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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语”

宋人《西清诗话》里讲过苏轼夫妇的一个掌故:

元祐七年正月,东坡先生在汝阴,州堂前梅花大开,明色鲜霁。先生王夫人曰:“春月色胜如秋月色。秋月色令人凄惨,春月色令人和悦。何如召赵德麟辈来,饮此花下。”先生大喜,曰:“吾不知子能诗耶!此真诗家语耳。”遂相召与二欧饮,用是语作《减字木兰词》云:“春庭月午,摇落春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轻风薄雾,都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共离人照断肠。”(赵德麟《侯鲭录》卷四)

苏轼因为和王安石为首的革新派政见不合,屡遭贬抑,以至被侮以“指斥乘舆”、“包藏祸心”,身陷“乌台诗案”。后来支持新政的宋神宗去世,始被召还朝,这段磨难历时十五年之久。但是入朝后,他仍然持正不阿,一肚皮不合时宜,又受到“新党”排挤,元祐四年(1089)出知杭州;六年出知更偏僻的小州颍州(今安徽阜阳市颍州区;三国时建汝阴郡,《诗话》里依例称旧名),这一年他已经五十六岁。《侯鲭录》所记是次年正月的事。其中提到的赵德麟,时任州佥判,“二欧”指欧阳季默、叔弼兄弟。这几位都是苏轼的下属和朋友。王夫人见月光明媚,梅花盛开,劝说夫君置酒召饮,显然意在慰解苏轼落拓不平的牢愁。苏轼赞赏王夫人一番话,翻成一阕优美的小词,赞美新春月色,感伤“少年行乐”的不再,联想“秋光”的再来,流露出无限怅惘与感慨。

王夫人不是直白地说“月光”,而是用了修饰性的字面“春月色”、“秋月色”,在对比中,这两个词语更显露出浓郁的诗情,让苏轼赞赏为“诗家语”,即这是诗的语言,是富有诗情、适用于诗歌写作的语言。

元代刘祁(1203-1250)又曾说:

文章各有体,本不可相犯欺。故古文不宜蹈袭前人成语,当以奇异自强;四六宜用前人成语,复不宜生涩求异。如散文不宜用诗家语,诗句不宜用散文言,律赋不宜犯散文言,散文不犯律赋语,皆判然各异。如杂用之,非惟失体,且梗目难通。然学者暗于识,多混乱交出,且互相诋诮,不自觉知此弊,虽一二名公不免也。(《归潜志》卷一二)

这更明确指出写作体裁不同,要使用不同的语言。作诗要用“诗家语”,这也表明诗的语言是一种特别的语言。当然所谓“不同”、“特别”,不是另一种不同于标准语的语言,而是说诗歌语言应更具修饰性,更富情趣,有其独色。而这又特别表现在用词上。

特色是什么?可以看明人李东阳(1447-1516)的一段话:

“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程颢《月到梧桐上吟》)岂不佳?终不似唐人句法。“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萧慤《秋》,见《颜氏家训》卷上《文章》)有何深意?却自是诗家语。(《麓堂诗话》)

李东阳是文坛上的“复古”派,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所以他论诗以“唐人(实际是盛唐)句法”为标准。他举的两联诗都是描写风物的。前面程颢一联只是直叙景物,“到”、“来”是过程的叙述,后面萧慤的一联则描摹出动态,“落”、“疏”突现出一种情境,这样的用语显然更形象,更富情韵,所以被称赞“是诗家语”。程颢是理学家,理学家写诗喜欢讲道理,词语往往直白偏枯,下面还将讲到。

《西清诗话》里又写到王安石的例子:

王仲至召试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荆公见之,甚叹爱,为改作“奏赋长杨罢”,且云:“诗家语如此乃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二)

王仲至(钦臣)以文名,他的这首诗用了东汉扬雄的典故:扬雄作赋讽谏汉成帝畋猎,但不被重用,王仲至借来抒发自己的感慨。王安石把第三句里的“罢”字挪到句尾,突出奏“罢”之后内心的不平,而且这一字的调换,读起来声调更响亮,所以说“诗家语如此乃健”。这表明,写诗用语又是要用心推敲、讲究技巧,一字马虎不得的。

汉语的书面语言和口语有十分明显的区别,而诗歌写作在形式上又要遵循一定的格律,内容上要更浓缩、更精练,表达要具有更强烈的感情,还要讲究形式美,因此就要调动语言表现的各种手段,如节奏、音韵、对偶、事典等,其中十分重要、有效的就是用语,特别是经过修饰的、高度凝炼、富于美感的词语,即上面几位说的“诗家语”。而且,比起韵律等诗歌形式另外一些因素来,词语的创造与运用对于发挥诗的表现力、感染力会起到更大的作用。众所周知,宗教经典里的偈颂、中医的汤头歌诀有些完全合乎诗的格律,但不是诗,就因为作为“诗”还要有另外的条件,比如要有“诗情”,要深情绵邈,意蕴深厚,还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使用具有特色的“诗家语”。

前面刘祁的话,说“文章各有体”,要求不同文体用不同的语言,这个说法不能作绝对的理解。例如南朝梁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描写江南风光,有句曰“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描摹如画,诗趣盎然,是典型的“诗家语”。丘迟给陈伯之的信是劝说他投降南朝的,在写这封信的第二年,陈伯之就率领八千部下归降了。不知道这封描绘江南风光的信起了多大作用。同样,如唐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工于写景述情,把永州当时还相当荒僻的山水描摹得如诗如画,他用了诗的语言。这类作品往往被称为“散文诗”。即使是写论文、讲道理,如果恰当地使用形象、优美的“诗家语”,也会增添表达效果。中外著名的思想家、理论家,从《战国策》里策士们的口舌机辩到梁启超的政论,从古希腊的苏格拉底到美国的马丁路·德金的演说,都是如此。 hbkxD5S9wTNRaL194Ml0QrfOqypg0YwBFafs+SQuSLug/ls0xtysUJRocQOXbt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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