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重庆战犯管理所移送到北京战犯管理所时,编在第二组。学习组长是第六十六军军长宋瑞珂,生活组长是第十军军长覃道善,同组的有十二兵团司令黄维、第二绥靖区司令官兼山东省政府主席王耀武、第七十三军军长韩浚、第七十九军军长方靖等十来个人。我只认识王耀武。“八一三”上海抗日战争时期,他任师长,率部在上海附近的罗店前线抗拒日军。我那时是军事委员会派往罗店、浏河前线的随军情报组组长,经常带着组员到前线各驻点调查、了解情况,每天向上海和南京发报两三次。
王耀武的师部驻在前线一个小村内,他与戴笠一向很好,知道我们在前线的目的,是为蒋老先生搜集情报,所以非常客气。当时所有在罗、浏前线作战的师部都给情报组装了军用电话,每天把他们打胜仗的消息告诉我。我马上派员前去实地看过,才敢上报,怕受他们欺骗。遇到重大事情我们亲自去调查,经常在王的师部和他的副师长李天霞一道吃饭、聊天,所以和王熟识。在战犯管理所他看到我后,很高兴给我介绍与其他的人认识。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他忽然回到组内来传达当天上午的学习内容。我很奇怪,他和我们一样是第二组的成员,怎么由他传达学习项目?我因初到不便多问,但由于好奇心,下午我就打听到了。原来学习小组长之上还有一个学习委员,直接由管理所负责人领导,王耀武就是学习委员。但他平日还是在小组内与我们一道学习,每天学习完毕,由他召集各学习组长开一次碰头会,各组长向他汇报学习情况,由他汇集以后去向管理所的领导汇报。
王耀武(左)和郑洞国(右)
我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相信他,他是不是能如实地去反映情况呢?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答案。他的确是认真负责如实地反映问题,不仅得到领导上的信任,也得到所有的“同学”的信任。这里得插进一句,为什么在战犯管理所的战犯彼此都称呼为“同学”呢?这可能是由于要提高战犯们的自尊心,让身居狱中的战犯忘记自己是在坐牢,像在什么训练班学习。因为按照旧的老习惯,监狱里犯人们都彼此称呼为“难友”,以示是患难中结识的朋友。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共管辖下的监狱中,禁止再称难友而改称“同犯”,意即同是犯了罪的人。战犯管理所成立后,让战犯们互相称呼为“同学”,虽然还没有得到自由,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在旧社会中的王耀武,是拔尖儿的人物,他可真有一套升官与发财的本领。他是黄埔第三期毕业生。黄埔一、二期学生中,胡宗南这样突出的人也是少数,像他这样身兼一省的军事、政治要职的第三期学生,还没有第二个。他原先是上海泰康饼干公司一个学徒,由于手笨嘴笨,不讨人喜欢,经常受人欺负打骂,他便愤而去广东投考黄埔军校。毕业后,他慢慢地领会了一套升官发财之道,爬得很快,特别是当他爬到了师长一级的高位能经常与蒋老先生接近时,他就比一般人都能得到蒋的重视,主要是蒋身边的人他都有一套拉拢收买的巧妙方法。
王耀武送礼与一般人不同,能当着许多人甚至蒋老先生的面,送人家东西而不被人发觉。他在抗战时期,许多人生活困难时,他往往利用他驻守的防地大搞走私等活动,赚了不少的钱,对直接领导他的上司身边所有的人都去进行收买。其方法之妙,是一般人所想象不到的。当时一支派克自来水笔或一只瑞士的高级手表,是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贵重物品。他每次去参加什么高级会议或去晋见什么大官时,身边总是带上几支派克金笔和高级手表。他要送东西给对方时,往往当着许多人的面,向这人借自来水笔与手表,说是自己忘记带,等到散会或临走时,便把自己带去的还给别人。为了怕对方发觉不是自己的而拒收时,他会把上面贴的一张很小的“王耀武敬赠”的字条让对方看一下,就能彼此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据他告诉我,即使当蒋老先生、何应钦等在一起开会时,他的这一戏法也一样在这些人面前玩弄过。所以这些人身边的亲信除了会给他说好话外,最方便的是他送去的文件很快便可批下来。他在上海泰康公司当学徒受气的事,他一直没有忘记,等到他发了财之后,便把这个公司买下来,由小徒弟变成了大老板,这是他认为最得意的一件事。由于当官而经商,发的横财不少,所以生活也很考究。他自己常说,太多享受也给自己带来了想象不到的麻烦。
1947年莱芜战役中,他指挥的六万多人被歼。不久,济南告急,他在共军将济南层层包围之下,还带着一个副官化装为小商贩逃了出来。他是山东人,地形熟,语言方便,他知道若向前方逃跑,不容易通过共军的防线,只有向相反的方向逃才能逃到青岛或烟台等城市;再想法从海上逃难到别处。