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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佳人跟着下人出去，来到她家祠堂门口。
她爹在背对着她，面朝祖宗牌位恭敬地上了两柱香，指着上面一排排竖着的东西：“你看这些都是什么？”
韩佳人扫眼过去，想了一秒钟：“木头。”
韩荀琛脸色一黑：“……”
“不是不是，”韩佳人立刻极有眼色地改口，这次想了两秒钟，然后语气欣喜，“我知道了，这是有字的木头！”
“这是韩家的列祖列宗！”韩荀琛素来克己复礼的修养被忘到九霄云外，气得直瞪眼，“祖宗你都忘了？”
说是列祖列宗，但其实韩家发际的晚，能寻上名的祖宗并不多，祠堂里只有零星的几尊牌位。
“爹你声音小点，祖宗在上面睡觉呢，你这样他一会要出来打你的！”韩佳人被吼了没有半点卑弱的样子，反而还挤了挤眼睛。
“……”韩荀琛一时气结，板着脸打算冷她一冷，谁知对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让人拿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韩荀琛叹了口气，晓之以理行不通，韩大相爷决定动之以情。
“你七岁那年，跑去魏家哄骗他家小公子把他爹的名字刻在木板上放进祠堂里，魏将军打他把棍子都打断了；你又骗他与你一同玩火，结果差点把魏家房子都烧了，魏将军气得把他家小公子直接丢护城河去了，为父又赔银子又赔面子，回来也是像这样把你带到祠堂里，你是如何保证的？”
韩佳人呆了一瞬，随即含糊道：“那……七八岁时候的事儿了，谁还记得？”
韩荀琛一副“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讲”的样子看着，从容淡定地从香案上拿下个精致的小木盒。
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保证书展开，韩佳人瞪大眼睛去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韩小佳人，对着这个天，对着这个地，（韩小佳人补充：对着最最喜欢的小芸豆糕），向爹爹保证，以后再也不闯祸，不乱说话，不随便玩火烧人家屋子，如有违反就罚挑一箩筐的豆子。（爹爹补充：不烧人家房子也不能玩火。爹爹再补充：烧自家房子更不行！）”
保证人：韩小佳人
见证人：爹爹
最后的落款还有个小小的手印。
韩大佳人目瞪狗呆：“……”
“这……小孩子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呢！都是童言无忌，不作数的不作数！”韩佳人手摆的跟什么似的，全然一副不认账的模样。
论起脸皮厚，韩佳人排第二，大夏朝没人敢排第一。
老话说知女莫若父，韩荀琛听了话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一言不发地又展开另外一张保证书。
还有？
韩佳人伸长脖子凑到保证书前，照着念：“君……君子一言……”
繁体字比简体复杂很多，字都是半蒙半猜的，加上又是竖着来的，韩佳人认起来格外费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佳人保证写给爹爹的保证书长大了也有效，嫁人了也有效，永不反悔。”韩荀琛替她把字念完，完后把保证书一收，带笑的胜利目光落到韩佳人身上，“小佳人，这白纸黑字的，你想赖爹爹可不依。”
“……”韩佳人鼓着腮帮子看着一贯谦谦君子风范的亲爹，向来话多到刹不住嘴的她竟然无言以对。
韩佳人用力点头，行！真的行！
不愧是嘉元叁年金榜第一登科状元，不愧是大夏第一名相，不愧是凭一己之力舌战别国来使从未败北的男人！
韩大相爷无视自家女儿投过来眼箭，挥手让人掀开了箩筐上的盖子，露出了里面满满红绿相间的豆子：“这里有红豆五十斤绿豆五十斤相互混杂，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呆在府里挑豆子，不必出门了。”
“对了，”韩大相爷颇具文人风骨一笑，“为父专门着人选了大小尺寸都差不多的豆子，你休想用筛绿豆的法子来偷懒。”
韩佳人没动：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韩大相爷微笑：“怎么还不走，可是惊诧为父此法太过机智？”
韩佳人刚要回答，他抬手示停，“赞誉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为父一向如此机智，为官多年，赞誉已听多积成耳茧了。”
看着那个巨大大大大的箩筐，韩佳人后槽牙咬了又咬，忍不住怼：“我亲爹，你那些朝廷之上那些嘴战的功夫就是回家来欺负女儿的吗！”
“有何不妥吗？”
韩佳人压着火气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面反复默念——是亲爹是亲爹是亲爹。
于是乎气鼓鼓地重重剜了韩荀琛一个白眼，头一刷扬起下巴就走。
这生气转身的动作，几乎跟当年那个红衣飞扬的少女一模一样。
“连连！”
韩荀琛脱口而出，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像是急切地想留住某个人。
“啊？”韩佳人满脸茫然地回头，“在叫我吗？”
韩荀琛像陡然清醒了一般，上了半步的脚落回原地，目光停在韩佳人与那人相似的眉眼上。
就是这张八成像她的脸，加上十成十像她的性子，让他这么多年来从来都不曾真的狠下过心去责罚这个女儿。
“你跟你母亲……”韩荀琛的眼神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真是很像。”
“母亲？”韩佳人第一反应自己跟懒蛋小公主哪里像了，然后才会过意来，“爹爹说的是我姨娘吧。”
“姨娘……”韩荀琛嘴里快速滚过这两个字眼，眼神里的光热顷刻暗掉，脸色极差地让韩佳人离开。
韩佳人一头雾水地走掉，等她的背影拐过月亮门，彻底看不见了，韩荀琛才敢微微抬起目光来看一眼她走过的路，轻颤呢喃：“姨娘。”
自责到手指紧攥微微发抖。
＊
韩佳认凭着记忆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她自诩走路在正常人里面算快的了，然而比她更快的，是韩荀琛赏得那一大箩筐的豆子。
“红豆子、绿豆子……”
“红豆、绿豆……”
“红绿绿红红红红绿绿红绿绿绿……”
韩佳人一开始还试着分豆子，分到后来脑子里红绿交替闪烁到最后全都成了灰，压根看不出颜色了。
“不行！这活根本不是人干的，我得跑路！”韩佳人啊的一下站起来，一脚把篮子踢翻，红豆绿豆顿时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