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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何谓“娱乐公司”

“史蒂夫,”1995年6月初的某个晚上,我对史蒂夫说,“我们手头没有精确的数字,但我大致研究了一下家庭录像带市场,这个市场的容量很大,迪士尼靠这个赚了不少钱。”

“这是因为人们喜欢这些家庭电影,”史蒂夫说,“他们不想在电影院只看一遍,而是重复看多次,他们喜欢电影里的角色。父母宁愿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看《阿拉丁》或《美女与野兽》,也不愿意他们看大量垃圾电视剧。”

我自己家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有迪士尼新出的所有动画片,杰森和莎拉已经看过很多遍了。《阿拉丁》是他们的心头好,似乎他们永远不会厌倦由技艺精湛的罗宾·威廉姆斯(Robin Williams)配音的神灯精灵。史蒂夫家里情况也差不多,他家里书架上也放着这两部电影的录像带。

“人们买一盒录像带要花30或40美元,”我继续说道,“有些人从百事达租录像带,但似乎人们特别喜欢拥有这些动画长片。”

“我们手上有迪士尼在这方面的赢利数据吗?”史蒂夫问我。

“数据不多,”我说,“我正在尝试获取准确的数字,希望很快就能拿到。但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计算过,如果由皮克斯发行《美女与野兽》的话,我们就能赚大约1700万美元。我认为这是这部电影实际收入的10%。即使我的计算偏差很大,那也意味着他们这部电影的收益是巨大的,也许有1.5亿美元或更多。我觉得这笔收益大部分来自家庭录像带市场。”

家庭录像带正在将动画片变成一门大生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美女与野兽》《阿拉丁》和《狮子王》似乎一直都在最赚钱的电影之列,它们引领了动画娱乐的新时代,并且将迪士尼的动画制作业务带到新的商业高度。

“投资人会喜欢这个市场的,”史蒂夫说,“皮克斯可能会进入一个规模达数十亿美元的录像带市场。”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我们要先拿到数据。即使拿到了数据,我也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够光靠家庭录像带业务让皮克斯上市。”

听到这话,史蒂夫顿时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我说皮克斯还没做好上市准备这样的话,他希望我们能尽快上市,可我总是给他泼冷水。为了让《玩具总动员》在六个月内上映,皮克斯发了疯似的加班加点。我希望潜在投资人看到这个项目的不确定性;更糟糕的是,我们没有制订一份可以大胆与投资人分享的商业计划书,而我在与山姆·费舍尔的交谈中得知,尽管家庭录像带市场很大,但根据皮克斯与迪士尼签订的协议,皮克斯在家庭录像带方面所占的收益比例是很小的。

动画片的财务机遇比我们想象中要多,但了解这一点是一码事,以整个公司作为赌注押在这些机遇上面又是另一码事。首先,根据我们跟迪士尼签订的协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所获得的电影收益比例将会很小,这种状况有可能会持续十年时间。其次,在现代史上,从来没有一家独立的动画公司上市的先例。迪士尼曾于1940年向公众发售过股票,而当它在1957年在纽约证券交易所(New York Stock Exchange)上市的时候,它的业务范围已经扩展到动画业务之外。我曾经也想依样画葫芦,用一些更稳定的业务平衡动画业务的风险,比如《渲染大师》软件销售业务。

“你认为皮克斯的其他技术都不能上规模吗?”史蒂夫继续说道。

“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我回答道。

“动画除外。”史蒂夫说。

“是的,”我答道,“但是,如果想让华尔街对一家从未发行过电影的纯动画公司感兴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意味着我们要祭出娱乐公司的大旗。可对于这个行业,我们知之甚少。”

上市意味着企业要通过公开的证券交易所向投资者出售股票,这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企业的业务发展募集资金,二是让包括企业创始人在内的任何人自由地出售手上的股票。在硅谷,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对成功的认可方式。从我和史蒂夫初次见面开始,他就一直幻想着让皮克斯上市。这是他聘请我的理由之一,而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

但是,谋求公司上市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实现起来很难。大多数新创企业在上市之前资金链就已经断裂了。史蒂夫愿意资助皮克斯将近十年时间,这已经超出了维持新创企业生存的所有标准。按照硅谷的标准,皮克斯早就应该在几年前关门大吉了。现在,史蒂夫正在想象着一个终点,而他却无法很快地到达那里。不过,操之过急是于事无补的,我们需要看清楚皮克斯是怎样一家公司,只有找到战略性方向,才能引导公司今后的长期发展。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找到任何方向。

制定这个发展方向的挑战之一在于,我们在研究一个我和史蒂夫都知之甚少的行业。我们对娱乐行业毫无经验,我们要了解这个行业。在这方面,史蒂夫是全情投入的。也许他对皮克斯启动上市的过程缺乏耐心,但他知道,我们首先要解决很多问题。我们迅速开始研究娱乐圈,分享我们了解到的信息,并一点点地把这些信息汇聚到一起,拼凑出这个行业的全貌。

我开始研究我能找到的有关迪士尼公司的一切资料。迪士尼和皮克斯之间的某些共同点相当惊人。

华特·迪士尼一直对报纸漫画感兴趣。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华特曾在美军驻法国部队中担任急救车司机。从法国回来后,他第一次接触到动画片,并迅速爱上了这个行业。有意思的是,他担心自己进入这个领域太晚,再也找不到发展机会。最终,依靠创造力和技术,他把这个行业带入新的领域,从而创造出发展机会。皮克斯现在所做的事情与迪士尼当年如出一辙。

1928年,迪士尼公司发行了一部黑白卡通短片,这部片子改变了动画片的发展轨迹。这部名为《威利号汽船》( Steamboat Willie )的动画短片在两个方面引领了潮流。它向全世界推出了有着完整个性的卡通人物米老鼠(Mickey Mouse),而这是观众此前从未见到过的。它还是首部使用声画同步技术的卡通片;也就是说,动画的声音与动作保持一致。这使所有观众比以前更加投入到影片当中。

米老鼠大获成功之后,迪士尼又着眼于制作第一部动画长片。直到1937年,才发行了《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 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 )。这部蜚声国际的影片在故事情节、角色、色彩、声音和动画表演深度方面都带来了更多突破。这部电影还把七个小矮人介绍给了全世界观众,并迅速奠定了它们作为美国文化象征的地位。

迪士尼与皮克斯之间的其他共同点就没那么鼓舞人心了。和皮克斯一样,迪士尼公司也经历过多年的财务困难。华特·迪士尼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上面,他抵押了自己的房产,并冒险向银行贷款。这部影片大获成功之后,他还清了所有债务,但不久之后,迪士尼公司又陷入了困境当中。事实证明,动画片是一个非常变幻无常的行业;很快,迪士尼开始扩大业务范围。

1953年,迪士尼成立了一家电影发行公司,名为“博伟影片发行公司”(Buena Vista Pictures Distribution);1954年,迪士尼进军电视产业,在美国广播公司(ABC)首次推出一档名为《迪士尼乐园》( Disneyland )的电视节目;1995年,迪士尼乐园开业,这是一次让人们重新体验主题公园的大胆冒险;迪士尼还进入了真人电影行业,在1964年推出了具有开拓性的电影《欢乐满人间》( Mary Poppins )。迪士尼公司的多元化程度似乎使人们更加怀疑纯动画公司是否能取得成功。假如连毫无争议的世界动漫之王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其他公司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也许皮克斯也应该多元化经营,就像迪士尼公司所做的那样。但是,对眼下的皮克斯来说,似乎不可能从事迪士尼的两项业务。建设主题公园要花费数十亿美元,而且迪士尼有权在它的主题公园使用皮克斯的动漫角色,所以我们甚至连自己的人物角色都不能使用。电影发行业务也是不可能的,电影发行业务已经被大型电影公司垄断数十年,我们甚至没有权利发行我们自己的电影。但真人电影业务呢?也许这个领域值得探索。为此,我和史蒂夫在某天找了个时间去乔·劳斯(Joe Roth)的办公室面谈。

乔·劳斯是好莱坞一流的监制和电影制片人,他曾担任过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20th Century Fox)的主席,并在一年前成为华特迪士尼工作室的主席。迪士尼的所有真人电影都要经过他批准;能够被安排跟他见个面,我和史蒂夫都觉得很幸运。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了解真人电影业务,以决定皮克斯是否应该进入这一领域。

一走进乔·劳斯的办公室,我们就感觉置身于好莱坞圣殿的密室之中。他的办公室位于加州伯班克市(Burbank)迪士尼公司总部行政大楼,这幢大楼在数年前落成,是迪士尼公司在好莱坞建造的一幢雄伟建筑。大楼正面耸立着七个小矮人的巨大雕像,我们走进大楼的时候不禁停下脚步,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就像小孩子来到了迪士尼乐园似的。

除了巨大的小矮人雕像之外,大楼呈现出一种静谧感。周围没什么人走动,保安保持着严密的警戒。工作人员把我们领到乔的办公室。乔的办公室是一间行政套房,很大,很富丽堂皇;在房间的一头,靠窗放着一张漂亮的木书桌,桌子对面摆着一张沙发。乔邀请我们在沙发上落座。

乔很平易近人,他比我们年长几岁,说话时柔声细语,衣着休闲但非常得体,脸上总是带着温暖而亲切的笑容,头发已经灰白。我们开始描述皮克斯正在做的事情。几分钟过后,乔的办公桌背后某个角落的电话铃响了。

“抱歉,”乔说,“非常抱歉,我要接个电话,但不会耽误太长时间,请自便。”

乔在办公室另一头靠窗的电话里聊了几分钟时间,然后回到我们这边。

“我不得不接那个电话,非常抱歉,”他说,“是罗伯特·雷德福(Robert Redford)打来的,要找到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接下来,再也不会有事情打断我们聊天了。”

谈话结束后,刚离开大楼,我和史蒂夫就努力保持平静,但我们两个人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

“罗伯特·雷德福!”史蒂夫惊叫道,“《虎豹小霸王》( 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 )!《骗中骗》( The Sting )!(罗伯特·雷德福是这两部电影的主演——译者注),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让他等我的电话。哇!”

“我知道,”我说,“刚才会面的后半段时间里,我想的就是这件事。”

“我也是。”史蒂夫说。

我们瞬间化身追星族!几年以后,功成名就的史蒂夫可以见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他想见的名人,但在当时,我们更像是有幸目睹明星在红地毯上走秀的追星少年。

在那次会面中,乔还给我们上了制作真人电影的第一课。

“请把拍电影想象成为一种投资组合业务,”乔解释说,“一家电影公司每年都会拨款拍摄一系列的电影,包括中小成本电影和高成本电影。然后,我们同样做市场推广,为每一部电影分配推广费用。我们发行这一系列电影,希望能创作出足够卖座的电影,弥补那些票房不佳的电影。”

“一个组合里有多少部电影?”史蒂夫问。

“这得看情况,”乔说,“没有一成不变的数字,可以少到6部,也可以多到15部或20部;还要视年份、电影公司规模、融资方式和其他因素而定。”

“你们怎么知道哪部电影会卖座?”史蒂夫问道。

“我们不知道,”乔承认说,“我们往往认为自己知道,但实际上并不知道。预测哪些电影可以脱颖而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有时候,你知道大明星能确保开门红,但即使如此,你也无法知道这部电影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票房表现。”

“所以,这既是一种融资策略,也是一种创新战略?”我问道。

“说得没错,”乔说,“当然了,我们想尽量拍出最有创意的电影,但做好正确的影片组合才是最重要的。”

对我们来说,这些信息都是全新的。迪士尼和其他电影公司将资金分散到一系列电影上面,希望有些电影脱颖而出并成为卖座电影,从而弥补那些不卖座的电影。

“电影制作不是一个很好的行业,”乔继续说道,“光靠发行新电影是很难取得成功的,赚钱的都是老电影。”

“为什么会这样呢?”史蒂夫问道。

“当一部电影在国内外影院上映过之后,它就进入电影公司的影片资料库。如果它是一部好电影,它会被人们长年累月重复观看。类似于家庭录像带这样的新技术更加使这成为可能。主流电影公司都建立了巨大的影片资料库,为它们的电影业务持续提供价值。”

这对我们来说又是一种启示。我想知道电影公司是如何评价那些资料库的。

“这不是一门精确的科学,”乔解释说,“但是,只要看看好莱坞主流电影公司的市值,你就会知道,它们的电影资料库真的很重要。”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史蒂夫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史蒂夫曾经租了一架私人飞机,将我们送到洛杉矶,然后又送我们回来。那是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有舒适的真皮座椅,大概能坐6个人。我们以前都是乘坐民航飞机出行,但史蒂夫觉得机场转机太麻烦。这是我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我和史蒂夫面对面地坐着。乔非常开明,也很乐于帮助我们,我们的初次见面开启了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多年以后,他加入了皮克斯的董事会。

“大型电影公司只提供资金和销售渠道,”史蒂夫说,“它们不会专注于开发单一的好产品。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经营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我补充道,“即使一部电影在院线放映期间票房不佳,多年以后,它在影片资料库中可能仍有价值。这与很快就过时的高科技产品恰好相反。”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进入真人电影行业,”我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只拍一两部电影,而是每年都要拍一系列电影,希望有些电影能大卖,并且要建立一个电影资料库。”

“但动画片不一样,”史蒂夫补充道,“甚至连迪士尼每年也只制作一两部动画片。如果说皮克斯能够全身心地使一部动画片获得成功,难道我们就不能付出同样的努力去拍摄一部真人电影吗?”

我们一边讨论,一边思考皮克斯如何才能进入真人电影行业、是否能够吸引合适的电影制作人才、是否需要在好莱坞建办公室以及其他细节。当我们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忍不住在想:我正坐在一架私人飞机上,与史蒂夫·乔布斯谈论皮克斯是否应该进入真人电影行业。在那短暂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好莱坞电影大亨。我们还不是电影公司的高管,但在研究这个行业的过程中,我们体验到很多乐趣。

几天后,我们跟艾德探讨这个话题。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讨论是否应该按照我们制作动画片的方式拍摄真人电影。

“电影拍摄方式很重要,”艾德说,“动画片的可控因素更多一些。我们通过分镜头脚本、角色建模、动画测试和其他流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故事。如果这个故事或一个角色不够好,我们可以把它更换掉。真人电影缺乏这种灵活性。电影拍摄好之后,你就只能使用现有脚本了。”

“正因为如此,很多电影都不太成功,”艾德继续说道,“并不是说电影制作人想拍摄那些差劲的电影,而是他们不得不根据已经拍摄好的片段制作电影;但有些时候,这些片段不是他们想要的。”

“难道皮克斯的分镜头脚本方法对拍摄真人电影没有帮助吗?”

“会有帮助,”艾德说,“但它不是一种保证。在动画片中,即使进入到影片的制作阶段,我们还是有机会重新讲述故事;而在真人电影中,当所有场景都被拆除,而且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已经接着拍下一场景的情况下,要重新讲述故事是比较难做到的。”

在坐史蒂夫的轿车回家的路上,我们继续讨论着。

“我不确定进入真人电影行业是否会给予我们任何好处,”我说,“在动画片行业,我们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且我们密切关注这个行业。在真人电影行业,我们把鸡蛋分散在很多个篮子里,希望有些鸡蛋能孵化出小鸡。这两个行业都有风险,我不太确定其中一个行业是否能平衡或帮助到另一个行业。”

“这两个行业甚至有可能截然相反,”史蒂夫说,“如果我们必须要发行一系列真人电影,那么,那些不卖座的电影有可能损害我们在动画行业的名声,我们该做些什么来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呢?”

“没错,”我赞成史蒂夫的说法,“华特迪士尼公司是在动画行业功成名就之后才进入真人电影行业的。”

“我不希望皮克斯推出平庸的产品。”史蒂夫接着强调说。

我也有同感。硅谷的理念就是用创新产品改变世界。这并不是说发行一系列的真人电影是一种很糟糕的策略,而是说它并非我们考虑事情的方式。此外,似乎动画片和真人电影都是风险很高的行业,其中一个行业无法抵消另一个行业的风险。

从那一刻起,似乎我们在劝说自己不要进入真人电影行业,而不是将它作为一项严肃的选择进行评估。史蒂夫绝对不希望制造一些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伟大产品的东西。我们曾经希望真人电影能成为一种降低风险的策略,但现在,它正在迅速丧失这种价值。

只专注于动画娱乐行业似乎越来越成为皮克斯的唯一选择。从我来到皮克斯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我每翻开一块“石头”,都发现底下藏有不少风险。当我了解到迪士尼的协议有多么苛刻时,我就想到这一点;后来,当我了解到发行票房大片的风险时,我又想到这一点;再后来,当我了解到几乎从来没有一家独立的动画片公司能够借助其他业务分摊风险时,我还是想到这个问题。

我从来没想过有人请我运营一家纯粹的娱乐公司,但是,我要了解这项工作意味着什么,这一点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史蒂夫不断地给我施加压力,让我尽快带领皮克斯上市,而我却没有数据来支持这项工作。我们还要在好莱坞开几次会。如果这是一项重要的战略,我得详细了解这个行业的经济状况。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我从图书馆入手。

在帕洛阿尔托市的米切尔公园图书馆(Mitchell Park Library),我找到了一本关于娱乐产业的书籍——哈尔·沃格尔(Hal Vogel)所著的《娱乐产业经济学》( Entertainment Industry Economics )。这本书的首版时间是1986年,它详细罗列了驱动娱乐行业发展的所有财务原则和经济原则。该书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娱乐行业的参考文献。它读起来比较枯燥,充满了图表、公式和学术味道浓厚的经济分析。我从头读到尾,而且有很多章节我反复阅读了多遍。

该书关于电影产业的论述是从这段恶评开始的:

在很多人的想象当中,没有什么事情比拍电影更有趣、更有利可图。毕竟,在《星球大战》( Star Wars )上映之后的头四年时间里,它的收益超过1.5亿美元,而这部电影的初始投资只有1100万美元。尽管如此,在很多情况下,投资电影所带来的唯一回报也许是自我满足感,而不是金钱。你所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你所得到的——世事皆如此。实际上,在每10部主流院线电影当中,平均有6到7部电影被广泛视为无利可图,还有1部不赚不赔。 1

什么?!投资电影的唯一回报竟然是自我满足感?10部电影里面只有2部赢利?这比棒球运动的平均击球率还低。沃格尔的分析表明,电影卖座的概率是很低的,而非常成功的大片更是凤毛麟角。

这真是雪上加霜。

随后,这本书对电影娱乐行业进行了探讨。沃格尔的言论让我产生了更加不祥的预感:

历史经验表明,在筹集电影制作资金时,常见的以股权为基础的发行方式一般来说并不是一种特别可行的方法。除非股票市场有着狂热的投机欲望,否则的话,新成立的电影公司通常要经历一场长期的、痛苦的、代价高昂的障碍赛。

经验表明,严格地从股票市场投资者的观点来看,大多数小成本电影初始普通股的发行除了提供有形回报之外,至少还给很多投资者带来了噩梦。 2

沃格尔说的是如何让一家电影公司上市,而这正是我们想实现的目标。委婉地说,“长期的、痛苦的、代价高昂的障碍赛”和“给很多投资者带来了噩梦”并非理想情形。史蒂夫正在敦促我们进行公开募股,而在这本书里,沃格尔却举起了一块大大的、刺眼的霓虹灯警示牌。现在,我更加担心这是否是皮克斯的正确发展方向,尤其是在我们正努力完成首部电影的节骨眼上。我知道,要筹集到建设皮克斯所需的资金,公开募股是一种渠道,而且有可能是唯一渠道。但如果公开募股失败,这对公司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可能是致命打击。一方面是史蒂夫敦促上市,另一方面却是看起来相当糟糕的行业现状,我陷入了两难境地。

沃格尔的著作让我对整个行业有了总体认识。然而,我还需要一些更细微的东西,能够确切且详细地显示出与皮克斯电影相关的每一分钱是如何使用的细节。对于我们的电影如何赚钱这个问题,我们仍然缺少详细的财务预测信息。没有这些信息,我们就无法进一步了解和规划业务的切实可行性。这就好比是不带地图去寻找地下宝藏。

当时已经是1995年6月份,《玩具总动员》在11月就会面世,史蒂夫有点坐立不安,他开始考虑公开募股的问题,而我还是没有制订财务数据的基本信息。

这时候,我为皮克斯聘请了一名新的财务主管——莎拉·斯塔芙,就是那位在我腿伤愈合期间接送我上下班的莎拉。在对皮克斯的业务进行会计和财务规划过程中,她是我的得力助手。莎拉很聪明,凡事深思熟虑,而且还很谦逊,这一点最招人喜爱。她沉稳优雅,个子很高,留着一头金黄色的直发,身上散发着一种职业范儿。她的办公室位于皮克斯办公楼的一处角落里,那是专门为财务和行政部门准备的。我经常去那边。

“莎拉,”有天早上,我问她,“你能不能找到一种可以用来制订电影财务方案的预测模型?”

“找不到,”莎拉答道,“我跟以前工作过的会计事务所同事谈过,他们刚刚把办公室搬到洛杉矶,但他们也没有办法。”

我们又走进了另外一条死胡同。我们曾想找到所有电影公司都拥有的数据图表,但无功而返。

“我还有个主意,”我说,“要么找我们的好莱坞律师山姆·费舍尔,问他是否知道我们可以从哪里获得这种模型?”

几小时后,莎拉来到我的办公室。

“好消息,不过也没那么好,”她说,“我和山姆谈过。信不信由你,他们有一种预测模型,只不过他们不愿意对外公开。他们只在内部使用这个模型,给他们的客户提出建议。他说,他们很乐意帮我们计算数字,但不能把模型提供给我们。”

“哇!”我心想,“这些财务模型肯定很金贵,不然他们为什么这么神秘兮兮的呢?”

“这样可不行,”我说,“我们要有自己的财务模型。我先看看山姆能不能帮忙。”

山姆解释说,他所在企业的预测模型是对外保密的,他们要用这个模型来为客户提供咨询服务,不想让其他人也使用它。他还说,他们的模型只适用于真人电影,动画片可能有所不同。

“我完全能理解你不公开模型的原因,”我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但在这件事上我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无论我向谁求助,我听到的说法都是这些模型是保密的,但如果皮克斯想向前发展的话,就必须要拥有自己的财务模型。”

“我对此深表同情,”山姆说,“但我们从来不与别的公司分享我们模型中的信息。”

可事实上,我并不想获得真人电影的特定信息。我想为动画片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模型。我只需要一个开始。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山姆,你说你的模型只适用于真人电影。如果皮克斯保证只将它用于动画片,你觉得如何?我们会不断改良这个模型。我们不需要使用你的原始数据,因为我们会根据动画片的特点对模型进行调整。然后,我们会和你分享改良成果。最后,如果你需要一个动画片模型的话,你就能拥有这样一个模型。”

“你要从哪里获得动画片的数据?”山姆问我。

“迪士尼说他们会帮我们,只不过他们不能把模型给我们。有了你的模型和他们的帮助,我想,这事就好办了。”

山姆思忖片刻。

“我同意这个建议。”他说。

我想跳到电话那头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没想过我可以为了一张电子表格而如此激动。山姆不愿意分享模型的做法无可厚非,他已经在竭尽全力帮助我们了,我真心感谢他。

山姆的公司把数据发过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电影的赚钱模式,包括:电影公司获得多少票房收入,电影营销成本控制在什么程度才是合理的,电影要在何时进入录像带、电视和其他媒介市场,电影的收益如何,电影制作预算和利润分成方式对收益的影响,以及其他大量细节。如果没有这些信息,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充分了解这个行业。迪士尼主动提议说,他们可以回答我们关于动画片行业工作模式的问题。为了使这个模型适用于动画片,我们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很快,我们就迅速拼凑出第一个动画片财务运作模型。这个模型粗糙、简陋,但它是属于我们的模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将学会如何完善它;而现在,它已经足够让我们起步了。我和莎拉都备感鼓舞。这就是那些小小而平静的胜利之一,它给我们带来的满足感远远超出预期。在其他人看来,这样的胜利也许微不足道,但它让我们感觉自己终于进入电影行业了。终有一天,我们甚至能成为别人眼里的专家。

然而,随着数据变得更加清晰,我开始明白哈尔·沃格尔为什么把电影公司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描述成一场痛苦的障碍赛。投资者喜欢收益平稳增长,而我们根本无法让这些数据以这种方式工作;更糟糕的是,这些数据本身存在巨大风险。只要电影的票房业绩发生细微变化,整部电影的赢利能力就会消失殆尽。我们还面临一个动画片行业所特有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维持成本”。这个问题相当烦人。

“维持成本”是指电影公司在没有制作动画片时,仍然需要给员工支付工资。比方说,在《玩具总动员》的动画制作完成之后,即使动画师已无事可干,皮克斯还是要向他们发放工资。我开始意识到,维持成本会让皮克斯这种小公司的利润全部流失。这个问题可以一直回溯到华特·迪士尼时代,这也是动画行业如此难以进入的原因之一。在真人电影领域,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因为从制片人、导演、电影演员、摄像师、临时演员到其他人员,剧组成员都是为了拍电影这个唯一目的而聚在一起的,他们只有在参与电影拍摄的时候才拿工资,拍摄一结束,他们就会解散,公司再也没有义务向他们支付工资。

动画工作室不是这样运作的。动画师和电影制作人都是工作室的员工,他们的整个职业生涯通常都在工作室度过。无论是否在拍电影,他们都能获得报酬。当工作室没有大量电影可拍的时候,它还要不断地给员工支付工资,这方面开支会非常大。如果皮克斯没有周密的解决方案,让它的员工在不拍电影的时候保持工作效率,那么,就算某一部电影很卖座,它的收益也会被整体维持成本消耗殆尽。

“史蒂夫,”有天晚上,我在跟史蒂夫通电话的时候说道,“我很担心维持成本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不拍电影的话,皮克斯的规模越大,维持成本就越高。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可能有几十名员工在一段时间里无所事事,而我们还得给他们发工资。”

“这是工作量的问题,”史蒂夫说,“我们要确保员工有充足的工作量,让他们忙起来。”

“这可不容易做到,”我说,“工作量取决于剧本研发进度,这是非常难以预测的。假如我们有更多选择,而不是只有一部动画片可拍,情况也许会好一点。”

我们与艾德探讨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严重,我赞成你们的观点,”艾德说,“但我觉得,我们可以采取一些对策。我们经常面对一些技术难题,比如动画片中人物和动物的皮肤、毛发,还有水和风等自然元素。我们可以让员工组成小规模技术团队去攻克这些难题。我们还要继续通过拍摄短片的方式培养人才,尤其是导演。”

“所以,在不拍电影的时候,我们就做更多的研发工作,让我们将来的电影拍得更好?”史蒂夫说。

“是的,”艾德说,“很明显,我们要尝试规划电影制作时间,这样,我们的员工就会一直有事可干。这是主要目标。但如果这个方法不奏效的话,我们还有其他选择。”

“可这样做会打乱我们的经营计划,”我说,“我们还是要给每一名员工支付薪水。这种做法是把电影制作成本转移到了研发,但还是会产生成本。如果我们让员工从事那些能够产生收益的产品生产,效果会更好。”

“帕姆一直在考虑开发电玩产品,”艾德说,“我们有些员工想以我们的电影为基础开发电子游戏。也许我们可以安排一部分员工做这件事。”

我们至少还有一些选择,但“维持成本”这个问题有可能成为我们的“阿喀琉斯之踵”。即使我们的电影大卖,维持成本也会侵蚀皮克斯的商业前景。

当时已经快到1995年6月底,再过几个月,《玩具总动员》就要上映了。我终于知道了动画片业务的潜力。可是,即使我能证明独立的动画片公司在理论上可以生存下来,对皮克斯而言,我们还是会在未来很多年受制于与迪士尼的协议,而后者将是这份协议的最大受益者。此外,我们还得解决好“维持成本”的问题。

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们将动画电影作为单一业务经营,不采取任何分散风险的手段,那这项业务将很难长期吸引投资者。很多人会将它视为徒劳之举。在他们看来,作为毫无好莱坞从业经验的新创公司,皮克斯如何敢宣称它能创建一家与迪士尼相匹敌的动画电影工作室?没有哪一家电影工作室可以在几十年时间里取得成功,而迪士尼的业务很早以前就多元化了。

然而,史蒂夫给我施加的压力有增无减,他想知道我们何时能让皮克斯上市。似乎他觉得上市才是公司的最佳归宿,只要我们能够上市,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却不这么认为。一旦我们上市成功,皮克斯将会承受极大压力,全世界都会留意我们的一举一动,等待着我们犯错,而我们的每一次过失都会被外界夸大。上市就像一把双刃剑,它既能推动皮克斯朝更美好的未来发展,也能产生反作用,造成事与愿违的后果。

此外,如果皮克斯高举娱乐公司的大旗,我们就要采取一些难以逆转的措施,比如:停止销售《渲染大师》软件,解散商业广告部门,向全世界尤其是华尔街宣布我们是一家娱乐公司,将越来越多的资源分配给电影制作业务等。一旦我们进入那个世界,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也无法从头再来。皮克斯要在财务层面、战略层面和心理层面做好准备。在完成《玩具总动员》的压力面前,我不敢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我已经从我可以想象的每一个角度来观察这个问题。我们的唯一机会就是把皮克斯变成一家专注于动画片的娱乐公司。我和史蒂夫、艾德对此达成了共识。这就是我们要攀登的高峰,无论它多么陡峭,或者我们离顶峰有多远,内心有多么忐忑不安,我们现在就要开启攀登之旅。 w8y5SyuVr56SNDsCCRR0GerZxR8Dd9wxoD5/lgq7rAUvCQdyQvsy/PUcUOHaUj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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