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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局

到了1995年4月底,我感觉自己在皮克斯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我已经跟公司上上下下的员工聊了很多,我想更进一步,找到解决问题的立足点。但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了不少困难。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在山脚下徘徊,却没有真正攀登这座高山。

雪上加霜的是,员工们越来越担心公司的首部电影(当时已经正式命名为《玩具总动员》)不能按时完工。他们担心是否在动画制作、灯光、效果图和完成电影所需的其他大量细节上面,我们落后的进度太多。我要继续前行,就得做好准备工作。我要了解完成《玩具总动员》所需承担的风险,而且我要深入了解电影的赢利方式。

《玩具总动员》的首映日期定在1995年11月22日,为了保证电影按时发行,我们必须在规定日期内完成一系列事项,包括完成歌曲与配音、制订市场宣传活动日程,以及与电影发行准备工作相关的其他许多细节。皮克斯正在进入一个其他公司从未涉足的领域。这是史上首部电脑动画影片,而我也开始意识到,它所带来的挑战是惊人的。

其中的一个挑战就是我们需要创造出观众看到的所有事物的每一个细节。例如,在拍摄真人电影时,你不必考虑天空从何处来。只要拿着一台摄像机到户外拍摄一个场景,天空就会出现在画面中,背景建筑和树木会出现在画面中,树上的树叶会出现在画面中,让树叶沙沙作响的风也会在画面上体现出来。真人电影拍摄者不必考虑背景树木上的树叶。但在动画片里,没有天空、没有树、没有叶子,当然也没有使这些叶子沙沙作响的微风,只有一面空白的电脑屏幕。如果你想在屏幕上画东西,就得给电脑指令,把它给画出来。

有些挑战甚至比这更严峻。我们都认为现实生活中的光影等元素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事物,却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那里为什么会有阴影?”或者:“为什么那部分栅栏被阳光照耀着,而另一部分却没有照到阳光?”但是,在一幅照片或肖像画中,如果光影不明显,即使只有一丁点儿,我们也会立刻注意到,因为它看上去很奇怪。在电脑动画中,既没有光,也没有阴影,所有东西都要创造出来。

即便如此艰巨的挑战,与诸如人物皮肤这样看似无伤大雅的事物相比起来也会相形见绌。真人电影制作者从来不用担心人物的皮肤,他们可能借助化妆将皮肤润色一下,但皮肤本来就是存在的。然而,皮肤是最难以进行艺术创作的事物之一,它牵涉到太多细节,包括肤色、毛发、疤痕、褶皱和纹路,且捕捉光线在皮肤上的变化是非常困难的。这些都是我们从未考虑过的细微差别,可当这些元素缺失时,就会格外显眼。艾德告诉我,如果没有这些细节,皮肤看起来就会像“着了色的橡皮”。

为了应对这些挑战,皮克斯已经成立了一系列专业化部门。我们有一个光影处理部门,这个团队的唯一职责就是正确地使用电脑创造光和阴影。我们还有一些负责处理叶子、天空和皮肤的技术人员。

比尔·里弗斯是公司的技术负责人,也是《玩具总动员》的技术总监。许多最难以处理的任务都由他想办法解决。早在公司脱离卢卡斯影业之前,比尔就是这个团队的一员了。他有一头红发,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举止稳重。我在他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天,倾听他对完成这部电影的看法。他的办公室很朴素,桌子上摆着一台巨大的电脑显示屏,房间的照明不是很好。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做得到,”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要处理的细节实在是太多了,但我们要尽量试一试,以前我们就遇到过艰巨的挑战。”比尔的言语透着某种冷静和自信。他有所担忧,但并没有惊慌失措。

“你觉得风险大不大?”我问他。

“这很难说,”他说,“风险是有的。我们最优秀的员工日以继夜地工作,动画制作进度已经落后几个星期了,光照也是。我们正打算完成人物的制作,也就是安迪和他妈妈。皮肤、衣服和面部特征很有难度,但我们正在解决这些问题。”

我开始彻底了解这些技术难题是如何对这部电影形成约束的。我发现,这部电影专门讲述玩具的故事,而不是以动物或人类为主题,这是事出有因的。玩具的材质是塑料,它们有着匀称的表面,没有差异,没有皮肤,也没有随着每个动作起褶皱的衣服。玩具的几何形状更容易用电脑进行制作。出于同样的原因,这部电影的开场发生在安迪的卧室。这间卧室是正方形的,床、梳妆台、风扇、窗户、门等物体的几何形状都比户外物体更加明显,它们更容易画,也更容易上光。

在《玩具总动员》的最后10分钟里,观众看到的场景在技术上难度更大。这部电影末尾会出现一幕宏大的户外追逐场景,伍迪和巴斯坐在一辆玩具车里,想追上一辆正在行驶中的卡车。请想象一下,如果这幕场景发生在没有叶子的树下或没有汽车的街上,那将是怎样一种情形?事实证明,《玩具总动员》的优秀之处不仅仅在于它出色的故事情节和角色设置,还在于它在几乎无法逾越的限制下绘制了这些角色。这导致完成这部电影的压力越来越大。最难的事情总是留在最后。我们是否有可能解决所有难题?

有些难题是技术性的,它们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我甚至都没想过去打听克服这些难题的可能性。例如,皮克斯有一个很小的部门,其主管名叫大卫·德·弗朗西斯科(Davidde Francisco)。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动画电影先锋人物,他的办公室是由两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组成的;其中一个房间看上去就像一间高中实验室,另一个房间则像冲洗照片的暗室。这是皮克斯的照片科学部。此前我从未听说过“照片科学”这个词,但皮克斯的员工对其颇有些担忧。

为了了解员工们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我去拜访了大卫。他比我年长10岁左右,说话轻声细语。他蓄着胡子,戴着眼镜,非常具有职业风范。大卫向我解释说,这个部门的任务就是解决电脑图像向电影转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皮克斯用电脑制作动画,完全不使用任何摄像机和菲林,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图像。但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电影投影机播放影片。如果皮克斯想让观众看到电脑图像,就得想办法把这些图像放到胶片上。这正是大卫的工作。为了完成这项任务,他发明了一台将电脑图像转移到菲林上的机器,也就是我在面试时看到过的那台神秘机器。它放在一间暗室的正中央,看上去就像一大块巨大无比的金属,上面有一台类似于显微镜的大型装置。皮克斯绘制的每一幅电脑图像都要进入那台机器当中,经过一番精心转化之后,被录制到菲林上。

我和大卫坐在这间小小的黑屋子里,屋子的正中间就是这台巨大的机器。“也就是说,”我就像是班上成绩最差,但最终开窍的学生那样问道,“这台机器要将10万帧《玩具总动员》的图片转换到菲林上喽?”

“完全正确。”大卫回答道。

“那么,所有图片都要按正确顺序、颜色和色调进行录制,这样它看起来才显得一致?”

“又说对了。”

“就只有这一台机器吗?”我问他,“如果这台机器发生故障或某个部件坏掉了,难道就没有备用机器了?”

“对,你说得没错。这台机器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我们有足够的配件备用,但我们没有太关注这个问题。安装配件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如果在制片过程中,这台机器出故障了,那该怎么办?”

“不可能出现故障。”大卫脱口而出,然后停顿了一下,马上改口说,“显然,它有可能出故障,但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一场灾难,电影就无法发行,也无法在电影院里上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对皮克斯尝试要做的事情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明白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制作《玩具总动员》不仅仅是完成一部电影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人类首次攀登珠穆朗玛峰或登陆月球。在此之前,电脑从未达到这种艺术水平。皮克斯拥有100多台世界上最强大的电脑工作站,它们绘制的图像将最终出现在电影上。这部电影的每一帧画面都要花45分钟到1个小时的时间绘制,而整部电影大概有11.4万帧画面。皮克斯开启了一段孤独的、勇敢的探索之旅,历经艰险,进入从未有人敢于到达的领域。山顶开始从远方的云层中显露出来,没人知道空气会变得多么稀薄。这不是一个能够为皮克斯的发展提供资金的肥沃环境。

对于完成《玩具总动员》所面临的难题了解得越多,我就越想知道,皮克斯要向前发展的立足点在哪里。

“我开始怀疑皮克斯到底能不能完成《玩具总动员》。”有天吃晚饭时,我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会这么难呢?”我9岁大的儿子杰森想知道答案。

“更改故事情节花了不少时间,”我解释道,“《玩具总动员》差点夭折,因为迪士尼不喜欢这部片子。完成这部电影的动画绘制、颜色和每一帧画面的绘制也是很难的事情。”

“迪士尼为什么不喜欢它呢?”

“他们觉得伍迪太小气了,”我说,“所以,皮克斯做了很多改动。他们把这部电影变成了一个冒险故事。可是,这些改动确实造成了影片拖延。”

“你最喜欢哪个角色?”我那7岁大的女儿莎拉问我。

“巴斯光年很有趣,”我说,“恐龙莱克斯(Rex)也很有趣。”

“我喜欢弹簧狗(Slinky)。”莎拉说。她已经看过这部电影的第一部分。

一只机灵的弹簧狗。当然了,从我家孩子对这部电影感兴趣的程度来看,如果皮克斯真的制作完成,世界各地的小孩都会爱上它。

与此同时,正当公司承受着完成《玩具总动员》的重压时,我还要了解发行这部电影所造成的财务负担。我根据迪士尼的协议做过一些数据方面的简短分析,但这些分析只是有一定根据的猜测而已。即使我们要将动画片作为一项企业战略,为了思考这项战略的可行性,我也要准确地理解这些电影是如何产生收益的。我的问题很简单:电影靠什么赚钱?谁最赚钱?换句话说,如果我买了一张电影票和一份爆米花,这两笔钱会被谁赚走?电影院?发行这部电影的制片公司?制作电影的人?作为一名首席财务官,如果连这些基本知识都不知道,那真是无比尴尬的一件事。

为了了解更多这方面的信息,我给蒂姆·恩格尔(Tim Engel)打了个电话。蒂姆是华特迪士尼动画工作室的财务主管,也是近年来让迪士尼大获成功的管理团队的一员,这个团队推出了《美女与野兽》《阿拉丁》和《狮子王》等影片。最近,有人把我介绍给蒂姆认识,他的心态似乎非常开放,而且很乐于提供帮助。

“我想弄清楚这些电影的赚钱机制,”我向蒂姆解释说,“你可以在迪士尼找个人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很想帮你,”他回答道,“但我们电影的财务模型是迪士尼专有的,不能向外界透露。”

蒂姆的回答让我无比惊讶。我当然知道企业都会保护自己的业务模式,我只是希望迪士尼能破一回例而已。

“可是,我们要弄清楚我们电影的赢利模式,”我说,“这也有助于我们双方根据协议进一步筹划将来要制作的影片。”

“我们会给你提供版税报表,你可以从报表上看到电影收入来源。”蒂姆建议道。

迪士尼有义务向皮克斯提供这些报表,以表明他们是如何计算皮克斯的电影收益份额的。

“可是,这些报表现在对我们帮助不大,”我继续说道,“我们要在《玩具总动员》上映很久以后才能看到这些报表。从现在算起,至少要一年时间。而且据我所知,这些报表所包含的信息远远不够。”

我的律师从业经验告诉我,版税报表里面的信息可能会有所欠缺,而且我们要对这些信息进行审计,以确保其准确性。

“有什么办法可以现在给我们提供多一些详细信息?”我问他,“我们保证不透露给其他人。我们只是想对电影收益进行预测。”

“抱歉,”蒂姆说,“我们从来不对外公布这些信息。我可以给你另一部电影的版税报表样本,希望能帮到你。”

这份样本根本不管用,它跟我们想要的东西差得太远。这也不是蒂姆的错。我曾想在迪士尼内部将这个问题升级,但由于肩负着完成《玩具总动员》的压力,我不希望就一些迪士尼没有义务提供的信息挑起冲突。我有点进退两难,因为这些数字很重要,没有它们,我就无法找到我想要的立足点,甚至无法完成我的工作。

正当我面对着无法完成《玩具总动员》的风险并担心去哪里寻找了解皮克斯业务所需要的数据时,另一个更大的难题出现了。这次,史蒂夫成为难题制造者。

“从现在开始,我要多来皮克斯看看,”一天晚上,史蒂夫在电话里说道,“也许一周一次,或者两周一次。”

在拥有皮克斯的九年时间里,史蒂夫在这家公司身上几乎没花什么时间,他甚至在那里没有办公室。离开苹果之后,他于1985年创建了NeXT公司;尽管他在1986年成为皮克斯的掌门人,但那些年他一直都在NeXT上班。

史蒂夫没有说他为什么想多花点时间在皮克斯上面,他当然无须解释为何要在自己拥有的企业上多花点时间。我猜测他可能觉察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想拉近与皮克斯的距离。随着电影上映日期临近,活动时间比以往多了些。可问题在于,我听到了一个接一个让史蒂夫远离皮克斯的警告,这对我刚开始做的事情毫无帮助。现在,史蒂夫想经常出现在皮克斯。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史蒂夫或皮克斯引入这个话题。

这些难题让我感到不安,它们与我当初接受这份工作的初衷背道而驰。如果《玩具总动员》错过上映日期,我敢肯定,皮克斯本就微小的成功机会将消失殆尽;我无法获得我需要的财务信息,就连基本的业务预测也无法进行;皮克斯公司员工最害怕的那个人现在吵着要经常去公司看看。我觉得我需要某种东西、某个我可以突破的缺口,从而为公司创造一点上升的势头。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当中,我参与过很多新创企业的发展,但在这家公司,我遇到的难题和不确定性比以往多得多。

然后,在1995年5月的第一个周末,也就是我开始工作两个月之后,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将我的郁闷一扫而空。我不敢说这件事完全解决了我在皮克斯遇到的难题,但它的确让我改变了对事情的看法。

“我把录像带还回店里去,”在那个周六下午,我对希拉里说,“很快就回来,大概20分钟,我再借另外一盘今晚看。”

希拉里怀上第三胎已经8个多月了。她在家养胎期间,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在家里看一部电影。离我们家一英里左右有一家百事达(Blockbuster)录像带租赁店。

我觉得滑旱冰去百事达会很有趣。那只需要10分钟时间,而且还可以锻炼身体。于是,我穿上我那双当时非常流行的“罗勒布雷德”牌(Rollerblade)直排滚轴旱冰鞋。我经常与杰森到当地游乐场滑旱冰。我们自己发明了一种旱冰曲棍球,常常玩得不亦乐乎。

那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春日,天气晴朗而温暖。我很放松,沿着家附近的道路滑过去,这条路我之前已经滑过上千次了。突然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我感觉自己并没有沿着路直行,而是加速腾空。我肯定是碰到了石子或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我的右腿离开了地面,整个身体以左腿为支撑点旋转,但转动的只是我的身体,腿并没有跟着转。在那一瞬间,腿部的扭转程度远远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当我摔向地面的时候,我听到了一种令人恶心的响亮破裂声;然后,我躺在地上,内心满是震惊。我立刻就明白,这是一次严重骨折,骨折部位就在溜冰鞋与腿部接触的地方。

我的大腿在那一刻不是很痛,只是感觉非常怪异。我觉得自己在发抖。我在想:医生怎么才能把我的溜冰鞋脱下来?

交通开始堵塞。一位女士朝我走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倒的,我的腿断了。我想通知我妻子,我们就住在附近。谢谢您。”

“我先在这里守着,等其他人过来。”她说。

后来我才知道,有人开车到我家敲门,希拉里闻声开门,听到了一名怀孕8个月的孕妇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您的丈夫出事了。”

希拉里很快就赶到我躺着的那条道路。“我没事,”我告诉她,“我的腿断了,我不知道医生怎样才能把溜冰鞋脱下来。”

“放心,医护人员会知道如何把它脱下来的。”希拉里试图安慰我。

急救车来了,医护人员看了一眼我的腿。

“我们要脱掉你的溜冰鞋。”他说。他坚持要这样做,并告诉我,如果现在不脱的话,以后就更难脱了。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就这样把溜冰鞋脱掉了。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躺在急救室里,医生对我的腿部进行X光扫描。诊断结果表明,我的胫骨发生锯齿状的螺旋式骨折,骨折部位就在左踝骨上方。急救室的骨科值班医生给了我两种选择:要么打石膏,要么动手术接骨。我觉得打石膏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起来比他所描述的手术要好得多。但是,希拉里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由于工作关系,她在斯坦福医疗中心认识一些熟人,于是她打电话给这些熟人,希望他们能推荐这个领域最顶尖的医生。那天是星期天,我没法看医生,但她找到了一位外科医生,我们可以周一去接受治疗。我们回到家,我带着一条断腿躺在沙发上,吃了大剂量的止痛药,一直熬到第二天。

“绝对不能打石膏,”这位外科医生说道,“如果打了石膏,你这条腿就有可能一直瘸下去了。断口太过于参差不齐了,而且太过接近你的脚踝,你会变成长短腿。虽然动手术有风险,但如果手术顺利的话,你还是能够正常行走的。”

他所说的外科手术需要用螺丝将一根8英寸长的钛杆打到我的骨头上,把它们固定在一起。如果愈合顺利的话,这根钛杆将在两三年之内取掉。

“我明天就可以做手术,”这位医生说,“在三个月内,你不能开车;康复过程比较痛苦,而且你要接受理疗,让那条腿完全康复。但尽量不要担心,我们会搞定的。”

“尽量不要担心!”我心里想。这是一场灾难。我家的第三个孩子在三周内就要出生;而且我的新工作开始不到三个月,我的老板很挑剔,整个公司上下都盼着我找到企业的制胜法宝。我该如何做呢?这真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味道。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第二天,我坐在轮椅上,被推进了位于帕洛阿尔托市的斯坦福医疗中心的手术室。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我的骨头已经被一根钛杆连接起来,我的身上挂着止痛用的吗啡吊瓶。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云里雾里。嵌入骨头的钛杆让我感到钻心的疼,而吗啡则让我极度亢奋。

手术后第二天,史蒂夫来到我所在的病房。他刚刚到医院。

“疼得厉害吗?”他想知道我的感受。

“还不错啦,”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些药物很有效。”

我觉得很尴尬。刚上任几周时间,我就“歇菜”了。

“非常抱歉,发生了这件事。”我说。

“不要说抱歉,”史蒂夫大声说道,“赶快好起来。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请随时告诉我。”

我的病房里到处都是鲜花和卡片,既有家人和朋友送的,也有史蒂夫家人、艾德和皮克斯团队送的。我一出院回家,史蒂夫马上带着他的家人来拜访了我好几次。这时候距离我们初次认识只有不到六个月时间,而他表现得就像一位老朋友一样。

手术很成功。钛杆已经像医生计划的那样融入骨头里了,它成功地把我的骨头固定在一起,这样,断裂的骨头就能慢慢痊愈。

手术完成一周后,我已经从使用吗啡的云里雾里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我的左腿穿着一只硕大的黑靴,我可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这时候,我已经准备好回皮克斯上班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我的态度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转变。在过去差不多三个月时间里,我一直在皮克斯身边徘徊,对它的发展前景越来越失望,质疑自己加入这家公司是否正确。在离开它十天之后,我开始想念它了。

我的结论并没有改变。我仍然没有找到我所需要的立足点,但我的感觉不一样了。也许这是受伤所带来的情绪冲击造成的,也许是因为我体会到了来自史蒂夫和皮克斯其他同事的关心和关怀,还可能是我越来越认识到皮克斯所做事情的重要性;但毫无疑问,我开始体会到成为这个团队一员的骄傲。皮克斯不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的员工所经历过的事情以及它现在尝试做的事情,都是无与伦比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上班,这种感觉简直太疯狂了。尽管我还没有太多解决方案,但如果我有机会想清楚下一步动作,我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为史蒂夫安排一间办公室。史蒂夫并没有意识到,他多年来对皮克斯的失望之情、没有给员工股票期权以及他的个人风格是如何向员工内心注入一种恐惧感的。皮克斯的员工都担心他会毁掉皮克斯亲情般的企业文化。我不想跟他直接提起这个话题。我没理由冒着让我们关系恶化的风险去激怒他,但我要以某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史蒂夫。

“史蒂夫,我过几天就回皮克斯上班。现在是时候谈谈你在皮克斯的安置问题了。”

“太好了,”史蒂夫说,“很高兴你能回来。我只要一间办公室,我打算每周来一次,或者每两周来一次,时间可能定在周五。”

“没问题,”我说,“但我们要说清楚你的角色和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些?”史蒂夫问道。我能感觉得到,他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作为企业的老板,”我继续说道,“每个员工都想知道你为什么来得越来越频繁,并且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对公司来说是一种变化;这种变化很好,但毕竟也是一种变化。你是首席执行官,所以你有很大的权限。员工们也许觉得你想改变某些事情,或者想改变做事方式。”

“我不想改变任何东西,”史蒂夫申辩说,“我只想多花点时间在皮克斯,成为它的一部分。我还想跟员工们多讨论一下如何推广我们的电影。推广工作是由迪士尼做的,但皮克斯应该有很大的发言权。”

“我觉得你说到点子上了,”我回答道,“你去那里不是为了改变皮克斯的经营方式,而是想成为它的一部分,更加贴近它,参与电影的推广工作。”

我打电话给艾德·卡特姆和帕姆·科温,跟他们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赞成史蒂夫到皮克斯上班,其他人也会同意。艾德告诉我,他过去曾经跟史蒂夫谈过,让他不要干涉皮克斯的电影制作过程,史蒂夫同意了。帕姆也明白,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都知道史蒂夫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过来,”帕姆说,“我们只需要控制好局面,让员工们慢慢适应。”

“我明白,”我说,“他同意我们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这正是我们所要求的。”

两周后的那个周五早上,我站在我家前门走廊,透过窗户看着门前的道路,等着史蒂夫开车过来。他会开着他的银色奔驰车来接我去皮克斯上班。他在那里也有了一间新的办公室。我拄着拐杖,左脚上穿着一只大靴子。

等待我的老板史蒂夫·乔布斯开车送我去上班,这感觉有点怪异,但事实就是这样子。他接送了我三个月,直到我可以重新开车。每次去皮克斯的时候,史蒂夫都会送我到公司,然后又送我回来。在其他日子里,我新聘请的得力助手莎拉·斯塔芙(Sarah Staff)的上下班路线跟我差不多,她非常热情地载我上下班。

想办法让史蒂夫多花点时间在皮克斯这件事与我所想象的立足点有所出入,但至少这是我们亟须解决的问题的一个方案。

在史蒂夫首次送我上下班一周之后,希拉里分娩了,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出生。我单脚站立在产房里,等待着我们家老三降临人世。希拉里出院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坐在轮椅里被别人推出去。希拉里抱着我们刚出生的孩子,而我则拄着拐杖。

在《玩具总动员》的片尾字幕里,有一行标题叫作“电影制作期新生儿名单”,下面罗列着这部电影制作期间皮克斯员工家里诞生的婴儿。我可以无比自豪地说,我的女儿詹娜也在这些新生儿之列。 c307YVFQj7fnDOuFZtER69CaCyjq3VRNvSO9UVYJj+afeOekvZEV9eJse0uKX06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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