水钻。”
他毫不犹豫地回:“没见过。”
“怎么可能?我教你做数学题的时候,不就是用的那支笔吗?”
他不耐烦地眯起眼:“你到底什么时候教过我?”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戚长璇愣了半晌,联想到他之前的反应……
难道他真的完全不记得自己去过他家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