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荀琛穿着一身白袍,带着重重的书箱,立在茶酒肆前面跟店老板讨价还价。
“店家,一碗面一杯茶,多少银钱?”
店家看见他的装扮,心道又是不知那条路上来的穷学子,文人酸气,最瞧不上他们这些行商倒货的,下意识不想多打交道:“面十二文,茶三文。”
“……”韩荀琛听到价钱皱了皱眉,“缘何这般高价?”
店家有些不耐烦道:“关中大旱,肉米粮油都升了价钱,羊肉金贵,我这小本买卖不高价能行吗?”
“如此……”韩荀琛抿了抿唇,“那光面和水有吗?”
“没有,”店家被问烦了,语气有些不善道,“只有羊肉面和大麦茶。”
“那好,”韩荀琛点头,“请上一份羊肉面不要羊肉,大麦茶不要大麦。”
店家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放大了,惊异地看他两眼。
他说的认真,淡淡点了点头便抬脚走进,仿佛在说什么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屁话多得像个铲铲一样的瓜皮。”
这就是祝连连见到韩荀琛的全部第一印象。
韩荀琛走进酒肆,目光打量一圈,见酒肆里面不是人五人六坐了泱泱满桌的,就是吃饱喝足顶着一张油光发亮的嘴躺着打嗝的。
他眉头皱了皱,挑中了个看着清爽的桌子坐下。
祝连连眼看着被她贴上“屁话啰嗦”标签的人一步两步地走过来,跟她坐了一张桌子,入鬓长眉立时皱了起来。
她看着韩荀琛,下巴扬了扬:“你,坐那边去。”
韩荀琛沉默地望一眼对面那个肥头大耳的肥男人打完了嗝之后又开始挖鼻屎,没动:“为什么?”
“酒肆里放着桌椅便是让人坐的,这张桌子姑娘既坐得,在下自然也坐得。”
祝连连眉心轻皱,隐隐溢出薄怒,骄傲飞扬的眉眼定定看住他。
“书生,你跟姐姐讲话,拽的狠呐!”
姐姐赏人家大嘴巴子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
“为人处事,都越不过道理二字。君子不靠逞强斗狠,在下不过是说了该说的,做了该做的。”
“该你个仙人板板!”祝连连霸道一脚踏在凳子上,挑着眉尖发狠威胁道,“这地儿老子先来的,老子让你走你就得走!少耽误我吃面面!”
面面……
韩荀琛眉心皱了一下,然后又皱了一下,看着祝连连道:“姑娘,你若是要吵架就好好吵架,在下奉陪便是,但请你不要随便撒娇。”
“?!”祝连连一听这话就愣了。
接着,韩荀琛看见对方当场跳了脚:“老子是渝州人!渝州人讲话就是这样子的,撒个铲铲的娇娇了?”
“……”韩荀琛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祝连连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由低咒一声:“艹!!”
韩荀琛看她。
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在一袭红衣里迅速生动起来。
先前平与表面被他忽略于旁的美丽在这一刻突然格外清晰明亮起来,一怒一嗔都变得无比鲜活,仿佛要伸到他跟前来。
就在祝连连快要忍不住把韩荀琛爆锤一顿,也一脚踹进臭水沟里的时候,店老板端了韩荀琛的饭食上来。
“面与茶一共十五文,客官请慢用。”店家招呼了一声便要回到灶火上去忙。
“且慢,”突然,韩荀琛叫住店家,“为何是十五文?”
店家愣了一下答道:“羊肉面十二文,大麦茶三文啊……”
“这么贵?”韩荀琛挑眉,不动声色地套路对方,“是羊肉同茶叶贵,还是面与水贵?”
“自然是肉茶……”店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转了转眼睛道:“自然是肉茶便宜,面水贵咯!”
“这便是了,”韩荀琛点头,觉得很是,指着桌上的面道,“既是肉茶便宜,便请您将这清汤寡水的东西撤下去,另换一碗便宜的纯羊肉炙上来吧。”
店家顿时傻眼:“这这……”
扣扣索索的,真是个瓜皮!
祝连连在边上看着韩荀琛同店家一直扯皮,心里一千一万个看不上,把自己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掏出一把铜板撒在桌上。
“这面我请了!”
韩荀琛看着桌上的铜板一愣,目光移向她:“你做什么?”
祝连连豪迈拍了拍他的肩:“山水有相逢,兄弟,不就一碗羊肉面吗?我请了!”
“不用谢我,虽然你又瓜又皮,讲话又酸又臭,还有点婆婆妈妈,但谁让我见不得人家为了几文钱讲价讲的唾沫星子横飞呢。”
祝连连坐下,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你要是真想谢我一面之恩的话,就烦请你端上碗做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不要影响姐姐我吃饭的食欲。”
店家见到有人愿意出来收拾这么酸臭书生,自然喜不自胜,说了句“姑娘阔气”便伸手去扒拉桌上的钱。
“你慢动,”韩荀琛按住店家的手,冷冷抬眸盯着祝连连,“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嗯?”祝连连被他说的一脸懵,她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韩荀琛认真看着她的眸子,认真道:“在下,不受嗟来之食。”
“啊?什么食?”祝连连彻底被他搞蒙了,不悦地皱了皱好看的长眉,“怎么你屁事这么多?你爱吃不吃!真以为老子想请你吃?是你吵到老子吃面面了!”
面面……
该死!
祝连连咬了下舌头,暗骂一声。
韩荀琛冷冷注视她一眼,“道不同,不相为谋。”随即背起自己的书箱往外走,“在下不吃了。”
“……”祝连连一身红衣似火,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出去,好看骄傲的眉眼轻轻向上挑着。
良久,骂了一句:“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