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 一 |

唐玉娟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

“她是着魔了!你说俺表弟哪方面不比那个臭打铁的强?”刘楠香咬牙切齿地说,“我反正顿顿把饭给她端过去,她不吃,饿死活该!”

“你放屁!”唐玉文吼道,“敢情她不是你妹妹!”

刘楠香猛地推了唐玉文一把,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讲这话就没良心了!我嫁过来她才几岁呀?这些年还不是我给拉扯大的。我不指望她以后怎么报答我,别嫁出去了还回来讨吃喝就行!”

“讨吗吃喝?咱穷成这样,她还能沾吗?”唐玉文说。

“说这话你也不害个臊!”刘楠香死盯着唐玉文的眼睛说,“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说我嫁了你个孬种,吃不上喝不上。好不容易攒个钱,一下子让你输了个精光,还连自个儿亲妹妹输给人家!”

刘楠香越说越委屈,趴在炕上大声哭起来。唐玉文一见,赌气出了屋。

“行了,行了!”唐玉文在堂屋转了半天,回来看到刘楠香还在哭泣,拍了拍她的腿劝道。

刘楠香蹬了一下腿,唐玉文一闪身,没有踹上。

“我知道你也是为妹妹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到你表弟家去。”唐玉文下了狠心似的说。

刘楠香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抹了把眼泪,问:“你说的是真的?”

唐玉文叹口气说:“不然还能怎么办?她的事儿定不下来,家里就消停不了。叫她断了念想,兴许她就塌下心来了。”

“你要是早把话跟她说死,她可能也就不闹了。”

刘楠香催着唐玉文去对妹妹说。唐玉文迟疑了一会儿,刚要出屋,她又一把拽住,低声说:“我看你说也白说。这么着,我去找表弟。表弟给俺姨备的有口棺材,我让他抬过来。”

“你疯了啊!”唐玉文像遇到鬼似的惊呆了。

“你叫吗叫?!”刘楠香将唐玉文一把拽过来,对着他耳朵说,“咱就是吓唬吓唬她。我不信她为了一个打铁的会不怕死。她要是再闹,咱就先装她棺材里,让她到里面去等死。”

唐玉文瞅了刘楠香半天,像是才认识了她。他喘了口粗气,说:“亏你想得出来。我也没了主意,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刘楠香跳下了炕,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看好了她。我这就去找表弟。”

唐玉文看着刘楠香出了屋,自己随后也来到了妹妹的屋里。唐玉娟正半躺半坐地睡在炕头。听到唐玉文进来,眼都没有睁一下。唐玉文也不想再劝什么,觉得实在无聊,就拿起唐玉娟身边的《好逑传》,有心没心地看起来。看着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这些书让妹妹变得如此痴情。他小时候,父母就给他讲过《相思树》《柳毅传》《西厢记》等爱情故事,那故事经父母的口讲了一遍,却在他心里回味了十遍八遍。他甚至抱怨自己为什么碰不到一见钟情的女人,为什么没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刘楠香与他心中的女人差十万八千里,却与他生儿育女了。

过了有一个时辰,唐玉文听到院子里传来表弟的声音。他走出屋,看到表弟正指挥着十几个人将一口大红色的棺材抬进院来。

“你表姐呢?”唐玉文看着棺材,心里总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表弟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声说:“表姐去买棺材里子去了。姐夫,你看让棺材冲着大门行不?”

唐玉文走到棺材旁,向里面看了看,说:“先放这儿吧,等你表姐来了再说。”

说着话时,刘楠香急匆匆地回来了。唐玉文看到,她手里只拿了几件新衣服。他刚想问什么,刘楠香已经快步从他面前过去,直接奔了妹妹的屋子。

刘楠香将手里的衣服扔在炕上,擦了擦脸上的汗,说:“玉娟,起来看看!看我给你买的新衣服中意不?你既然一心想死,我和你哥也拦不住你。我能做的,就是提前给你买了衣服,打扮好了再死。”

唐玉娟合着的眼睛里流出晶莹的泪滴。

“表弟是真心实意地稀罕你。他说了,你就是死了,他也要把你抬过去。他说,这辈子没有福分娶到你,也不能让你走远,好下辈子再找你。我跟你哥也都答应了。反正你个没出门的大闺女,也不能埋到咱老唐家的坟地里去。让你孤在一边儿,还不如进表弟家的祖坟。”刘楠香煞有介事地说着。

“你们就这么盼着我死呀!”唐玉娟猛地从炕上坐起来,恨恨地看了嫂子一眼,捂着脸大哭起来。

唐玉文听到妹妹的哭声,走进屋,刚想说话,被刘楠香一摆手阻止了。他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开。

“你哭也没用。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你了。”刘楠香坐在了炕上,抱住唐玉娟的肩膀,眼睛红红地说,“你也别怪我!我不是不疼你,也不是盼你死。虽然不是我生了你,却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眼看就能得济了,你却为了一个打铁的去死。棺材给你抬来了,就放在院儿里,你可以去看看,乐意不乐意就是它了。”

唐玉娟歇斯底里地哭着,一阵阵儿像是要背过气去似的。

“你愿哭就哭吧。”刘楠香说了一句,撩开门帘出去了。

表弟见到刘楠香,想告辞回去。刘楠香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表弟嘻嘻一笑,说了句“明白”,就招呼自己带来的人去堂屋里喝水。

刘楠香和表弟他们说话时,耳朵却听着唐玉娟屋里的声音。一杯茶的工夫,她就听不到唐玉娟的哭声了。她向唐玉文递了个眼色,唐玉文却假装没有看见。她有几分气恼地站起来,朝唐玉娟的屋子走去。

唐玉娟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看到嫂子,哑着嗓子说:“我听你的,嫁给你表弟。”

刘楠香瞅着唐玉娟,半天才说:“你真想明白了?俺们可没有逼你。”

“你得答应我到天津去趟。我得见凤鸣哥一面,也算有个交代。”

“这事儿我得跟你哥商量。”刘楠香有些迟疑地说。

唐玉娟进一步说:“你可以让哥跟我一块儿去。让你表弟准备婚事,我从天津一回来就嫁过去。”

“我去把你哥叫来,顺便给你做点儿吃的。好几天没吃了,先养几天身子再说。”刘楠香说完,转身出屋,然后脚步轻快地来到堂屋。

刘楠香面带喜色地对表弟说:“答应了,回去准备当新郎官吧。你们赶紧把棺材抬回去,有时间再过来喝水。两个孩子快回来了,看到棺材摆在这儿,别吓着他们。”

表弟欢喜地答应一声,带着人们拥出屋子。

| 二 |

张伯番到秦记铁铺时,秦凤鸣正与梁兴宝、铁鹰三人在新落成的房子前安装招牌。

“是凤鸣吧?”张伯番让车夫停住脚步,坐在车上问。

秦凤鸣转过身,发现来的是张伯番,惊喜地问:“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打发个人说声儿就行了。我本来想今天去找你的,父亲不让催你。”

“我早想到这儿来转转。”张伯番说着,由秦凤鸣搀扶着下了车。

秦玉清在屋里拾掇东西,听到秦凤鸣喊,急忙向外走,正与要进屋的张伯番撞了个满怀。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大老远的还让你跑过来!”秦玉清心怀感激地说。

张伯番在屋里转着、看着,说:“你跟我就别客气了。”

秦玉清搬了个凳子,用一件旧衣服擦了擦,请张伯番坐下。他自己坐在炕沿上,不安地说:“刚搬进来,还乱着呢!”

“这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进铁铺。想不到,铁铺还需要这么多家什。小时候,记得打行炉的用一个小车推着,满世界走。”张伯番怀着敬意说。

“我当年也是推着一个小车从老家来天津的。现在来来去去,也是推着炉子,一路走,一路揽点活儿。”秦玉清解释道,“我这屋里有些是翻砂的工具。你也知道,咱老家自古就以翻砂出名。沧州的狮子,聊城的塔,东光的铁菩萨,不如交河的铁钟大。铁狮子、铁佛、铁塔也应该是俺们交河人铸造的。咱老家的人能吃苦,我爷爷还推着小车下过南洋呢!”

“你这算是打铁世家啊!”张伯番说,“我们大城都知道交河大钟,它一定有特别之处。”

秦玉清介绍道:“俺村离交河十几里地,大钟敲响时,人们坐在屋里都能听到。那口钟悬挂在很高的奎星阁上。听老人们说,奎星阁建成时没有铁钟。后来,有一个过路的方士,看了奎星阁后对县官说,若是阁上能铸一口大钟,将来交河县就能出三百个翰林。县官听了,很快召集人们铸造了那个好几米高的铁钟。可,还没等交河出翰林,就从南方调来一个边县令。他怕交河翰林出得多了地方不好管理,便施邪术,每天夜里鞭打铁钟一百下。他打了三百个晚上,破了交河出三百个翰林的风水。翰林没出了,却出了成千上万个手握掸笔的翻砂匠。”

“这事儿挺传神的。”张伯番像听书一样听完,说。

“都是翻砂匠们说来消遣的。”秦玉清笑笑,说。

“我看,你这儿既然来了十几个人,也别让他们回去了,就在三条石开个厂子吧。天津还真缺少个铸造厂。”张伯番建议道。

秦玉清心里一沉,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伯番:“这么说,金华桥的铁活儿咱是没指望了?”

张伯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天津地方复杂,个个手眼通天。我找了几个关系,都说是青帮的洪大嘴把活儿给撬走了。他是岔河口的船霸,官场也没人敢惹他。”

“真让你费心了!”秦玉清恳切地说,“既然这样,咱也犯不着跟他较劲儿。说实在话,一开始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就是有点儿心不甘,想争取一下。现在碰茬儿上了,咱也落个心里明白。”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张伯番如释重负般,说,“你考虑一下办铸造厂的事儿。我这里有十亩地,不远,向前走二三里地就到。一会儿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用考虑了,我这就跟你去看。”秦玉清毅然决然地说。

张伯番用敬佩的目光看着秦玉清,说:“秦大哥够爽快,是个干大事的人。走,我们这就去。”

秦玉清陪着张伯番走出屋。秦玉清请他上车,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说:“一块儿走走吧,这几步还不叫路。”

张伯番与秦玉清师徒几个有说有笑地走着。走出二里多地时,他指着前面的几棵高树说:“那树下就是了。”

几棵树有高有矮,也不是一个树种,最高的是杨树,最矮的是槐树。树长在地的西南角上,像是有人特意种上去的。

“原来,这里都是树。”站在地的东头,张伯番用手比画着说,“我把别的树都刨了,只留了那几棵。五六年时间,就长这么大了。我觉得,咱盖厂房也可以留下,西晒日头时,能遮一片树阴。”

“你这块地,也让风水先生看了吧?”秦玉清回过头来问。

张伯番一笑,说:“风水那玩意儿我也不太信,自己觉得好就好。第一眼看着痛快,心里也喜欢,就行了。比如那几棵树,要是留在东边,势必影响盖大门,日头西晒时,也给院子留不下阴凉。”

“我挺赞同你的说法。”秦玉清附和道。

“你出人出技术,我出地出钱。”张伯番似乎早已深思熟虑地说,“挣的钱,除了人头费,剩下的咱们一人一半。”

秦玉清理解张伯番的良苦用心。他说:“既然合伙做买卖,就讲究个公平。厂子如果挣钱,除了人头费、税费、土地租赁费,再付你的投资利息。要是还剩下钱,咱再平半分。”

“秦大哥是个讲究人!”张伯番至诚地说,“你看什么时候启动?”

“现在大家闲着没事儿,我正焦心呢!越快越好,赶在雨季前把主体工程弄完。把房子盖到地里,咱就不怕了。”秦玉清难得幽默地说。

张伯番受秦玉清的情绪感染,不无冲动地说:“好!明天我就让人拿过一部分钱来。你管盖房搭屋,我管疏通关系。”

| 三 |

“秦大哥,你这厂子一开,是不是就不租我这房啦?”潘凌氏满腹心事地问,“这么多年了,你要一离开,我这心里还真接受不了。不瞒你说,知道你要去办厂子,我这儿好几宿没睡着觉。”

“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总共不到三里地,想回来就回来。”秦玉清在石头上磨着一把镰刀,进一步说道,“再说,我还准备租三个月,等大家都知道去哪儿找我了,这边儿再彻底停。”

“那敢情好!”潘凌氏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有几分恭维地说,“我就知道秦大哥是一个念旧的人。我看凤鸣这孩子就随你。”

“你这是夸他。”秦玉清举起镰刀,眯着眼看着刀刃的锋利度。

潘凌氏拿着个小板凳坐在秦玉清对面,神秘兮兮地说:“你看出来了吗?我看这俩孩子有感情了。”

秦玉清落下胳膊来,看着潘凌氏,反问道:“你是说凤鸣和竹子?”

“还能有谁?!”潘凌氏抬高了声音,说。

“你哥家是书香门第,能看上咱这个受大累的人家?”秦玉清心里欢喜,嘴上却说,“你哥嫂不在这儿,儿女婚姻的事别人也做不了主。”

“这话你还别这样说。”潘凌氏语气坚定起来,道,“不瞒你说,竹子这一次来,就是想在天津找婆家的。我哥来信说,只要能过去我的眼,就可以先订婚,然后领回去让他看看就行了。我哥嫂对竹子的婚事,要讲重视也重视,一再嘱咐说主要是找个好人家。”

“看来,咱两家的缘分真不浅!”秦玉清开心起来。他又听潘凌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放着两把镰刀没有磨就来到厂子里。

厂子已经有了轮廓。工人宿舍盖好了,厂房也起来半米多高的砖墙。秦玉清到厂子时,铁鹰正带着十来个人忙着砌墙。秦凤鸣带着梁兴宝、铁头几个自己制作着勺炉。勺炉底座放在他们脚下,是一个直径一米半左右,像做饭的炉灶一样的东西,一侧是铁水出口,相对的一侧是空心铁把儿。

秦玉清喊了一声,秦凤鸣擦着汗转过身来。

秦凤鸣跟在父亲身后走进工人宿舍,忐忑地看着父亲。

“我想把你的婚事给定下来。”秦玉清坐在凳子上,看着呆若木鸡的儿子说,“是竹子。刚才她姑提的。我看这事儿靠谱。”

“你不是想让我娶玉娟吗?怎么这么快又变了?”秦凤鸣问着,心里不免有几分纠结。在凌雪竹之前,他是很喜欢唐玉娟的。如今,与凌雪竹处了这些日子,慢慢地爱上了凌雪竹。夜里睡不着时,他曾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太薄情寡义。他的脑海里总是萦绕着唐玉娟的那一句话:“凤鸣哥!我就是死,也不嫁给安金贵。”这句话,曾经带给他一丝甜蜜和慰藉,曾经被看作是唐玉娟与他的情感约定。

秦玉清瞪了儿子一眼,说:“你别当我看不出来!这些天,你有事没事就和竹子磨在一起,是个人就看出来了。”

秦凤鸣又抹了把脸上流下来的汗,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一开始我还真心让你娶玉娟。那也是个好孩子。她要跟咱到天津来了,你俩的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这么多天了,她也没个消息,你们也就没了缘分。”秦玉清对儿子推心置腹地说着,“和竹子比起来,玉娟的家庭环境不行。穷富放一边儿,她哥是赌博把她输给人家的,我考虑,你们结了婚也心静不了。”

“那就听你的吧。”秦凤鸣似乎很无奈地说。

“别说得好听!要不是你心里有想法儿,你能这么快应允?!我心里早跟明镜似的,你眼下是喜欢竹子比玉娟多一点儿。”

秦玉清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让秦凤鸣无言以对。

“就这么定了。我去李家店订个桌,黑天后咱请竹子和她姑一起吃个饭。”秦玉清交代道,“先别跟他们说,尤其是小宝儿。”

“干吗这么急?”秦凤鸣疑惑地问。

秦玉清站起身,刚想走,听了儿子的话,停住脚步说:“是好事就得快办,免得夜长梦多。不好的事,能拖就拖,有时候拖着拖着就过去了。”

秦玉清离开厂子,先去李家店,然后回到了铁铺。与潘凌氏一说晚上吃饭的事,潘凌氏满口答应。

没等天黑透,秦玉清就喊上潘凌氏和凌雪竹到了饭馆。几个人说话的空儿,秦凤鸣也到了。凌雪竹见了秦凤鸣,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含蓄。她偷着瞅了秦凤鸣一眼,满满地是幸福神色。

“我想让凤鸣回去一趟。厂子一开,工人就不够了,让他回去再招些人过来。”秦玉清看着潘凌氏说,“让他回去,也跟他娘说一下和竹子订婚的事。你看是不是让竹子和他一块回去,与家里人都见见面?”

“行啊!”潘凌氏眉开眼笑地说,“顺便也去趟德州,看看我哥嫂,也让我哥嫂看看凤鸣。你也甭担心,就咱凤鸣这精神头儿,哥嫂看了准喜欢。”

秦凤鸣感觉凌雪竹用脚踢了他一下,他抬起头时,发现她正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盯着自己。从她的眼神里,秦凤鸣读懂了她对自己的美好情爱,也意识到她与他一样,有着强烈的一同回老家的幸福感受。他的心沉浸在无边的欢乐之中。

“凤鸣啊!从今儿开始,你要跟着竹子叫姑了。”秦玉清嘱咐道,“明儿个你与竹子去买东西,后天就走。先去德州看竹子父母。”

“东西不要多买,意思到了就行。”潘凌氏插言道。

| 四 |

出了天津不到十里,有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秦凤鸣面前。

“你们是不是找过大掌柜的?”一个中年人撩开车帘,说,“我是张伯番绸缎庄的,你们就叫我张大哥吧。你们这是去哪儿?”

“俺俩去德州。”凌雪竹抢先回答。

“你们什么时候走到德州?”张大哥笑着说,“我去新海县,你们上后面的车吧。到新海后,我给你们再找去德州的车。”

凌雪竹看着秦凤鸣,等着他说话。

“我是张伯番的侄子。你们放心坐车吧。”张大哥看到秦凤鸣犹疑的样子,笑着说。

“那就给你添麻烦了。”秦凤鸣满心欢喜地说。

谢过张大哥,他们走到后面的马车旁。秦凤鸣将凌雪竹推上载着货物的车上,然后,他一踩车轮,飞身上车,坐在了凌雪竹的身边。

“一看就是练家子!”车夫转回头,很钦佩地说,“张老板也是武林中人。想当年,他兄弟二人刚到天津,痞子们都来找他们事儿……”

凌雪竹抱着秦凤鸣的胳膊,半躺半坐地依偎在他胸前。车快了,风也疾了,阵阵凉风掠过她汗津津的脸,感觉十分惬意。她仰脸看看秦凤鸣,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她低下头来,看着长满绿色禾苗的土地快速地向后退去,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活。

到新海县城时已是晌午时分。在货栈吃饭的工夫,张大哥打发人到县城里探听去德州的马车。回来的人说,近日没有去德州的车,只有去泊头的。

“明天你们就跟车去泊头吧。”张大哥仗义地说,“到泊头去找山西会馆的阎老板,让他想办法。我们是老朋友了。”

凌雪竹高兴地对秦凤鸣说:“咱俩过晌正好到街上转转。”

“县城很小,没什么好转的。”货栈的伙计插言道,“向东二十里就是湿地,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我陪你去湿地吧。”秦凤鸣拉住凌雪竹的手说,“在泊头习武时就听说过新海湿地,师兄们来过,我那次有事没来成。”

“就该着你陪我看湿地。”凌雪竹忽闪着一对黑亮的眼睛说。

货栈给重新安排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了湿地。车夫将秦凤鸣他们带到一个窝棚旁,自己弯腰钻了进去。

秦凤鸣和凌雪竹站在窝棚前向东北方向望去,满目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近处,沟渠在芦苇之中纵横交错;远处,成群的飞鸟起起落落。有清凉的风从天际吹来,沁人心脾。秦凤鸣抱住凌雪竹的肩膀,凌雪竹趁势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两个人沉醉在自然的风光和心海的美景之中。

“这是老郭,你们称郭叔吧。”车夫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窝棚里出来,向秦凤鸣介绍道,“你们坐老郭的船下去,我在这儿等着。别走得太远,遇到土匪就麻烦了。”

老郭扶住船头,让秦凤鸣带着凌雪竹上了小船。等他们坐好后,他才解开系船的缆绳。老郭谙练地划着桨,让小船平稳地在水中前行。水面不宽,被密集的芦苇墙围着,有五六米宽的样子。越往里走风越大,吹得芦苇左右摇摆,“哗啦啦”响着,营造着无比快活的情境。

在秦凤鸣他们附近飞落的鸟越来越多,大的小的,黑的白的,灰的彩的。老郭一边摇着船,一边给他们介绍:野鸭,水鸡,草鹭,白鹳,黑雁……

“你们看,那里有一对鸳鸯!”老郭停下船,提高了声音说。

秦凤鸣和凌雪竹顺着老郭的手指望去,看到一对比野鸭子稍大的彩色的鸟。它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恩恩爱爱,如痴如醉。

“这里很少看到鸳鸯。你们是有眼福的人。”老郭煞有介事地说,“最好看的那只是公的,另一只是母的。”

凌雪竹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瞅着秦凤鸣。

“世上,女人长得最好看。”秦凤鸣看着凌雪竹的眼睛说,“在自然界,长得最好看的都是公的,孔雀,野鸡,狮子……”

“还有鸳鸯!”凌雪竹说完,调皮地笑了。她顺手折下一段芦苇,挑逗般地在秦凤鸣眼前晃来晃去。“凤鸣哥,我感觉咱俩像早就认识似的。”

秦凤鸣俯在凌雪竹耳边说:“别叫凤鸣哥,我是你男人了。”

“就叫,就叫你凤鸣哥!叫一辈子!”凌雪竹撒娇似的说。

“那我就叫你竹子妹妹,叫一百年!”秦凤鸣开心地说。他从凌雪竹手里掐下一片苇叶,放在两手之间用力一吹,清脆的苇笛声打破了湿地的沉寂,惊起的两只大鸟“扑棱棱”飞到半空。

老郭看了看空中的鸟儿,径直把小船摇到它们飞起的地方。他用船桨拨开苇丛,有一窝刚孵化的小鸟正伸长脖子叫着。

它们那憨态萌生的样子,让凌雪竹的心都醉了。

“小心,别让鸟鹐着!”老郭突然大声喊着,飞快地将船摇开了。

秦凤鸣抬头一看,发现在空中盘旋的那两只鸟正快速地俯冲下来。他急忙把凌雪竹搂在怀里,用衣服遮住了头。

老郭哈哈地笑起来。他说:“鸟护崽儿!每年都有人被大鸟鹐破了头。”

越往湿地深处走,飞鸟越多。让人眼花缭乱的鸟儿,时而冲向水面,时而翱翔蓝天,抑扬动听的叫声不绝于耳。在芦苇间穿梭的小鸟更是不计其数,或飞或跳,编织着鸟的乐园。有两只色彩绚丽的苇莺攀附在一棵粗壮的芦苇上,像苇子上开出的动人的花朵。

“不能再走了。”老郭慢慢停住船,说,“前面就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了,碰上他们可不得了。”

凌雪竹回头看着老郭问:“你碰到过土匪吗?他们长得吗样儿?是不是红眼睛绿头发?”

老郭笑笑,说:“那倒不至于。我和他们也打过交道,吗人也有。我一个大老头子没的可怕,你们年轻的还是离他们远点儿好。”

“有凤鸣哥在,我吗也不怕!”凌雪竹自豪地说。

“到了这芦苇荡,你再能耐的人也成了旱鸭子。”老郭说着,缓缓地将小船掉过头,开始向回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事别惹事,碰上事别怕事。”秦凤鸣说着,将自己用苇子编织的蝈蝈递给凌雪竹。

凌雪竹拿着绿蝈蝈仔细看看,眼里充满艳羡。她快活地摇摆一下,蝈蝈便活灵活现地跳动起来。

“看不出,你是少年老成!”老郭瞅着秦凤鸣赞叹道。

秦凤鸣笑笑,说:“是俺爹说的。他总担心我给他在外面闯祸。”

“能听进老人言的年轻人不多了……”老郭继续说着。

太阳已经由白亮变成淡红色。小船朝着太阳滑落的方向行驶着,太阳的红色随着秦凤鸣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而变得越来越红。一群飞鸟在晚霞的映衬下悠悠飞过,像是要追随着阳光归去。

| 五 |

东方的天空刚泛白,秦凤鸣和凌雪竹就坐上了去泊头的车。到泊头大十字街附近,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车夫说要赶着去正太茶庄,秦凤鸣便在一个羊汤馆旁下了车。

“你吃过羊肠汤吗?”秦凤鸣拉着凌雪竹的手问。

凌雪竹不假思索地回答:“没吃过。”

“想吃吗?”秦凤鸣有几分逗弄地追问。

“你吃吗我就吃吗!夫唱妇随呀!”凌雪竹脸羞红地笑着说。

秦凤鸣更加开心了。他侧脸看着凌雪竹,说:“你要一辈子都这么乖巧就好了!不过,有的人真吃不了羊肠汤。”

“不试试谁能知道。”凌雪竹一语双关地说道。

秦凤鸣要了两碗羊肠汤和半斤锅饼。羊肠汤端上来后,凌雪竹拿起小勺就想吃,被秦凤鸣拦住了。秦凤鸣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各种调料碗,说:“自己调味儿。吃羊肠汤的好处,就是可以依据个人的口味放调料。孜然是必须放的,不然就吃不出羊肠汤独特的味道。”

凌雪竹看看那些小碗儿,里面分别放着孜然末、孜然粒、胡椒粉、韭菜花、腐乳、酱油、盐、醋等十来种调料。她先给自己碗里放了孜然和韭菜花,用小勺舀了一点儿羊肠汤放进嘴里。她感觉,羊肠汤没有秦凤鸣说得那样好喝,也没有自己想得那样难吃。

“吃羊肠汤最好搭配油饼,那边薄薄的就是。”秦凤鸣指着对面桌上放着的碗口大的薄饼说,“锅饼也是泊头的特色吃食,油水发面,少不了麻酱、芝麻,烙出来有一口锅那么大。你看看,有两指厚,能分十多层。”

“嗯,锅饼是好吃。走时给俺家里带点儿。”凌雪竹边吃边说。

凌雪竹只吃了半碗羊肠汤。她把剩下的半碗倒给秦凤鸣,嫣然一笑,说:“哥!辛苦一下。”

“你还行!”秦凤鸣看着凌雪竹,说,“我第一次跟师兄们来吃羊肠汤,只吃了几口。现在它成了我的最爱,十天八天不吃回就想得不行。”

“你喜欢它,不喜欢我吗?”凌雪竹凑到秦凤鸣面前,轻声问。

秦凤鸣一下子抓住凌雪竹的手,眯着眼说:“我现在一天看不到你就想得心慌。”

“这还差不多!”凌雪竹很享受地说。

吃过早饭,秦凤鸣一路拉着凌雪竹的手走到清真寺。清真寺前聚集了很多人,正在围观一些耍刀练枪的人们。

秦凤鸣搂着凌雪竹双肩远远地看着。

“竹子!看,那个挥大刀的就是我师兄。他那把刀二百二十斤重。”

“是吗!真厉害。”凌雪竹发自内心地说。

秦凤鸣正看得入神,后背被人捶了一下。他转过身去,与身后的人打在一起。凌雪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蒙了。

两个人挥拳出腿,你进我退,你劈我挡,挟带着雄狮般的吼声。他俩激烈的鏖战将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有人开始喝彩。

二十几个回合过去,两人也没有分出胜负。最后,他们跳开去,“哈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儿,紧紧地抱在一起。

凌雪竹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这是我的师弟白崇友,叫友弟就行了。”秦凤鸣向凌雪竹介绍道。

“这位是谁呀?你也不介绍介绍!”白崇友看看凌雪竹,问。

秦凤鸣开玩笑地说:“路上捡来的。你要叫,就叫嫂子吧。”

白崇友围着凌雪竹转了一圈儿,嘿嘿笑着说:“身材不错。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凤鸣哥,你艳福不浅呀!下次再来,也给我捡一个。”

……

秦凤鸣与白崇友说笑了一会儿,看看广场上越聚越多的人群,问:“今天是吗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开斋节啊!”白崇友正色道,“我以为你是专程为开斋节来的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秦凤鸣十分开心地对凌雪竹说,“今天咱俩算是赶上好事了。”

“开斋节是什么节啊?”凌雪竹疑惑地问。

秦凤鸣回答道:“是穆斯林的大节日。就像咱们过年一样。”

凌雪竹娇柔地责备说:“你在这里学了这么多年六合拳,怎么不知道今天是开斋节呢?”

“开斋节不像过元旦,每年的一月一号就是。”秦凤鸣解释说,“就像咱们过年,年年都不是一个日子。”

“嫂子第一次来,我带你们到清真寺里面去看看吧。”白崇友殷勤地说,“一会儿就做礼拜了。这阵儿正好进去。”

白崇友带着秦凤鸣他们从侧门走进清真寺。秦凤鸣走在最后,尽量让白崇友给凌雪竹介绍大寺里的建筑和传说故事。他们走过了南北议学、南北陪殿,走过了望月楼、花殿阁,走过了正步石、正冠石、静步石,来到了大殿的前庭院。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回看望月楼,只见灰墙红柱,斗拱雕饰、飞檐高翘,灵兽罗列,栩栩如生。穿过望月楼和正门,远望运河边的大圆门,能看到河里的船帆驶过。转过身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大殿前悬挂的是康熙皇帝的圣旨匾额“清真寺”三个大字。

走进礼拜大殿,只见巨柱方梁,雕花刻棱,蔚为壮观。大殿分成前殿、中殿和后殿,宽阔无比。后殿上方,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九层叠嶂攒尖藻井。六根大红色巨柱架起三十米高的六角亭。方木叠落,层层咬合,飞檐六起,精绝卓越。

“这座大寺建于明朝初年,至今快五百年了。”白崇友站在藻井下,如数家珍地说,“全寺楼台殿阁林立,五脊攒尖,雕栏画栋,古香古色,气势宏大。这礼拜大殿,有九十九根立柱,将大殿分隔为九九八十一间。九层叠嶂藻井,六角高亭,顶垂花柱,基本诠释了伊斯兰教的教义教规。相传……”

白崇友正说在兴头上,阿訇带着穆斯林的同胞们走进了大殿。他的话戛然而止,急忙拉着秦凤鸣回到前殿。他从头上摘下白色的礼拜帽递给秦凤鸣,说:“礼拜男女有别,你带嫂子到布帘那儿去。”

秦凤鸣带着凌雪竹来到前殿南面的布帘旁,看着大殿里的人越聚越多。白崇友出去了一下,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礼拜帽。他将帽子给了凌雪竹,然后指了指布帘。凌雪竹会意,独自转到布帘南面去了。

大殿里庄严肃穆起来。几千人的殿堂里,没有一点儿声音,甚至连咳嗽声都听不到。沉静了片刻,阿訇开始用阿文诵读。不久,他开始念《古兰经》。

“真主说,斋戒已成为你们的定制,犹如它曾为前人的定制一样。斋戒,是为了有所敬畏,为了洗心革面,洗去你们曾经犯过的过错与罪愆。在此,我真诚呼吁泊头的穆斯林兄弟姐妹们,要孝敬父母,要热爱家人,要珍惜生命,为后世准备些盘费。”

阿訇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着。在秦凤鸣听来,那声音如同天音娓娓传来,震撼着心灵。他的思绪全部围绕着那话语。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数千人一起倾听,一起跪拜。默默无声,却分明有万马奔腾的力量;寂然无物,却有波澜壮阔的画卷慢慢展开。

“回味坎坷人生路,转眼几十年,童年时的记忆,年轻时的梦想,已成为水中的月亮。前日的天真,昨日的浪漫,已烟消云散。人来自哪里,将去何方,你是否已准备好了行装?

“我们要团结起来,不要跟随私欲,不要分族别。回族、汉族,我们同宗同源,全是阿丹的子孙。

“先知穆圣说:‘阿拉伯人并不比非阿拉伯人优越,非阿拉伯人也不比阿拉伯人优越;白人不比黑人优越,黑人也不比白人优越。’真主说,‘你们当中最优越的人是最敬畏真主的人。’我们在场的每个人,应该从个人做起,从现在做起,为了我们的后代,为了我们的后世,为了我们脱离火狱,我们要奋斗,要奉献,要为大众着想,为教门着想,为自己的脱离着想!我们不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们的责任很大!

“再不要等待,再不要延迟,不要一推再推,不要说我没有时间,不要说‘等我以后……’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没有一个人知道明天的太阳是否还能看到!没有一个人知道今晚脱下的鞋子,是否明早还能穿上……”

礼拜过后,许久,阿訇的话还在秦凤鸣的脑际回响。他觉得,那些话,就像父亲每天教他的一样富有哲理与真理,是祖辈智慧的结晶和传承。

“讲得真好!”凌雪竹见到在殿外等候的秦凤鸣,悄悄地说。

白崇友领着几个小伙子来到秦凤鸣面前。秦凤鸣定睛一看,发现都是自己的师兄弟。他们寒暄许久,然后一起来到后院。这里是另一番景象,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像是大户人家办喜事。秦凤鸣与凌雪竹写了乜帖后,白崇友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小屋里。

“这里还静一点儿。”白崇友解释道。

屋里只放了两张八仙桌。里面的桌子旁已经坐了几个人,秦凤鸣和师兄弟们于是围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秦凤鸣坐得比较靠里,凌雪竹紧挨着他坐在下手。院子里,手举着托盘来来往往的人们从他眼前快速闪过。透过人流,他看到南面的棚子下有两口大锅。看上去,大锅的直径有两米开外。有一个人正拿着长把端勺从一口锅里往大盆里盛牛肉。另一口锅上放着一尺多高的铁腔子,锅下是跳动的火苗,锅上升腾着白色的热气。秦凤鸣联想到了厂子里的勺炉。

白崇友又从外面喊来几个人,让他们坐到了里面的桌子上,然后站在门口拦住了两个端托盘的人。托盘上放着一碗碗的牛肉,像桃子一般大小。人们先将碗传到里面的桌上,然后才给秦凤鸣他们端牛肉。牛肉一人一碗,还没等上齐,金黄的油香就上来了。秦凤鸣拿起一张油香翻开,里面如羊肚一样斑斑点点,香气更加诱人。他将打开的油香撕一半递给凌雪竹,看着她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白崇友用余光扫了一眼凌雪竹,一本正经地对秦凤鸣说:“我憋了半天了!你今儿个给我带了个嫂子来,和我妹妹的事儿怎么办?你和她不是早就私订终身了吗?”

“就是,你和白玉兰的事儿也得有个说法儿。”坐在秦凤鸣对面的一个小师弟随声附和地说。

秦凤鸣看了眼凌雪竹,见她停下咀嚼,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

“今天可是开斋节,不能妄语!你犯了大忌。”秦凤鸣以攻为守地说。

这时,坐在里面桌上的一个人大声说:“友弟,你吗时候认了个妹妹?到你手里可就囫囵不了啦!”

师兄马福谦用筷子敲了一下白崇友的头,揶揄道:“看来,你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好屁!”

人们立时哄堂大笑。

| 六 |

唐玉娟见唐玉文在说书的地方听得入迷,便抽身挤出人群,一口气跑了有七八百步。她回头看看,然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她一路问着,找到秦记铁铺时,西边的太阳还有一竿多高。她轻轻推开屋门,发现梁兴宝正背对着他在一堆铁器里找着什么。

“凤鸣哥呢?”唐玉娟有点儿兴奋地问。

梁兴宝一激灵,回头看到是唐玉娟,有些喜出望外地反问:“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吗?”

唐玉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息未定地追问:“俺凤鸣哥干吗去了?”

“他去德州了。”梁兴宝冷冷地说。他看看唐玉娟挂着汗水的脸,接着说:“渴了吧?我给你去斟碗水。”

梁兴宝进了里屋,不一会儿,端着一碗白水出来了。他紧盯着唐玉娟因赶路而有些绯红的秀丽的面容,说:“水不热了,正好喝。”

唐玉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接过碗大口地喝着。

“凤鸣哥走几天了,吗时候回来?”唐玉娟将空碗递给梁兴宝,问。

“才走三四天,还得个十天八天的才能回来。”梁兴宝回答。

“秦师傅呢?”唐玉娟眨了眨眼,问着。

梁兴宝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唐玉娟的对面,说:“我师父在厂子里。我来拿东西,刚回来你就到了。看来,咱俩有缘分。”

“我怎么有点儿头晕?”唐玉娟身子晃了一下,慌忙问。

“可能你走路走得太急了。到屋里歇会儿。”梁兴宝站起来,上前去扶唐玉娟。

唐玉娟不想让梁兴宝搀扶,本来要推开他,却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了梁兴宝的身上。梁兴宝搂着唐玉娟,将她弄到里屋的大炕上。他在唐玉娟耳边叫了几声,见她没有反应,便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她的衣服。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感到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

梁兴宝盯着唐玉娟看了一会儿,忽然疯了似的亲吻起来。

“俺不是给你预备的,俺是要和她生米煮成熟饭的!”梁兴宝嘴里嘟囔着,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你就你吧,我也稀罕。我稀罕过你!你也好,你身子好,你身上白……”

“你这是干吗呢?大白天的!”潘凌氏撩开门帘走进来,站在梁兴宝身后大声责问。

梁兴宝一惊,提着脱下来的衣服呆愣在那里。

潘凌氏看着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唐玉娟,惊恐地大睁着双眼问:“你、你、你把她杀了?”

“没有,我没杀人!”梁兴宝叫着。

“这不是死了吗?还没杀人!”潘凌氏惊魂未定。

“昏了,她,她昏过去了。”梁兴宝结结巴巴地说。

潘凌氏走到唐玉娟身边,用手试了试鼻息,然后给她盖上了衣服。她回过头来,看着梁兴宝,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屋门“咣当”一声响。

“小宝儿!让你回来拿个东西,怎么拿了这么半天?!”秦玉清声音洪亮地喊着。

潘凌氏听到秦玉清的声音,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她强压着火气说:“你快别嚷了,出大事了!”

秦玉清看到潘凌氏急急慌慌的样子,一时不知出了多大的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梁兴宝个人出了事。他扑进里屋,却见梁兴宝抖如筛糠地站在地上,唐玉娟闭着眼躺在炕头。

“小宝儿把人家孩子给糟蹋了!”潘凌氏大呼大叫着,说,“看你带出来的好徒弟!他这是缺德啊!怎么办呢!你得想个办法啊!你怎么跟人家大人交代呀!”

潘凌氏说得秦玉清的头都大了。他回头冲梁兴宝脸上“啪啪”打了两巴掌,骂道:“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没有,我没有!”梁兴宝眼里流出委屈的泪水。

秦玉清丢下梁兴宝,走到唐玉娟身边看了看,扭头对潘凌氏说:“你快去弄点儿凉水,越凉越好。”

潘凌氏走后,秦玉清抄起一根铁棍子,猛地抽在梁兴宝的大腿上,气愤地说:“滚!你给我滚!”

梁兴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秦玉清上去一脚,将梁兴宝踢翻在地,恨恨地说:“现在说错还有吗用?!要是玉娟有个三长两短,我废了你!”

“师父!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梁兴宝痛哭着。

“现在说吗也晚了!我不能再留你了。留下你,我这铁铺成吗了?”秦玉清恨恨地说。

梁兴宝坐在地上,哭着喊:“这事全赖我吗?你心里只有你儿子,你考虑过我吗?见着唐玉娟,你想的是你儿子;碰到凌雪竹,你想的还是你儿子!你怪我吗?”

秦玉清忍无可忍,咬着牙说:“我管不了你!你看谁好你跟谁去。快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梁兴宝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跑了出去。

潘凌氏端着一盆水进来,转手递给了秦玉清,说:“刚从井里提上来的。”

秦玉清将水放在凳子上,将一块布浸湿,然后捂在唐玉娟脸上。片刻,取下来,又在水里泡了泡,放在唐玉娟额头上。接着,他开始用力掐她的人中穴。

“我来!”潘凌氏说完,从胸前取下一根针,抓起唐玉娟的手指就扎。她刚扎了三个手指,唐玉娟就动了。

秦玉清松了一口气。他坐在炕上,装了一袋烟抽起来。

“你是谁?”唐玉娟醒来,看着潘凌氏问。

秦玉清咳嗽一声,没有说话。

唐玉娟听到秦玉清的声音,从炕上坐了起来,问:“你们怎么在这里?小宝儿呢?我怎么了?”

潘凌氏看看秦玉清,见他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也没敢说话。

“小宝儿把我怎么了?”唐玉娟似乎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

秦玉清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也没吗大事。小宝儿早就稀罕你……”

唐玉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哭喊着说:“吗叫没大事?!他稀罕我,我不稀罕他。他算个吗东西,贼眉鼠眼的,让人腻歪!”

“出了吗事?”唐玉文一步闯进屋来。

秦玉清的手一抖,烟袋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拾,潘凌氏早把烟袋捡起来,起身递给了他。

唐玉文走到妹妹身旁,唐玉娟扑在他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哥!我没脸见人了!小宝儿他欺负了我。我没法儿嫁人了,我可怎么办啊?”

“小宝儿呢?小宝儿呢?”唐玉文急赤白脸地冲着秦玉清大吼大叫着,“我问你,小宝儿呢?”

“别问了,让我轰走了!”秦玉清回答。

“你们这都是吗人呀?一屋子男盗女娼。”唐玉文气急败坏地说。

秦玉清的脸气得抖动了半天,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秦大哥,秦大哥!”潘凌氏上前扶住秦玉清,说,“走,到北屋里歇会儿。”

“你们不能走,咱把话说清楚!”唐玉文拽住了秦玉清的衣服。

潘凌氏一见,抓住唐玉文的手一甩,推开了秦玉清。她恼怒地说:“这事与人家秦大哥有什么关系?都是小宝儿惹的祸,有能耐去找他,你去把他打死,把他送官!”

在唐玉文愣神的时候,潘凌氏扶着秦玉清离开了。

“哥,我怎么办啊?!”唐玉娟脸上的泪水禁不住地流着。

唐玉文受了潘凌氏一顿数落,没好气儿地说:“你还问我怎么办?不让你来你非来,你非要见你什么凤鸣哥!这回好了,他人没见着,你遇到了个淫贼!你说你怎么办吧?”

唐玉娟不说话了,一个人无声地流着眼泪。

“这么着吧,我让他给咱钱。这事儿能私了就私了,弄得满城风雨的不好。他们要不想私了,咱再到衙门去告他。”唐玉文很坚决地说。

“告吗告!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嫁不出去呢。”唐玉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渐渐冷静下来。她说:“你别管了,我自己来处理。他们弄出来的事儿,总得有人担着。我在这儿等凤鸣哥,他心里要还有我,也答应娶我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他要是翻脸无情,我也豁出去了。”

“我在这儿陪着你等。这个时候把你放这儿我哪儿放心。”唐玉文攥着妹妹的胳膊,关切地说。

唐玉娟断然拒绝道:“你在这儿干吗?回头嫂子找来了,就更乱了。你回去先别跟嫂子说这事儿,就说凤鸣哥去外地了,等他回来见个面我就回去。十天之后我不回,你们再来找我。”

唐玉文听着妹妹的话,觉得她说得有条有理,不像谎话,更不像气话。他沉吟了一阵儿,有点儿勉强地说道:“就依着你说的。一切都往长远里看,别想不开。有事咱商量着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总有个解决的法子。”

唐玉娟为了让哥哥放心,便说:“你妹妹是吗人,你还不知道吗?就是让他梁兴宝死了,我也不会想不开。我还等着过好日子呢!” Y9ElQqZLxDqyudRxmpEBUXeveiJTbYczCobEL5BbRLplVm2xqRnTV+bG9sjgADzX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